第四章
世界的花都.巴黎
回到暌違數日的俱樂部「沉醉夜色」,亞海發現自己在看到俱樂部大樓時竟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來。
才不過數個月的時間而已,他似乎已在自己原先最排斥的工作場所裡找到了一席安身之地。
數個月前,亞海因一言難盡的理由被迫離開軟件工程公司接掌俱樂部負責人的位置時,他本來打算隨便做做然後找機會就開溜,所以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將這裡當做一個「歸處」。
這裡是個以販賣浪漫、集所有夢想幻境,甚至會使人不惜孤注一擲犧牲所有的極上樂園。然而不顧一切的奉獻有時只能換來瞬息的朝露,這美好又殘酷的天堂不時將失意者打入地獄。
即使是在這條被外界私下訕笑是以金錢雕琢而成、充滿銅臭味的浮華花街上,歷史悠久且頗具盛名的「沉醉夜色」所屬的這棟大樓,仍是獨樹一幟地散發出一股華麗絢爛與高貴典雅兼具的氣息,總是讓第一次見到她的人歎為觀止,不由得在雕鏤著巴洛克式花樣的大門前佇足瞻仰。
更不用說,進入「沉醉夜色」的會員資格,更是早已被上流社會及富商權貴拿來當做身份地位的象徵之一。
維持優良傳統的同時更注重店內人員素質的堅持,讓「沉醉夜色」數十年來都成功地執掌這條花街上的牛耳。這間高級會員制俱樂部甚至擁有審核會員的資格,換句話說,在這裡是由店家來選擇顧客。
財富、名聲、社會地位、家世背景等等皆為篩選的條件,也就是因為俱樂部方面的嚴格把關,顧客在這裡皆能在最高檔的隱私保全下享受無上的極樂。
冰緁?督澤?克勞蒂爾恰巧是這所花街上最富影響力的俱樂部的首席紅牌,從高官顯貴、國會議員一直到富商名媛,無一不淪為他的感情俘虜,即令是在政商場上豪快馳騁的女強人都不例外。
從政界、媒體到商場都有冰緁的死忠擁護者,因此若說他是花街的地下帝王一點也不為過,就連看他不慣的同業經營者都不敢輕易對他出手。
這樣的冰緁無庸置疑是「沉醉夜色」其它從業員的目標,而當然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內部造成重大的影響。
偷偷瞄了眼坐在自己身旁,臉色嚇得其它俱樂部員工只敢遠觀的冰緁,亞海悄悄地歎了口氣。
明明應該是笑語不斷的旅遊歸途--畢竟這是一年一度全額由資方贊助的員工旅行--但從離開停留了一星期的城堡飯店後,一路上冰緁的神色都散發著絕對零度的暴風雪,除了亞海之外沒人敢跟他搭話。
俱樂部裡大概從來沒人看過向來以冷酷漠然和不理不睬為賣點的冰緁掛過這一號表情吧,亞海注意到俱樂部最資深的員工,也就是位職經理的裡司不時以困惑兼擔憂的眼神頻頻往這裡看來。
沒人曉得一星期前整路上都帶著微笑調侃亞海的男人到哪裡去了--雖然那時所有的人也因為這意外的場面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了出來,誰叫冰緁任屬「沉醉夜色」的這兩年來,除了毫不在乎和無動於衷之外,幾乎沒讓他們看過其它的表情--但無論如何,愉快的氣氛總是比陰沉的風暴好呀。
唯一知悉內情、其實也是罪魁禍首的亞海只好擔當起冰緁與他人的溝通媒介,但即使從他上任以來就對他最友善、也最為照顧他的裡司私下詢問冰緁低氣壓的原因時,他也只能支吾其詞地敷衍了事。
畢竟,那可不是個能在毫不知情的人面前大聲宣傳的問題。
旅行的第二個夜晚,在冰緁為了抑制慾望而離開後,被單獨留在房裡的亞海是鬆了口氣沒錯,但同時又有種強烈的失落感,不過一想到冰緁為了自己縱使是咬著牙忍耐都甘願,他不由得暗暗下了決心。
誰曉得第三天早上,那個讓他帶著幸福愉快的心情進入夢鄉的男人,竟在天才剛破曉就又衝回房裡,也不體貼他還在半夢半醒間徘徊,抽走溫暖的棉被硬是害他從美夢中驚醒,然後劈頭就用命令的語氣要他起床收拾行李。
因為事出意外,亞海在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只能呆呆地張著嘴任由冰緁拉他起來,甚至還趁他尚未完全清醒前幫他穿好衣服,等下一秒亞海終於從錯愕中回復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往大廳的樓梯口了。
「等等等等等--」
幸好他在緊要關頭及時喊停,要不然說不準會被帶上冰緁已經叫好等在飯店門口的出租車,然後直奔機場就麻煩大了。
面對他搖頭擺手的抗拒,起初冰緁是很沒耐心地打算用硬拖的手段,兩人還在螺旋樓梯口上演起一出可笑的拉扯劇。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在員工旅行的途中耶!
身為俱樂部的現任負責人,亞海毫無怨言地擔下這趟行程的領隊責任,雖然抵達飯店的當天所有人就開始自由行動,不過再怎麼說他至少也肩負員工們去程及回途的安全,怎麼可以為了……這種原因半途落跑!
在他說之以理沒用,動之以情效果也有限的情況下,最後還是只能用上像是撒嬌般的請求那招。
這是他最不願意使用的招數,成功率卻保證是百分之百。
亞海雖然從來不願點頭正面承諾,但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冰緁的想法吧?雖說這是他一人限定有效就是。
總之,在亞海無所不用其極的方法下,冰緁總算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卻又顯然敵不過他哀求的表情答應捱過既定的七天行程,但同時也再度從他口中要求更加明確的承諾。
儘管如此,亞海也沒把握事到臨頭自己能不退縮,但他的確已有旅行開始之前缺乏的覺悟。
不用說,還得再咬牙忍耐整整四天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所以冰緁的心情打這天開始就陷入低氣壓。
加上他一個剛好也到這個度假聖地旅遊的朋友迪梭三不五時的攪局,冰緁情緒更只能用每況愈下形容了。
亞海實在想不通這兩人為什麼從初見面就合不來,而之後每回碰面場面也都充滿清晰的火藥味。至少,在他的能見範圍內,他從來沒見過任何可能引發兩人爭端的問題,所以硬要說的話就是這兩人的磁場天生相斥吧!
迪梭.泛.崔斯蘭德是他從高中就結識的超級損友,明明和冰緁一樣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大學畢業後不知發什麼瘋居然跟他進了同一家軟件工程公司,算一算這段孽緣到現在也持續了八年之久。
總之,就是因為磁鐵S極的迪梭經常出現在同樣為S極的冰緁面前的緣故,同極相斥的作用讓冰緁原本就陰鬱的心情越來越惡劣。
因為總被冰緁形影不離地黏著的亞海,自然也被迫捲入這道光是兩人的眼神就足已冰凍人的暴風雪中,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同行的三十多名俱樂部員工似乎在假期中都玩得很盡興,因此沒人注意到這裡隨時醞釀的風暴。
不過仔細一想,明明是他人生中難能可貴的奢侈度假,他卻因冰緁的關係幾乎沒能好好享受說!
儘管在收假歸途中大夥兒還是不免被風雪掃到,但由於事關「沉醉夜色」第一紅牌的隱私,因此同行的三十多位同事只有裡司有膽發問。
不過看來裡司的發問也僅是基於店經理的身份,所以不得不稍微掌握一下從業人員們的狀況吧。
他只趁亞海離開座位,也就是冰緁的身邊時,悄悄問過到他位置上向他妻子問安的亞海那麼一次而已,而且是一副即使沒得到答案也無所謂的模樣。
整個俱樂部裡只有裡司稍微曉得兩人的關係,不過他的認知也只到「對冰緁而言,亞海是難得讓他產生執著感情的對象」為止。用更簡單一點的說法,就是向來對他人毫不關心的冰緁得到一個足以引起他興趣的玩具罷了。
誰叫冰緁曾當著裡司的面直接大刺刺地宣告:「人生這麼無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有趣的玩具,在厭煩之前我可不打算放手。」
只要別造成難以收拾的後果,他並不打算插手,因為要是一個不小心觸到冰緁的逆鱗更得不償失。
不過對裡司來說,這表示這段時間假如冰緁有任何異狀,應該都是與亞海有關,所以出事時只需找亞海就行。
巴士終於在大樓前,也就是俱樂部門口停下,一行人爭先恐後地擠向車門口,迫不及待想逃離被冰雪包圍的密閉空間。
從飯店接送禮車到國內飛機,再轉乘到高級巴士這寒風交錯的數小時,明明車窗外就是藍天白雲的大好天氣,八月末的氣溫也仍乾燥炙熱,有幾位hostess卻以為自己冬季才會有的手腳冰冷症狀要發作了。
亞海也不是不能體會他們的心情,其實他也數度有往裡司的座位逃難的衝動,但老實說,他沒那個膽。
這次的旅行整整耗去平時員工旅遊天數的最高限一星期,換句話說,旅遊結束即等於工作的開始。
圍在面前的數十位俊男美女皆露出一副飽受折騰的悲慘模樣,完全失去平時的光鮮亮麗,明明大家早上集合時都還神采奕奕的說。
在心底無言地歎息,亞海體貼地想讓員工們早點獲得解放,確認過這回參加活動的所有人員都下了車,並在自己面前站定後,正打算開口落幾句負責人還是該說的場面話就結束時,左手冷不防被猛地往後方位拉去。
「什麼?」
反射性地回過頭,他有些訝異地望著抓住自己的男人。
除了將我行我素當作生活準則的冰緁外,還可能是誰?
「走了。」
至少沒不發一言就很好了--呃,不是這問題吧!
現在他正準備向大夥兒交代一下明晚開工的注意事項,因為這可是身為俱樂部負責人應該盡的職責,世上沒有隨便把僱員丟一旁,自顧自跑走的老闆吧?
所以,冰緁這樣若無旁人硬拉著他走是什麼意思?
「等一下啦!」
被拖了有一公尺之遠後,亞海用盡吃奶的力氣才好不容易站定,不管怎麼說,在員工的面前他必須護住負責人的面子才行。
轉過頭來,他勉強地在嘴角掛上一絲笑容。
「呃,那個……」打算掰個借口的解釋頓時失去尾音。
眼前儘是被冰緁的行為嚇到,以驚嚇兼錯愕表情瞪著自己的從業員。
有幾位平時相當帥氣的host還驚愕到下巴都掉下來了,不僅完全失去了平常待客時的帥勁,英俊的臉上還露出難以形容的愚蠢神情,那可是絕絕對對不能讓平時指定他們的顧客見到的。
而其它人的表情也沒好到哪兒去,全是眼睛瞪得老大,要不然就是一臉只能用呆滯形容的模樣。
(啊……)
看來事情好像會變得很棘手耶,亞海忍不住在心裡歎道,到時候他要如何替冰緁解釋這個莫名其妙的舉動呀!
就在他心裡發出哀鳴的同時,冰緁毫不理會他的抵抗,再度發揮目中無人的精神強行拖著他前進。
「冰、冰緁!」
發現因午後艷陽而閃著銀色光芒的背影壓根不打算理會他的哀求,亞海知道自己只能自力救濟了。
「等等……我叫你等一下啦!」
話隨這麼說,但身高贏不過人家,比力氣向來也只夠屈居下風,所以儘管亞海的臉都因拚命使勁而通紅了,他還是只能在眾人錯愕與困惑雜陳的目送下,被冰緁彷彿抓一隻小雞般輕輕鬆鬆就帶進大樓內。
「要,要去哪裡?」
精美絕倫、璀璨絢麗的巴洛克風雕花銅門在背後緩緩自動闔上,每星期修剪一次的庭院即使在主人外出時仍得到細心的呵護。
經過特殊設計的庭園讓步入其中的貴客立即受到嚴密的隱私保護,從大門外是幾乎無法窺知裡邊的狀況的。
也就是因為如此,原本因顧及顧主尊嚴不願乖乖受製冰緁淫威的亞海此刻很乾脆地死心,甚至當冰緁有力的臂膀扣住他的腰際時都沒想到要掙扎。
反正只要沒人看到就不至於丟臉,再說反抗也是徒勞無功。
「冰緁!你這樣用力很痛耶!」
像是擔心他一逮到機會就會開溜似的,冰緁箝在他腰上的指尖力道大到幾乎陷入他的皮膚中。
亞海因不適微微皺起眉來,伸手想撥開那雙鐵腕般扣在自己身上的大手,但嘗試了兩次後非但沒成功,倒是起了反效果。
「冰緁!」
清楚地受到加諸在手指上的力道又增添了幾分,這回可是讓他真的吃痛到快掉出眼淚了。
也許是注意到亞海微微泛紅的眼眶吧,也或許知道就算不拉著他,到這裡他也無處可逃了,冰緁總算是放鬆了箝制。
進了挑高五層樓、裝潢得美輪美奐的俱樂部大廳,冰緁熟悉地操縱手中只有掌心一半大小的遙控裝置,明亮的燈光霎時盈滿整個空間,瞬間取代了先前從幾扇窗簾縫間悄悄注入的斜陽。
八月份仍屬於日照相當強烈的時間,但冰緁一進屋內想也不想地直接點亮大燈的舉動,很明顯只是嫌一一去拉開窗簾麻煩。
「我之前就一直很想問,為什麼你會有負責人才有的中央遙控裝置呀?」
走在前頭的冰緁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當然是赫因斯茲給的。」
顧名思義,那個小到可以輕易藏在口袋裡、輕盈得跟一支原子筆差不多的遙控器,不但可讓持有者在整棟大樓內來去自如;兩道大門是不用說了,上至負責人專用的頂樓,管理監視整棟樓層保全的監控室,及有特殊保密保全的VIP室亦可用這個操控器當做鑰匙出入。
另外,像是空調、照明等等的中央系統也是只要靠這個就能輕易控制,簡單來說,遙控裝置在這棟大樓裡是萬能的。
順道一提,並非拿到控制器的所有人都能使用,為防止遺失時可能造成的麻煩,使用者必須事先登錄數據,芯片將以其指紋作為接受指令的確認。
「我老爸?」
「不然還有誰?」
「喔……」
「沉醉夜色」的前負責人,也就是亞海的父親,更是那個因為一隻留書就害他不得不接掌這個俱樂部的原凶。
冰緁的態度讓亞海覺得自己的問題是廢話,雖然亞海也自覺這的確是個蠢問題,但就是有點難釋懷。
再怎麼說,這都是屬於負責人專擅的權限才對,就算冰緁的地位在這條花街真是無人能出其右好了,但身份上他畢竟只是一介受雇者,這種該是嚴格限制的權限照理說不該外放給資方以外的人吧?
總覺得……老爸似乎太過寵冰緁了。
寵到連他在這棟至少名義上是經營者的大樓內都無所遁形,因為不管他逃到哪裡,冰緁只要靠遙控器都能輕易找到他。
兩人來到內部人員專用的電梯,亞海不用問也曉得冰緁的目的地,是最上層那一整層樓設計裝潢都比五星級飯店的總統套房更豪華的房間。
原本提供經常因處理事務而會待到三更半夜的負責人休息之處,但上一任店長老赫因斯茲,也就是亞海的父親將這裡的一半送給了冰緁。
身為店內的首席紅牌就是有其它人無法得到的特權。
同樣都是午夜一點俱樂部打烊後才得以休憩的身份,但老赫因斯茲因為一半考慮晚歸容易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一半擔心若是過度勞累回程時恐將發生事故,因此將房間的使用權直接送一半給冰緁,由他自己衡量下班後是要回家還是到頂樓休息到天亮。
頂樓並非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所以專用電梯有其它鑰匙及定期更換的密碼,通常要兩者皆有才得以進入頂樓的房間。
基本上,能任意出入的人只有他跟冰緁,以及店經理裡司有鑰匙及密碼可隨時進出,再來就只有清潔人員每三天在裡司的監督下被允許進入,負責清掃,整理房間及替房裡的迷你酒吧做必要的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