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飛飛番外（終）

歐裡庇得斯：愛的太深，會失去榮耀和價值。

*

娘靜靜的躺在床上，幾個宮女站在一旁無聲的哽咽。我讓她們退了下去。

娘的臉很白。因為她終年不見天日，用面具擋住臉，也擋住她的心。

娘躺在床上很安靜，在我的記憶力，她很少有這麼安靜，祥和的時候。仔細的看娘的臉，不難發現，即使有那灼傷的疤痕也遮蓋不住娘絕世的容顏。只可惜，娘在世的時候，大多數都是扭曲著臉，再美好的臉，也會因為仇恨而變的醜惡。

我輕輕抵著娘的頭，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和娘聊天。從小時候慢慢說起。我也怨她，你若是放下仇恨，我們現在會是多麼快樂的光景。我說著說著，眼淚慢慢流出來，浸濕了娘的衣衫。

娘，你放心。你的仇，我的怨我不會忘記。

將娘埋葬後，幽靈宮更加空寂。如意每次見我都欲言又止，真是可愛的姑娘，環翠眼睛每天都是通紅的。

我下令解散幽靈宮。她們跪下哭作一團。可是我心意已決。

她們昔日是無助的女子，進我幽靈宮尋求庇護。今日，她們已習得本領，保護自己綽綽有餘。

我不是快活王，不能一把火燒了幽靈宮。但是我告訴他們，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去復仇，死了就死了，沒死，我會去江南，看看那煙籠寒江月籠沙的景緻。

*

王憐花將我攔在快活城外。

他倒是難得的嚴肅，一臉苦大仇深的看著我：「你想去死？」

「與你何干。」

王憐花的外貌，看不到快活王一點的影子，倒是和他娘一樣，十分的風流俊俏，可惜，他的心可不亞於快活王。他慢慢露出微笑：「你要是送死，我不攔著。只不過，我有更好的辦法，讓你死前能報仇雪恨。」

「你若是有辦法，恐怕自己早就殺了他了。」我冷笑。

王憐花不以為意，「想法我是早有了，就是實施起來有點困難，不過現在卻正是天時地利。」

他說，朱七七是快活王的女兒。

我心裡震驚，口中卻說不信。

王憐花將當年的事告訴了我。原來，朱七七竟然是快活王和李媚娘的女兒。

王憐花笑：「可是，快活王現在並不知道。你說，他知道了之後，會不會很開心？還是像對我們這樣，當自己沒這個女兒。你想不想賭一把。」

王憐花給我一塊玉珮，說是柴家的傳家之寶。當年，快活王給了李媚娘。我握緊玉珮，看著王憐花：「既然如此，我要更大的把握。」

……

易容成朱七七，留在快活王那很容易。如意找到我，裝扮成那個拐走朱七七的婢女。我攆她走，她以死相逼。也好，黃泉路上不寂寞。

王憐花弄來火藥，用他的手段埋在快活王宮殿的各處。我則和快活王上演了相認的一幕。

我賭對了。

和我們這些雜種不同，朱七七是快活王的寶貝。他眼中流露出的狂喜和慈愛是我想都沒想過的。他說，委屈了朱七七，要給朱七七和李媚娘一個交代，要讓所有人知道，朱七七是他快活王的女兒。他要將天下的一切都個朱七七。

興奮的快活王失去了謹慎，並沒有看出我的偽裝。

只不過，千算萬算不如人算，我和王憐花籌備了很久，還是失敗了。

當我和王憐花刺向快活王的劍被他震碎，他只是對著我們冷冷一笑。火藥也沒有傷他分毫。我失去理智對他大喊，讓他殺了我。他也不過是不屑的甩了衣袖，大步的離開。

王憐花扶著我，我推開他，若不是他，我不會這麼狼狽。雖然知道並不能怪他，可是，我寧願和快活王同歸於盡，也不想看到他最後冷漠的眼神。

我走了幾步，遇到了色使。他看著我，忽然露出一個微笑，然後將我送到牢房。

王憐花跑掉了。色使說，雖然快活王沒下令關我，不過他總覺得我是個禍害，還是抓起來比較保險。我也無意反抗。原來以為我恨快活王，可是看到他對我冒充的朱七七的態度，卻讓我暈眩。他也是我爹，他為什麼不能愛我。

……

之後自殺未遂，被朱七七所救，我其實是無所謂。只不過，她……

叫我姐姐。

我本來想利用她，故意裝後悔引她心軟。她很輕易的就上當了，抱著我，坦露心聲。

她不停的叫我姐姐，像媽媽那樣抱著我，像爹一樣輕聲責備我，像姐妹一樣和我說話。興高采烈，神采飛揚。

若是她早點出現就好了。

若她是我的姐妹，在幽靈宮陪伴我幾千個日夜。

*

王憐花並沒有離開，他只是躲過風頭，很快來找我。他說他煽動了快活王的仇敵，正在攻城。他說他製造了混亂，找我一起離開。他說日子還長，快活王終究有老去的一天，我們復仇要從長計議。

我想離開這裡。我答應和他聯手。

復仇什麼的，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我為娘努力過。我也死過一次。我也明白了。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了。娘怨也沒用，恨也沒用，快活王也沒愛過王雲夢。在他心裡，恐怕只有一個李媚娘。千萬個白靜王雲夢也比不上的李媚娘。

娘已經被仇恨束縛了一生。我不會像她一樣。

王憐花想帶走朱七七。我沒有插手，成與不成是他的事。不過，他與朱七七畢竟是兄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把這事告訴了沈浪。沈浪對我道謝。

之後，同行一段，沈浪逗著朱七七，最終還是帶走了她。王憐花怨毒的看著我，他自然想通了一切。我已經累了，無力和他們再糾纏。離開王憐花，去江南。

江南很好。

熙熙攘攘，可惜，我只待了一天。王憐花傳書來說有要事。

關於朱七七的。

那信在我手裡揉搓了很久，最終我還是回到了快活城。在城外還遇到了環翠，如意，她們說一直在等我。

我們找房子的時候，還教訓了一個酒鬼，趕走他，住在他家。他女兒很可愛，說要和我們學武功，再也不怕別人欺負了。

傻孩子，朱七七要是有你的覺悟，早點學武功，說不定還能聰明點。

朱七七來找我，卻說了些無關的話。關於沈浪的。沈浪不知早搞什麼名堂。我心裡疑惑。他一直沒出手，恐怕也有所圖。

之後，沈浪果然來找我，約我在廣場相見。我去之後，見到王憐花和快活王。沈浪很快就到了，還帶著朱七七，然後正面向快活王宣戰。

他這麼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是這麼魯莽的人。我也舉劍，卻不知道到時候是殺快活王，還是殺沈浪。

可笑。

沈浪居然真的是單純的宣戰。

然後他就收手了。

我先前覺得可笑，進而覺得可怕。不知道他到底是有何打算。

我雖然疑惑，卻想先去看看朱七七。

她依舊笑的沒心沒肺，完全沒有苦惱。彷彿世間的事對她來說只不過是浮光掠影。

這就夠了。我隨便扯個謊，她就信以為真，說她的砍價功力是最最厲害的。我看著她，忽然就笑了，我也告訴她，我和沈浪之間，什麼都沒有。

有的也是相互利用。不過最起碼，沈浪不會傷她。

晚上，我和沈浪相約在後院相見。

我問他到底白天是什麼意思。他只是笑，說不關你事。他做事向來是有緣由不解釋。沒有把握的事他也不做。

也罷，我無意再次和他們的仇恨糾纏。

「我對你的計劃沒興趣。」

「我們也算是兩清了。」

離開時，發現朱七七趴在地上偷聽。衣服都被寒氣和霧浸透。

我對她露出第一個真心的微笑，這也是最後一個。

我在離開之前去見快活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今生再也不見。無論如何，想見他一次。

如果早知道結果，我寧願默默地離開。

快活王說，我不是他的女兒。也不是白靜的。白靜的孩子被他親手殺了。

我看著快活王，想在他臉上看到殘忍，讓我知道，他是在故意傷害我

，激怒我。可是沒有，他很平靜，彷彿說著別人的事。他說我是個可憐人，被白靜矇騙了十幾年。他說，是他的孩子他不會不認，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會要。他說他不怪我，讓我走吧。他說，離朱七七遠一點，她不是我們這樣的人。

我離開了快活城。身邊跟著如意，環翠和那個酒鬼的女兒。

我回到幽靈宮，這裡已經沒人了。落著薄薄的灰塵，我去娘的房間，看著娘用過的東西。娘的面具。

我不恨她。她養了我。

可是，我也不再愛她了。

我取了枕頭和小茶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幾日後，環翠忽然有些不安，開始躲避我的眼神。

我起初不在意，可是她卻越加的忐忑。

我終究去問她究竟，她喃喃的不說話。

我脾氣漸漸殆盡，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環翠看著我，小聲的說：「聽說，朱七七死了。」

手裡的小茶杯跌落在地上，碎成千萬片。環翠忙蹲下去撿。我讓她別撿了，小心割破手。

「又不關你事，你害怕什麼。我們還是快點尋個房子安家。」

何處是家。

我看著如意，環翠，和小丫頭。

心安之處便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