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沒想到吃頓飯會是這麼累人的事。
坐在顯然別有居心的冰緁身旁,亞海手中的叉子第三度差點滑落。
「小心一點!亞海。」
冰緁及時將他鬆開的手和叉子握住,靠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從他們在餐廳的一角坐下之後,冰緁就整個人黏在他身邊,還不時有意無意地碰觸著他。
雖然他已經很習慣他的碰觸,可是……
現在他的好朋友就坐在桌子的對面耶!
在餐點上桌後,冰緁更是變本加厲地對他做出讓人臉紅心跳的親昵舉動,一點也不在意餐廳裡紛紛投來的驚詫目光。
昨天他也在這間餐廳裡公然輕舔他的唇,至於原因,他已經懊悔得不想再提了。
然後今天又是在同一個地方,冰緁絲毫不將他的閃躲看在眼裡,只是自顧自地對他做出親熱的舉止。
恐怕不用多久,這間餐廳的工作人員就都會因此而記住他了。
真是太丟臉了!
冰緁雖然很喜歡在別人面前鬧他,可是卻從來沒像今天這麼不知節制過。
「你這裡沾到了。」
才剛歎完一口氣,頭抬起來,就看到冰緁那張俊美的臉蛋貼了上來,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嘴角被輕舔了下。
「什、什麼?」反射性地伸手按住被偷襲的地方,亞海的眼睛張得好大,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沾到醬汁了。」冰緁微微伸出舌尖,讓在場的其他兩人清楚地看見上頭的橙色醬汁。
耳邊彷彿聽到東西爆炸的聲響,亞海全身上下,從頭到腳的皮膚都紅了起來。
「你……」突然,亞海慌張地看向臉色變得難看的迪梭。
「他是在開玩笑啦!」忙不迭地做著於事無補的解釋,亞海非常努力地對迪梭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他還沒打算讓迪梭發現他跟冰緁之間可能發生的關係,畢竟對這個社會來說,這種關係仍然是容易遭人非議的。
等時機成熟了,他自然會告訴他,但在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之前,他可不希望迪梭對他們兩人起疑。
而表情僵硬的迪梭只是笑了一聲,隨即將銳利的目光射向冰緁。
「是嗎?在這種地方開玩笑,這位冰山美人是不是該學習一下餐桌禮儀比較好?」
「這種事應該不需要你這個不請自來的人多管閒事吧?」冰緁的語氣裡完全聽不出抑揚頓挫,就連眼神也變得詭橘難測。
不過迪梭也不是省油的燈。
「那跟朋友吃飯,需要一個不相干的外人認可嗎?」他開門見山地諷刺著冰緁對亞海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
只可惜這直截了當的嘲弄並沒有惹惱冰緁,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就我看來,在一大清早就猛按別人房間門鈴的人,才需要學習基本禮儀吧?」
雖然沒有明顯的惡言相向,但他們尖銳如刀鋒般的話,卻讓人清楚地感受到他們之間劍拔孥張的氣氛。
好累!
亞海全身無力地向後倒在大廳中靠近窗邊的絨布沙發上。
這頓午餐還真是出人意料地刺激,他的心臟就像是在坐雲霄飛車一樣,上 下地狂跳不止。
冰緁旁若無人的調戲已經夠他累的了,就連迪梭也參上一腳,弄得餐桌上全是教人胃口盡失的火藥味,害他不時得想辦法緩和場面,連飯也沒辦法好好吃。
「下午要去哪裡?」
似乎沒發覺亞海的疲累似的,冰緁跟迪梭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邊,互瞪對方一眼後問道。
「我沒意見。」
把問題丟回給他們,亞海閉上雙眼往後一仰,乘機打起瞌睡來。
說真的,他非常訝異在午餐結束之後,冰緁竟沒趕走迪梭。
根據他們之前動不動就針鋒相對的情況來看,要是冰緁直接對迪梭下逐客令他也不會太訝異。
「亞海?」
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伴隨著意外的口吻,亞海反射性地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沉醉夜色」的店經理裡司‧康沛關心的眼神。
身為沉醉夜色的負責人,他原本就是帶俱樂部的僱員來旅行的,雖然昨天一到飯店他就讓大樓兒各自解散,不過就算飯店佔地再怎麼寬廣,畢竟還是在有限的範圍裡,會遇上熟人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人除了叫喚著他的裡司之外,還有陪同裡司一塊兒前來的新婚妻子。
此次出遊的人員中,除了男女公關們都是單身之外,其它的從業員就有些是帶著家眷一同成行的。
「康沛夫人,您好。」
看到昨天在機場才第一次見面的女性,亞海連忙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其他兩人也跟著起身微微頷首致意。
「三位午安。」年紀顯然較他們稍長的女性優雅地對三人欠了欠身。
「這位先生是……」發現一張生面孔,裡司面帶微笑地凝視著迪梭。
「啊!記得您是上回和令姊崔斯蘭德小姐光顧敝店的……」
「經理先生的記憶力真好。」迪梭也回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哪裡,過獎了。」
裡司將目光轉回亞海身上,然後用一種擔心的表情看著他。
「亞海,我們是來度假的,你怎麼一副好像很累的樣子?沒事吧?」
嗚!
有人瞭解他真是太好了!只可惜就算裡司真的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恐怕也幫不上他的忙。
「還好啦,可能是今天早上沒睡好的關係。」亞海隨口編了個理由,不想讓裡司再追問下去。
「是嗎?」照顧亞海已成習慣的裡司點點頭。
「不過既然出來玩就要好好放鬆一下,不然等回到店裡就有你忙的了。」
為了讓腦子清醒一點,亞海在目送裡司跟他的新婚妻子離開後,便毫無預警地往外走去。
「亞海?你在幹嘛?」迪梭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要出去走一走。」
「走一走?去哪裡?」
在迪梭詢問時,冰緁已經如影隨形地跟上往大門走去的亞海,還理所當然地攬住他的肩頭。
「冰緁!」在迪核發難前,亞海就已經先發出抗議聲了。
「這裡是大廳耶!」
「那又如何?」
「放手啦!」
「為什麼?」
「有人在看啊!」
說著,亞海甚至抬手想將冰緁攬在自己肩頭上的手臂推開,可是卻發現他仍然紋風不動。
「冰緁!」亞海忍不住再次低聲吼道。
「要看就讓他們去看,你沒事管他們做什麼?」
「我不要。」
「別在意不就得了?」
「可是這樣真的很難看耶!」
不論怎麼看,他們之間那種埋怨似的小爭執都像是情人間的鬧彆扭,所以跟在他們身後的迪梭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拚命掙扎卻依舊被冰緁抓得緊緊的,那種使不上力的感覺讓亞海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
冰緁真的是很以自我為中心,要不怎能完全不把他人的想法放在眼裡,可是他又沒有他那麼厚顏無恥,要他忍受這種事……真的是很困難!
他絕對沒有大驚小怪,這純粹是因為冰緁太沒有神經了!
瞪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冰緁,亞海只能轉頭對著已經啞口無言的迪梭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呢……這是他的習慣啦!」
「這樣啊?」配合度頗高的迪梭立刻不負所望地點頭附和。
「不過,這位冰山美人的怪癖還真不少。」
「動不動就把人抱得死緊的人沒資格說什麼?」冰緁連頭都沒回地冷哼一聲。
他指的是迪梭每回見到亞海,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他往懷裡抱的事。
「唉!男人的嫉妒心還真是難看。」迪梭也面不改色地回道。
唉!
又開始了……
亞海忍不住加快腳步,恨不得能將他們兩人拋得遠遠的,但卻發現自己連冰緁的手都掙脫不開。
冰緁是因為對他和迪梭之間的關係有所誤會才會這樣,可是迪梭到底是為什麼也跟著一起湊熱鬧呀?
算了!他已經累得不想再多問了。
在注意到經過他身邊的一個女孩以一種不敢相信的表情看著他時,亞海只能垂下頭,以躲避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好奇視線。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裝作喝醉酒的模樣也許還能勉強矇混過去,可是現在才中午,他總不可能已經醉得需要人攙扶吧?
飯店旁有一片茂盛的森林,經過特殊整頓的林地相當適合做森林浴。
午後,陽光和煦地照在林問,穿透過林木的間隙形成一道道柔和的光束,踱步其間,讓人心曠神恰。
而此時正散步於林間的亞海不自覺地立足在穿越林蔭縫隙的光束中,並抬起頭來望向藍色的天空。
「好漂亮……」他忍不住讚歎著。
藍天白雲,又是在鮮有人煙的樹林裡,這本是絕佳的約會場所--如果那個礙眼的傢伙能消失的話!
冰緁跟迪梭互相瞪著對方,兩人的視線交會幾乎讓空氣擦出火花。
「冰緁,聽說在飯店後面有網球場,我們去看看好不好?」亞海試著想緩和冰緁與迪梭之間的氣氛。
「網球場?」對於亞海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冰緁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那有什麼好看的?」
「只是去看看而已嘛!」
「倘若這位冰山美人沒興趣的話就算了。」迪梭笑容可掬地對著亞海說:「亞海,我陪你去就好了。」
「可是…」
亞海猶豫地瞥了沒表示任何意見的冰緁一眼,只見他微微瞇起眼睛似乎是在警告他:他要是膽敢跟迪梭走,他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雖然這是個很明顯的警訊,但不幸的是,亞海正好是那種激不得的人。
難道冰緁以為他不敢嗎?
亞海的火氣一上升,就完全不顧後果。
不過他的前腳才剛要跟上迪梭,手臂就立刻被向後一扯。
「亞海!」
嚇了一跳的迪梭原本要上前去扶亞海,但在他的指尖能觸碰到亞海的衣角之前,亞海就已經被冰緁一把拉到胸前了。
「你幹嘛?」本以為自己會跌倒的亞海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雖然他最後並沒有摔倒,但他還是忍不住側過頭瞪著冰緁。
「你居然真的跟他走!」
「是你說不想去的。」亞海無辜地滴咕著。
「你想惹我生氣?」
「你會為這種小事生氣嗎?」
只要是與他有關,冰緁動怒的頻率就高得嚇人,但總不會連這種無關緊要的事都能觸怒他吧?
「你忘了我早上說過的話了?」冰捷的聲音又低又沉,讓亞海的心不禁抽疼了。
他怎麼可能忘得了,冰緁那時的表情不僅令人難以忘懷,還帶著令他心疼的沉痛。
他們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他卻很清楚冰緁一直是個對任何事都冷漠以對的人……除了跟他有關的事。
也就是因為如此,所以即使冰緁的態度經常讓他恨得牙癢癢的,但到了最後他總是會順著他的心意。
這表示冰緁應該是喜歡他的才對,要不然今天早上他們也不會差一點就……
可是話說回來,他現在只不過是想去見識一下這個高級飯店的附設網球場而已,事情應該沒有這麼嚴重吧?
「只不過是去看一下網球場而已……」
看著亞海臉上哀怨的表情,冰緁的怒氣全消。
「這麼想看的話就走吧!」
他輕輕地揉了一下亞海的後頸,再順手將他攬人懷裡,一切的動作都是那麼的自然。
說真的,他純粹只是對那個名叫迪梭的男人感到不悅,所以才會對亞海的提議不予理會。
但在看到亞海露出沮喪的表情時,一種莫名的罪惡感佔據了他的心頭。
看來他不但已經萬劫不復,還很自得其樂地往下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