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的番外

　　愛新覺羅，一個高傲而又尊貴的姓氏。

　　我是皇子，我的阿瑪是天底下可以隨意發號施令的人，因為他是皇帝。

　　兩歲之前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從我懂事起，就沒有看見額娘笑過。她總是鬱鬱寡歡，一副幽怨的樣子，就連見到我，也沒有表現出絲毫喜愛的神色。我曾經私底下問奶媽，額娘是不是不喜歡我。奶媽說：“三阿哥，娘娘不是不喜歡你，只是因為皇上總也不來咸福宮，她很傷心罷了。”我歪著頭，問道：“皇阿瑪為什麼不來承乾宮？我聽額娘說，她們佟家是滿清最顯赫的八大姓氏之一，外公做很大的官，家裡非常有錢。還有啊，皇阿瑪以前常來這兒的，他還抱我呢。”奶媽尷尬的笑笑：“小主子，奴婢也不知該怎麼告訴你，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然後，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回答我的任何問題了。

　　我的五歲生日是在慈甯宮度過的，皇太后很喜歡我，總是召我前去，笑著將我摟在懷裡。雖然我不太喜歡與人這樣的親近，可是依然知道，她是這宮裡最大的人物，就連皇阿瑪都要聽她的話。那天晚上，慈甯宮非常熱鬧，我坐在皇太后的旁邊，一臉燦爛的看著眾人，其實心裡早就不耐煩了。四下望去，我的二哥福全一本正經的坐在凳子上，他的身邊挨著我的姐姐妹妹們，都是一些我記不住名字的公主。我看到他的小臉偶爾閃過羡慕的神態，轉眼間就恢復正常。

　　這天晚上，皇阿瑪沒有來到慈甯宮，因為他喜歡的女人董鄂皇貴妃病了。我很早就聽宮人說起過這位具有傳奇經歷的女子，她初入宮中，就被皇阿瑪封為妃子，後來更是得盡寵愛，被冊為皇貴妃。倘若沒有蒙古族的皇后還在位子上，恐怕會把她迎入中宮吧。額娘這幾年的笑容多了一些，往往都是聽到皇阿瑪賞賜董鄂皇貴妃的時候，她會微微一笑。我很喜歡看額娘的笑容，她是個美麗的女人，高貴而又優雅，時常表現出大家的風範，雖然那個時候我還不明白它是什麼意思。

　　皇阿瑪的舉動讓太后有些不滿，她氣憤的說：“那個狐媚子只是咳嗽兩聲，皇上就寶貝的不得了，連召十幾個太醫去看她，真把她當成菩薩一樣的給供起來了？”大家靜悄悄的，沒有說話，只有額娘柔柔一笑說道：“太后，皇上是愛之深切，自然不是旁人所能比得。”這句話說完，我看到皇太后的手握成了拳狀，嘴角微微上揚，眼睛裡好像射出一道厲光，轉瞬即逝。

　　大殿裡的氣氛著實讓人難受的緊，我向皇太后和額娘告假，要出去轉轉。她們連忙囑咐宮人隨侍在我的身後，我無奈的搖搖頭。走到門外的時候，福全正坐在廊子下看著天空。我向他走去，問道：“二哥，你在幹什麼？”他慌忙回頭，起身說：“沒什麼，屋裡太悶了，我在外面呆會兒。”我腦子一轉，悄聲說：“二哥，你陪我去見見皇阿瑪吧，今天我過生日，他都沒有來。”他有些遲疑的望瞭望我身後的宮女、太監，沒有吭聲。我咳嗽了一聲，背對著他們說：“我要與二哥去更衣，你們就不必跟著了，在此等候吧。”說罷，拉起福全就跑了出去。兜兜轉轉的，來到了承乾宮大門外，我們向裡面走去。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承乾宮，映入我眼簾的，是在不遠處有著一彎池子，清泉汩汩湧出，化成碧綠的帶子圍繞在宮殿的四周。然後，再緩緩流向花園的深處，那泉水中泛出的星星點點光彩讓人感到驚喜美麗，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安詳。我沉浸在這美景當中，不可自拔，這裡真的像是仙境一般。 福全猛的把我拽到了牆跟，扶著我蹲了下來。我看到皇阿瑪擁著一個女人走到了前殿，那個女人應該就是冠寵六宮的皇貴妃董鄂氏吧。只見她長著尖尖的臉蛋，很像是狐狸，難怪皇太后要叫她狐媚子，我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皇阿瑪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孩子，他們三個人就坐在泉邊的軟墊子上，皇阿瑪和她柔聲細語的聊著。

　　我支著耳朵傾聽，他們居然提到了我的名字。董鄂氏說：“皇上，今天是三阿哥的生日，皇太后在慈甯宮慶祝，您不去的話不太好吧？”皇阿瑪淡淡的說：“自從朕立了四阿哥為榮親王後，佟家的人就開始不安分起來了。這個節骨眼上，朕絕對不能讓他們找到一丁半點的藉口，皇位是我們榮親王的，誰也別想覬覦。玄燁日後就給四阿哥當個輔助的大臣就好了，這也不算虧待他們佟家。”董鄂氏一臉喜笑的看著皇阿瑪，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她低頭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我能夠感覺到體內的血液流竄在各個部位，甚至是脖子上面。緊抿著嘴唇，我在皇阿瑪的眼裡就只是四阿哥的陪襯，這個認知讓我不禁驚顫起來。福全將我摟在懷裡，不停的輕輕拍打著我的後背。我看著他，他的眼裡一片澄明，沒有落井下石後的得意，也沒有絲毫同情的目光。皇室的孩子都是早熟的，望著他，我開始內疚起來。以前，仗著皇太后喜歡，我不知欺侮過他多少次，可他一次也沒有告過我的狀，那時我天真的以為他是不敢告狀。其實我錯了，他也是皇子，不比我差多少的。

　　我不知是怎麼離開的承乾宮，只記得福全的手緊緊的牽住我，抬眼望去，他的側影好像高大起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他是我的二哥，是這輩子可以信賴的人。後來，我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這方面，額娘就是最好的榜樣。我看著她每天戴著面具，周旋在皇太后和宮妃的身邊，巧笑嫣然的樣子。有時，我會情不自禁的討厭起她來，她的存在仿佛在不停的提醒我，我這一生就只能是別人的陪襯，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皇帝，君臨天下了。

　　再後來，董鄂氏的四阿哥榮親王死了，她傷心過度染上重病，不久便辭于人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心像是松了口氣般，感覺一下子輕巧起來。抬眼看過去，額娘燦爛一笑，那笑容沒有絲毫的做作，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喜悅。我低下頭，皺著眉，原來自己和她一樣，都是令人討厭的人。皇阿瑪把董鄂氏封為孝獻端敬皇后，這是非常不合理數的，因為此時宮中還有一個活生生的蒙古皇后，他這一做法讓皇太后氣的發狂。這樣的事情遠遠沒有了結，在以後的日子裡，皇阿瑪疏于朝政，整天和一群和尚談經論道。他企圖通過神明，讓董鄂氏能夠起死回生，或者是轉世回到他的身邊，這樣的舉動讓我嗤之以鼻，開始厭惡起這幫假道學。

　　我登基為帝的那天，天空晴朗，萬里無雲，偶爾飛過幾隻大鳥。對於宮人們紛紛猜測皇阿瑪到底是死了還是出家了，我沒有絲毫的興趣。我只知道，從今天起，我就是這大清朝的君王，不是任何人的陪襯，是實實在在可以掌權的人。從那天起，我開始習慣用朕這個字眼，連對著額娘也是如此。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不會真心的微笑了？

　　皇太后恨著董鄂氏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成為皇帝後沒幾天，她就吩咐宮人將皇阿瑪擺入太廟的孝獻端敬皇后牌位拿出來，用把火燒的精光。我看著那火光，心裡想著，皇阿瑪如果知道他辛苦做的一切被人這樣踐踏，不知會如何？

　　除掉鼇拜後，我明正言順的開始行使手中皇帝的權力，威風凜凜的對著文武百官大聲呵斥，確實讓人有種無上的滿足感。這個時候，後宮的女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她們之中，有著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美人，當真是讓人百看不厭。我想，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周遊在她們身邊，做個不折不扣享樂的帝王。但是，這種日子過了沒多久，就讓我厭煩起來，看著一張張虛於偽裝的臉，我恨不得狠狠的揭掉她們的面具，看看下面到底是什麼嘴臉。每三年一次選秀，望著初入宮的青澀少女變成勾心鬥角的各色宮妃，我憋悶的不得了。恰巧，得知二哥福全要去盛京巡視，我便悄悄隨他出了宮。

　　第一次出遠門，什麼對於我都是新鮮的。福全先行一步去盛京打點，我就帶著侍衛在後面慢慢的逛著。還記得那一天，官道上沒有多少人，我們前面有一輛馬車，旁邊還跟著一些蒙古裝扮的大漢，不知是哪個部落的家眷。正欲揚馬超過他們時，從車廂裡傳出一陣優美的琵琶聲，伴著一個甜美的童間，真是悅耳極了。我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們走了好長一段路程，連把去盛京這回事都忘了。

　　我站在杏花樹下，遙遙的望著二樓的窗戶，多希望她能打開看我一眼。這樣想著，它竟然真的就實現了。窗子裡面的女孩子，年輕雖然還比較小，但卻有著一雙晶亮的眸子，明淨清澈，燦若繁星。我們久久的對視起來，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對著我燦爛的一笑，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仿佛那靈韻也溢了出來。一顰一笑之間，高貴的神色自然流露，讓人不得不驚歎于她清雅靈秀的光芒。我就這樣，被震驚住了，心臟膨膨的跳動著，好像要從嗓子眼裡冒出來般。正在這時，侍衛上前報告，我惱於他的打擾，卻也借著這個由頭逃離開來。福全知道我偏離了盛京的道路，派大隊官員前來護駕，我不想驚動他人，便只能第二天淩晨匆匆離去，留人在此探聽她的下落。

　　每年我只有五天的時間不用上朝，利用空隙快馬加鞭的從京城趕到盛京，只是為了見她一面，看到她的笑容。她第二次見到我的時候顯得有點失措，可很快就恢復過來，讓我不由的讚歎起來。幾個月沒見，她似乎長大了些，美貌越加明顯。我很早便知道她知道叫伊人，郭絡羅伊人，蒹葭中的伊人。

　　留在盛京的探子會時時將她的近況承報給我，每每收到這些消息都會讓我喜不自禁。對於後宮中的女人，我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了，此時，我才明白，皇阿瑪為何會六宮之中只寵董鄂氏一個人。原來，人這一生真的可以找到深深喜愛的對象，我想我已經找到了。

　　伊人一天天長大，想接她入宮的願望就越加強烈。我望著書桌上那對泥娃娃，總是會沉浸在回想她的片段裡，可是我同樣清楚的明白，她不願入宮，我如果真的喜愛她，就該放了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處理朝政，閒暇的時候望著藍天，伊人此時在做些什麼？

　　沒有人知道，當我收到三官保的奏摺時，有多麼高興，多麼難以自抑。伊人她，為了我來京城參加選秀，得知此消息，我好像是擁有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激動的不知所已。前門大街上，天空中的海東青一副兇猛的樣子，讓老百姓連連驚歎。三年未見，伊人的美貌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我想把她珍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可是，顯然她的脾氣也暴躁了很多，甩著皮鞭朝蒙古人身上招呼過去，讓我輕笑出聲，果然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啊。世上美好的姻緣總是波折不斷，伊人被蒙古人所劫，我日日夜夜難以安枕，真想帶兵去掃平他們部落。就在我的失望臨近絕望之際，選秀台下的女子清脆的站在下面用澄靜的目光含笑看著我，我喜笑開來，伊人她終於回到了我的身邊。

　　在後來的日子裡，宮內宮外眾所周知，當今皇上最寵愛的是延禧宮的主人，她從宜貴人到宜嬪再到宜妃，被人津津樂道。我不會讓董鄂氏的悲劇發生在伊人的身上，所以，縱然是愛她到骨子裡，仍舊要周旋在後宮女人當中。對此，伊人表現的雖然不是十分大度，但也絕不胡鬧撒潑。看著她眼中的失落和嘴角勉強的笑容，我總是心痛的將她摟在懷裡，然後告訴她我是多麼多麼的愛她，她總是靜靜的聽著，然後微微一笑，給予我完全的信任，每每見到她這樣，我都無比痛恨自己是個皇帝，否則何以會有如此多的人夾雜在我們中間。一個月裡，有十五天都是宿在延禧宮，五天要獨睡，十天的時間我會吩咐梁九功將那些最近幾年沒有翻過牌子的放到第一層。看著她們喜笑顏開想要脫離失寵的神態，我會淡淡的讓她們陪著坐一會，或是逕自看書，等時辰到了再讓她們出去。這些女子，都是家世一般，位份較低的宮人，對於我的做法她們即使感到奇怪，卻也絕不敢在外面亂說，這也給了我很多次造假的機會。

　　小五和小九的出生，讓我欣喜不已，我甚至想把太子廢掉，改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現在，我完全能夠理解當初皇阿瑪的做法，原來，當你深愛的女人生出了孩子，你會覺得想把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給予他，雖然他還是那麼弱小。和伊人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這種幸福深深融入到我的骨子裡，我想，我這輩子是完整的，因為我找到了我所愛的女人。

　　好景不長，伊人病了，所有的太醫都不知道是什麼症狀。她沉沉的睡著，仿佛睡美人般，好像在下一刻就會醒來。宮外來的老和尚帶來了我的希望，也帶來了我的絕望，他救醒伊人後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她帶走。我怒吼著要把他拖到午門外砍了，伊人一臉驚慌的抱著我，哀求著不要。我摟著她那單薄的肩膀，就這樣，立在延禧宮的內殿裡，久久不曾鬆開。每當她用那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的陷入那片瀲灩的湖水中，不可自拔。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答應讓她離宮的，她的每個決定我都會支援，即使是要離開我。

　　伊人走後，我好像變成了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的過著日子。太子的叛亂，阿哥們的黨派之爭，這對於我來說都像是沒有意義的事，我冷眼看著他們，嘴角一絲冷笑，這皇位是要留給小五或小九的，由的他們胡鬧去吧。

　　七品縣官之女王玉秀的長相與伊人有幾分相似，我偶爾會招她侍寢，這其間更多的時候是坐在她對面靜靜的看著這張臉。小九對於王氏有幾分抵觸，總是找機會諷刺一番，王氏仗著我的喜歡竟然要我出面懲制小九，被我打入冷宮，許久都不再見她。日子久了，她大概也知道小九是我最喜歡的兒子，不再有此舉動，反而時時在我面前誇獎他。我掛著淡淡的笑容，愚蠢的女人，如果不是這張臉還讓我喜歡幾分，真是一刻都不想再見到她。

　　小五沉穩，小九暴躁，我在心裡默默衡量著要把皇位傳給誰。太子隨著年紀的增長，想當皇帝的願望也越加強烈起來，我扶值了八阿哥與他搞衡。果然，二人之間湧起了暗潮。

　　五十歲壽辰那天，伊人就這樣，華麗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十年的光陰仿佛沒有在她身上流連過，她仍然美麗如初，讓人驚豔。望著鏡子，我已經這樣老了，老的配不上她了。伊人狠狠把我扭過來：“玄燁，我也是四十歲的老女人了，搞不好，明天早上醒來老天爺就會把那十年的歲月加到我身上。如果我老了，你就不再愛我了嗎？”看著她那搞怪的表情，我知道她在安慰我，輕笑著，外貌老了又如何，這顆愛她的心不會老就行了。

　　從她回宮後，我便讓梁九功把綠頭牌永久的撤了下去。我們已經耽誤了這麼長的時間，再沒有一刻可以浪費的了。皇子們漸漸長大，學會了勾心鬥爭，學會了結黨營私。所幸小五和小九的性子仍然如初，沒有絲毫改變，讓我放下心來。伊人似乎把隆科多看的很重要，我好奇的想著這個問題，看著隆科多周旋在小五和四阿哥的身邊。我眼底一絲冷意，隆科多，你想做個腳踩兩隻船的人，那可不行。一副藥下去，他丟了半條命，我順勢將他的兒子克嵐提了上來，克嵐與小五交好，有他守著步軍，我可以放下心來。

　　身體慢慢的變差，我可以感覺到死神的臨近，每每看到伊人那擔心的神情，我都會用力表現出沒有大礙的樣子。她輕的松一口氣，我在心裡重重的吐了出來。伊人的夢話驚擾的她睡不安穩，我聽到她說四阿哥胤禛偷了皇位，還把我們的兒子改名為塞思黑，在心裡決定皇位之事不可再拖了。

　　十四阿哥建功立業，這個與四阿哥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們兩個顯然沒有小五和小九的深厚感情，二人為了那個虛位子爭的頭破血流，絲毫沒有顧忌。我暗地裡佈置，小五的勢力漸漸做大，不是老四和十四可以撼動的了。等到他們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塵埃落定。我終於在眾人面前將皇位傳給了小五，皇子們的表情我已懶的再看，有伊人在身邊足以。

　　伊人告訴我，倘若我死了，她也不會獨活，我雖然嘴上說不同意，其實心裡是很高興的。因為如果這樣，那我們無論上天還是入地都可以在一起。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她那燦爛的笑容，宛如我初次見她一樣，我微微笑著陷入了黑暗裡。這輩子，我愛新覺羅玄燁，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