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滴晶瑩的露珠自剔透的綠葉上滑下來,清晨的空氣格外的清新,露珠在空氣中閃著五彩的光。
一隻嫩白的小手伸了出去,將晶瑩的露珠接入小掌中,露珠滑落在小巧的手掌中央,小手的主人,伸出粉嫩的舌頭,輕輕地舔著露珠,嘗著這自然的恩露。
一小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來人喘著氣,手中拿著一件破舊的皮襖。「小祖宗,你怎麼起得這麼早?天涼,小心凍著。」
小手的主人嬌小的個子只及來人的肩,一張嫩白的臉上有一抹淡淡的淺笑,如晨露般純潔。「嬤嬤,天氣好,我就起來散散步。」
何嬤嬤將舊襖披在小人兒的身上,摸摸他的頭,口中嘮叨。「散步?就你這個身子骨?不要給嬤嬤生病就好!唉,可憐夫人去世得早,姑爺又是個無情無義的東西,留我的小寶貝窩在這個破地方受苦受難!偏偏天公不作美,給小寶貝生了這麼一副病身子。嗚嗚嗚,夫人啊,你為何去得這麼早?」
小人兒打了個呵欠,每日一早便聽嬤嬤念上一遍,最初聽了有些傷心難過,久了便沒感覺了。等嬤嬤嘮叨完後,他揉揉眼。「嬤嬤,我餓了。」
何嬤嬤趕緊自打嘴巴。「看我這記性,一嘮叨起來,什麼都忘了。我的小祖宗,快跟嬤嬤來,身子這麼瘦弱了,可不能餓著了。」
被拉著走,小人兒輕輕地笑,笑得如泉水般清澈。
來到房裡,桌上的早膳其實也就幾個白饅頭。由於不受重視,他和嬤嬤兩個人一直過著清苦的日子。
雖然清苦,這樣的日子也過了十個年頭,早就習慣了。
但嬤嬤卻不這麼認為。
拿著冷硬的白饅頭,又開始念了。「那個無情無義的東西!我家小姐人一走,他倒好,馬上有了新人,狠心的將自己的親骨肉扔在這裡,過著清苦的生活!這是人吃的嗎?下人吃得都比這好!」
儘管恨得咬牙,但還是一口一口地將手中的饅頭給塞進口中。
小人兒靜靜地吃著。其實今天的饅頭比起昨天的要好吃一些呢。
吃完一個之後,他拿著第二個,不急著吃,而是慢慢地撕著皮,在嘴裡嚼著,清澈的大眼飄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嫩綠。剛入春,冬天的冷氣還未退去,天淡藍,云薄如紗,一片清明。這片天地,便是他所能擁有的。在這小小的一角,一抬頭,還是能看到廣闊的天空,但,天空雖廣,卻是可望而不可及。他永遠也不能突破住了十年的小院落。
在母親去世後,他的命運便注定了,注定了一生不能離開這裡。
吃完早膳後,嬤嬤便去忙活了。雖然這院落只住了兩個人,但有些事還是得做。比如洗衣,掃地,或是為小主人做幾件新衣服。說是新衣服,實則不然,小主人自從被拋棄到這院落後,主屋那邊從未送過什麼東西來,衣服自然也沒有。她沒辦法,只能將夫人以前的衣服做個轉換,讓小主人穿上。小主人是男孩子,這是毋庸質疑的,但他現在的裝束,卻十分的怪異。那衣服原本是女人的,修改起來也十分的麻煩,為了不突出女性化,何嬤嬤花了許多的心思。儘管如此,那衣服終是偏向了中性。所以,小主人身上的衣服,在普通人的眼中看來,極為異常。但他穿了十年,從未出去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何怪異之處。
每每思及此,何嬤嬤不禁淚流滿面。
想當初,她就覺那姓風的男人不是個好東西,多次勸說小姐莫要迷戀上他,可小姐不知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愛上了那個姓風的!不但不在意自己比那小子年長了兩歲,更不顧她的勸說,執意要嫁給他!那姓風的小子素來是來則不拒,看小姐有幾姿色,便隨意答應了這門親事。等小姐嫁過來後,方知姓風的小子心根本不在她身上,小姐終日以淚洗臉,鬱鬱寡歡,就算懷上了小少爺,也歡喜不起來,最後難產而死!而那姓風的真不是個東西,小姐一死,他竟然擁著新人笑,把自己的親骨肉扔在這小院落,還下令,一生不得出去!
她不懂,好歹怎麼說,小姐與他算是夫妻一場,他怎能如此無情無義?!
現在可好,小主人都十歲了,還窩在這個小地方。沒有夫子,沒有書本,跟著她這個只識幾個大字的老婆子學了一點點。老婆子她真個後悔,年輕的時候,怎不多讀些書,如此,小主人也不會落得沒書可讀沒字可識的地步!小主人這麼聰明,卻被這樣送掉了前程!?
怪來怪去,最可恨的仍是那個姓風的小子!
何嬤嬤恨得咬牙。
拖著有些過長的袍子,風塵兒抬頭望望高大的樹。這棵樹比他要老上好多歲,當他有記憶時,它就存在了,幾乎與現在一般高大,不知為什麼,他常常會望著它發呆。粗大的樹幹,要三四個大人合抱方能圍住,向四周伸展的枝幹強勁有力,樹葉很茂密,四季長青,故爾,那濃密的樹葉有些暗綠,有些嫩綠,有些黃綠,有些翠綠,綠得多姿多彩。
望著望著,就這樣望了許多年,在不久前的一個下午,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為何一直望著它了!
樹的根雖在這小院落裡,但它的枝卻是伸展到院外的不知處!
他輕輕摸著樹幹。「你是因為寂寞嗎?」
風吹得樹葉颯颯,似乎在回應他的話。
「唉,我也覺得有點寂寞呢!」
他偎在樹幹上,就像孩子偎在母親的懷裡,安祥的臉上有著渴望。
不知何時,他方能走出這片天地。
一直沒有和嬤嬤講,他心憐嬤嬤為了他任勞任怨,跟著他吃了很多苦,如果沒有他,嬤嬤可以過更好的生活,但因為她是母親的嬤嬤,無可厚非的,她亦成了他的嬤嬤。
假如有一天,他能出去了,他一定會帶著嬤嬤,讓她安度晚年。
閉著的眼,睜了開來,他瞅著樹。
嬤嬤常唸著他身體瘦弱,其實他並沒有嬤嬤說得那般無用!只是不知為什麼,他的身體長得特別慢,明明已有十歲了,卻像個七八歲的娃兒,身體並無病,但體力比一般人要差一些。就因如此,嬤嬤才一直擔心著他。
他是男孩子,終究有男孩子的野性。常常瞞著嬤嬤,爬上爬下,也會捉捉蛐蛐,或是追逐從池塘裡跳上來的青蛙。男孩子該有的童年,他並沒有錯過,這裡的日子過得雖平靜,但很愜意!只要不把自己玩得髒兮兮,眼睛有點花的嬤嬤是不會發現的。
這是他的小秘密,他很神秘的珍藏著。
想著嬤嬤這會兒一定在忙活,不會注意到他。他便露出男孩子一貫的調皮笑容。
將袍擺拉起,塞在腰間,脫了鞋子,挽高了袖子,比了比位置,便很熟練地爬上了大樹。
沒花多少時間,他便爬上了最低的枝幹,靠坐了一會兒,接著向上再爬了一層。離地有數米高了,他一點都不害怕地坐在枝幹上晃著兩隻腳丫子,晃著晃著,慢慢地停了,他的眼不知不覺中向圍牆望去。
圍牆很高,他坐的這個高度,卻看不到圍牆外的景物。以前都只爬到這個位置,從未再高一些,也未攀著樹枝,爬過圍牆。
今天不知為什麼,他很想試試。
出於一種好奇心,他終於動身向圍牆外爬去了。
樹枝很粗大,不用擔心會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接近圍牆時,心莫名的加速跳動。
這是一種禁忌!
那個從未見過的爹爹曾下令,他這一輩子都不得出這院落!而如今,他即將越出雷池了!
沒有害怕,唯有興奮。
他知道,這偏僻的院落,沒有人會經過!
因為他是被遺忘的人呢!
頭,探出了圍牆。
他呆呆地望著外面的景緻。
那就是……外面的世界嗎?
重重疊疊的樓閣,鬱鬱蔥蔥如雲般的綠樹。縱橫交錯的走廊樓道。還有假山假石上的大小涼亭。
站得高,看得也遠。
在他眼中,外面的世界看不到盡頭,但已經震撼了他的心。
如今,他方知道,他所處的院落是多麼的偏僻,偏僻得無聲無息。
不知不覺中,兩行淚自他的眼裡悄悄地滾落。
「你是誰?」
突然,一道冷漠的聲音自圍牆底下響起。
風塵兒驟然驚醒,差點兒站不穩要掉下去了,他急忙抓住一旁的樹枝,平衡住身子。
有點心虛的低頭,看到了一名黑衣男子傲立於一假山之巔,冷漠地望著他。
他呆呆地望著男子,十年來,生活中只有他和嬤嬤二人,從未見過其他外人,在看到男子時,他未被男子過於俊美的臉所震懾,反而驚訝於男子點立在假山之巔,卻能屹立不倒!
「你是誰?」
男子的聲音更冷了。
風塵兒不敢回答,有點惶然地想爬回去。
他不能讓人知道他的身份,更不能讓人知道,他越出了雷池!
但黑衣男子豈會如他的意?
一道白光破空而來,風塵兒只覺腰間一緊,人便動彈不得了!
他震驚地望向自己的腰間,竟然是一條白綾帶?!
轉頭望向男子,白綾帶的另一頭纏在男子的手上。
男子冷冷一笑,在瞬間,風塵兒便被拉離了樹枝,直直地撞進了男子的懷中。
「啊?」
風塵兒心跳如雷鳴,煞白了臉,駭然地不知所措。
大掌按在他的肩上,男子冰雕一般的臉貼近他。「說,你是何人?」
「我……」風塵兒咬咬唇。
不,他不能說!他不能害了嬤嬤。
男子的笑更陰冷了。
抓他肩的手,力道加大,風塵兒冷汗直冒,痛得唇色泛白。
「說是不說?」
不能說!不能說!風塵兒搖頭。
「哼!」男子的手勁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小肩膀了。
風塵兒咬牙,痛得頭髮暈。虛弱地望向男子冷酷無情的眼,不知為何,並不害怕,只覺得很漂亮,不禁直視了。
男子的黑眸閃了閃,突然轉過頭。「何事?」
才一來,便被主人發現的總管並不驚訝,只是一板一眼地道:「塞北『寒天一劍』前來挑戰。」
男子嘴角一揚,泛出一抹嗜血的笑。
一手勾著懷中孩子的腰,一個閃身便向北飛去。
總管緊隨其後。
輕輕一點,立足於武場之上,一名白衣男子早已鶴立於武場之間。武場外圍,整齊的站了兩排勁裝青年,形色淡漠,雙眼警戒地注意著白衣男子的一舉一動。
黑衣男子向白衣男子瞟了一眼,並不在意。
手腕一抖,纏在孩子腰間的白綾如蛇般地滑入他的袖子中。
風塵兒胃中翻滾如濤,急速的變化令他一時無法適應,難受地捂著肚子,無力地靠在男子懷中。
男子不看他一眼,將他向身後的青衣男子一拋,不再理會。
風塵兒又是一陣眩暈,落入了另一個陌生的懷抱中。
青衣男子掃了他一眼,沒有作聲,抱著他,雙目直視武場。
「在下寒連江,早聞風莊主武功蓋世,今日有幸切磋切磋。」白衣男子有禮地抱拳。
黑衣男子並不多話。負手而立,袍擺無風自動,自是進入備戰狀態。
寒連江微笑,抽出手中的三尺長劍。
剎那間,兩人對峙,一觸即發。
風塵兒好不容易緩過氣,才一抬頭,便看到這詭異的一幕。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今天驚奇地看到了許多陌生人,生平第一次看到別人,他的心竟然有一股興奮,興奮的同時,又很惶恐。他不知,自己將來會發生什麼變化,但直覺的,黑衣男子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望著場內一黑一白靜立對峙,他吞吞口水。沒見過世面,可也知道此時氣氛緊窒。
眨眼間,黑白兩道人影突然都動了!
動得極快,如兩道極光,在風塵兒的眼前閃來閃去。風塵兒微張了小嘴。他從不知,凡人竟然能如此神速?不明白那兩個人在幹什麼,但從旁人的臉上,可以看出事情非常的嚴峻。
這是一場比武!
贏者,名揚江湖,敗者,名聲掃地!
挑戰高手,是每個練武之人的興趣。成,揚名,敗,隱名。等武功更上一層樓之後,再出山。
江湖人皆知,塞北「寒天一劍」劍術超群,自六前年出道,多少劍客敗於他之下,至今日,武林中已無多少劍客能與他匹敵了。而「御風山莊」的莊主風冷邪十五歲揚名江湖,劍術已是超然絕塵,直逼劍聖,至今十年,其劍術可謂天下第一!今日寒連江前來挑戰,並無多少勝算,但痴劍者,總想與高手一較高下。
果然,風冷邪天下第一劍並非浪得虛名。才一出手,寒連江便知自己已敗陣下來。但心中忍著一口氣,只想知道自己能在第一劍下走幾招。
兩百招之後,他的劍,脫手而去,落在了場外,並且一斷為二!
而他的脖子上,架著一把寒光剔透的冷劍。
「我輸了!」寒連江並沒有因為敗陣而面如土灰,反而很豁然。
風冷邪收了劍。轉身,向青衣男子走去。
風塵兒揉揉眼,只覺自己才眨了幾下眼,兩道人影便立定,之後,白衣男子說了一句「我輸了」。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才想著,眼前一黑,寒冷的氣息撲面而來,他詫異,抬頭,望進一雙冷漠的眼中。
青衣男子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主人,便退到一旁。
風塵兒慌張,略微掙扎,但他那一點兒力氣,對於男子來說,如一小蟲子在掙扎。
低頭看著懷中孩子蒼白的臉,微微眯眼。
主人不發話,手下們都默不作聲,幾個人稍稍注意起主人懷中的孩子。
仍未離去的寒連江也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風冷邪懷裡的孩子。
看了一會兒,他上前一步,問:「冷莊主,不知這位……是令嬡還是令郎?」
風冷邪倏地抬頭,如劍般的眼神射向寒連江。
寒連江覺得莫名其妙。這風冷邪真是奇怪,至出現到如今,未發一句話,而問及他懷中的孩子時,竟然用這般冷颼颼的眼神看他。
「怎麼?我說不對?但這孩子很像你!尤其是那五官,十分相似,只是這孩子還稚嫩,看著很秀美……」
話未完,風冷邪已下逐客令了。「送寒公子。」
「呃……」
寒連江欲言又止,挑挑眉,只得拾劍走人。
待人走了之後,風冷邪再次按住懷中孩子的肩。「你是誰?」
風塵兒痛呼出聲,皺著眉,不肯開口。
風冷邪眯起雙眼,寒光一乍現。這孩子若再不開口,怕是要送命了!江湖人皆知,風冷邪劍術第一,但無情更勝一籌!
「主上,且慢!」總管上前,審視著孩子的臉。
風冷邪冷冷地看向總管。
「這孩子……可能真是主上的孩子!」總管五十開外,從小便照顧風冷邪長大,故並不為他的冷酷所動搖。在「御風山莊」,唯有總管不怕莊主的冰寒氣息。
風冷邪的黑眸對上懷中的孩子。
那孩子竟也用好奇的眼神望他。
「主上可記得……十一年前……您娶得一房?」總管問。
風冷邪略一點頭。
十一年前,他十四歲,曾因受人偷襲而受傷,後來被一女子所救,之後那女子一心要嫁他,他雖厭惡,但終是娶了。一年後,那女子難產而死,而他將那女子的一切都清理出去,包括那個剛出世的孩子!
總管管理整個山莊的雜事,自然知道風冷邪的孩子一直生活在偏院裡,只是奇怪,今日這孩子怎麼出了院落?
「名字?」風冷邪問總管。
總管搖搖頭,表示不知。
「性別?」
總管又搖搖頭。
風冷邪揚起冷酷的笑。「將帶養他的僕人喚來。」
「是。」總管領命退下去了。
風塵兒雖不知他與那名老爺爺在講什麼,但總歸聽得懂一些話。比如,他是這名冷漠男子的孩子!?
那麼……這個人……就是他的爹了?
風塵兒無法置信,他竟然見到了何嬤嬤口中的那個無情無義的爹!?
爹?
多麼陌生而令人心痛的人?
曾經,他幻想過,自己的父親會是怎樣的,當從何嬤嬤的口中得知父親的一切之後,他便沒有任何幻想了!父親,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可如今,他因一時貪玩,卻見到了那個本該親近卻淡如陌生人的父親!?
風冷邪抱著他,向大廳走去。四名青衣男子緊隨其後。這四名青衣男子是「御風山莊」的四大護法,分別以「風、火、雷、電」命名。他們年歲不大,皆在二十歲之間,但武功卻高不可測!平日四人淡漠無多少表情,今日卻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原來,莊主……還有個孩子?!
一個陌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