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隨談
走出了那華美而喧鬧的前院,慕容舒清一路輕揉著腦袋,在那蜿蜒的迴廊上坐下,深深的呼吸著秋夜清冽的夜風,她的頭疼才算是好了點。再不逃出來,那個沒完沒了的公主還不知道要出什麼招式。
書法算是她唯一能拿出來見人的才藝了,以前是因為爺爺就是書法大家,平常自己也喜歡,就堅持練了幾年,也算小有成就。後來到了這裡,只能用毛筆了,想不到,她倒是越寫越有心得了。不過若是那公主再糾纏下去,她怕是也唯有暈倒了。
她向來喜歡夜的蒼涼,神秘,迷濛,所以在不同的地方,賞各色瑰麗夜景也是她的習慣。即已坐下,慕容舒清也不忙著起身,拉著一直站在身後的綠倚坐下,兩人背靠著迴廊的石柱,觀賞著這白日硬朗,在月色輕撫下,也變得柔美的亭台樓閣。
美麗的景色,安寧的時光,總如韻華美人般,不能長久。遠處依稀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叫囂著行來。綠倚連忙起身,恭敬的站在慕容舒清身後。
「你的是錯的,我說的才是對的。」男孩據理力爭。
「你胡說,我說的才是對的。」女孩針鋒相對。
「我對。」
「我對。」
祁風卓?祁玉?這兩個小傢伙平常好得跟聯體嬰似的,幹什麼事都粘在一起,今天是為了什麼事吵得面紅耳赤!為了拯救自己的耳邊,慕容舒清不得不打斷二人尖細的爭吵,說道:「你們倆吵什麼呢?」
突來的聲音,將吵得熱火朝天的兩人嚇了一跳,在月色婆娑的迴廊上,才發現了被他們完全忽視的慕容舒清。看見她,兩人興奮的跑過來,一人一邊,拉著慕容舒清的衣袖,左一句,右一句的叫道:「舒清姐姐,你說說,我們倆誰說的對。」
剛剛好一點的頭,被他們這一晃一吵,又開始疼了起來,慕容舒清連忙舉起手,阻止了他們的搖晃,問道:「好,你們告訴我什麼事情,我才知道誰對誰錯啊?」
祁風卓瞪了一旁的祁玉一眼,搶先開口說道:「昨日太傅大人提問,國之大,以何為本?以何立國?我說以君為本,以兵立國,她偏說以民為本,以農立國。」早知道就不一下課馬上告訴她了,現在來和他爭!
祁玉也毫不客氣的瞪回去,理直氣壯的回道:「本來就是。」她可是問過爹爹的,怎麼可能會錯。
「你~」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了,慕容舒清趕快問道:「好了,別吵,你們說說自己的理由。」
年紀不大的祁風卓裝模作樣的咳了兩聲,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搖頭晃腦的說道:「君為上,為尊,為國之根本,兵為堅,為御,為立國之器,故以君為本,以兵立國。」
看他一本正經的咬文嚼字一番,還頗像樣子,慕容舒清忍著笑,輕輕點頭,給他一個讚許的微笑。
一旁的祁玉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劈頭蓋臉就是一番高見:「民為國之眾,沒有民哪來國啊,沒有吃的,別說打仗護國,餓也餓死了,當然是農為重了。」
「你狡辯。」
「你無知。」
「你~」
兩隻鬥雞一般的小人兒又對上了。大有不把對方駁倒,決不罷休之勢。
「停。」
慕容舒清無奈的輕呼確實止住了兩人的爭吵,他們一左一右,睜著明慧純淨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慕容舒清,問道:「舒清姐姐,你說,誰對?」
誰對?慕容舒清在心裡歎了口氣,輕笑回道:「都對。」
她的回答顯然沒有得到兩個小傢伙的認同,祁風卓一臉失望的說道:「哼,你想糊弄、敷衍我們啊!反正就是我對。」
祁玉微揚俏臉,面露不屑的說道:「我才不和你浪費口舌。」
這邊也是毫不相讓:「哼,誰稀罕。」
說完,互瞪一眼之後,兩人各走一邊。誰也不理誰的各自散去。
看著兩個憤然而去的小身影消失在視野裡,慕容舒清低笑出聲,這就是傳說中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吧。
耳邊終於又恢復了寧靜,慕容舒清將頭輕輕的靠在石柱上,微微閉上眼。身後一直無語的綠倚略帶遲疑的問道:「小姐,他們到底誰對啊?」
慕容舒清睜開眼睛,看向一旁斂眉思索的綠倚,心裡有些欣喜,她一向鼓勵她們多思考,有問題或者有想法要說出來。慕容舒清想聽聽她的想法,輕問道:「你說呢?」
綠倚沉吟片刻,說道:「小小姐說的有理。」她見過很多人的家為了糧食,為了生活賣兒賣女,家不成家。當年若不是因為家中弟妹眾多,養不起她,她也不會被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最後輾轉賣到慕容家。如不是跟了小姐,她的命運又該是如何呢?
看她凝重的表情,知道她定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往事,不希望她沉浸在過去之中,慕容舒清拉她到身邊坐下,說道:「他們都沒錯。」
「都對?」綠倚疑惑了,她剛才以為小姐是為了不傷兩位小主子的心,才隨便敷衍他們說都對,原來果真是兩個都對嗎?
綠倚對這個問題似乎很感興趣,慕容舒清很有耐心的細細說道:「以戶部的立場來看,以民為本,以農立國沒有錯,國家沒有糧食,吃不飽,穿不暖,人民無以為生,那麼國已將不國了。以兵部的立場看,以君為本,以兵立國也沒有錯,國家再富足,若沒有強壯勇猛的軍隊來守護,終將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所以他們都沒有錯。」
「那這個問題有很多答案了?」原來一個問題不是只有一個答案,不是只有對與不對之分的。
慕容舒清點頭笑道:「是的,看個人立場而定。那太傅提這個問題,本就不要求他們有什麼統一的答案。他們不懂,自然會問家人,通過他們,便可知道朝中大臣的想法,再者,這些孩子,將來都會是國之棟樑,順帶也可以知道他們的想法,這個問題問得還真是好。」
原本皇后一直無子,皇上也未封太子,今年皇后為皇上誕下她作為國母的第一個兒子,那麼也就是說,儲位之爭正式開始了。其實這個問題的重點是在那些皇子身上,他們的答案才是最重要的。畢竟一個國君如何回答這兩個問題,將影響著整個國家的發展和命運。
慕容舒清所說的,綠倚似懂非懂,但是她仍羨慕而崇拜的看著她,笑道:「小姐,你好厲害,什麼都懂!」
什麼都懂嗎?慕容舒清起身,清瘦的身影在這月夜下,更顯單薄。微微仰頭,眼光略過明月,在那忽明忽暗的星辰間流連,良久,才低低的說道:「綠倚,懂得,必定是有所經歷,而這些經歷或是親身感受,或是間接得知,但過程必有感傷,有痛苦,有無奈,有迷惘。因此——懂得,未必是好事,不懂,也不見得就是可悲。若有人能守護你一輩子都不懂,那便也是一種幸福吧。」
深秋的夜,漸漸的涼了,夜風吹拂著她的裙擺與髮絲,圈起陣陣微波,只是裙角與那墨發糾結,一片凌亂。明月已漸上枝頭,只可惜在這蒼勁的林木掩蓋下的迴廊,依然只是那斑駁的月痕。
夜,涼了,慕容舒清淡淡說道:「我累了,走吧!」墨綠身影伴著清風,踏著月華,往那蜿蜒深處,疊翠添香之所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