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黃昏時分,勤政殿的門扇掩著,臣子們走的匆忙,鳳涅入內時候,殿內還未來得及掌燈,夕照的光透過微開的窗扇透進來,投下紅彤彤地影子。
再往裡一些,光線卻更暗了,幾分落寞,幾分曖昧。
鳳涅垂著頭,心裡怨念某人為什麼在她面前總是如此的“奔放”,每每讓她猝不及防,想抗拒又不能。
目光垂落之時,溜見朱玄澹的龍袍,今日他穿著的是一件暗綠近墨色的龍袍,肩挑日月,背負星辰,十二紋章點綴其上。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是衣裳架子,穿什麼都好看,端莊威嚴,光華暗隱,天家氣質,渾然天成。
模模糊糊裡,有種“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
下巴卻被輕輕捏住,是他問道:“又出神了,當著朕的面兒,在想什麼?”
鳳涅抬眸注視他的眼:“臣妾在想……陛下覺得臣妾哪裡有些不一樣?”
朱玄澹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臉,眼前的這雙眸子清澈之極,好像什麼也藏不住也不會隱藏似的。
“變得更好看了……”朱玄澹一笑,湊在鳳涅耳畔低聲,一轉頭,便在她臉頰上親了口。
“陛下說笑了……”鳳涅勉強說,不得已將羞色斂了,轉作正經面色,“這裡是勤政殿……陛下還是……”
“還是如何?”他毫無一個帝王的自覺一樣,且靠得她更近了些,逼得她身子微微往後仰以避開他。
淡淡的暮色之中,面前之人的一雙眸子卻是灼熱的嚇人。
鳳涅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一怔之下果然想起,那夜,他去鳳儀殿跟她一塊兒用了晚膳,便陪她出去“散步”,便也如此這般,抱她坐上欄杆,然後……
他是想故技重施麼?當時還知道避著人,這一回……
一時之間臉紅心不安,鳳涅幾乎聽到自己的心髒亂跳的聲響,不知靠得這麼近他是否也能聽到。
鳳涅幾乎來不及多想,抬手在朱玄澹的肩頭一推:“陛下!”
朱玄澹雙眸探究地看她,捉住她的手:“怎麼了?”仍舊是若無其事的語氣,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鳳涅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橫道:“陛下自重……”冷不防間將人往外一推,順勢跳下桌子,極快地退後一步。
朱玄澹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避開自己,一時怔然,極快之間眼中卻又帶了笑意。
“這兒是陛下辦公的地方,”鳳涅防備著,卻正色地低聲說道,說話間又退一步,生怕他不由分說再過來一般,“臣妾……臣妾只是來謝恩的,就不打擾陛下處理國事……了。”
她頓了頓,目光一轉,似看到那人往前了一步,墨綠色袍擺晃了晃。
鳳涅立刻高聲道:“臣妾要告退了!”
朱玄澹總算停了步子,挑了挑眉。
鳳涅松了口氣,又在臉上露出一個敷衍得體的笑:“請陛下保重龍體……”
原本幾乎退到門口的康嬤嬤聽到鳳涅說“臣妾告退”才反應過來,一抬頭,見鳳涅腳步極快地走來。
康嬤嬤也沒察覺怎樣,小太監將門打開,她便自跟上皇后。
見皇后驟然離去,大太監季海上前,小聲道:“萬歲爺……這……”
朱玄澹手按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幾本跌落的摺子,自言自語道:“皇后真是個識大體的人啊。”
季海一聽,原本有心往皇后身上扔幾塊磚的,此時立刻便轉了風向:“是啊,娘娘身為皇后,母儀天下,鳳儀萬千,自是旁人所不能比的。”
朱玄澹輕輕一笑:“朕便是愛她這樣兒……”
季海笑眯眯道:“橫豎娘娘回來了,那陛下今晚上是不是……”
朱玄澹目光眨動,卻道:“不急,皇后讓朕專心國事,朕不能辜負皇后的叮囑。”說著,便重轉到桌子後去,緩緩坐定。
季海心裡頭納悶,急忙去收拾那幾本亂了的摺子,又低低道:“陛下這幾日都沒有去過後宮呢……這樣……”
試探著說到這裡,一眼看見朱玄澹冷冷淡淡的神情,頓時便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鳳涅出了勤政殿,整個人才松一口氣,然而又極為頭疼。
康嬤嬤道:“娘娘怎地這麼快就出來了,還以為萬歲爺會留娘娘多說會兒話呢。”
鳳涅心道:“他可不是這樣想的麼,只不過,未必是說話而已……”
想到方才兩人相處情形,身上一陣燥熱,心兀自砰砰亂跳的厲害,鳳涅皺眉道:“回宮。”
回了鳳儀殿,先沐浴更衣,才覺得身心清涼許多。
思且抱了小貓過來,鳳涅逗弄著玩耍,思且便道:“娘娘,也不知道娘娘知道了不曾,今日裡,平甯王柴家的郡主娘娘進宮來了,聽聞威遠侯府的謝小姐明日也將到了。”
鳳涅道:“哦?郡主進宮了,如今在哪裡?”
思且道:“聽聞太后娘娘聽了消息很是歡喜,便叫了郡主娘娘過去歇息,今晚上怕是歇在娘娘宮裡了。”
康嬤嬤從旁道:“是惠太后娘娘嗎?”
思且道:“回嬤嬤話,正是。”
鳳涅不以為然,撫摸了一會小貓,又問了思且一會兒貓吃睡如何,看時候差不多了,命關了宮門,上床就寢。
鳳涅模模糊糊睡了大概有一個時辰,便被身體的異樣弄醒了,她連著兩夜如此,對這感覺倒也不陌生,醒來後,卻又有幾分惱怒,啐道:“可恨!”
早在她就寢之前,就吩咐宮女守在外間,她聲音又低,因此竟沒驚動人。
鳳涅便爬起來,先是不解恨,將疊放在旁邊的錦被揪過來噗噗地打了一頓,又才連踢帶打地踹到一邊,這才盤膝靜坐,默念經文起來。
大概是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嘴裡頭已經喃喃地念出聲來,肚子裡那股火卻好似跟她對著幹一般,她念得越高,他燒得越旺。
鳳涅只覺得汗從額頭上流下來,順著臉頰滑到頸間,然後從頸間一路入了胸口往下,汗滴蜿蜒的感覺,如此明顯。
最終忍無可忍,將簾子一掀,喃喃罵了句:“他媽……”說了半截又忍回去。
雙腳落地,叫道:“嬤嬤,子規!”
外頭的宮女先跑進來,卻是小悅兒,行禮道:“娘娘何事?”
鳳涅皺眉道:“備水,本宮要沐浴。”
皇后愛潔,宮內人盡皆知,鳳儀殿的宮女們對此更是見怪不怪,當下悅兒答應了聲,便跑出去。
她出去這功夫,外面子規也進來了:“娘娘……”忽然看到鳳涅臉頰發紅汗流不止的模樣,一時呆住:“娘娘……您怎麼了?”
鳳涅掃一眼子規,見他眉清目秀的模樣,心中那股火騰地竄的越發高,雖然知道他是個閹人,但……畢竟也是男人,同性相吸還是如何,一瞬口渴萬分,只好移開目光:“沒事……熱醒了,倒杯水過來。”
子規答應了,手腳伶俐去桌邊,試了試茶壺溫度,倒了水端回來。
鳳涅伸手接過來,手指不留神碰到子規的手,察覺對方那股溫熱觸感,一時之間抖了抖,便沒接住那茶杯。
茶杯陡然墜落,子規一驚,矮身探手抄去,恰恰將那杯子握住,只不過水已經潑灑了大半。
子規順勢半跪地上:“請娘娘恕罪!”
本也不是他的錯。
鳳涅只覺得心頭越發煩躁,竟連坐也坐不住,又看子規,見他低垂著頭,便露出赤裸脖頸,而方才他受驚去握杯之時,目光看向她……
那一雙眸子……
鳳涅身子一顫,手猛地縮緊,放在膝頭上,手指卻兀自不停發抖,竭力忍著,道:“出去。”
子規又驚又疑:“娘娘……”
他的聲音不似太監般尖細難聽,反而很是好聽,又因帶著關切,便越發動人了。
鳳涅聽了,一時魂也蕩了蕩,腦中一昏。
子規不敢就走,一時僵持。
沉默瞬間,鳳涅一咬牙,霍然站起身來,抬腳在子規身上一踢,喝道:“狗奴才,讓你做點事都做不好,滾出去!”聲音裡頭卻帶一絲沙啞。
子規被她如此一踢一喝,當即臉色煞白。
他抬頭看了鳳涅一眼,最終又深深低頭:“奴婢遵命。”起身,卻仍舊弓著腰,竟這樣一步一步後退了出去。
子規出去片刻,鳳涅胸口起伏不定,喝道:“水備好了沒有!”
身子酥軟地,已經快要站不住。
門口處康嬤嬤系著衣裳帶子跑進來:“娘娘,奴婢來了!”
鳳涅一看,見她是個剛醒的模樣,她心中了然:必然是子規出去了後不放心,故而又把康嬤嬤叫了起來。
鳳涅壓了心火,垂眸道:“去看看水備好了不曾。”
康嬤嬤急忙跑出去,又急忙回來:“娘娘,已經是好了,奴婢扶您去。”
鳳涅點點頭,康嬤嬤見她好似要站不住,甚是擔心:“娘娘,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請太醫……”
便抬手扶住鳳涅手臂,她的手掌一碰鳳涅之時,更是大驚:“娘娘的身上怎地這般熱?!”
鳳涅撐著喝道:“不要大驚小怪,只是有些暑熱,去沐浴便無事了!”
康嬤嬤不敢多話,扶著鳳涅到了偏殿之中,鳳涅連滾帶爬進了浴桶,微溫的水浸過身子,渾身都在發癢,急忙道:“加點涼水。”
康嬤嬤答應著,手在浴桶裡一探:“娘娘,才剛溫呢,再加怕是涼了呢。”
鳳涅道:“囉嗦,快加。”
康嬤嬤膽戰心驚,覺得皇后今晚上脾氣也很是不好,於是不敢忤逆,戰戰兢兢加了一瓢水。
鳳涅卻還要加,如此加了三四次,康嬤嬤委實不敢再加,幸好此刻鳳涅的火兒也微微壓了下來,便道:“行了。”
康嬤嬤站在旁邊,估摸著裡頭的水已經全涼了,便道:“娘娘,這涼水泡身子,容易傷身……您該出來了。”
“不用管……”鳳涅才覺得有些兒舒服,懶懶地道,“你出去吧……半夜了,去睡吧,本宮再待會兒。”
康嬤嬤哭笑不得:“這可不成,娘娘……這樣是會大大傷身的。”
“讓你出去就出去,囉嗦什麼。”
康嬤嬤道:“娘娘就算動怒奴婢也要說,這樣真不成,娘娘的身子本來就弱……前天在範府裡也泡了一回涼水,這樣怎麼行呢!”
鳳涅無法,只好迂回道:“本宮心裡有數,一會兒就出來成麼?你再囉嗦著不走,本宮就泡一晚上。”
康嬤嬤聞言,只好唉聲歎氣:“娘娘嫌奴婢囉嗦……那奴婢就到外頭候著,娘娘想使喚奴婢了,就叫一聲。”
鳳涅便也答應,康嬤嬤才退了出去,怕宮女們擾了她清淨,便也讓她們退到殿門處。
鳳涅躺在浴桶之中,殿內一時空蕩靜寂,涼涼地水浸著身體,隱隱地聽著淺淺的呼吸聲,手指頭在臉頰上輕輕摸過,臉頰上仍舊是滾燙的。
抬手撩了一把水,如此潑在臉上,水花濺開,順著臉頰滑下來,沒入桶裡。
方才因加了那麼多水,水早已經滿溢出來,流了一地。
隨著鳳涅動作,水也跟著湧動,不時地一波一波地溢出木桶邊沿。
當涼水澆過臉頰之時,她便發出輕輕地一聲歎息,如此反復過了四五次,手勢終於停下來。
沾水的睫毛微微地抖動,望著浮著花瓣的水面,片刻,忽然間一笑。
本來搭在木桶邊沿的手縮回來,鳳涅整個人身子往下一沉,連頭臉一塊兒沒入巨大的浴桶之中。
浴桶裡的水“嘩”地一聲,有好些潑灑了出來。
而後,水面蕩了蕩,卻又歸於沉寂。
偏殿內一片寂靜,無人能見到,就在鳳涅身後的床榻邊上,赫然竟坐著一人。
似是靠在床頭,床帳半垂,恰好遮了他的上半身,露出在外的身子,腰帶黑色,扣帶束緊,長腿斜斜地從床榻邊上伸到地上,如此隨意的姿勢,顯得很是閒適。
一雙明亮之極的眸子,透過薄薄的簾幕望著不遠處沐浴的人,看著她仰頭抬手往臉上澆水,聽著她發出細微的歎息,最後望著她全身沒入水中。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還以為……她在開玩笑或者頑皮而已。
一直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瞬間,時間,顯得格外漫長了。
那明亮的眸子忽然轉作厲色,男人變了神色,用力將簾幕掀開,驚怒交加:“你居然!”猛地便躍下床,閃身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