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 刻骨銘心(五)
何容錦心頭一凜。..連這樣素昧平生的人都一眼看出闕舒在使團中的地位,難保確珠等人不會察覺。如今突厥國內情勢緊張,各路人馬各顯神通,闕舒身份一旦暴露,且不說是否會引來其他人的算計,單是猜忌二字便可令整個西羌使團在突厥舉步維艱!
這一點既然他能想到,祁翟當然更能想到,可是為何他竟毫無動作呢?
何容錦想起往事,面色一沉,推車的手不禁停了下來。
闕舒雖然走在前頭,卻一直側耳傾聽後面的動靜,一聽軲轆不動,立即回過頭來。
他一停,塔布和祁翟自然也停了。
何容錦這才發現自己成了關注的焦點,正要繼續前行,卻見闕舒走到他的身後,推起車來。他皺眉道:「不敢勞駕。」
闕舒道:「你連刺駕都敢,有何不敢勞駕的?」
何容錦抓著扶手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地舉起葫蘆,卻被闕舒一把捏住葫蘆口。
「你不嫌管得太寬?」何容錦不悅地問。
闕舒道:「我只嫌管得不夠寬。」
何容錦道:「可惜有些事,你管不得。」他說著,手腕一抖,葫蘆便從闕舒手中滑了開去。
闕舒反手去奪,卻被何容錦一掌震開!
塔布和祁翟聽到動靜,雙雙回身,卻已慢了半步,何容錦正仰頭喝酒,酒從嘴角兩邊潺潺流下,直落衣襟。
「王……」塔布擔憂地看著闕舒。
闕舒剎那間怒意直衝頂冠,卻又稍縱即逝,繼續推車向前。
何容錦灌酒的手微微一頓,慢慢放下葫蘆,反手擦了擦嘴角,默不吭聲地看著前方。
塔布怕他們再起爭執,何容錦出手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旁。
祁翟照舊走在最前面,只是放緩了腳步,不致離他們太遠。
四人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府內。門房看到何容錦,忙道:「小可汗有令,請總管送使節回房之後,去書房見他。」
何容錦點頭道:「我知道了。」
祁翟轉頭道:「我們是否回來得太晚了?」
何容錦道:「大人多慮。」
祁翟一笑,不再追問。
至住所門前,闕舒看著何容錦欲言又止。奈何何容錦低頭看手,若有所思的樣子,連眼角餘光都吝嗇給予,使得闕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塔布想出言提醒,卻被祁翟以眼色制止。
闕舒按捺不住,冷笑道:「好。」
何容錦充耳不聞。
闕舒甩袖大步進屋。
塔布道:「將軍,你,你這又是……又是何苦?」當年的事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說不清是是非非對對錯錯,他一個旁觀者更是無權置喙,只能長嘆一聲進了門。
祁翟看著何容錦低聲笑了笑,「將軍風采一如當年啊。」
何容錦道:「你也是。」
祁翟道:「不,我老了。人老的時候,總是不免想到過去,而且總是想那一段最不光彩最黑暗的過去。」
何容錦摸著葫蘆。
「想當年,我與將軍同在閔敏王帳下,我佐理政務,將軍主掌軍事……」
「在你眼中這是最不光彩的過去?」何容錦譏嘲道,「那祁翟大人如今一定光明正大風光無限得很了。」
祁翟道:「將軍果然對我成見極深。」
何容錦道:「你做過什麼,心知肚明。」
祁翟道:「我不明白將軍的意思。」
「我瞭解閔敏王,也瞭解你……」何容錦頓了頓道,「非常瞭解。」
祁翟沉吟良久,才深吸口氣道:「為西羌,我問心無愧。」
何容錦淡然道:「所以你才能站在這裡。」
祁翟望著他,「將軍心中何嘗不是有西羌有我王。」
「我是突厥小可汗府盛文總管。」何容錦道。
祁翟道:「將軍捫心自問,若有一日西羌與突厥燃起戰火,將軍身披的是我西羌戰袍是突厥的戰袍?將軍手刃的是我西羌子民還是突厥士兵?」
何容錦呼吸微沉。
祁翟道:「王對西羌的重要相信不用我告訴將軍,不然將軍當年就不會手下留情。只是今日情勢比之當年,更凶險萬分。萬一王的身份曝光,必將引來突厥各方勢力虎視眈眈。更何況,國內戰亂剛平,硝煙未盡……」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有所顧忌般欲言又止,須臾道,「總之,還請將軍念及西羌百姓眼下的安居樂業得之不易,以民生為重,勸王早歸。」
何容錦漠然。
祁翟嘆息道:「還請將軍三思!」說著,他轉身朝裡走去。
何容錦低頭看著他轉身時從袖中落下的書信,皺了皺眉。一封巴掌大的書信早不掉晚不掉就在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掉落出來,既確保除他之外不會有第二人撿到,又確保即便他不拿走,祁翟也能及時跑出來撿回去,實在是用心良苦。
他猶豫了下,目光忍不住掃過信封上的字。
闕舒親筆所寫的察隆二字到底引起了他的興趣。
察隆,渾魂王身邊第一謀士。
為何信在祁翟手中,祁翟又為何要他看?
何容錦猶豫了下,到底將信撿了起來。
僕役腳步聲從後面傳來。
何容錦將信放入懷中,然後掉轉輪椅。
僕役道:「總管,小可汗有請。」
「我這便去。」何容錦推著輪椅慢慢從小院裡開。
小院屋內。
闕舒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問祁翟道:「今日他們究竟說了什麼?」
祁翟道:「中原話我並不懂,但是突厥語那些,將軍並未錯譯。」
闕舒緩緩地點了點頭。
祁翟笑道:「將軍終究拿走了信,說明心中還是有王有西羌的。」
闕舒道:「本王不止要他心中有我,更要他口中有我。」
祁翟道:「總有一天,將軍會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的。」
闕舒閉了閉眼睛,道:「本王並不是要他俯首稱臣,本王只是希望……」余聲吞沒在唇齒間。這些話,聽的不是那個人,說來何用?
可惜,那個人從來不願意聽。
何容錦來到書房,確珠愁眉緊鎖地看著手中的筆。「拜見小可汗。」他道。
確珠道:「你與使節今日去了何處?」
何容錦便將今日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確珠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你是說,阿力普軍中有中原高手作亂?」
何容錦道:「是否作亂,不得而知。」
確珠道:「我突厥軍中竟混入中原高手,還幾次驅逐不果,這種事他為何不上報?!」
何容錦見他發怒,當即沉默。
確珠重重地放下手中筆,起身轉了一圈,才道:「此事我已知曉,你去吧。」
何容錦正要告退,又聽他道:「等等。近幾日城中多事,若無要事,還是儘量請使節逗留府中。」他等何容錦領命離開後,才對僕役道:「傳額圖魯過來。」
何容錦用過晚膳,讓僕役打了壺酒將葫蘆裝滿之後,才施施然地回房中。掏出信時,信已經被懷中溫度捂熱,拿在手中還有點溫。他點亮燈,拿了本書,將信將在書中,才展信觀看。
信中寥寥數語卻字字千斤,看的何容錦臉色一沉。
院前傳來腳步聲。
何容錦側耳聽了會兒,才從容地收起信開門。
祁翟站在門口微笑道:「將軍。」
何容錦道:「使節有何差遣,請僕役知會便可,何勞親自上門?」
祁翟道:「我們的話只有將軍方才懂,找僕役何用?」
他一語雙關,何容錦倒不好再說。「使節何事?」
祁翟道:「可否進屋再談?」
他此時來此多半是要商討那封信。何容錦猛然驚覺,從自己撿起那封信起,就已經落入了祁翟布下的羅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