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目錄 動魄驚心(五)
夜漸深。//
闕舒坐在新搬來的桌子邊上,目光灼灼地看著用汗巾擦拭雙手的何容錦。
何容錦將汗巾放回盆中,從懷裡掏出一兩銀子,戀戀不捨地摸了摸,才丟給闕舒,「你再要一間房吧。」
闕舒隨手將銀子放入懷中,「不必,我在這裡打地鋪便好。」
何容錦轉頭看他,眉頭微微皺起,顯是有所不滿。
闕舒起身道:「我再去要一張蓆子和兩條被子。」
「等等。」何容錦道,「要蓆子和被子用不了這麼多銀子。」
闕舒失笑道:「區區一兩銀子,也值得計較?」
何容錦攤開手。
闕舒從懷裡摸出一錠金子,丟給他。
何容錦挑眉。
闕舒道:「權當這一路你收留我的勞資。」說罷,也不給何容錦反對的機會,開門而出。過了會兒,他回來了,兩手空空。
何容錦疑惑地看著他。
闕舒尷尬道:「我說的,他不懂。他說的,我不懂。」
何容錦便教了他蓆子和被縟如何說。
等闕舒千辛萬苦地向店夥計要了蓆子和被縟回來,何容錦已經上床歇息了。
燭火燃得只剩下末尾的小半截。
店夥計幫他將蓆子鋪好,躡手躡腳地從外面關上門。
闕舒走到床邊,正要伸手,就聽何容錦冷聲道:「你要做什麼?」
「沒什麼。」闕舒確認他的被子蓋得很嚴實之後,才鑽入自己的被窩躺下。
燭火一跳一跳,喘息著最後一口氣。
闕舒道:「趁屋內還有些光亮,我們不如……」
噗。
燭火被一道勁風射滅,室內頓時暗下來,只有窗紙隱隱透著月光。
闕舒不以為意地繼續道:「聊聊聖月教吧?記得父王當年曾帶著閔敏王去過,聽說聖月教藏於群巒之內,風景十分迷人,不知道是否如此?」
床上毫無動靜,連呼吸聲都不疾不徐,分毫未變。
闕舒接下去道:「他便是在那裡認識你的吧?」
「那次他回來,足足在我面前提了一個月關於你的事。」
「還說你教了他幾招功夫。」
「不知你何時有空,也教教本王?」
何容錦終於開口了,「你喜歡從窗戶掉下去還是從門裡滾出去?」儘管面朝裡,背朝外,他依舊能夠清晰地分辨闕舒坐起來的聲音。
原以為他坐起來之後必然有所動作,或者走過來與自己理論,或者發怒離去,但何容錦等了許久,卻聽到他重新躺下的聲音。
許久。
「夜深了。」闕舒似乎知道他還未睡著,輕聲道,「睡吧。」
翌日闕舒起了個大早。
縱然小時候受到閔敏王與銀鈴公主的排擠,但闕舒畢竟是西羌王的親生兒子,從來都睡軟枕錦被,連出征也不例外,何曾打過地鋪?幾乎是一夜未闔眼。
他走到院落裡,自己練了會兒功,琢磨著何容錦差不多該起了,才打了盆熱水進屋。
何容錦果然已經起來。
闕舒將盆捧在他面前。
何容錦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闕舒道:「洗。」
何容錦道:「我已經洗過了。」
店夥計笑嘻嘻地捧著倒掉水的面盆回來,「客官,還有什麼吩咐?」
何容錦將酒葫蘆遞給他,道:「灌滿葡萄酒。」
闕舒道:「再來十個饅頭兩斤牛肉,還有準備一輛馬車,走遠路,約莫一個月左右。價錢好商量,最主要是人老實可靠,嘴巴嚴實,熟悉突厥地形。」
他說了一長串,店夥計沒有一句聽懂的,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何容錦。
何容錦看了他一眼,簡明扼要地轉述了。
店夥計滿口應承。
闕舒等店夥計出門後才道:「祁翟今日面見沙納利,若無意外,午時便能出發。」
何容錦道:「為安全起見,你還是與他們一起走得好。」
闕舒道:「你若是肯,那再好不過。」
何容錦道:「我想去街上走走。」
闕舒道:「我陪你。」
「我們還未離開京都,不便招搖。」何容錦推著輪椅往外挪了幾尺,發現闕舒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你……」
闕舒在他發貨之前,主動道:「只與你保持三丈之距,不叫人發現便是。」
何容錦嘲弄道:「你為何覺得你不會被人發現呢?」
「即便發現了又如何?」闕舒隱忍了幾日的怒火終於在他不斷的拒絕中爆發,「你究竟是在擔心本王的安危,還是在擔心突厥小可汗的心情!」
何容錦沉默。
他的沉默在闕舒眼裡便成了默認,心頭燃燒的小火頓時蔓延成大火,「本王的那個問題你還不曾回答!確珠,便是你留在突厥的原因?」
何容錦淡然地瞟了他一眼道:「若是,我又為何要走?」
「難道不是為了誘我離開,以免耽誤你們之間的好事嗎?!」闕舒冷笑。
何容錦道:「西羌王果然深謀遠慮,若非你提醒,我還忘了有如此良策。」
闕舒眼睛危險地眯起,「你承認了?」
何容錦仰頭,不慍不火地看著他,「你心中早有定論,我承認與否又有何干係?」
闕舒背過身,用力在桌上捶了一拳。發洩後的怒火不似原先那般旺盛,他平了平氣,極力放緩聲音道:「你若否認,我自然相信你。」
何容錦手下意識地想摸葫蘆,摸了個空之後才回想起葫蘆已經被店夥計拿去打酒了。他只好將手在扶手上摸了摸,「承認也好,否認也好,又與你有什麼干係呢?」
闕舒突然朝他撲過去。
何容錦將輪椅往後挪了三尺,抬起掌朝闕舒劈去。
闕舒身體一側,手抓住扶手,用力朝自己懷裡一拉。
何容錦皺了皺眉,只得用另一隻手朝闕舒的喉嚨抓去。
闕舒不避不讓,任由他掐住自己身體最柔弱的部位,兩隻手牢牢地抓著輪椅的扶手,定定地盯著他。
何容錦手微微用力,「放手。」
闕舒噙著冷笑。
何容錦冷聲道:「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闕舒緩緩開口,聲音稍稍沙啞,「殺吧。」
「你!」
「你不是很恨我,很想把我挫骨揚灰麼?」闕舒主動將脖子往前遞了遞。
何容錦手指往上一抬,「若非看在西羌百姓的份上,你絕不會活到現在!」說完,他鬆開手。誰知闕舒猛然抓住他的肩膀,將唇湊上去,堵住他的嘴唇,用力地吮吸著。
何容錦先是一懵,等唇上傳來痛感才反應過來,反手便是一掌將他打飛了出去。
闕舒身體落入椅子之後仍未停歇,朝後翻了個跟頭才堪堪站起。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絲,掛起得意的微笑,「你捨不得殺我。」
何容錦雙眼赤紅,手指用力地抓著扶手,幾乎要將整個扶手卸下來。
闕舒見他怒極,揉了揉胸口被打的位置,正想說幾句話緩和下氣氛,便聽店夥計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隨後便聽到一陣敲門聲。
他打開門。
店夥計端著饅頭、牛肉和葫蘆站在門口,諂媚地笑道:「一切都安排妥帖了。車伕原先當過兵,打仗的時候斷了腿,走路有些不利索,但對各地的道路很是熟悉。也願意跑長途,人也好,很信得過,客官只管放心。」
闕舒聽不懂他嘰裡咕嚕說什麼,便看著何容錦。
何容錦正在氣頭上,連正眼也不看他。
店夥計在這一行做了這麼多年,最懂察言觀色,見兩人都沒反應,將方小說西往桌上一放,順手扶起椅子,便倒退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