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鳳凰旗飄揚 275 拉多米尼保衛貝爾格萊德(1)
「空氣在顫抖,彷彿天空在燃燒。」
邊境附近一處山脊後方的反斜面上,日沃伊諾維奇蜷縮在掩體裡,斟酌著詩句。
奧地利人的砲彈接二連三的從他頭頂上飛過,留下刺耳的呼嘯聲。
「是啊,彷彿暴風雨就要來了。」日沃伊諾維奇的傳令兵伊格爾隨口接了一句。
沒想到塞爾維亞軍上校喜出望外:「好,這個好,換一下韻腳就能很押韻。」
伊格爾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上校先生,您還真有閒心啊,這種時候竟然還能作詩。」
「為什麼不?奧地利人從來沒有偵察過我們的陣地分佈,你看他們的炮火,根本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沒人的空地上亂轉,哪兒有什麼威力啊。」
這時候彷彿專門為了反駁日沃伊諾維奇的話,一發奧地利人的砲彈剛好落在了掩體附近,炸起的泥土劈頭蓋臉的糊了兩人一臉。
「呸呸,」伊格爾吐出嘴裡的沙子,「上校你看,奧地利人生氣啦,你把他們惹惱啦。」
「哈哈,現在他們還會惱,過了今天,他們就只會怕我們。」上校剛說完,頭頂上的呼嘯戛然而止,幾秒鐘後,一直在耳邊滾雷般鳴響的爆炸聲也漸漸消褪,只剩下不遠處倒霉的傷員的呻吟聲。
日沃伊諾維奇從掩體裡探出頭,看了看外面的情況,隨即扭頭對伊格爾下令:「命令部隊進入陣地,火炮準備結束了。奧地利人要攻上來了,動作要快!」
伊格爾應了聲「是」立刻貓腰鑽進掩體的聯絡通道,一邊奔跑一邊大喊:「進入陣地,敵人要進攻啦!」
日沃伊諾維奇將手中的日記本闔上。然後把插在鋼筆屁股上的筆帽摘下,蓋上筆頭擰緊。他正要把鋼筆塞進口袋裡,卻半路改變的主意,將這支從他爺爺手中傳下來的鋼筆塞進他屁股坐著的隨身物品箱中。
「但願找到你的奧地利人能好好對你。」日沃伊諾維奇說完,把日記本塞進軍裝的口袋,拿起擺在桌上擦得鋥光瓦亮的駁殼槍,縱身一躍就跳出了來不及建造頂蓋的指揮所掩體。
「快!」他揮手催促正在縱向聯絡溝中奔跑的戰士們,「機槍架起來!子彈都準備好。那邊那個,你去檢查一下電話線,我要保證我們能呼叫到砲兵的支援!行動起來!讓奧地利人知道,塞爾維亞人絕不會輕易屈服!」
日沃伊諾維奇的話產生了明顯的效果。塞爾維亞戰士加快速度,奔向自己的戰鬥崗位。
這時候,一名身穿黑色教袍的老者從戰壕中鑽出來,向日沃伊諾維奇打招呼:「早上好,上校先生。」
「早上好。主教。」日沃伊諾維奇禮貌的對老者回禮。
老牧師對軍官笑笑,然後從跟著他的男童手裡接過聖經,開始戰地布道。
在布道聲中,塞爾維亞人以驚人的速度完成準備。然後他們又等了二十分鐘,奧地利人的散兵線才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
看到奧地利人的模樣後。日沃伊諾維奇整個人都驚了——奧地利人的散兵線密度出人意料的大,並且行進速度非常慢。奧地利人穿著嶄新的軍服,身上掛滿了花裡胡哨的玩意兒,背後還背著行囊。更令日沃伊諾維奇驚訝的是,散兵線當中竟然還有一個小樂隊在演奏擲彈兵進行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時光倒流到了拿破崙戰爭的時代。
日沃伊諾維奇突然覺得未來又充滿了希望,也許奧地利人的進攻會被挫敗在邊境線上,他和他的部下還能返回貝爾格萊德和家人重逢。
「沉住氣!」日沃伊諾維奇對距離自己不遠處的機槍位喊,「把他們放近了再打,讓我們狠狠的教訓一下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侵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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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準備開始後沒多久,康拉德就離開她設在距離前線數百公里的大後方的司令部,去和司令部所在城鎮的貴族小姐們打馬球去了。
參謀找到康拉德的時候,她正在慶祝自己上演帽子戲法打進了第三個球。面對來打攪自己興致的參謀和傳令兵,康拉德顯得非常的不悅。
「我不是說了嗎,沒有重大的變故不要來找我!」她當著所有人的面怒斥部下,「難道塞爾維亞人真的翻起什麼大浪花來了?」
「不,元帥閣下,我軍在大部分地方進展順利。可是在某些地段我們遭到了激烈的抵抗,進攻被遲滯。」
「前線的指揮官手裡的後備部隊是幹什麼用的?這種事情還要來打攪我嗎,你們這些無能的廢物!」騎在馬上的元帥揮起馬鞭就要抽打來找自己的參謀,卻被年輕參謀靈活的躲開了,這讓她臉上的怒氣變得更濃了,「混蛋!調動後備部隊上去,把塞爾維亞人的抵抗徹底擊垮!你們想讓我的元帥權杖蒙塵嗎!我集中了40個師的兵力,比塞爾維亞人的總兵力還要多十個師,火炮的數量更是他們的數倍,這場進攻毫無難度,我們只是去貝爾給來的進行一次盛大的武裝遊行,你們連這種簡單的工作多做不好嗎?」
年輕的參謀看起來滿肚子的話想說,不過面對怒氣衝衝的元帥,他退讓了。
「是,我這就轉告總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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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格萊德,拉多米尼正在應付賽琳娜的怒火。
「為什麼不讓沒有受到攻擊的地段發動反擊?」黑手會的頭目質問拉多米尼,「反擊能夠打亂奧地利人的部署!能夠減輕奧地利人主攻方向的壓力,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反擊甚至有可能讓我們獲得攻擊奧匈軍隊側翼,一勞永逸的擊潰奧匈軍隊!這才是贏得勝利的關鍵。防守等待我們的只是失敗!」
拉多米尼慢悠悠的給自己的煙斗填著煙草,這位元帥雖然是神姬,卻像男人一樣對煙草和陶瓷煙斗有著病態的熱愛。
裝滿煙斗後,她才慢條斯理的抬起頭。看了賽琳娜一眼,緩緩的說道:「康拉德是個蠢貨,但是她還沒有蠢到在非進攻地段不設防的地步。我們本來就缺乏火炮,尤其是重型火炮,我們不具備摧毀奧匈防線的能力,我們的士兵只會在機槍和壕溝前白白的浪費生命。」
「那你也不能命令沒有遭到攻擊的部隊主動放棄陣地啊!你這是叛國!我要彈劾你!」
「我們本來就是要消耗奧地利人的兵力,疲憊他們,用空間換時間。如果我們不趕快撤走沒有受到攻擊的陣線上的部隊。防線被突破後這些部隊就會面臨被包圍的危險,遭遇攻擊的地段的戰士們的奮戰,就是要為我們保存兵力爭取時間。放心,奧地利人不會發覺我軍已經從那些局勢較為平靜的地方撤退的。我們會利用階梯狀的陣地一點一點的消耗他們。」
賽琳娜瞪著拉多米尼,就這樣僵持了幾分鐘,然後她轉身,一甩裙子丟下一句「走著瞧吧」就出了拉多米尼的指揮部。
拉多米尼撇了撇嘴,掏出火柴給自己點上煙斗。抽了一口之後靠在她非常喜歡的那張藤木椅子上,悠然的向著天花板吐出一個煙圈。
「不過,這個戰術,確實對不住那些用生命堅守陣地的士兵們。」她一面用空著的左手在地圖上無意義的畫著圈。一面自語道,「願上帝接納他們的靈魂。該下地獄的只有我一個人。」
說完,拉多米尼把煙斗換到左手。用右手在胸前虔誠的劃了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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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沃伊諾維奇沿著戰壕巡視,眼前的慘狀讓他幾度想要下令部隊放棄陣地向後撤退。
奧地利人最初發動了三波進攻,都被塞爾維亞人輕而易舉的擊退,塞爾維亞的陣地前堆滿了穿著灰衣服的屍體,一面被燒得破破爛爛的奧匈帝國軍旗就那麼斜插在塞爾維亞人陣地前不遠處,和漫山遍野的屍體一道構成了一副悽慘無比的畫面。
可隨後奧地利人再一次發動了炮擊,塞爾維亞人根本來不及沿縱向交通壕撤回山坡反斜面上的避炮掩體,被炸得夠嗆。
更要命的是,陣地上的機槍被這輪炮打壞了一半,奧地利人一定有個不錯的砲兵軍官在附近矯正火炮的落點。
然後戰鬥就變得殘酷起來。
奧地利人潮水般衝擊著塞爾維亞人的陣線,多段戰壕陷入了白刃戰,雙方都傷亡慘重。
但日沃伊諾維奇的部隊依然擊退了灰衣服的奧匈帝國軍,塞爾維亞的軍旗依然飄揚在這道低矮的山脊上空。
可日沃伊諾維奇知道,自己的部隊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沿著戰壕走來,發現一半的戰士都受了傷,另外一半雖然手腳健全但全都和他自己一樣筋疲力盡。
而這個時候,更加嚴重的問題擺在日沃伊諾維奇面前。
「上校,」伊格爾飛奔過來,氣喘吁吁的報告,「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彈藥了,機槍手們平分了剩下的彈帶,每挺機槍只有200發子彈可以打了,戰士們的步槍也全都空了。」
「那就撿奧地利人的步槍來用。」日沃伊諾維奇如此說道,「總之我們必須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我們絕不向奧地利人低頭!」
「可是……」伊格爾看起來有些猶豫,大概年輕的他還無法慷慨赴死——畢竟,對他來說,生命還有太多太多的精彩在等待著他去體驗。
其實,對誰來說不是這樣的呢?
日沃伊諾維奇環視周圍,目光挨個掠過戰士們疲憊憔悴的面龐。
他突然意識到,再繼續在陣地上防守,這些人肯定會支持不住,他們要麼潰退,要麼跪在地上,高舉雙手向奧地利人投降。
「真可惡,」日沃伊諾維奇心想,「要是對面奧地利軍隊數量和我們相當,我們早把他們打垮了。」
這種不甘心,將日沃伊諾維奇腦海裡撤退的選項給否決掉了。
他猛的躍出戰壕,站在一塊被砲彈炸翻起來的大石頭上面,清了清嗓子,對士兵們高聲說道:
「士兵們,同胞們!所有活著的塞爾維亞人!」
日沃伊諾維奇剛開口,就有人高聲打斷了他的話:「奧地利人!他們又進攻了,數量比上次還多!」
這話在塞爾維亞的殘兵中引起明顯的恐慌,許多人就像日沃伊諾維奇那樣陷入了動搖。
日沃伊諾維奇提高聲音,嘶喊著,竭力壓過奧地利人帶來的恐慌。
「同胞們!土耳其人欺負了我們五百年!我們付出了多少鮮血才把他們趕走,獲得了塞爾維亞的獨立!今天,奧地利人又想要取代土耳其人!他們想要奴役我們!就像他們奴役他們自己國家裡的斯拉夫人那樣!他們想讓我們的孩子成為奴隸,想要抹殺我們東正教的信仰,想要將我們的家鄉變成他們的農場!
「想想你們家中的妻兒老小吧!難道你們甘心讓她們淪落為奴隸?」
戰士們面面相覷,可是日沃伊諾維奇想要達到的效果並未出現,但恐慌明顯減少。
於是他繼續說:「現在,奧地利人是仰攻,他們付出的傷亡比我們更大,如果我們感到疲憊,那麼他們肯定更疲憊!他們拿出了那麼兇狠的炮火,動用了那麼多的兵力,卻奈何不得我們這一道小小的山脊,他們肯定比我們更沮喪!所以現在,我們面前有一個機會。」
日沃伊諾維奇一揮手,指著山下正在爬山的奧地利人。
「我們衝下去,藉著居高臨下的優勢,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很簡單!撤退是下山,衝鋒也是下山,但是,撤退的話我們即是懦夫,不但我們是懦夫,那些已經英勇戰死的兄弟們也會因為我們的撤退而蒙羞!而從這一面下去,我們就是英雄!哪怕未來塞爾維亞公國不存在了,這片大地也會永遠銘記著我們!」
這個時候,前進中的塞爾維亞人開始乒乒啪啪的向突兀的站在高處的日沃伊諾維奇射擊,子彈嗖嗖的從他身邊飛過,但他毫不畏懼,將這一切視若無睹。
他抽出腰間的指揮刀。
「塞爾維亞人,上刺刀!」
話音未落,整個陣地上響起一片抽刺刀的聲音——這個年代歐洲軍隊普遍迷信刺刀越長越好,所以刺刀全都變得像短劍一樣,對射擊影響極大。
為了將長刺刀裝在步槍頭部,塞爾維亞人紛紛站了起來,將上半身探出戰壕。
於是奧地利人面前呼啦一下多了一排由人組成的柵欄,閃亮的槍刺排列如林,在陽光下閃著凶光。
奧地利人的散兵線推進明顯放慢,從軍官到士兵都一副詫異的模樣,不知道塞爾維亞人打算做什麼。
日沃伊諾維奇把指揮刀高高舉起,然後向前斬下,大吼:「為了母親塞爾維亞!」
「衝啊!」
震天的高呼震撼著天地,塞爾維亞人躍出戰壕,端著早就沒有子彈的步槍,挺著亮晃晃的刺刀,如出籠的猛虎,朝著奧地利人衝去。
許多人都掛著彩,可是繃帶和血跡絲毫不能減慢他們衝擊的速度。
日沃伊諾維奇的傳令兵伊格爾扛著塞爾維亞的軍旗,緊跟在勇猛的指揮官身後,他中彈了,向下跪倒,可他的膝蓋剛觸到地面,他手中的旗幟就被另一名士兵接過來。
塞爾維亞人緊跟著軍旗,狂叫著,奔跑著,在他們前面是瘋狂潰退的奧匈陣線。
奧地利的軍旗被砍倒了,這讓塞爾維亞人士氣變得更加高亢,他們一路衝到山腳,還在繼續前進,衝過奧地利人的前線砲兵陣地也沒有停下。
他們衝鋒,衝鋒,直到子彈射進胸膛,直到腿再也使不出力氣,直到血液從傷口中流光。
雖然最後,塞爾維亞的軍旗還是倒下了,但恐懼,已然留在了奧匈士兵們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