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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IV‧辰月之征》第46章
The end 尾聲

 一

  胤成帝三年十一月,南淮城,紫寰宮。

  內監高捧著卷軸,從香煙縹緲的宮室中出來,步伐緩慢,儀態莊嚴。他環顧周圍,打開卷軸:“國主有詔,宣武殿青纓衛、執金吾息轅覲見……”

  宣詔的人中氣極足,長長的尾音在紫寰宮的每個角落中回蕩。此刻,建安殿前的百級臺階下,群臣禮服莊嚴,衣袍翻飛在風里,像是海波般宏大。這朱潮紫海中卻仿佛被人用利刃劃開,忽地憑空出現一條大道,任由年輕的黑衣武士疾步上殿。

  息轅職位不高,武殿青纓衛只是侍候武殿都指揮起居的微末之銜,而執金吾是國主賜給高官子弟的官蔭而已。群臣讓道給這樣一個年輕的軍官,是極隆重的禮遇。

  這是凱旋的大典。

  下唐重商輕武,軍威足有近百年不振了,而此次勤王之戰,不但斬級數千,繳獲旌鼓輜重數十車,而且平安地請回了楚衛國的公主,堪稱百年未有的盛事。南淮的人們并不知道殤陽關里發生的一切,只聞戰報傳來,離國退兵,便是朝野歡騰。息衍叔侄的聲威一時間登峰造極,息轅帶前鋒營入城時候,被歡呼的少年武士們圍得水泄不通。少女們拋灑鮮花,那眼神,完全把他看作了未來的將星和最好的夫婿人選。

  息轅登上臺階,以戰袍拂地,單膝跪下:“臣武殿青纓衛、執金吾息轅,拜見國主!”

  “息將軍名門之后,少年乳虎。五年前,我在大柳營中就見將軍英姿勃發,果然成長為俊杰了!授游擊將軍、執金吾參謀將軍,再賜鱗甲、鐵劍,賞金銖一萬!”建安殿中傳來水沉香的氣息,百里景洪也是一身禮服,平天冠、云繡長袍,坐在簾幕后。雖然眉目模糊不清,卻隱約看得出他臉上無邊的喜氣。

  “為國主分憂,雖死無憾!”息轅猛地拜倒。

  群臣的歡呼聲海潮般涌起,百里景洪雙手平舉,示意所有人不必吝惜贊美。銅鐘轟鳴起來,號角吹出激昂的長音。

  這還是息轅第一次正式覲見百里景洪。這樣隆重的儀式和禮遇,在下唐堪稱空前絕后,歡呼聲里,息轅的心里也熱得如火。從軍的武士,無不指望授劍、拜將、建功立業,而殤陽關一戰,息轅已經一步登天,獲得了許多人也許要奮斗二十年才能得的地位。

  “此戰勝負如何?”百里景洪威嚴地發問。

  “大獲全勝!”息轅大聲回答。

  “殺敵幾何?”

  “七千四百人。”

  “俘虜幾何?”

  “兩千四百人。”

  “繳獲如何?”

  “軍器五千余件,大車五百乘,戰馬七百五十匹,軍旗二十三件,尚有其它繳獲,已經堆積于城外大柳營,請過國主過目。”

  “好!”百里景洪神采飛揚,離座起身,“我已經上表,請皇帝授息衍將軍遠南候,封一千八百戶,賜玉劍,騎馬入宮,覲見賜座!天佑我下唐國,賜我以神將,如日之光,國運昌隆!”

  “如日之光,國運昌隆!”臣子們高舉雙手,齊聲應和。殿外禁軍跟著縱聲長呼,整個紫寰宮歡聲雷動,仿佛已經見到下唐國稱霸天南的將來。

  息轅微微舒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些其實都是儀式,其實殺敵幾何繳獲幾何百里景洪早從戰表上看得一清二楚,這一番問答只是要聲音洪亮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為的是振奮國威,要這一番舉國歡慶的氣氛。他悄悄看向建安殿里,簾幕后,國主的身邊,一個人端坐在那里,雕塑般不動。他知道那是叔叔息衍。很古怪的,本應是息衍領軍凱旋接受群臣的歡呼,息衍卻指令息轅代替他。他自己早已入宮坐在國主的身邊,似乎這次出征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臣有表章進獻,愿國主施恩有功將士!”息轅高捧著昨夜寫好的表章。他用了很大的心思,一個一個評定,息衍看著他做這一切,只是笑笑。

  “有功者賞!”百里景洪贊許,“息將軍先退,表章交掌香內監轉呈。”

  “息轅,不必呈獻表章,既然得了封賞,還不拜謝國主?”簾幕后,息衍含笑說。

  息轅愣了一下,沒能明白叔叔話里的意思。他無法再說什么,拜謝了退下。

  當他踏入廊后把那份表章交與掌香內監的時候,這個皮膚發白相貌敦厚的老者只是笑了笑,隨手把表章置于堆積如山的卷宗中。

  息轅有些擔心:“放在這里,國主都能一一過目么?”

  “唉,少將軍,你這就是不懂宮里的規矩了。”掌香內監笑了笑,“國主的恩澤,能及幾人啊?今日你為同袍求封賞,本來不在儀式的內容中,如果不是你的叔叔是息衍,國主又是高興的時候,只怕是要挨一通訓斥的。”

  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死者已矣,封賞他們,真的還有什么意思么?”

  與此同時,城里的酒肆“燙沽亭”里,姬野、呂歸塵和羽然正百無聊賴地圍著一鍋魚湯,等它沸騰。羽然雙手捧著杯子,嘴唇卡在杯沿上,噘著嘴吮吸米酒,大大的眼睛左顧右盼。

  “今天這里怎么這么少的人?”她問。

  “今天是凱旋的大典,沒有出征的軍官都被指派去衛戍紫寰宮,出征的人才有假。”姬野靠在墻上,嘴里叼著根枯萎的草葉,翻著眼睛看向屋頂。到了冬天,燙沽亭便把桌子架在暖炕上,暖炕上再鋪席子,這三個大孩子也不管周圍人的眼光,都舒展身體在炕上,橫七豎八的不成體統。不過這里的人對他們也不陌生了,這個小酒肆來的無非是軍銜不高的下級軍官和小本經營的行商,整日里出入的就是那么幾十個客人。

  “姬野你這次戰功不小,能封上副將么?”

  “不知道,息轅是說要上表請求國主封我為副將的,不過誰知道。”姬野漫不經心地答著。

  “這次有好多人都有軍功吧?沒出征的那些人可要后悔了,膽兒小唄,老鼠膽兒。”羽然說著往旁邊瞥了一眼。那里的暖炕上,方起召雷云正柯他們也是一桌,一邊吃一邊把目光一道道地投過來。

  “看什么?不怕長針眼啊?我可沒說誰,誰自己對號入座的,自己樂意!”羽然對這這些人沒好氣,看著屋頂大聲地說著。

  呂歸塵拉了拉她的胳膊,讓她不要那么牙尖嘴利:“活下來的,大概沒多少人。”

  “那阿蘇勒你怎么沒有參加大典?他們也沒有請你么?”

  “大典為什么要去?”呂歸塵看著將要沸騰的鍋子,把紅亮的辣椒油往里倒,“大典也沒有魚吃。”

  棉簾子一掀,有人走了進來,四周環顧,跳上了姬野他們這邊的暖炕。

  “息轅?”羽然眼睛一亮,“這么快?你不是參加大典去了么?”

  “下來了,就是上殿一趟。”息轅看著魚鍋。

  “等等再動手,還沒滾呢。”呂歸塵說。

  “息轅你封了什么?”羽然抓住他的袖子。

  “游擊將軍。”

  “那姬野呢?”羽然看了姬野一眼,姬野懶懶地躺在那里沒動彈。羽然覺得有些奇怪,以前姬野還是很在乎他的軍銜和晉升的,這次出征回來,他像是把這些都忘了。

  “沒有,其他人沒有封賞。”息轅把那柄隨身的寶劍扔在炕上,那是他引以為傲的東西,可此時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這柄劍了。

  “沒有?”羽然愣了,“什么叫沒有?”

  “我再說一遍,就是簡簡單單的,賜了我劍甲,封了我游擊將軍,別的沒了!什么都沒了!”息轅忽地大聲說。羽然被他嚇得愣住了,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潮紅,滿嘴噴著酒氣。

  “你喝酒了?”呂歸塵問,“幫你盛碗魚湯解酒。”

  “沒有就沒有,沒有算了,別那么大聲。”姬野懶洋洋地說。

  “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得了劍甲,受了封賞,可是其他人什么都沒有!他們已經死了!連問都沒人問一聲!你們能瞧得起我?”息轅紅著眼睛,猛地拍了桌子,聲音大得震耳,他確實喝了不少。

  “別那么大聲,”姬野照舊看著屋頂,動也不動,“沒人怪你,你是少將軍,可是封賞是國主的事情。國主不賞,我們還怪你么?”

  “姬家的長公子今天忽然變得會說話了,畢竟是出征過的人,長了見識,識了時務。”方起召走了過來,怪聲怪氣的,“封賞不封賞,是國主的事情,息少將軍愛惜同袍,可不懂國主的意思。”

  他轉而問雷云正柯:“雷云兄,聽說你今日得了升遷。”

  雷云正柯把自己的衣袋里的軍徽掏了出來,隨手扔在桌上:“一個副將。”

  方起召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得了一個參將,比雷云兄還是差了一檔。”

  他回頭看著躺在那里的姬野:“升遷封賞,是要培養名將,死了的人會是名將么?國主不是下詔說每戶給予撫恤么?撫恤就夠了,死了的人,封賞他他也不知道,不如一點撫恤,他的家人拿到錢,也會覺得這個人死得還有點用。”

  “你去死吧!”息轅從小桌上抓起一只酒壺,直接在方起召的頭頂扣成了碎片。

  方起召哀嚎了一聲,抱著腦袋退了出去。他這么說純粹是來找事,已經防備了姬野跳起來發難,可是沒有料到暴起的是距離他最近的息轅。

  “息轅!停手!你喝多了!”呂歸塵急得要去拉息轅,可他一回頭,看見姬野坐了起來,一把抄住了暖炕上的小桌。

  “姬野!姬野!你要干什么?”他呆住了,可是他只是一個人,他不能一邊抱住這個發瘋的息轅,一邊上去阻攔那個惡狠狠的姬野。

  姬野把炕上的整張桌子舉了起來,在地上摜碎了,阻擋了一個按著腰刀要撲上來的年輕軍官。他從桌子的碎片里撿了一根桌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揮舞桌子腿猛虎一樣撲了出去。

  息轅也拾起了一根桌腿,也是滿意地掂了掂,大吼一聲撲了出去。

  呂歸塵記得要跳腳的時候,感覺到羽然在旁邊用肩膀頂了頂他。他一扭頭,看見羽然自己抱著一根桌腿,把最后一個桌腿塞到了他手里。

  夜幕降臨,南淮城外,大柳營北側的云臺。這座高臺剛剛興建起來,還未完工。據說是國主有意振奮軍威,勸說國人尚武,所以建筑了這座高臺。將來良家子弟中有以軍功出眾的,就在這里受封,曉諭全國。

  可此時一道鐵柵欄把通往高臺上的通路封閉起來,隔著柵欄,兩撥年輕軍官一邊瞪著眼睛踢打柵欄,一邊破口大罵。

  “你有種就別躲在里面!出來大家試試!”

  “你有種就別仗著人多!叫你那幫狗黨都退下去,我一個人揍你們四個,還只用一只手!”

  “你他媽的烏龜樣縮著,就別囂張!你敢出來一步我就揍得你滿地找牙。”

  “一步?我給你一步!”姬野抬腿一腳,從鐵欄縫隙里踹出去,把方起召從臺階上踢翻下去。

  方起召怪叫一聲,從身邊摸了一塊石頭砸向姬野,姬野揮起胳膊打飛了那塊石頭。方起召他們發現這招還是有效。他們這邊的人都在云臺下上不去,周圍多的是磚頭,他們紛紛拾起磚頭砸向上面的四個人。四個人頂不過,往高臺上撤去了。方起召他們小勝,卻還是不能沖進去痛打那幾個人泄憤,只能在下面恨恨地跺著腳。

  聞訊趕來的巡街校尉帶著一隊軍士遠遠地看著,既不走近,也不遠離。這兩撥人下午從酒肆里廝打到街上,驚動了幾條街的看客,旁觀著大聲叫好。軍人當街打架,雖然是有礙觀瞻的事,不過這樣的事情在南淮卻不少,只是像今日那么大場面的還很少見。方起召他們吃了虧,一邊廝打,一邊不斷地喊人來,最后他們一邊竟有上百個年輕軍官,身披鐵甲一擁而上。而對方的四個人也異常的彪悍,聽說是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三個男孩揮舞著桌腿砸爛了無數的東西,一個女孩也利索,桌腿左一下右一下,阻了不少被后面的兄弟擠上來的人。

  巡街校尉認識那幾個男女,為首的幾個素來在南淮城里名聲不太好,而協從的那個居然是武殿都指揮使的侄兒,大軍凱旋的入城式上,這個少年一馬在前,那時候可絲毫看不出這樣的頑劣來。消息急速被送到了息衍的府邸,而此時武殿都指揮使大人已經從紫寰宮里退了出去,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消息又送到拓跋山月的府邸,拓跋山月家里唯一的仆役出來說將軍說禁軍的事情不在他管轄下,這些事要請問武殿都指揮使大人。

  于是校尉們沒有辦法,只能跟著這些人從城里追打到城外。一直追上云臺,他們在上面把鐵柵欄封了起來,方起召他們上不去,兩方只能隔著鐵欄叫罵。按說方起召他們是吃虧的,酒肆的老板也說是叫姬野和息轅的兩個軍官發難在先,方起召傷在額頭,雖然是皮外傷,可血流了滿臉,校尉們應該緝拿先動手的人。而且方起召他們這撥在南淮城里素來有威勢,即便巡街校尉,也不愿得罪這些公子兵。但另外的四個人確實也不好對付,居然還有一個是蠻族青陽的少主。

  最后巡街校尉也勸不得兩方,只能任他們這樣隔著鐵欄對峙。反正最后即便要處罰,也跟他們沒有太大關系。兩方都有大靠山,不過打出一點皮外傷,最后怎么也不需要這些巡街校尉去解決。

  方起召發了狠,讓人從城里的大酒家里訂了菜肴和酒送來,帶著一幫兄弟坐在鐵欄下圍堵,怎么也不愿回去。校尉們也餓了,也就和方起召他們一起飲食。

  此時云臺之上,四個人中三個人已經喝得暈頭轉向。他們從人群中殺出一條出路的同時還搶了沒開封的酒,姬野一手提著壇子一手揮舞桌腿,知道的說他是在打架,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在打劫。他們如今逃不掉,就打開了酒的泥封喝了起來,這酒沒有摻過水,比起就酒肆里賣的醇厚太多,酒量原本不大的幾個人很快就喝多了。唯一一個清醒的人是呂歸塵,看著他醉醺醺的朋友們花樣百出卻束手無策。

  “下面的人聽著,老子明白啦!”息轅揮舞著雙臂在云臺邊沿的石墻上大喊,“他們沒有封賞,因為他們死了。我有封賞,因為我活下來了。真合理,太他媽的合理了啊!”

  伴隨著高聲卻毫無意義的叫罵,下面又有磚頭被扔了上來,可是砸不到息轅,砸在云臺的外壁上發出巨響,隨之而來的是巡街校尉的呵斥聲。砸壞新建的云臺,總是不好的。息轅指著下面,放肆地大笑起來。

  而羽然張開了羽翼,如輕靈的白燕那樣緩緩騰空,迎風羽翼一振,向著高臺外滑翔出去。

  “羽然!”呂歸塵大喊。

  “啊!”羽然得意地歡呼了一聲。

  呂歸塵要上去抓她,羽然已經自顧自地飛走了。呂歸塵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要炸開了,他有一幫很好的朋友,可是這幫人喝醉了酒,卻一個比一個更加可怕。

  他轉頭去看姬野,吃了一驚,剛才姬野正和息轅滿嘴罵著臟話,像是兩個黑街里長大的小混混,此時姬野忽然變得很安靜,看著云臺遠處茫茫的青色山脈發呆。

  “姬野,你怎么了?”

  姬野搖搖頭,不說話。

  “姬野?”呂歸塵說。他不能忍受姬野這樣,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他本人。

  “阿蘇勒,那天晚上,在殤陽關,你看見了什么沒有?”姬野忽然問。

  呂歸塵悚然。他不能確定自己看見的一幕是不是只是因為太過疲倦而引發的幻覺,可是如此真實的一個幻覺,他如今還能回想起他的身體急速生長使肌肉突出的感覺,真真切切地有力量貫注進整個身體里。他不想對旁人說,包括姬野,他不想說那天夜里他真的看見那些野獸般的男人壓在訶倫帖的身上。

  “姬野……你也……”他猶疑著說。

  “我看見了,”姬野站了起來,“我原來是不想看見的……”

  “她死了。”他忽然說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呂歸塵愣住了。

  “我想起來啦……她長得……好像我媽媽……”姬野說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全身力量。他轉頭,看著呂歸塵的眼睛,呂歸塵看著他一雙被烈酒燒紅的黑瞳慢慢冷卻,而后淚水緩緩地流了下來。

  呂歸塵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在說誰,那個黑瞳女人的臉在他腦海里分外清晰。那是在她生命的最后瞬間,呂歸塵擲出了火把,火把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翻滾,溫暖的火光最后一次照亮她安靜的臉。姬野如鷹一樣從城墻上射出,虎牙咆哮,雷碧城的從者帶著笑容放開了手臂,火把掠過,女人如一頁被潑上了朱砂色的紙一般飄落。最后一刻,她分外的美麗。

  他用力抓住姬野的肩膀,卻不知道說什么。姬野掙脫了他的手,踉踉蹌蹌往前奔了幾步,他在云臺的正中央站住了,仰面對著星空,伸展雙臂,像是一只繃緊了全身肌肉練習起飛的雛鷹。

  “她又死了,又死了一次,”姬野喃喃地說,“就死在我的面前,可我還是沒能救她。”

  他緩緩地彎下腰去,像是無法再負荷那種悲傷。他用力抱著自己的頭,想把自己和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媽媽,我是一個沒用的小孩……媽媽,我是一個沒用的小孩……我是一個沒用的……小孩……”他輕聲說。

  呂歸塵感覺到那股貫心的痛楚了,他覺得有些明白了,為什么他的朋友的黑瞳總是顯得那么兇狠,仿佛帶著仇恨。姬野是在恨別人,或者其實他是在恨著自己。這種仇恨無法解脫,因為死去的人已經死去。

  什么是死?

  死是完結,是永遠,是不再相逢。

  是可以回憶,但不能牽手。

  姬野仰面倒了下去,沉重地著地。呂歸塵上去想要扶起他來,才發現他已經躺在那里睡著了。

  那一夜南淮的天空澄靜,星辰剔透,羽然像是一只白翼的燕子在遠處掠過天空,大概還在呼呦呼呦地高喊,只是太遠了聽不清楚,息轅昏昏沉沉地趴在云臺邊上,把半個身體探出去嘔吐,而姬野靜靜地躺在冰冷的青石上,身上蓋著呂歸塵的外袍,呼吸均凈如嬰兒。

  呂歸塵便在云臺上吹笛,笛聲漠漠,像是牧馬人在馬鞍上回望平林遠山。呂歸塵覺得真是寂寞,每個人都是如此,寂寞得像是風里的一葉飛蓬。

  然后他睡著了,夢見了蘇瑪和他的父親,又夢見他的父親也是和他一樣大的孩子,被狂獅般的老人放在馬鞍前,一起縱馬去圍獵。他的夢里彤云大山整個籠罩在霧里,只有山頂閃爍著神圣的金光。

  醒來的時候呂歸塵覺得自己是想家了,也許他該回家了,他忽地有了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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