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翔渠
毓華宮的早晨十分光彩照人,作為深宮裡一座格外華貴的宮殿,它的確360度無死角地雄偉,晨風裡像一個貴族一般英姿颯爽。
而我卻沒有太多的心情欣賞,在心裡不禁想起了一些事情。
裴語恆經那次撞擊留下的青紫在三天後變成了一大片駭人的淤血,而毓華宮所有的宮人都不敢透露半字,這場意外在榮睿太子的吩咐以及裴語恆的贊同下,被隱瞞了下來。
如果被皇上或是雲皇后知道,問題的xing質一定會從一次疏漏而轉變成另外一種情況,最後弄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裴語恆照舊每日巳時時以後,也就是早朝處理完公務以後,前往毓華宮。從他的行動來看,你幾乎無法察覺這位英武的將軍有什麼不妥,但如果你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右肩以下的手臂由於淤血和疼痛而無法用力,始終處於垂直不動的狀態。
榮睿太子上午會在南閣書房由太傅教授功課,用過午飯之後,還要休憩半個時辰,臨近未時才會來到格鬥場。
偌大的場地悄無聲息,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所有人都靜立一處。
我輕輕地走到裴語恆的身後,悄然道:「裴右將軍,殿下請您移步偏廳。」
裴語恆回頭看了我一眼,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嗯。」
穿過金絲綢緞製成的簾幕,拂開羅紗輕絲的幕帳,就到了雅致的偏廳。
兩個內監看到我們走了過來,連忙打開了偏廳的大門,並俯身作揖。
等我們跨進房內,又默默地闔上了房門。
我轉身朝裴語恆頷首,道:「殿下吩咐,由小臣先為將軍上藥,之後,將軍可以在此稍做休息,直至殿下駕到。」
裴語恆淡淡地笑道:「有勞。」
這樣說完,他就走到了一張暖幾邊上,端正地坐了下來。
我走上前去,褪下了他肩膀上的衣服,拿出早就在此放置妥當的活血祛瘀的膏藥丸散。
裴語恆肩膀上的傷勢果然嚴重,淤血沒有任何改善,仍舊暗紅煞人。我將瓶子裡的藥膏仔細均勻地敷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這傷,怕是不容易好。」裴語恆先我一步說道,隨後就看向我,表情隨意。
「將軍說得是,那錘子墜落,勁道強猛,如今淤血凝滯,若單只是服藥塗抹,最快也得一個月才能恢復。」我有些抱歉地說。
「這是自然,那流星錘是高麗新羅進貢的兵器,用金片玄鐵打製了半年,威力不同凡響。」裴語恆很平和地說。
我微微抬眼,看了看他,抿嘴笑了笑。
沒想到,裴語恆看上去不怒自威,人還是挺隨和的,還知道開個玩笑什麼的。對啊,早幾年自己好像也領過他的人情,只不過他好心帶我去景嚴宮,卻被爺爺逮了個正著。
「你在想什麼?」裴語恆溫言問道。
「沒什麼。」我連忙搖頭,收斂起了表情。
「小時候倒不見你這麼拘謹,如今大了,倒是穩重了許多。」
「宮裡處處是規矩,幾年下來,倒習慣了。」我見他出言溫和,索xing也就放鬆了許多,吐露了幾句。
裴語恆聞言,又是淡淡地一笑。
「只是,倘若這右臂一月不動,練兵比試,恐有不便。」裴語恆言歸正傳,接著,他有些半開玩笑的意味,道:「林御醫,不知有何良方?」
我微微一怔,隨即,直起了身子,看向了他,道:「小臣醫道尚淺,眼下……」我不禁有些尷尬。古代的醫術有限,只能做這種緩慢的物理治療,而且,如果請教爺爺或是傅巒,都怕一不小心被問出來,把這件事給抖摟出去。
「啊,我無意為難你。」裴語恆表情微動。
「是小臣的不是。」我回答他,然後背過身子,將手伸進一盆溫熱的水裡,緩緩清洗。
我將手指扣在一起,放在水中慢慢搓揉。
儘管我可以去忽略了剛才的事,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還是不失時機地佔據了心扉,我小心地呼了一口氣,要做到心寬還真是不容易。
但我還是覺得,作為一個大夫,不能及時為病人排憂解難,還是很失職。
「林佑熙?」裴語恆在我身後喚了一聲。
「是。」我沒有把手伸出水面,半轉過身,詢問道。
裴語恆指了指臉盤,道:「你素來都這麼喜歡乾淨麼,一雙手搓這麼久?」
「啊。是多年的習慣了。」我道。
「你若是將手放進哪條江河裡,只怕都有魚兒圍過來逐食了。」
裴語恆今天心情似乎特別好,玩笑一個接著一個,還真是看不出來。我也不好駁他的面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等一下!
江河?魚兒?
我的腦海裡,一個想法一閃而過,像是一隻流螢,帶來一種靈動的光亮。
我重新望向自己水中的雙手,在微微的水波裡,十指有著些微的扭曲,猶如水中的某種生物。
某種我在家裡的書房,在書架上的一本書裡,見過的生物……
「林佑熙?」裴語恆的又一聲呼喚,把我從思緒里拉了出來。他的表情開始微微嚴肅,問道:「有什麼不妥麼?」
我將手伸了出來,用布巾擦拭乾淨,然後微微一笑。
裴語恆不解地看著我。
「裴右將軍,容小臣先行告退了。」我退開幾步,做了個揖。
正當我要轉身離去的時候,裴語恆再次呼住我,道:「你要去哪兒?」
我想了想,道:「小臣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幫將軍祛瘀的好法子,所以,這正要去辦呢!」
「哦?」裴語恆看著我的眼睛有些閃爍,隨即,他笑道:「那便有勞了。」
我跑著出了偏廳,又跑著出了格鬥場,最後跑著出了毓華宮。
目標直指離毓華宮不遠的一處湖泊,也是宮裡最大的一片湖泊,它的水流從容,直通宮牆外的護城河,連接著殷都內的各大水系——翔渠。
正午的翔渠波光粼粼,不斷地晃到我的臉上,我看了看四周,確定暫時沒有人看著這個地方以後,身手迅捷地沿著一邊的石子階梯,來到了翔渠的湖邊。
接著,我拔掉了自己的靴子,襪子……
然後又把外套和中衣給脫了下來……
儘管天氣和暖,但這樣一番卸除裝備,還真是讓人覺得瑟瑟發抖。
但是,對於一個即將為病人排憂解難的大夫來說,應該要竭盡所能不是嗎?
我將自己的東西整理了一下,藏在了一叢花草的後面。
最後,我再一次看了一下四周,確定安全之後,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躍水的動作!
「砰——」
水花在翔渠的表面翻飛而起,將陽光打碎了一般地一陣晃動,繼而又恢復了平靜。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我抬著一顆水淋淋的腦袋,帶著冰冷濕透的身體,從水裡游向岸邊。
我率先將自己包著十幾條鮮活跳動的水蛭的上衣扔上了岸。
當我自己半著爬上岸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凍得有些難以忍受了。
就在我拿出自己的衣服,準備將一個藥瓶內的丸藥倒出,盛些湖水來裝這些水蛭的時候,一個陰影籠在了我的頭上。
我心下一驚,用手擦了擦濕漉漉的臉,向上望去。
一張妖嬈嫵媚的臉孔,和一雙美好明麗的眼睛。
我緩緩地站了起來,水珠順著我上身的皮膚不斷地滾落。
那個人伸出手一揮,一個內監連忙將一件斗篷送了上來,上面綴著珍珠,在陽光下十分耀眼。我覺得他有些熟悉,卻實在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他的確很美,卻還是能看出來,他是個男人,還是一個著裝艷麗奢華的男人,而且,看不出年紀。
所以,當他將那件斗篷遞過來的時候,我警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將自己的衣服抓在懷裡。
他啟唇一笑,然後優雅地做了個手勢,指著我,道:「少年郎,這深宮大內,是你戲水的地方嗎?」
聲音滑膩,像是一隻手衝著你的心口,撓癢癢一樣。
我覺得自己不喜歡這個人,正準備不想多說,趁早先走的時候,抬頭一看,卻發現,高高的圍欄之外早就站滿了宮女內監,甚至還站著另外幾個著裝十分華貴的男人,大都面容白淨,雌雄莫辨。
那個男人又將手裡的斗篷朝我一遞,道:「春寒料峭,還是披上吧。」然後,瞇著美目,笑道:「快走吧。」
我仍舊沒有去接那件斗篷,只是一言不發地將自己的衣服胡亂地穿好,然後用疑惑的眼光不住的打量他,為什麼總覺有些眼熟。
那個男人再次笑了起來,但真不輸給女人的婉轉嬌媚,卻不覺得扭捏造作,彷彿渾然天成,他說道:「現在不走,等待會兒皇上來了,見你這副樣子,只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接著,外圍上觀的一群人都掩嘴笑了起來,另外的幾個男人有的只是輕笑,有的卻不滿地盯著我。
他仍舊微笑著看我,眼神濕潤,似乎在看你,又似乎透過你在看別處。這樣一對眸子,是可以鎖住人心的。
我總覺得此刻的情勢有些奇怪,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至少還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不再多想,輕輕衝他微微俯身,然後錯開他,跑上了石階。
那一些人紛紛給我讓開一條道。
而那個男人站在我身後的地方,照例微微地一笑,卻冰冷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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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這個男人設計了一個很有味道的過去,我的口味啊……越發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