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禁地
四面暗青粗礪的石壁,高高地牆面延伸而上,呈圓弧狀拱向頭頂,圈出一方菱形的天窗,從那裡只透進了清冷的霧光而不見天穹的事實來看,這個天窗的外面也未必是天。
青牆的四角砌著四隻莫名神獸的首部,一律張嘴露牙,從四張血盆大嘴裡伸出四條銀質雕印的鎖鏈,一邊延進它們的咽喉,一邊則扣住我的四肢。
當我醒來發現這麼一個【鰲拜式】造型,我覺得,把我帶到這裡的人和把我押成這樣的人,不是高估了我的能量就是低估了鎖鏈的質量。
由於不知道之前自己昏迷了多久,而後又在這樣一個幽靜的地方待了很久,我逐漸沒了時間概念,導致整個人處於一種游離狀態,也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更不知道今天是初八還是初九……
我盤腿坐在石室的中央,就差沒學一休哥在腦袋上畫圈了,就是沒想出來自己得罪過什麼人,值得人家在正月裡不去閤家團圓來搞綁架的……
抬頭望向那束唯一的光線,我的沉悶都可以將它洗滌成憂鬱的灰色了。
就在我準備更深層次傷春悲秋的時候,一面牆壁突然微微震動起來。
我當時毫無錯愕,甚至是激動地看著一塊方形壁面緩緩上升,然後出現一個規則的門洞。
門外的光毫無預兆地投射進來,我有些不適地用手去擋自己的眼睛。
等我將手慢慢拿下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婀娜的身影。
藍衣女子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她手裡提著一隻朱紅的食盒,悠然地走了進來,溫言道:「請公子用膳。」
接著,她姿態優雅地將食盒放在了我的面前,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盒中的飯菜一一地擺在了我的面前,緊接著,她抬頭對我一笑,道:「委屈公子在地上用膳了。」
我微微收斂了一下自己姿勢,然後對她也優雅地點點頭,然後問:「姑娘怎麼稱呼?」
她登時有些愣住,然後抿嘴笑道:「小籃。」
「小籃姑娘,在下還想冒昧地問一句……」我躊躇了一會兒,道:「你這飯菜別不是吃了還能睡上半天吧。」
小籃這回則大方地笑出了聲,盈盈道:「公子大可放心,我家主公還等公子用完膳,和您相言呢。」
我掃了一眼地上看起來十分可口的飯菜,心想,一個管得好囚犯伙食,一個請得了這麼高素質招侍的主公……看來不是為財而來……
我在小籃的注視下拿起碗筷,緩緩地夾起一團飯,放進嘴裡咀嚼起來。
如果不是為財而來,那是……為了求醫麼?!
我心裡竊喜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有名,還逼得對方用這麼個xing的方式「請」來……雖然手段是極端了一點,可是如果真的是為了求醫,為了我那個不為人知的虛榮心,我也一定會不計前嫌的……為自己積累美名的。
豁然開朗的心和大條低迷的神經往往是食慾的好朋友,於是,我再一此對地上的佳餚橫掃了一番。
我覺得自己之前實在太消沉了,連自己的肚子餓成這樣了都不知道,而且我覺得這頓飯送的很是時候,這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很怨恨把我綁到這裡來的人,不全是因為善良。
那個一直在我身邊侍立的小籃有些驚愕地看著我,然後低下頭小碎步走過來將空空如也的碗盤收回食盒裡,然後以時下女子非常流行的溫婉眼神悄悄地一瞥,最後抿嘴退了下去。
當她走到石門外面的時候,回身頷首,道:「我家主公少刻便來,請公子靜候。」
我沒回答她,只是禮貌地點頭。
於是石門再一次合上了,我低頭看了看手腳上的鎖鏈,又拽了拽,聽著開始迴盪在石室裡的金屬碰撞聲,對於重歸死寂表現出了不耐煩。
我就在這樣越來越詭異的靜謐裡找回了一個被害者應有的神經質心理。
我突然消失不見,家中說不定已經亂作一團了,奶奶還好麼?她的身體本就弱,經受得住這樣的驚嚇麼?還有,霍驍,他在做什麼?他在找我麼?
竟然在自己家裡被劫走,傳出去我還怎麼做人!(……)這夥人實在太邪惡了,他們不知道我在皇上身邊當差的麼(雖然目前他老人家有了別的想法)?簡直是目無王法!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和霍家是世交麼(雖然目前霍家二老有了別的想法)?簡直是膽大包天!
就在我升騰起的怒火越來越旺的時候,石門又傳來一陣震動,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石門緩緩上升,四肢雖然被鎖住了,但是仍舊下意識地有些牴觸的動作。
「隆隆……」的聲音歸於平靜之後,我將盤腿坐在地上的動作調整成挺胸站立。
我瞪大的眼睛在適應了外界的光線之後,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素青錦袍,玉帶金冠,身形修長,一張雍容而熟悉的臉孔。
是……
我的嘴角難以自制地抽動了一下,太陽開始突突地急速躍動。
……嚴王。
嚴王似乎看不出我此刻沉默的外表下洶湧著怎樣一個內心,所以,他微微顰眉,揮手讓身邊的侍從都退到了石門的外面。
「你這孩子,年紀不大,倒還算沉穩。」嚴王慢慢走近我,雖然他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可是聲音卻是屬於中年人的滄桑,道:「這xing子,像子軒。」
我仍舊沒有說話,並且不打算告訴他,我的鎮定源自我的表情天賦異稟可以呈現自然面癱式,也不打算告訴他,我的沉默源自我看到他的那一剎那已然嚇得不會應答。
嚴王走到了我的面前,第一次用毫不掩飾的直接的目光盯著我的臉,那眼光很冷,也很滲人,良久,他道:「只是這長相,卻半分不像他。」緊接著,他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哼聲,帶著不易察覺的不屑。
「您……將小臣帶至此處,不知所為何事。」其實我更想說的是「你個神經病大叔竟然綁老子來這,圖得什麼?!」
嚴王的表情在天窗流瀉下來的霧光裡顯得深不可測,他輕緩地勾了勾嘴角,道:「用你,引一個人。」
「哦……什麼人?」我擠出一絲笑容。
「人來了,不就知道了。」嚴王的笑容顯然比我大。
「您就如此肯定,那人會來?」我保持著自己的笑容,道:「恐怕這地方不好找吧,小臣可沒有這麼神通廣大的朋友。」
嚴王將雙手交在背後,繞到了我的身後,道:「本王都不擔心,你同他親密無間,怎能有此疑心呢?」
我心上一咯登,繼續裝糊塗,並保持標準微笑,用我的招牌林氏搪塞語錄回答道:「是麼?這話,小臣不懂。」
嚴王倒沒有繼續和我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他再一次看著我的臉,道:「你惦念你爹麼?」
我垂下眼睫,只能想著21世紀的父親,點頭道:「嗯。」
「他走之前的幾日,最惦念的,也是你。」嚴王的眼睛默默地染上了一層柔軟,他甚至連語音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
「如此說來,先父去世的時候,您也在場麼?」我抬頭,淡淡地問。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林子軒這個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名字就時不時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從看似完全不相關的人口中兩次三番地提及,就算之前我對這個人帶有一定主觀的排斥,拒絕瞭解他的事,可是,時至今日,我不得不開始正視這個名字,走近這個人。
「北蠻之征,本王也帶兵。」嚴王微微瞇起眼睛。
「原來王爺與先父也有交情。」我直視嚴王的眼睛。
嚴王突然笑出了幾聲,然後便轉過身去,半晌道:「不錯,好多年的交情。」
「既如此,先父定是哪裡得罪了王爺,要王爺這般綁了小臣來。」我故意去牽弄自己手腳上的鎖鏈,盡量整出些聲響來。
嚴王一臉冷笑地轉回身體,勾起嘴角,冷言道:「子軒果然生了個牙尖嘴利的好兒子啊。」
這一句史上最讓人不寒而慄的讚美將我震得外焦裡嫩。
「你莫怕……」嚴王的眼神兀地有些森然,他再一次朝我走了過來,一隻手臂突然伸了過來,輕而易舉地捏住了我的脖子。
我全線警備地看著他,兩隻手下意識握成拳頭。
這個在我看來有些陌生的王爺,就這樣面容冷冷地捏住了我的脖子,如果他的手和他的眼神一樣無情的話,我此刻一定已經遊走於瀕死邊緣了。
只是我相信他抓我來決不是簡單地要殺了我,如果是這樣,他一個王爺要弄死一個人實在是太方便的事情,完全不必大費周章地把我綁到這裡來,更不用苦心孤詣地給我整一這麼拉風的鎖鏈造型。
嚴王的冰冷的眼神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之後,突然看向了我的眼睛,在那一瞬,他突然有些侷促,於是,他急急地手收了回去,然後抖著華麗的袖子再一次背過身去。
就在這時,一個黑衣黑甲的高大身影,緩緩而來,立在門口,他的頭上罩著黑紗面具,乍一看十分像鬼魅。
「啟稟王爺,事成。」
嚴王的聲音恢復了平常,他慢慢地走向那個黑衣人,然後讚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道:「做得好,此人奸詐狡猾且招式歹毒,能取其xing命,可見近日來你的武功大有精進。」然後,他突然眼露寒光地朝我這裡一看,道:「對了,這就是林佑熙。」
黑衣男人不多言,面具下的表情不知為何。
「哈哈哈哈……」
嚴王再一次仰頭笑了起來,帶著肆意的張狂,不斷拍打著黑衣人的肩膀,然後,闊步走出了石門。
黑衣男人照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回頭,更沒有轉身。
石門開始緩緩下沉,慢慢地用冰冷的牆將這裡和那裡生生斷開。
「彭——」石門在緊閉的那一剎那,發出轟鳴似的響聲,比之前的那一次要震耳得多。
我盯著那堵石門,也一動不動。
耳邊滿是那個黑衣男人熟悉不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