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胄純良
當玄德宮的日晷顯示出申時一刻的時間時,排序最後的一名少年在微暗的日光裡艱難走完了石樁長龍,不過看他已經快要暈過去了。場下也彷彿鬆了一口氣般地響起了呼聲。
在長達一個時辰的時間裡,十五名少年人員大折!只剩下了八名!
碩果僅存的八名少年用果敢和勇氣走過了頗具難度的石樁長龍。其中有像霍驍一樣身手矯健速度驚人的,也有像楚瑜一樣游刃有餘,悠然自得的,更有以堅持的堅韌品格取勝的,如同最後的那個少年。
在跌倒的人裡,有兩個人陷入深度暈厥,現在還躺在帳子裡掐著人中。還有三個冒著冷汗,現在挨個兒讓爺爺動手接骨矯正關節,地方從脖子到腳踝不等。還有一個堅持沒事地走下了台,在到自己席上還剩最後一步的時候,歪在了地上,難逃宿命被人抬回了帳子裡。
我也沒有閒著,幫著有點忙碌的典御看著爐子,按時往裡面放下相應的藥材,用扇子控制著火候。已經清醒的雲邵陽也從失敗的沮喪裡走出來,很有人情味地留了下來,為接下來進來的弟兄扶上一把,或者做個心理開導。偶爾幫我切些人參片子,在我的道謝裡,臉上也恢復了血色,細細打量下還挺俊秀的。
「你是林總管的孫子吧?」雲邵陽有點拘謹地坐在我身邊,悄聲問。
「你怎麼知道?」我眼睛不離火,問他。
他喉嚨裡發出一點聲音,目光微微飄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聽人說過,林老家的小孫子,長得特別……」
我的眼光犀利地瞪著他,口吻不佳地質問:「長得特別什麼?」
他明顯嚇了一跳,慌亂地看向了別處,然後又結結巴巴地回答說:長得……長得……特別……特別……嗯……」他又看了我一眼,臉色更加紅潤了,最後在我凶狠的眼光裡低下了頭,說道:「長得特別像他爺爺。」
我這才鬆了口氣,又恢復友好的態度,拍拍他的肩膀,柔和地問:「呵呵,你腦袋上的包還疼不疼啊?」
他抬頭看了看我,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然後搖了搖頭,說道:「沒事。」
我也笑了笑,說:「沒事就好,剛才的紫金化瘀膏是宮裡頂好的藥,有效得很。」
他的表情也自然起來,說:「嗯,是好藥,我在家裡受了傷也用的它。」
「在家時,也經常受傷麼?」
「嗯,習武怎能不受傷呢,渾身上下都是!」雲邵陽臉上的表情很柔和,不過眼中卻閃過一絲黯然,「苦練了這麼多年,還是……」說完像個孩子似地垂下了眼睛。
「嗨,男兒立身又不是只有競武這一條路可以走,你還那麼年輕,有的是機會!」我特別無所謂地安慰他,說實話,看他這麼瘦削的身板,能入選二十強已經夠不可思議了。
「嗯!」雲邵陽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我天真無邪地笑開了。
我也抿著嘴角,手中的扇子沒有停下來,繼續扇著微微的風力,爐中的火焰十分溫和,有淡淡的暖意映在臉上,爐上的藥盅裡飄出濃郁的香味,有一股凝神靜氣的味道,我尤其喜歡。這麼多年來只要一聞到藥味,心中就流淌著舒適感,或許這是林家血脈裡對醫藥的熱衷吧。
我挺直了腰身,用厚厚的布帕將已經煮好的藥盅子提了起來。
雲邵陽倒是很熱心,他眼疾手快地搶了過去,然後迅速往一邊的桌子上一放,回頭對我說:「我來就好,你看著火就行。」說完就轉身,將滾燙的藥汁從盅子裡倒入一邊備好的碗裡,他沒用帕子就把被藥汁搵得燙手的碗端了起來,走向一個已經接好骨頭的少年面前,笑著把碗遞了過去,還說了幾句體己的話。
我對雲邵陽的印象越發好了,他是個很真誠也很善良的小鬼。這樣的人,不會被一時的不順給絆住的。
我一邊看著另一個爐子的火,一邊從一個從御醫殿裡搬來的抽屜閣子裡抓出了幾味藥,按照份量依次放進新的盅子裡,然後提起水壺緩緩地注入清水,直到比藥面高了兩個橫指,就把它放在了一旁。
不想雲邵陽實在太積極了,我剛放下,他就捧了去,打算放在爐子上。
「住手!」我急忙喊了一聲。
雲邵陽乖乖停住了,只是用不解的目光看著我。我做著手勢,走到他跟前,快手奪了回來。告誡他說:「這藥還得泡上二三盞茶的工夫呢,怎能現在就上爐子!」
雲邵陽抓了抓腦袋,說:「我不知道有這講究。」
「凡服湯藥,雖品物專精,修治如法,而熬藥者鹵莽造次,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則藥亦無功。」我很是得意地念著大道理,用餘光瞟著他。
雲邵陽繼續茫然地看著我,期期艾艾的說:「這話,我就更不明白了。」
我盯著他,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副純善的樣子真是逗人極了。自己也忍不住自我感覺良好起來。原來還以為只有那些文人墨客比劃幾下詩詞歌賦能顯擺,現在看來只要背些生僻道理,也能優越一把啊~
爺爺含笑看著我,用指頭隔空點了我幾下。
這時,一個內監掀簾走了進來,很是恭敬地朝爺爺作了揖,道:「皇上方才賜宴乾玥宮,召林老一道兒去領宴。」
爺爺微微頷首,習慣xing地用手巾擦拭著手掌,一個典御把爺爺剛才褪下的外袍捧了過來,幫著他穿戴好,爺爺對在場的十個青衣典御吩咐道:「事罷,將這些物事都送回御醫殿安放得當,老夫宴後回清遠堂商議明日事宜。」
十個人很服從地屈身,那個內監就伴著爺爺走了出去。剛到門口,爺爺就頓住了腳步,朝我看了過來,沉沉地說道:「不許胡鬧,也跟去清遠堂,乖乖候著。」語畢,這才踏了出去。
沒有了爺爺的帳內,明顯沒了剛才的拘謹,那十個典御也開始不高不低地攀談起來,不時也向我這兒望幾眼。
我看了看坐在帳內的傷患已經打理得差不多了,那兩個暈著的,也醒過來,均沒什麼大礙,就是心裡有些疙瘩罷了。
這時候,也陸陸續續地有家人過來接他們了,只是都是家裡的傭人,他們的父親們這會兒都在乾玥宮裡,自然是來不了。不過我看他們默不作聲的樣子,只怕也不大想見自家的大人,到底都有自尊心的。
雲邵陽和自家的一個小廝說了幾句就打發他們幾個走了,過了一會兒,又走到了我身邊,說道:「明個兒,你還來麼?」
「沒準,得看爺爺的心情。」我搖搖頭。
「我明個兒還來,想看看誰能贏。」說著,又坐到了我邊上。
「我也是,看他們每個人都厲害的樣子,而且年紀都輕,卻風采不輸。」
「呵呵,你心中可有人選了?」雲邵陽很有興趣地問。
我低頭想了想,情理之中,當然希望霍驍能最終勝出,可是,我看那個楚瑜也不是小角色,沒那麼好對付,結果還是很撲朔的。
「你能把那塊牌子給我看看麼?就是你射中的!」我笑著扯開了話題。
雲邵陽微微一愣,便從腰間拿出來,遞給了我。
湊近了看,我才發現,這塊僅是為了排序的牌子是如此瑰麗,通體都是用雞血寶石打造的,四周是簡約古樸的紋路,一面用小篆鐫刻著「壹」,另一面也是相同字體的一排小字「大殷康正十八年」。
它沉甸甸地躺在我的手裡,不比我的手小多少,我掂了掂份量後,笑著對雲邵陽說:「皇上真大方,一塊牌子都這麼大手筆,別說留著當念想了,就是一天三炷香供著都夠格了!」
雲邵陽看著我的眼睛,隨之,也合著我笑了起來。
外面的天色逐漸晚了,清亮的月亮也早早地攀上了雲朵。
有十幾個內監幫著我們收拾餘下的瑣碎,有的將器皿用具抬上馬車,有的合力在拆解的帳子,我站在月下的清輝裡,以現在的我,還幫不上什麼忙。
我抬頭看了看月亮,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夜裡,越發有了冷意。
「你現在要去哪兒啊?」我問還在自己身邊的雲邵陽。
他很是天真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去乾玥宮。」
我很是詫異地看著他,這小子不是被淘汰了麼?怎麼能去乾玥宮呢?
他似乎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微笑道:「本來是不大樂意去的,可我今天來,不但來競武,也是跟隨父親來看望姑姑的。」
「姑姑?」我歪著腦地繼續看著他。
他退了幾步,半個身子沒入了月下的陰影裡,猶豫了一會兒,他張口說道:
「奉啟皇后,她是我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