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見故人
「林師弟,你再同我說說表哥在宮裡的事情吧。」
玉曉婉站在一大片的秋海棠裡,拿著一把水瓢,一邊細緻地灌水,一邊轉身問坐在一旁木椅上的我。她白皙的臉上有著細密的汗水,顯得尤其秀麗。
「該說都說過了。就是這些了。」我抓了抓頭,為難地告訴她。
「就像是……」玉曉婉將水瓢扔回一邊的青色瓷缸裡,將袖子退了下來,甜甜地笑著說:「表哥平日的飲食和作息。你都知道多少?」
「那我還真不知道。」我坦白道。
「唉……」玉曉婉掩飾不了失望,坐在了我的對面,用手拖著腮,道:「表哥離家快八年了,天天盼著他能回來,如今總算回來了,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玉姐姐,傅正御……啊……傅大哥真的有這麼多年沒回來了麼?」我忍不住問,從那天看見傅巒和家裡人那麼冷漠的見面方式,我就覺得這其中一定有緣故。
「是啊……表哥看上去很信任你,告訴你也無妨。」玉曉婉歎了口氣,又說道:「自從他和族長爺爺吵了一架之後,就離家去了殷都,我們也是後來派人出去打聽,才知道表哥入了宮,封了御醫。後來,也去了很多信,讓表哥回家來,可是……表哥一封都沒有回過。」
「是嗎?究竟是為了什麼?」我繼續打聽道。
「表哥的娘親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去世了,表哥也就是那會兒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和家裡劍拔弩張的,姑姑的喪事一完,他就離家了。」
「這……那他這次回來……」我皺著眉頭說道。腦海之中,不禁想起傅巒之前對我說的話,他是為了他的父親回來的,而且……他快死了……
「若不是姑父害了重病,恐怕……表哥是說什麼都不肯回來的。」玉曉婉說到這裡,眼眶之中又多了一重的淚光。
「玉姐姐,傅四爺害的是什麼病……」我問。
「積勞成疾,年紀未到,卻已是燈盡油枯之勢……怕是……要不久於人世了。」玉曉婉的聲音裡有了一絲哽咽。「這些年來,背負的東西太多,又惦念著表哥,操勞得太過了……終是釀成這副病體。」
「那……傅老怎麼說……」我追問道。
玉曉婉沒有說話,只是含淚搖了搖頭。
空中滑過一絲涼意,我的肩膀抖了一下,忍不住去攏了攏領子。
「表哥。」
突然,玉曉婉抬頭喊道,然後飛快地站了起來。
我驚得也站了起來,回過頭去,果然看見傅巒就站在我的身後,照例一副皺眉怒容。
「你隨我來。」傅巒簡單地對我說,然後就轉身往外走了。
我應了一聲,正要跟上去。
玉曉婉突然喊了一聲:「表哥……」
傅巒微微偏過頭,問:「何事?」
玉曉婉將手放在胸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放軟了口氣道:「族長爺爺……和你說了……」接著,她委婉地一個垂首,道:「那件事了?」
「嗯。」傅巒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卻仍是快步走了出去。
我看見他都快走遠了,所以,也不敢多留,立刻追了上去。不過我還是回頭看了看玉曉婉,她立在風裡的樣子十分唯美,就像一朵帶人採摘的花兒。
「傅正御……玉姐姐說的是什麼事啊?」我悄聲問。
「不是說了,不准叫正御麼。」傅巒惡聲惡氣地說。
「沒別人啊。」我瞟了瞟四周。
「那對人家姑娘,姐姐倒是叫得親熱啊。」傅巒輕蔑地看著我。
「啊……姐姐叫得有些習慣了。叫您正御也是習慣了嘛,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呀。」
「走吧,別廢話。」傅巒不耐地揮了揮手,表示不想和我多說。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和我說話,還是不想正面我剛才的問題。玉曉婉說的事情是什麼?看她的神情,似乎是重要的事。
我和傅巒走過幾個抄手遊廊之後,就看見了一座青色的山林。我驚訝得有些說不出話來,這沁桓山莊到底有大啊,竟然能納入一片林子,真是難以想像。
傅巒沒有多說,率先走了進去。
我緊隨其後。
一路上,一花一石,各仰其勢,別具風情,十分優美。不但有自然風味,更有一種手工雕琢的精緻,令人眼花繚亂。
再走近一些,傅巒停在了一座院落前面,它的兩邊還有兩處別院,看上去很優雅。
傅巒回頭對我說:「我進去會個朋友,你就在外面等著,不准亂跑。我很快出來。」
「知道了。」
我不滿地撇撇嘴,又是拿我當跟班,隨便安置我。
傅巒見我這樣,輕笑著,像是哄小孩似的,說道:「出來之後,帶你去看這裡的一處藥廬,跟你家的藥園子比,不會遜色的。」
我眼前一亮,這還差不多。
傅巒最後看了我一眼,就慢慢地走了進去。很快就被交相輝映的樹木花草給遮住了身影,沒了蹤跡。
我四處望了望。看見了一塊樹下的大石頭,它的一邊陷下去一塊,乍一看像一把可以供人端坐的椅子,我饒有情緒地跑過去,坐了上去。
這裡風景旖旎,深秋之際更是有一種典雅細膩的美麗,我坐在那裡,不一會兒就被這裡彷彿桃源之境的景色吸引住了,開始逐個端詳起來,而且,時間在這個地方也不知不覺地過得特別地快。
突然,一段細細啞啞的音樂飄了過來,帶著一種隨意而自由的感覺,從那座院子的別院傳了出來,我忍不住朝那裡望了過去。
那陣音樂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讓我不由自主地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一步步地朝那個方向走去。這些零散的音節沒有任何華麗的修飾,像是一淙流水,一地花草一般自然美好,能帶給人帶來舒服的聽覺享受。
我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座別院的門口,看見了一顆粗壯的大樹,它四周結實的樹根凌亂地露出了泥土,每一根上還纏繞這細細的根須,龐大的樹冠之中垂下許多籐蔓似的鬚子,即使是在凋零的時節仍然顯得鬱鬱蔥蔥,在今天頗為耀眼的陽光下,縈繞出一片毛茸茸的光暈。
而那些質樸的音節就從這裡傳出來,並且隨著我越走越近的步伐而更加地明顯。
我跨過一條高高的樹根,走到了樹下,抬頭望了上去。
金色的光照之下,我看見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衣的人,逆著光,看不清樣子。他感覺到了我的到來,停下了放在唇邊的葉子,靜靜地坐在那裡。
「對不起,打擾了。」我抱歉地說,「剛才聽到你在吹曲子,就找了過來。」
樹上的人依舊沉默著,但頭部微動,朝我看了過來。
我笑了起來,友好地說:「你吹的曲子很好聽啊。」
樹上的人微微一怔,然後挑起了一抹笑容,耀眼的光束之中能看見一口雪白的牙齒。
他「嗖」地一下,從高高的樹枝上跳了下來,一陣稀稀疏疏地聲音過後,我看見一個高大而挺拔的年輕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劍眉斜飛,目光像一片月下的湖泊,亮麗非常,刀削似的面容十分英俊。他有一絲玩味地盯著我,帶著笑容。
腦海中一個闕如的地方就這樣不受控制地湧出了多年以前的畫面,像洪朝似的將我緊緊包圍住了。那一刻,我好像失去了聲音,幾乎是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他也一言不發地看著我,似乎在我說話之前,他也不準備出聲。
我腦海之中如同多年前一樣,下起了一場雨,然後,有一個人的身影和容貌就在這樣的雨水之中逐漸浮現,愈發清晰,最終在交織的雨聲之中化作一個真實的模樣。
和眼前這個人十分相近的模樣。
這樣的事情很匪夷所思不是嗎?
但我動了動嘴唇,還是喊出了一個名字,這個在前一秒還有些模糊的名字,在下一秒的時候,從我嘴裡變成一個清晰的音節:
「楚瑜。」
他的眉目在陽光裡十分地明媚,越發地英挺。
「是我。林佑熙。」他笑著回答。
「可是……你怎麼會……」
「活著?」他替我說出了我要問的話,表情很自然。
「是啊。」我應道。
他突然笑了,反問我:「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我垂下眼睛,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楚瑜抬起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有熱熱的溫度傳遞到了我的皮膚上。他說:「你一直以為我死了?」
「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我回答他。
楚瑜很奇怪地笑了一下,點點頭,道:「是嗎。」他又看向我,說道:「你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
我點點頭,說:「好。」
「不過,不是現在。」
「什麼?」我皺著眉頭問。
楚瑜的眼神閃爍著光芒,道:「你我也算久別重逢,不該先敘敘舊嗎?」
「敘舊?」我不解地重複了一遍。
接著,我就看見楚瑜向我展開了兩隻手臂,在我肩膀上一攏,整個身體也向我靠了過來。我心中雖然有些驚訝,但我還是很友好地回抱著他,以示對這位應該算故友的人的一點點喜悅之情。他的力道很深,讓我沒辦法推開他,不過,我也沒有想推開他,再次見到楚瑜,我不能說是不開心的。良久,我就聽見他在我耳邊喃喃而語:
「或許你該去問問霍驍,他什麼都知道。」
之後,楚瑜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些,他有些好笑地繼續說道:
「還有,你認識傅巒嗎?」
「認識啊,你怎麼知道?」我微微退開一些,問他。
楚瑜的表情有些無辜,他告訴我說:
「因為就在剛才,他一直站在門口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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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同志終於也出來了……大家要繼續安靜下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