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旋之師
殷都的十二月,從回鶻的戰場上傳來了最為激動人心的消息,大殷的鐵騎踏破了回鶻都城的皇宮大門,將回鶻王從金座上綁出了殿堂。
這份捷報從回鶻快馬加鞭地傳遞至殷都用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當德宗接到消息的時候,殷都的威武之師應該已經做好班師回朝的準備了。
大批人馬從西面的回鶻浩浩蕩蕩地朝大殷的首都進發,帶著勝利的消息,以及敗退的俘虜。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從奉醫堂的清遠院一口氣跑到了被積雪覆蓋的園子裡,有些艱難地爬上了最為高聳的一座假山。
我朝著潔白無瑕的天空瞇起了眼睛,心中的有一份激動在上下騷動,我喘著氣,哈出了一口白霧,壓低了聲音道:「霍驍,你要回來了嗎?」
當時間進入又一度的年份,大雪有了減緩,稀薄的雲層上,竟然露出了一顆灼熱的太陽,一如全城百姓的心。
就在二月的第一天,殷都的城門大開,當第一聲的馬蹄踏入,夾道歡迎的百姓就發出了排山倒海的歡呼,每一聲都有如波濤激盪。
他們高舉手臂不斷地朝這他們的英雄致意,口中的呼喊一聲高過一聲,這樣的歡呼,曾在十三年的北蠻之征大勝之時出現過,在那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如同今天一樣心潮澎湃過。而平靜的大殷在這樣的一天,在歷時兩年後的這一天,再一次被一場難能可貴的勝利激活了,他們釋放著全部熱烈的情緒,像是要捧出一顆心來一樣地不顧一切。
我和爺爺奶奶在蓉姨的邀請下,一大早就趕到了霍家,一同陪伴她迎接丈夫兒子的回歸,也為霍林兩家的情誼加深了作證。
霍馳的兩隻眼睛都亮晶晶的,儘管他還是個小孩子,卻彷彿比誰都清楚今天的意義,他像一個滿載而歸的勝利者,流露出一種無可匹敵的自豪。
當不遠處的大街上傳來震天動地的歡呼,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拉住我的衣袖,用幼小的眼睛問我:「是爹和大哥回來了?!」
「當然!」我笑著回答他。
話音剛落,我就被那一陣又一陣的動人心魄的歡騰吸引住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僅僅只是站在這裡,似乎是個足夠愚蠢的主意。為什麼我不能像所有站在大街兩旁的民眾一樣,投身於這場瘋狂之中,為大殷的英雄,為我的朋友,熱烈歡呼呢?
這樣想著,我竟然有些管不住自己的雙腿了,我朝爺爺奶奶,以及蓉姨喊道:「我去大街上迎霍伯伯和霍驍!」
接著,我幾乎是無視他們的答覆,就拔腿了衝了出去,當然我還是聽到了霍馳也想追出來卻被什麼阻擋住的步伐以及不爽的鬧騰。我突然對自己的長大特別有優越感。
我尤其喜歡自己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越發修長的雙腿,特別是這種需要奔跑的時刻,我的11路永遠都沒有讓我失望過。
我飛快地從一條小巷子穿了出去,以現代計時10分鐘的優良成績順利的抵達此刻最為熱鬧的大街,也是大殷最為寬闊的大道,它的功能基本就為了軍隊的出發和回歸而設置的。
我看見無數的赤色深沉的旌旗在攢動的人頭上方飄揚,以及耳邊縈繞著的震耳欲聾的軍號和鼓聲,它們和百姓的歡呼,製造出一種空前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結實地砸進耳朵的最深處。
我皺著眉頭,摀住了耳朵,可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置身於這樣的環境裡,我根本沒法聽見自己的聲音,也就越發笑得放肆。
我和所有人一樣墊著腳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聲音跟著已經不成音節的呼聲一同大喊:
「殷軍無敵————」
「將軍威武————」
我被人群擠來擠去,根本身不由己,自然也沒有被擠到最前面的運氣,只能在不上不下的地方看著英姿颯爽的軍人從眼前走過,我不知道霍驍已經走過去了還是仍在後面,遺憾的是,我一直沒有找到他。
當軍隊過後,還有一大隊回鶻的俘虜被將士押解著踉踉蹌蹌地走這,他們之中大多是回鶻的皇親貴族,每個人都擁有深邃的歐系五官,和中原人種很是不同,這自然引起了民眾無限的興趣,原先的歡呼也轉變為議論紛紛,最後演變成無休止的嬉笑和諷刺。
這些回鶻的俘虜雖然不明白人群之中的語言,不過也猜得出來大致的意圖,一顆顆碧綠色的眼珠子都燒出了如野狼般的憤恨。
男人的那一隊過後,又走來了一隊女人,她們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的,幾乎和襤褸差不多,在天寒地凍的時節,一個個都凍得瑟瑟發抖,漂亮的臉龐都沒了顏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少女,容貌最為美麗,她的身邊始終簇擁這三個類似侍女一樣的女孩子,我斷定她的身份與眾不同,而且她的破爛的裙裝上還圍了一件舊得看不出顏色的大衣,不過比起其它人來說,已經算待遇優厚了。她的表情哀戚而倔強,讓人忍不住為這位亡國少女的命運擔憂。
當全部的人馬過後,又是一隊接著一隊的裝著金銀珠寶,奇珍異器的箱子,在隊伍的末尾,竟然還運送著幾大車的牛羊,咩咩哞哞地叫個不停。
最後,我被三隻裝飾華美的大象給徹底雷到了,我實在想不通,回鶻還產大象的麼?不過,後來聽到人群裡說,貌似是回鶻王生前從天竺運送來的寵物,原來養在深宮裡的,如今又被帶回了殷都,路上還死了七隻。
人群基本是跟著隊伍挪動的,我身邊的人隨著那三隻大象的身影,烏泱泱地朝皇城的方向湧了過去,我站在原地。定定地看這前方,嘴角的笑容還是很豐滿,我向來推崇點到為止的準則,所以,也不準備繼續湊熱鬧,拍了拍身上的褶皺,決定朝霍家的方向走去。
突然,我看見原本已經空無一人的這段路上的對面竟然站著一個人,他戴著一隻崑崙山鬼的面具,環胸而立,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透著金色的圖案。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的面具有些眼熟,低頭想了想,覺得他的著裝有些與眾不同。不過我還是很識趣地轉過了身。說不定是暫住殷都的異鄉人,今天來湊湊熱鬧的。
「噠——」
我的肩膀上突然一疼,一顆石子從我身上彈到了地上。
我皺起眉頭,不悅地轉過了身,果然看見那個戴著山鬼面具的傢伙,手裡上下扔著一枚石子,似乎有些挑釁地朝我這裡看。
「你幹什麼?」我朝他喊了一聲。
面具人一言不發,手指夾住那顆石子,動作迅速地朝我扔了過來。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顆石子已經擊中了我的膝蓋,我疼得一下子蹲了下來。只是小石頭,竟然能製造這樣的疼痛,真讓人匪夷所思。
當我準備氣急敗壞地痛罵那個無故攻擊的白癡的時候,我一抬頭,驚奇地發現,他竟然已經站在我的面前了。
我脫口而出的話也被嚇得嚥了回去。
面具人也蹲了下來,沉默地看著我。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斗膽問了一句。
那個面具人抬手解kai了自己後腦勺系這繩結,就在我能看見他的臉的時候,他用一種閃電般的速度將那個解下來的面具反扣在了我的臉上,向後一推。
我重重地朝後倒了下去,屁股生疼,等我胡亂地拿開臉上的面具,定睛看向前方的時候,卻只能看見一條空蕩蕩的大街,哪還有什麼人影?
我驚愕地半天說不出話,這個人會飛嗎?他是怎麼辦到這麼快離開的?
我看了看手中他遺留下來的崑崙山鬼的面具,那張張牙舞爪的模樣虎視眈眈地看著我,讓人越發摸不著頭腦?
我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四處張望了一下,瞄準了不遠處的一家藥鋪。我決定還是先將眼下生生作痛的部位,做一個處理,免得小洞不補大洞吃苦。
當我一瘸一拐地慢慢走進那家藥鋪,正慶幸店舖裡還有人,那個夥計沒等我開口,就迅速地跑到我的跟前,獻上了一瓶跌倒藥酒,然後像是很緊張似的,匆匆忙忙地躲進了門簾後面。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了看這瓶藥酒,又看了看那個躲著夥計的後堂,然後又走出藥鋪的大門,朝四周仔細地搜尋了一番,難道是那個傢伙良心發現嗎?可結果仍是一無所得。
我晃晃腦袋,決定不去理會這種無聊的惡作劇。我很安分地走回店舖,坐在一張待客用的椅子上,圈起褲腿,細細用藥酒揉按一片紅腫的膝蓋。
我低咒了一句,然後加大了力道。接著,又倒了一些在掌心,探進衣服,揉捏起同病相憐的肩膀。
奇怪的是,在我在這個店舖裡歇腳的半個時辰裡,那個夥計再也沒有出來過。最後,我站起身子,活動了一下,覺得情況有所好轉,不禁點點頭,忍不住稱讚這瓶跌倒藥酒的效果。
我在櫃檯上放了藥錢,然後踱出了藥鋪。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應該已經聚集在皇城的周圍,觀摩皇帝親自迎接軍隊的儀式,順便一睹天顏,小老百姓不就是那麼點樂趣麼。
我一步一步地朝霍家的方向走去,行動仍是有些緩慢,我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坐著休息,走走停停地跺了回去,想起自己幾個時辰前還健步如飛的樣子,對那個王八蛋的憤恨又加深了一些。接著,我發現自己腰間竟然還別著那副山鬼面具,簡直是怒不可遏地,我將它扯了下來,朝一邊的街道用力扔了過去,扔完之後,又有些後悔,我怎麼就沒有再踩幾腳洩憤呢?
等我終於回到了霍家,天色都暗了下來。
我依著門口的那只石獅子,彎腰用手揉壓著膝蓋,爺爺奶奶看到我這個樣子肯定會擔心,至於母xing之神蓉姨就更別說了,她本來歡天喜地地等著丈夫和兒子回家的,讓她注意我這點小傷,損了心情,還是不大好。所以我決定等膝蓋上再好一些,才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皎潔的月光開始灑向大地。
我站在石獅子旁邊,也感覺到了夜裡加重的冷意,不禁打了個寒戰。
我看見順到霍家門口的大街拐角閃現出了燈火,然後是相繼而來的咯登咯登的馬蹄子聲。接著,我看見一個霍家的小廝,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沒進大門就扯著嗓子大喊道:
「老爺少爺回來了!老爺少爺回來了!老爺少爺回來了!」
之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湧向門口,霍家門燈火輝煌。蓉姨和霍馳被所有人簇擁這站在最前面,臉上是住不住的迫不及待和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