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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嫡女》八年後(下)
馬車緩緩停下,慧安掀起車簾仰望著京城高大厚重的城門目光微閃,八年了,她終於回來了。

“京城倒是比雁城要繁華些,果不負盛名。”

耳邊傳來關明遠微帶感歎的聲音,慧安回頭尚未開口倒是果果懶洋洋地自她肩頭抬起身子來望了一眼外頭,見城門外排著長長的待查進京的行人和車輛,又觀察城樓上士兵三兩成群的聚在一處躲懶便收回了目光,瞥了眼麵帶向往的關明遠道。

“弟弟向往京城乃天子腳下富足熙囔,卻未曾瞧見這京城其它,依我看,隻這京城的守城軍便遠不如咱雁城。”

關明遠被姐姐一言說的麵色微紅,啞口無言,慧安隻笑著撫了撫果果的發,道:“又欺負你弟弟老實,如今馬上要進城了,可不能這般的口無遮攔!”

“女兒知道了,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嘛。女兒也就是和母親弟弟隨意說說罷了,母親放心。”果果說著便吐了吐舌頭,一臉嬌俏。

慧安見她眸中閃過慧黠,又聽她的話,心知她明白其中利害便笑了,道:“天子腳下,天朝帝京自然什麽都是好的,哪裏是荒蠻邊境小鎮能夠比擬的。”

關明遠聞言又瞧了眼城防布置卻蹙眉道:“兒聽聞京城已數年不再宵禁,如今卻是白日也要嚴查往來人流……”

關明遠若有所思話語卻是沒有說完,慧安勾了勾唇角目露讚許。這兩個孩子都是頂頂聰明的,這些年她和關元鶴的教導沒有白費。

如此嚴查外來人流隻會有兩個緣由,或是皇上果真病重,或是故意做派於那有心人看的。依李雲昶和關元鶴的猜測這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按照這些年來皇上的態度慧安自也如此想,隻希望他們料想的不錯,皇上……不然此番進京隻怕真要曆經波折了。

慧安想著馬車已漸漸靠近了城門,這次慧安進京帶的奴才本就不多也未曾刻意聲張,馬車上更是未曾做任何代表身份的標誌,更別說是用侯府儀仗了。她又是多年不再京城,故而這看守城門的兵勇們並不識得她。

兵勇們瞧車中隻坐著一個絕美的夫人並兩個半大的孩子,又觀隨從的仆婦奴才不多,便起了心思,嚴令車中的慧安攜子女下車,要嚴查車中。

此處人員混雜,如今世風開化,貴族女子可以縱馬馳騁,但是大家閨秀在這樣雜亂的地方露麵總歸是不好,一般人家遇到這種事凡有個閑錢的隻怕多會買個通行平安。

慧安自知這些官兵是見他們孤兒寡母的便欲打秋風,心中雖不悅可也不想鬧事,可果果和關明遠何曾受過這等閑氣,麵上皆已露了怒容,隻是顧念著父母多年教導忍而不發罷了。

慧安衝跟車的冰心施了眼色,隻冰心尚未摸出荷包來倒是忽聞一聲驚喜自不遠處傳來。

“安妹妹?!”

慧安循聲去瞧正見一隊護衛清出一條道來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向城門這邊而來,而馬車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開道的可不正是靖北侯錢若卿!

他穿著一件墨色直襟長袍,頭戴赤金嵌東珠的寶冠,一身華貴,眉目飛揚,依舊是那張亮麗的令女子都動容的容顏,時光放肆在他身上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隻除了不同年輕時的沉穩氣質。

這些年錢若卿管著江南馬場,故而倒是來往過雁城三回,那年新雅還曾抱著次子在將軍府中住過一段時日,故而果果和關明遠皆是識得他的,而且他極得兩個孩子的緣,原因無他,這家夥私藏多又是個揮金如土的,每每都送兩個孩子極重又極合他們心意的見麵禮。

因此慧安尚未作出反應倒是兩個孩子先後歡聲見禮了起來。

“俊叔叔!兩年沒見您又俊的幾分呢。”

“侄子見過舅父。”

錢若卿和新雅的次子生來體弱,當年懷恩大師在將軍府中為果果調理身子,兩人曾帶年僅一歲的次子到府中求醫。雖是新雅早知錢若卿和慧安的那些事,也絲毫不在意,可因是住在一個府中,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有馬場的事牽扯著,到底瓜田李下,慧安便提議想和錢若卿結拜為異性兄妹。

兩人在懷恩大師的見證下是正式行過拜禮的,故而關明遠才會稱呼錢若卿為舅父。

慧安耳聞果果嬌俏的聲音瞪了她一眼,錢若卿卻是哈哈一笑,道:“遠哥兒還是這般多禮,卻不如我這侄女可愛之處極多。兩年沒見果果倒是長成大姑娘了。”

他言罷隻聞後頭馬車簾子已被撩起正露出新雅一張明媚的笑臉來,慧安早在書信中知曉新雅再度有孕,算算日子已快該分娩,眼見她大腹便便卻歡喜地不行,此刻正欲扶著婆子的手下車,慧安一驚之下便忙先一步下了車,快步過去,道:“你莫動,都快生了怎還如此毛躁。如今我入了京還能少了你我相聚的日子?若然你動了胎氣大哥還不一口吞了我。”

新雅聽慧安打趣自己麵上難得一紅,又拉了慧安的手道:“既是今日進京怎也不提前知會一聲,你這沒良心的。”

新雅自那年離開邊城就帶著孩子回了江南,也是幾個月前才到的京城,故而她和慧安已有五年未見,雖有書信往來但如今乍然相見難免動情,故而新雅言罷卻是眼眶微微發熱。

而她身旁坐著的少年見母親如此忙道:“侄兒見過姑姑,姑姑一路辛苦。”

慧安瞧去卻見這少年瞧著五六歲模樣,比關明遠要瘦弱的多,長的卻要更漂亮,微見蒼白的麵上掛著淡雅出塵的笑,眉心中間一顆朱砂紅誌於錢若卿如出一轍,可不正是當年在將軍府求診的錢惜卓?

“一晃卓哥兒竟就這般大了,倒是長的像極了你,真是個好孩子。”慧安說著瞧向新雅,這孩子一見母親動情便岔開話題,可見是個心細如發又至孝至純的,慧安想著目露讚賞。

新雅瞧向愛子尚未言語錢若卿已打馬過來,道:“如今安妹妹進了京也不急在這一時,先進城再說,隻怕一路勞累安妹妹和孩子們也都餓了。”

他一言新雅和慧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時激動竟是堵在城門口說了半天的話,眼見慧安麵帶風塵之色,新雅忙道:“是,瞧我,咱們先進城。”

慧安也笑,又拍了拍新雅的手這才轉身。城防守兵雖是不識得慧安可是卻都認識靖北侯錢若卿,眼見慧安和他熟稔,又聞他們的對話已知是得罪了權貴,登時嚇得麵色都蒼白了,見慧安轉身誠惶誠恐地便跪了下來,隻他們一句話尚未吐出口來慧安已是邁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

眾人進了城馬車在一旁的無人處停下,果果和關明遠下了車,那邊新雅也扶著錢惜卓的手下來,小輩們重新見過禮,新雅拉著果果的手說了好一會子話,這才笑道:“對了,這是卓哥兒不知大姑娘可還記得?卓哥兒還不快見禮,也不是外人,就權且叫聲姐姐吧。”

錢惜卓聞言尚未行禮倒是果果挑眉瞧向他,道:“瞧舅母說的,卓哥兒長的像舅母,比俊叔叔還要好看我自是記得的。”

她口無遮攔慣了,又是見錢惜卓小小年紀便學的如她那長弟一般,硬要擺個豐神俊朗,雅致溫潤的大人模樣,便有意激他。而錢惜卓在江南長大,江南曆來是書香門第聚集之地,學子雲集之所,規矩卻是比京城更甚,何曾遇過果果這樣的,登時便被弄的舉足無措,紅了臉。

眼見果果又頑皮,慧安瞪她一眼,道:“卓哥兒是個敦厚的,你這皮猴還不快給他道個歉,小時候你還抓破了卓哥兒的臉呢,這會子卻又耍潑皮。”

被慧安這麽一提醒果果倒也模糊憶及了此事,當年錢惜卓前往雁城求醫時還不到周歲,而果果卻已三歲多,眼見錢惜卓生的粉雕玉琢,眉心又一點朱紅,煞是好看便冷不防地抬手向他摸去,奶媽子沒留神就被她抓個正著,小孩子用勁沒個分寸,當即便將錢惜卓雪玉細瓷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劃痕,疼的小嬰兒哇哇之哭,為這事母親還罰她默了好幾張大字。

果果想著此事模模糊糊以及當初那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就又像錢惜卓瞧去,錢惜卓卻是從母親口中聽聞過這事,隻沒想著會突然見到果果,本能抬頭去瞧她兩人目光便撞在了一處。他隻覺女孩的眼睛晶亮有神,似散發著一股灼灼生機直燙人麵頰,當即便紅了臉。

果果見此反倒咯咯一笑,道:“母親就記得女兒的壞,女兒可不依了,再說了母親將才還誇弟弟懂事呢,既是懂事自不會和女兒計較這些個陳年舊賬的。”

“你這孩子怎的做了錯事別人計較還成了不懂事了?”慧安瞪大,眾人便都笑了。

新雅生了三個孩子皆是男娃,瞧著果果嬌俏可愛,活潑靈動卻是打心眼喜歡,目露羨慕,拉著果果的手衝慧安道:“還是你有福氣,女兒最是貼心。我這三個就沒個讓人省心的,卓哥兒最是懂事偏身子卻弱……我就喜歡果果這巧嘴,隻望著如今肚子裏這個也能像果果一般才好。”

慧安聞言便笑,兩人又說了幾句眼見著日頭漸高,這才依依不舍地約好由新雅三日後下帖請了大家去作耍各自散了。

慧安帶著孩子回到東亭侯府時周管家早已得到了消息領著奴才們在府門恭候,慧安帶著果果及關明遠受了他們的拜禮又和幾個得臉的寒暄兩句這才進了府。

一番收拾慧安便忙領著兩個孩子到西院拜見二老爺,關明遠留下陪著叔公說話,慧安卻獨帶著果果去瞧二夫人,隻因二夫人四十有六卻在今年將為二老爺添了幼子,如今尚且還在月子中,故而關明遠卻是不適合前往拜見的。

二夫人如今住在月子房中,門窗上還釘著厚厚的黑絨棉布,慧安帶果果進了屋便覺一股暖氣撲麵,眼前一暗。丫鬟挑起內室的紅錦簾子二夫人卻已迎了過來。

慧安忙快行兩步握住她伸出的手,眼眶微紅,道:“怎勞嬸嬸迎我,嬸嬸快回**躺著。”

二夫人年紀終究是大了,這次生產本就是豁出了命的,雖說如今是母子皆安,可分娩時卻是受了大罪,實是凶險萬分。損了身子如今孩子已二年多月卻依著老人們的說法還在坐月子,直到孩子百歲後方才能出屋。

二夫人笑容滿麵地和慧安寒暄幾句,慧安令果果上前見過禮得了一串上好的碧玉鐲子,這才瞧向奶娘抱著的小嬰兒。

孩子長得極好,想到二老爺和二夫人恩愛有佳,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的五爺被害便絕了子嗣,如今卻算是老天長眼令補償了一二,慧安便笑著道:“老天垂憐,瞧咱們言哥兒長的多好。”

果果便也湊上來瞧了又瞧嘻嘻得點頭道:“是長得好呢,我瞧著言哥兒是大貴長壽之相。”

慧安聞言便笑了,“什麽言哥兒,這可是你嫡親的堂叔。這孩子說話口無遮攔的倒是叫嬸嬸見笑了,都被我慣壞了。”

“我才沒有胡說呢,太嬸嬸莫聽娘的,我可跟著懷恩大師學過相麵的……瞧,這鼻子豐隆細長,雙目秀兩眉弓,三停正六府勻,耳色潤白過麵可不就是長壽又富貴的麵相嘛。”果果指著繈褓中的小嬰兒嘻嘻得道。

二夫人老來得子,又是唯一的男丁對言哥兒自是疼到了心眼裏,聽到果果如是說早便笑咧了嘴,哪裏會介意,便是果果信口一說她也高興,更何況果果還說的有理有據,當即她便拉了果果過來又是一陣的好誇。

慧安眼瞧著果果挨在二夫人跟前討好賣乖唇邊也掛了笑意,她們正聊著外頭卻響起了丫鬟的聲音,接著冰心卻匆匆進來,道:“夫人,宮裏皇後娘娘身邊的何嬤嬤來了要接夫人和少爺小姐進宮,如今正是東院侯著呢。”

慧安聞言麵色就是一沉,隻道好快的速度。二夫人也是蹙了眉,一副緊張的模樣,隻果果依舊笑著,倒似不怎麽上心地逗著言哥兒。

“安娘,如今京城……”

二夫人的話尚未說完慧安便拉了她的手道:“八年未曾回來,京城更加繁華了。(小說)嬸嬸放心,本就是要進宮拜見太後和皇後的。隻是沒想著皇後娘娘的旨意來的如此快,遠哥兒和果果卻是前往沈府給舅公見禮去了,隻得我獨自前往了。”

二夫人聞言便知慧安的意思了,想著關元鶴的地位,隻怕慧安雖遠在邊關這京城的事知道的卻是比二老爺和她還多,故而她便沒再多言,點頭道:“你放心,我叫你二叔親自把兩個孩子從後門送去沈府。”

她言罷外頭已是響起了二老爺的聲音,見他進來二夫人將慧安的意思說了,二老爺便道:“安娘放心去吧,不用擔憂兩個孩子,我和他舅公會照看好的。”


慧安笑著謝了,這才令果果跟隨二老爺出去又和二夫人說了幾句話才慢悠悠地出了屋坐上轎子往東院的東亭侯府去。

下了轎慧安果真便見一隊宮女在一個錦衣嬤嬤的帶領下恭候在院子中,慧安忙快步迎上,道:“不知嬤嬤要來,怠慢之處還望嬤嬤見諒。”

何嬤嬤長這一張容長臉,五官有些刻薄,眼見慧安便笑著俯身,道:“沈女侯客氣了,不知兩位小主子……”

“沒想著皇後娘娘會在今日召見便叫兩個孩子拜見了叔公後直接到沈府去拜見舅公了,隻怕馬車剛好和嬤嬤的車架前後腳錯開了,這事真是不巧。皇後娘娘召見不敢怠慢,容本侯換了朝服這便隨嬤嬤前往宮中。”慧安從容得道。

何嬤嬤一聽慧安的話便暗自後悔,隻怪將才慧安的丫鬟能言善道,幾句話就斷了她們跟著到西院的機會,如今接不到人定是要遭皇後掛落的。眼見兩個小的已是跑了,這若再請不到慧安豈不是罪上一等,何嬤嬤心恐生變,便道:“皇後娘娘記掛著沈女侯,隻是一般的覲見,若是再因換裝令得皇後娘娘久等豈不是弄巧成拙,沈女侯覺著呢?”

“還是嬤嬤想的周到,既如此這便走吧。”慧安笑著道。

待慧安上了馬車何嬤嬤卻是和跟隨的太監交待了兩聲,眼見幾個太監匆匆而去這才自上了後頭的馬車。慧安從車窗縫瞧見這一幕隻是一笑卻並不擔心,料想何嬤嬤是叫太監趕往沈府,隻是怕他們去了果果和關明遠也已被舅舅尋了由頭帶出府了。

八年未見,皇後的變化卻是極大,似一下子老了二十歲,頭發都已白了極多,麵色也不好,顯得有些發黃發黯,身影消瘦,氣質依舊雍容卻多了幾分陰厲和尖銳之色。

自端寧公主遇害,太子和崔氏一係原先潛藏的矛盾如破土之筍茁壯成長,其間雙方甚至相互拆台,崔皇後曾一度想廢太子而立其年幼的胞弟為儲君。可是崔氏一族發現,如今朝廷之上早已不在能任由其為所欲為。

眾皇子已然長大,一旦太子被廢,儲君之位根本不可能落在幼年的皇子身上。而多年來崔氏一直是支持太子的中堅力量,在這條路上已走的太深太遠,不可能撤出或是改道了。

故而自相殘殺,自損實力的太子和皇後又握手言歡,隻是這和睦的背後到底是如履薄冰的依附關係,又眼見著秦王和其胞弟越來越得勢,佟貴妃更是將皇後逼地不得不以體弱為由交了執掌後宮之權,皇後和太子的日子隻怕都不好過呢。

盛極必衰,崔氏……太過霸道了,當年連皇上都敢威逼,帝王之恨何以承受啊。

“沈女侯快請起。”

想著這些慧安跪在地上心中不免有些感概,上頭傳來皇後的叫起聲,慧安謝恩後才緩緩站起,一旁的嬤嬤已搬來了繡墩,慧安謝恩落座,皇後呷了口茶才道:“知道你一路風塵必是累了,可太後最是疼你,如今你這一去便是八年,太後的身子……”

“拜見佟貴妃。”

皇後的話尚未說完外頭便響起了宮女們請安跪地的聲音,皇後停下話語,臉上惱意一閃而過,慧安恭敬地起身垂著頭唇角微翹。

寶藍騰金絲牡丹的宮裝裙裾翩然而來,衝皇後福了福身問了安,慧安也忙跟著俯身,皇後縱使心中不悅麵上也不能表現出來,喊了起,笑著道:“妹妹倒是來的快。”

佟貴妃卻也笑著回道:“卻是母後惦記著沈女侯呢,知道今兒她進京又聞姐姐召了她進宮這便催促著我來請人。”

她言罷這才瞧向慧安,慧安忙欲行禮卻被佟貴妃拉了手寒暄著問她一路可好。

而皇後聽她說是從太後宮中過來登時麵色又變了變,太後如今躺在病**鮮少過問外頭的事,皇後自知若非佟貴妃多嘴太後並不會知曉慧安入宮之事,這分明便是佟貴妃借著太後為慧安解圍來了。

隻皇後心中惱恨卻是不能阻了佟貴妃帶人走,便笑著道:“本宮今日尚未向太後請安便一道去吧。”

太後確實病體沉屙,麵色極為枯黃蠟瘦,有氣無力地靠在**,因是見了慧安眸子中卻充滿了神采拉著她的手勉強說了幾句話便氣喘籲籲,慧安想著太後的種種好,以及出京時她身子雖虛弱卻還精神灼越,如今卻這般情景,儼然已是在熬日子便紅了眼眶。

她別開臉壓了壓情緒,這才勉強擠出笑來,又陪著太後說了兩句,皇後便道:“臣妾瞧著沈女侯一來太後這精神勁兒便好了極多,不若母後就留了沈女侯在宮中也好日日在母後麵前盡孝。”

皇後欲扣她在宮中……慧安聞言垂下臉,這話不該她來接。佟貴妃欲言瞥了眼太後的神情卻是隻笑不語,太後就著劉嬤嬤的手喝了口參湯,這才瞧向皇後道:“盡孝有皇帝和你們便夠了,何需勞師動眾。”

太後說著喘了口粗氣才又道:“貿然叫她留下來也壞了宮中的規矩。”

佟貴妃便接口道:“太後說的是,這留下沈女侯恐是會招來外頭大臣們非議,再來給太後盡孝本就是兒臣們的事,豈可叫沈女侯越俎代庖。姐姐也是瞧太後見了沈女侯高興,想盡孝一時想茬了才這般提議的。”

太後和佟貴妃這般說了,皇後已不好再反對,隻得笑著道:“是臣妾欠考慮了。”

佟貴妃適時提出太後累了,眾人便一起告退,出了正殿,皇後麵色冷沉地瞧了佟貴妃一眼便甩袖而去。

皇後今日本是想著慧安帶孩子們進了宮,尋了讓兩個孩子陪伴八公主和皇孫的由頭留在宮中控製住,這樣便是慧安出了宮也無礙,隻沒想到奴才們沒用,竟是叫兩個小的跑了。故而她便欲強留慧安,可又被佟貴妃攪了,豈能不氣。

眼見她怒顏而去佟貴妃卻依舊掛著淺淡溫雅的笑,瞧向慧安道:“沈女侯陪本宮走走吧。”

慧安心知她是有話要說便俯身應下,兩人一路向園子裏走說著不打緊的話,待行至空曠處,佟貴妃彎腰去撫弄一捧長的極好的瓜子菊,笑著道:“這花倒是豔麗,沈女侯幫本宮折幾支回去插瓶吧。”

慧安應了在佟貴妃的指點下折了兩支,便聞佟貴妃再次靠近時低聲道:“皇上獨自宿在乾坤殿,由親信禁衛和大內總管劉公公親自照看,太醫院程太醫和王太醫每日請脈。這些人皆是皇上心腹。如今已半月不朝,龍體到底如何無人得知……”

慧安聞言手上動作不停,隻道:“娘娘執掌後宮,聖體是否違和,娘娘若說未曾發現一點蛛絲馬跡臣卻是不信的。”

佟貴妃聞言輕笑出聲,半響才正色道:“本宮費了極大勁使人打探了皇上每日撤出的膳食狀況,那些膳食雖是被刻意掩飾過,但據宮人仔細查探……皇上胃口尚可。”

慧安聞言心裏一跳,心道果然。皇上……龍體違和也許是真,可要說駕崩,隻怕是眾人都猜錯了。這些年賢康帝越發的多疑,對崔氏和太子也多次公然表現出不滿,隻怕他是借著這次的病試探,更或是引蛇出洞!

這般想著慧安心中便踏實了下來,笑著道:“娘娘和王爺的意思……”

“按兵不動,不僅如此,還該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該做什麽做什麽,便如同皇上還在養心殿中臨朝一般。”

雖說賢康帝多半是衝著太子一黨去的,可也不能掉以輕心,難保他不會觀察李雲昶。這些年皇帝對李雲昶的重視和寵愛日勝,可帝王給的是恩露,卻不代表他未給的你可以去謀,曆來帝王莫不如是呢。

慧安目光微閃,道:“臣領命。”

佟妃眼見慧安唇角微揚和自己對視一眼便不再多言,直起身子來笑著道:“沈女侯眼光好,折的這幾朵花兒極出挑,甚合本宮心意呢。”

兩日後靖北侯府,花園之中,百花齊放,空氣中飄拂著濃鬱的花香,亭台水榭掩映在碧湖柳條之中,清風送爽,分外舒心。

慧安麵上掛著愉悅的笑拉著聶雙雙的手說著雁城的趣事,兩人同在北境呆過,說起北境的一些不同京城的風俗倒是一搭一合極為熱鬧,一旁汪明茵和文景心卻是從未去過北邊。

兩人嫁的又同是將領出身的沈童和汪楊鬆,這二人雖是如今都已在京城任職,可到底是夫君曾立戰功掙尊榮的地方,二人卻也極為向往,故而聽的非常認真。

那邊新雅挺著大肚子躺在美人榻上,由著丫鬟給捏著酸漲的腿,聽到慧安說雁城多北胡和西藩客商,更有不少金發碧眼的波斯人,眼見眾人對此感興趣便插口說起波斯人的喜好風俗來。

西藩和波斯本就接壤,對波斯她自是比慧安要熟悉的多,她又是個嘴巴利索的,眉飛色揚地講著,倒是令眾人聽迷了去。

這些年慧安在雁城對波斯人知之甚多,倒是沒有癡了去,眼見文景心,聶雙雙和汪明茵幾個雖多年未見,可氣色都是極好,尤其是文景心,記憶中蒼白的麵色難得養的紅潤有光,眉宇間恬淡溫柔。

知道她嫁去國公府三年無出汪楊鬆都不曾納妾,第四個年頭得了嫡子,去年又新添了幼子,這些年汪楊鬆也果如當初求娶之時對她一心一意,慧安心中便替她高興。

目光環視幾位密友,慧安唇邊笑意越發擴大,命運對她們幾個極是厚待。如她和文景心後宅之中一人獨大,而靖北侯府雖有兩個小妾可皆是錢若卿早年的通房提上來的,自新雅過門錢若卿便一次都未去過她們屋,也便是擺設。

聶霜霜在隨文思忖入京之後雖是早些年被鼎北王妃做主給文思忖納過一個小妾,可那小妾卻也不曾生下一兒半女如今已形同虛設,倒是聶霜霜膝下一子兩女,如今管著王府中饋,儼然已是未來王府主母。


便是汪明茵,雖說沈童納了兩名妾室,可這兩位妾也都是汪明茵主動給他尋來的,一來當年她年齡大了,過了門擺個賢惠容人的氣度欲討童氏歡心,再來也是為博個好名聲有助於王明青出嫁。

沈童雖是有一庶子,可卻比汪明茵的次子還小上三歲,根本就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慧安眼見幾位密友過的皆是不錯,心中又豈能不歡喜。隻可惜春上謝雲芝的夫婿領了外任,如今不在京城。

“想什麽呢,都要笑出聲來了。”耳邊響起汪明茵打趣聲慧安這才回過神來,笑道,“本以為二嫂嫂聽那波斯女郎的禦夫術已是入了迷去,定然正琢磨回去怎麽不聲不響用在我那二哥身上,我正想著如何不動聲色地給我那傻二哥通個氣兒呢,哪裏知曉竟是被嫂嫂發覺了。”

慧安一言汪明茵麵上就是一紅,幾人皆笑,汪明茵便抬手去打慧安,佯怒道:“你倒是不打自招,好啊,真真是枉費了嫂嫂我這般疼你,竟是想著你二哥哥了。”

“安娘這事卻是做的不厚道了。”

“確實該打。”

文景心幾個紛紛響應,卻起身撲向慧安,一時間水榭之中好不熱鬧,笑聲傳出老遠。幾人如今早不複花季之年,又皆做主母多年,如這般胡鬧不拘實是數年來頭一遭。不覺心中感歎良多,倒似重溫了閨閣時的天真浪漫,這便越發笑的放肆飛揚,隻可憐了挺著肚子的新雅,隻能依在榻上眼巴巴地瞧著她們連聲喊著“沒良心,撇下她倒作耍起來。”

今兒慧安幾個相聚皆是帶了孩子們來的,她們這邊熱鬧著,那邊也不避諱男女大妨,男孩子和女孩子們皆聚在一起作耍,突聞水榭中笑聲放肆,幾個孩子望去卻是被驚的一愣一愣,直道母親們童心不減,卻是比他們還有活力。

隻這邊的歡愉卻被丫鬟打斷,新雅的貼身丫鬟焦兒快步進來俯身道:“少奶奶,秦王妃殿下來了,如今車架已進了二門……”

慧安幾個聞言停下動作皆瞧向新雅,新雅麵上也帶著幾分驚訝,接著才挑眉道:“我可沒下帖子。”

於是眾人便瞧向了慧安,慧安自也知道秦王妃八成是為自己而來,便道:“都瞧我做什麽,一道迎接去啊。”

片刻後顧妤馨便也坐在了水榭之中,她的身後站著的卻是秦王長子李宗聞。秦王妃和皇孫到來,幾個小輩自是也要過來見禮的,一番行禮過後顧妤馨才笑著道:“不請自來幾位夫人莫見怪才好。”

“王妃能賞光令得我這水榭蓬蓽生輝我等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見怪。”新雅一言慧安幾個也附和兩句,顧妤馨卻是叫了果果到跟前拉著她的手細細地瞧。

“那幾個皮猴我卻是都見過的,關大姑娘今兒卻是頭次見,乳名是喚果果嗎?瞧著容貌,這氣度,不愧是父母雙侯爵,是個好孩子,我瞧著長的像東亭侯多些呢。”

慧安笑著道:“王妃謬讚了,這孩子被寵壞了。”

顧妤馨聞言卻褪了手上的赤金盤螭巊珞八寶手鐲便往果果的右手上套,道:“這丫頭我卻是極喜歡的,今兒來的匆忙也沒帶什麽好物件,這鐲子是我心愛之物,你且拿去玩兒。”

眾人瞧見這一幕皆是一愣,慧安目光落在那鐲子上雕刻精美的盤螭紋飾心中一跳,餘光不覺就掃了眼顧妤馨身後站著的秦王嫡長子李宗聞。

那鐲子卻是有出處的,正是王妃的獨有定製,是佟妃當初下給顧妤馨的聘禮,顧妤馨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凡事大抵都是此消彼長的,這些年隨著太子示弱,秦王羽翼日漸豐滿,不少朝中老油條都已瞧出端倪。更何況今日在這裏的幾位夫人們,家中無不顯貴,怎會不知其中意味。

秦王如今膝下雖有四子,可隻這長子是嫡出,又深受賢康帝喜歡,秦王更是對其寄予厚望。若然秦王登基,李宗聞便是毫無疑問的太子,他的妻子那是未來太子妃,是會母儀天下的。

而關元鶴的地位在朝堂更替中無疑是要起大作用的,將來新朝其也必將威懾一方,果果的母親又是這麽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太子若然有這般後盾,當可一生無愁,秦王妃籌謀的遠啊。

眾人想著,慧安卻是捏了一手汗,且不說她從無高門嫁女的心思,更何況將寶貝女兒送進宮去。隻李宗聞酷似李雲昶的外貌,慧安便不可能將果果嫁到秦王府去。

“她一小孩子哪裏當得起王妃這般厚意,何況此鐲子是王妃的聘禮,這也於禮不合。”慧安笑著推辭。如今情景,倒是將話挑明了更好。

果果是個頑劣的,當初學禮儀時便沒用過心,卻是瞧不出那鐲子定製的,隻她心思機敏,瞧見眾人神態便知其中有不妥之處,眼見秦王妃脫下鐲子往她手上套便忙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身子一動,手腕一翻,那鐲子卻是沒能套上。

如今果果又聽慧安這般說便什麽都清楚了,當即就跪了下來,恭敬地道:“小女謝王妃錯愛,隻是這鐲子既是王妃的聘禮,想來更是王妃心愛之物,君子莫不奪人之美,小女雖非君子卻也想效先賢之德,望王妃成全。”

有慧安的話在先,果果又步步緊逼,倒是堵的顧妤馨不得不收了那鐲子,卻又自頭上取了根上乘的碧玉簪子,那簪子卻無不妥之處,慧安給果果示意她才老老實實令顧妤馨將其插在了頭上。倒是李宗聞見果果跪下又說了那麽一番話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響,而一旁坐在錦墩上的錢惜卓更是一直瞧著她。


他因是身體不好,如今見禮後便獨自坐著,視角本就比其他人低些,果果跪下卻是將她的神情瞧了個正著。觀她說話時語氣頗為恭敬而誠惶誠恐,實則低頭的麵孔上全是自嘲,言罷還自做了個鬼臉。錢惜卓瞧著有趣險些沒笑出來,隻裝作不適掩麵咳了幾聲,倒引地果果狐疑地瞥他兩眼。

這邊孩子們見過禮便被打發到一邊作耍,重新回到一旁的亭中,幾個男孩子因是李宗聞年紀最長,又身份最高,說話嬉鬧便沒有方才那般的輕快,閑談了幾句便各自分開,男孩子們聊起了學問,女孩子則說說詩文湊個雅致。

果果曆來對這些不感興趣,加之察覺到李宗聞時不時掃過來的目光便更是半點也不願表現,隻說了兩句毫無見解的話便自窩在一邊抓了一把魚食喂食廳外湖中的錦鯉。

那邊錢惜卓見長兄錢惜政宛然一副主人的架勢招待著李宗聞幾個,言談身為活躍便悄然離座,行了幾步又在果果身旁隔著一根紅木柱的圍欄上坐下,也瞧向廳外。

果果餘光瞧見本能轉頭看他,錢惜卓便是一笑,道:“關大姑娘喜歡養魚嗎?”

果果對花花草草、養魚喂鳥這樣的雅事從來無甚興趣,拿的出手的不過是一手好字和下的好棋。

如今她若非無所事事又豈會呆著喂魚,她本就心情不暢,見錢惜卓笑容溫和,屁大點的孩子倒是有幾許清貴學子的溫潤模樣,暗蹴他和那沒趣弟弟倒是天生的一對,慣會裝大人樣的,又想著方才她拜秦王妃時,這家夥那幾聲可疑的咳嗽,便狠狠瞪了錢惜卓一眼,幹脆理也不理他便又轉頭去看魚。

錢惜卓何曾見過這樣不假辭色的,一愣之下麵露尷尬,接著卻又兀自笑了笑便也不言語了。兩人一同瞧向廳外,一時倒也安寧。

果果瞧了一陣魚,見錢惜卓不啃聲了,七歲的孩子端坐在那裏卻有蘭芝玉挺之態,他額頭上綁著紫繡抹額,抹額在發髻下結成環,下頭垂著長長的絲絛,淡紫色的發絛隨風而舞,和發髻上的紫玉發箍相映成輝,顯出幾分飄逸的氣質來。

一陣風吹來,他頭上的長長絛絲頑皮地吹拂過紅木廊柱恰便吹到了果果的手邊兒,眼觀錢惜卓側著臉麵向廳外,半閉著眼睛一副仙人的忘我之姿,果果壞心一起順手便撈了那絲絛,動作敏捷地在身前的欄杆上巧妙地挽了個結,便似風吹的將其纏在了上頭一般。

她本便是習過些粗淺武藝的,又眼疾手快,不過眨眼間便完成了這一係列動作,回頭瞥了眼錢惜卓,眼見他毫無察覺,仍舊是那副浮生偷閑的嫻雅模樣,便毫無半點愧疚心地偷笑一下,起身道。

“這裏好生無趣,既是府上有那好花不若便一道移動過去瞧瞧,也好過在這裏呆坐。”

她雖無心和眾人論詩,可眾人的話語卻也入了耳,幾個姑娘自頌牡丹的詩聊到了牡丹花,又恰亭中的青石台麵上便擺著一株矮牡丹,故而就品評了幾句,那邊錢惜政接口便炫耀起府上的一株姚黃來,說是足足有一人高,開了整整百朵花,朵朵碗口大小。

姑娘們大多是愛花的,更何況是這麽一株極品牡丹,果果一提議當即兩個堂妹沈明樁和沈明鶴便迎合起來,錢惜政便忙喚了丫鬟帶她們過去。

對錢惜卓的這個嫡親大哥果果不怎麽喜歡,隻覺太招搖太過,又有些盛氣淩人,不知為何她覺著錢惜卓和其大哥似不大對付。隻這是人家的家事,果果也無心探究。

姑娘們興致勃勃的起身出了亭子,下了台階果果便聽李宗聞笑著道:“姚黃一株開上數十朵已是了不得,你家這花竟能開百朵,這可謂祥瑞之照,如今皇祖父正病著,不若錢大公子也領我去瞧瞧,若果如你所說,我等便將這花抬進宮中,也讓皇祖父高興高興,興許這龍體便大安了。”

李宗聞這一說眾人自是紛紛響應,果果聞言便勾起了唇角,聽到窸窸窣窣的起身聲,她懷著期待回頭卻正撞上錢惜卓含笑的眼睛,接著他從容起身,和文府長子文琪邁步便向這廳外走,竟是什麽都沒發生!

果果一時錯愕,雙眸微瞪,似感受到她的目光,錢惜卓又瞧了過來卻是衝她眨巴了下眼睛。果果頓時哪裏不明,分明是被他戲弄了,從來都是她戲弄別人,平日在家中更是捉弄關明遠,一次一個準兒的,何曾吃過這等虧,登時氣得麵色漲紅,隻這日她憋了半日的氣卻是再未尋到機會掰回一局來。

十三日後,夜。

慧安已經睡下,卻突然聽聞外頭一陣的喧囂聲,她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細細一聽隻聞屋外竟是男人的聲音,登時便出了大事,心中有了八分確定,汲上鞋子便往外屋衝。

剛出了內室便見冰心匆匆進來,一臉沉肅,見到她便忙道:“是周管家親自引著李侍衛來了,要求見夫人。”

自賢康帝托病不朝,太子一黨便連連動作,在外竟是調動了軍隊,京城之中雖是不敢有大動作,可太子借著監國之機小動作頻頻,右相府門庭若市。太子一黨顯然是相信了賢康帝突然病重,已在做最後的部署。

可慧安自知曉賢康帝的心思又觀太子一派作為便知京城必亂,賢康帝既已棋行此處便不會再輕易放過太子,而太子一黨亦然,不管賢康帝龍體是否安然,箭既已搭弓便沒有回頭的道理了。


太子已在位上盡十年了,十年時間足以熬掉他的耐性,更何況東宮如今地位不穩,更容易心亂。顯然太子當此最重要的時候亂了,他沒能弄清楚賢康帝的心思,更沒弄清楚賢康帝的病情,這已注定了這場博弈其必敗。

故而十日前慧安便令府中侍衛仆婦們待命,更是叮囑過關明遠和果果,自己更是夜不褪衣。而今秦王侍衛深夜來府,慧安豈能不知京城之亂便在眼前了!

“快傳!”

說話間水心幾個進屋將外室的燈點起,一身便服的李明匆匆進來,也來不及見禮便道:“王爺令屬下來報大人,太子已知曉皇上龍體尚安,決議今夜起事,如今已在東宮歃血為盟,帶著東宮侍衛,禁衛軍左驍衛將軍王城是威遠侯親信,如今司守宮門,已策反大開宮門放逆賊進了宮,太子公然逼宮了。”

慧安聞言縱使早有心理準備也是一驚,忙道:“王爺人呢?如今可都做好了部署。”

“王爺早便有應對,已做下了部署,這會兒隻怕率先帶著王府護衛進宮護駕去了,王爺叫屬下來知會大人一聲,無需多憂。就一樣,右相欲借前朝失蹤的二皇子謀逆為由令武安門駐守的虎賁營精銳在京城惹事,王爺雖早已做下部署,但生恐會有個萬一,王爺說叫大人帶著公子小姐看是不是避上一避。”

慧安聽他這般說卻是搖頭,道:“我這裏無需王爺費心,你快回王爺身邊去吧。”

李明聞言應下,也不多言忙轉身匆匆而去。慧安卻是緩緩在太師椅上坐下,端起茶盞來輕輕飲了起來,隻她心中卻是轉了幾轉。

太子作亂隻怕是賢康帝在請君入甕,不然太子不會突然起事,多半是賢康帝有意泄露了消息,太子做了這麽多動作,驟然聽聞皇帝身子尚好,豈會不放手做最後一搏。

若是這樣便無甚可擔憂的,宮中賢康帝和李雲昶定然早做下了安排。至於那虎賁營,乃是右相早年所領飛虎軍整改後所設,多數都是右相親信。

太子逼宮對外總是要有個交代的,若然以前朝餘孽作亂,太子進宮護駕為由卻是再妥當不過的了,既是餘孽作亂,那麽殘殺一批官員也是正常的,當然這些官員定會是反太子黨的。


這樣一來,待控製了宮中,皇帝病體本就沉屙一受驚嚇便駕崩了,太子臨危受命鎮壓了前朝餘孽,那他便是順理成章的新帝,隻可惜了那虎賁營統領萬達,為了太子竟是甘願搭上身家性命。

到時候反太子的大臣皆已被前朝餘孽所害,太子登基更加穩固,又有前些時日對南邊軍隊的調動,等威欽侯領著大軍直壓京城,倒時候便再無後顧之憂了。至於有多少人相信是前朝餘孽作亂,這根本就無關緊要,史書向來都是由勝出者編撰的。

太子和右相打的好算盤,隻是如此匆促行事又是這般的一意孤行,注定是要失敗的。慧安想著放下茶盞向外頭走,一麵吩咐周管家,道:“幾件事馬上去辦,其一禁閉門戶,除非秦王親信,不管外頭是何人到來何種情況未稟過我,任誰也不準開門。其二將所有家丁,仆婦盡數喚醒,分守侯府幾門;其三挑選精壯巡府,其四將庫房中封存的棍棒等物分發下去;其五,找機靈的速往沈府和三老爺的府上報信;其五,你親自領一隊身手好的往東院去,二老爺和二夫人若然有事我為你是問。”

眼見周管家領命而去,慧安才衝冰心吩咐道:“去喚了小姐少爺到上房來……”她說著卻似突然想起什麽來,忙道,“你快去追周管家,叫他回了二夫人,就說我要借那兩個穩婆一用,越快帶過來越好。”

冰心應了快步而去,很快整個侯府便沸騰了起來。慧安仔細想了想,隻覺未有疏漏之處,這才又在首位坐下,片刻果果和關明遠就到了。衝慧安見了禮便各自坐著吃茶,卻不多話。

慧安見兩人雖力持鎮定但神情卻還是顯得局促不安,便寬慰了二人兩句,卻在此時,冰心帶著兩個嬤嬤進來,慧安也不待兩人見禮便吩咐冰心道:“你去挑選一隊護衛,準備馬車,趁著京城亂之前護送兩位嬤嬤到靖北侯府去。”

言罷她卻又瞧向果果,道:“果果同去。”

果果聞言一愣,接著卻是咬了咬牙委屈地看著慧安,慧安心知她不願在此刻離府,可到底她是女子,她做母親的總是憐惜。想著方才李明的話,便堅持著道:“明日母親親自去接你,聽話。”

果果心中不高興,更覺著沒這個必要,可此刻卻也不是任性的時候,聽從母親的才會令她安心,才是不添亂,她深深瞧了眼慧安和關明遠這便起身大步跟著冰心去了。

若然虎賁營果真衝出了營地在京城之中作亂,那麽勢必是不會放過他們東亭侯府的,不管是拿他們做人質威脅鉗製關元鶴,還是其它,果果離開都會叫慧安多份放心。

太子逼宮,若想名正言順便必須有皇室的宗親們認可,太公主是如今活著的皇親中位份最高的,太公主又素有聲望,故而他隻會控製錢若卿及其府上之人,卻萬不會動靖北侯府。相比起來,靖北侯府會比東亭侯府要安全的多,果果去那裏有錢若卿照看著,慧安是放一萬個心的。

而新雅的產期還有一個月,慧安前兩日聽聞新雅說,請來的兩個穩婆有個生了病,她也是怕新雅驚了胎,又恰二夫人生產時所請穩婆一直養在府上,將才便一時想起此事來,令冰心送過去也是有備無患。


至於關明遠,他是長子,該經曆的卻是避不過,慧安也有意讓他多曆練。果果走後許久,外頭終於響起了一陣陣的馬蹄聲,軍隊來回奔走的聲音。

慧安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見關明遠克製不住地不停往外看,有些坐立難安的模樣,便呷了一口茶,道:“最近可是在讀《尚書》?”

關明遠不明母親怎會此時問起這事,忙道:“回母親,正是。”

慧安點頭,道:“《尚書8226;堯典》,你且背來予母親聽聽。”

關明遠再度愣住,接著才應下,張口道:“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背了幾句卻是心神一走有些磕巴起來。

慧安放下手中茶盞看向他,道:“你若是如此的不經事,這些年父親母親和先生的教導卻都是白費了。”

慧安這話卻是有些嚴厲了,關明遠登時麵色就是一變,陡然起身跪下,道:“孩兒知錯了。”

慧安見他神情反躬,這才又道:“再背。”

“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靜言庸違,象恭滔天……”

慧安聽他的聲音清朗有力,流暢無比,並外再受外麵兵戈之聲的影響,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時間屋中隻聞關明遠的朗朗背書聲向外傳去。

“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不知背了多久,卻突聞外麵傳來一聲微啞的聲音接下了關明遠的背書聲。

慧安本閉著眼,聞聲抬眸卻正見李雲昶的幕僚薑琪大步進來,拍手道:“夫人教子有方,老夫也受教了。”

慧安忙站了起來,“先生怎麽來了?可是出了事?”

薑琪見她如此便也不囉嗦,直奔主題,道:“虎賁營到底出了事,虎賁營的副統領程至乃是王爺早先被安排好的,本受命他殺統領萬達領親信控製虎賁營,可這廝不濟事,竟在最後關頭被萬達識破,已被萬達祭旗。如今王爺還在宮中,等宮中一切都控製住再行處置虎賁營,隻怕便晚了。虎賁營兵勇都是精銳,一旦這些人出了營便會在萬達的帶領下興起殺戮,兵勇們見了血失態便不可控製了。到時候京城隻怕要血流成河,老夫的意思是不管如何,我等不能叫虎賁營將士們出營!”

慧安聞言一驚,忙問道:“如今虎賁營是何種情景?”

“王爺在虎賁營中除了那程至倒還安排了兩個小把總,如今他們領著各自手下兵勇和萬達鬧了起來,隻是他們人微言輕,不是萬達的對手,隻怕阻不了萬達多久。”

“先生的意思是?”慧安聞言倒也不驚,知道薑琪定是有了主意。

“如今不讓虎賁營出營便隻有一個法子,那便是將其堵在營中,而能做到此事的唯有沈女侯一人!”薑琪沉聲道。

聽他這般說慧安已然知道他動的心思了,當年慧安交了沈家軍的兵權,皇帝卻是將沈家的火銃隊編成了戍守京師的西安門右戍衛軍,如今正駐守在西安門。若然火銃隊出動,堵在虎賁營的營門口,就算未能阻擋得了五千虎賁營精銳出營平息動亂,卻也定能支持到宮中事畢,隻要宮中太子伏法,皇上聖旨能傳過去,虎賁營之亂便勢必平息。

而如今能調動的了火銃隊的,隻怕非慧安莫屬。薑琪言罷,慧安便點頭道:“先生所請,定當竭力而為!”

薑琪聞言總算鬆了口氣,道:“如此有勞沈女侯了。”

慧安也不再多加耽擱,喚了一聲便帶著幾個府上武藝出眾往外走,一麵又交代關明遠,令他即刻和自己兵分兩路,慧安直奔西安門,關明遠卻是去請幾位尚在的沈家軍將領的老父。

而此刻的靖北侯府,果果正坐在正房旁的暖閣中和錢惜卓下著棋,她到底是女子,又年紀尚小,雖說有些膽色可也從未經曆過這等大事。又惦記著慧安和弟弟的安威,聽著外頭的動靜,便有些心神不寧,下了兩局棋卻是輸了兩局,眼見著手下這局形勢不好,果果更是遷怒對麵執黑子的錢惜卓,越發覺著他氣惱人了。

對她的情緒錢惜卓卻表現的一無所知一般,棋下的又準又穩,卻是半點相讓的意思都沒,果果恨的牙根緊咬,錢惜卓麵上雲淡風輕,一副認真琢磨棋路的模樣,實則心中已是笑了又笑。

那便歪在美人榻上的新雅見果果分明就心不在焉,便叫了她到跟前寬慰著她。而一直坐在一邊吃茶的錢惜政卻借機溜出了房,錢惜卓眼見母親和果果說著話並未在意大哥的離開,他目光閃了閃就悄然跟著也出了屋。

隻他匆匆出來時卻已不見了錢惜卓的人影,他忙令身旁小廝去尋人,片刻小廝彥名快跑而來,卻是報道:“二少爺,不好了,大少爺令王管事尋了二十來個侍衛,要帶著出府往公主府去呢!二少爺快稟告夫人吧,再晚許是就來不及了。”

錢惜卓聞言一驚,目露幾分難過和傷感。他和大哥本就隻錯一歲,他生來身子便弱,不到一歲便由父親和母親帶著離開了江南前往四處求醫,在雁城為懷恩大師所治,身體調理了大半年才算好些,父母帶著他一路回江南,因是擔憂他的身子,一路行的便慢,後又在京城逗留了許久,再回到江南時他已快三歲,而大哥也已四歲,兩人感情本就不大親厚。

因他之故使得大哥幼年少了父母關愛,祖母雖疼愛孫兒,可到底年紀大了對大哥的教導也力所不能及,大哥四歲之前的教養竟是被忽視了。偏他那奶娘有些個不妥,眼皮子淺的很。

因身子之故,父母都偏疼自己多一些,大哥性子不若自己沉靜,父母有時也會玩笑的誇讚他卻訓斥大哥。自己不在江南時祖母對大哥疼愛有佳,求醫一回來祖母雖也還疼惜大哥,可到底對自己也是不薄,大哥卻褊狹地覺著祖母對他不若從前了,覺著是他奪了父母和祖母的寵愛。更覺著在這個家中他這個嫡長子倒是還不若弟弟得寵有地位,長久以來便更是於他生疏。


偏大哥的奶娘似恐他奪取大哥的長子之位,更是教唆了大哥一些歪心思,雖是後來被母親發覺,攆出了府,可卻因此事使得大哥更加憎惡自己。而他多次欲主動和解親近,大哥都無動於衷,更是拉攏著三弟孤立自己。

小廝口中的那王管事是大哥奶娘的兒子,自也受了母親所托,對大哥盡忠,早便聽了其母之言,整日裏幫著大哥爭寵,大哥如今隻想著帶一隊侍衛前往公主府在祖母身邊盡孝,好於自己爭個高低來,可卻沒想著京城如今亂成這般,若是在外出勢必令母親動怒,令祖母擔憂,若然再出了意外……

父親昨日臨時有事出京了,此刻並未在府上,母親又是那般個狀態,此番卻是無人製約大哥,若是貿然將此事告之母親,隻怕大哥更會與自己生分離心,再叫母親因氣惱動了胎氣就更是他的不孝了。

錢惜卓想著已是有了主意,隻問小廝道:“大哥如今在何處?”

“大少爺在自己個兒的院子裏呢,小的過來時大少爺正準備帶人往府門去。”

錢惜卓聞言也顧不上多說快步就往錢惜政的焦正院走,而果果恰好從屋中出來,眼見院子外頭錢惜卓的身影匆匆沒入了夜色中,不覺心中一緊,隻覺著這小屁孩如此作態定是出了什麽事,她快步跟上也出了院。

待她追上錢惜卓時卻見他和錢惜政正在湖邊爭執著什麽,眼見錢惜卓的小廝守在兩人四五十米的地方似在把風,果果更覺好奇,觀察了下地形便身影敏捷的穿過一旁的灌木林避開小廝靠近了小湖一側。

靠的近了才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傳來,她凝神細聽,不覺挑眉。

“你自己怕事,不敢出府,莫阻我出去,讓開。”

“祖母年邁又獨自在公主府中,這般形勢,便是祖母經事比我們多,又睿智威嚴,不會被驚擾到,可我們作為孫兒也該在祖母身邊陪伴她老人家,枉祖母對你寵愛有佳,你竟如此不為她老人家著想。都說長兄如父,為兄的話你何曾聽過一次,如今倒來訓導我了!讓開!”

許是錢惜政情緒激動,聲音極大,而錢惜卓顯然有所顧忌,聲音卻是壓的很小,縱使果果靠的近了卻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不過隻聽錢惜政的這兩句話果果已猜到了些端倪。

太公主自進京便未在靖北侯府住,而是自己呆在故宅公主府中,如今看來是錢惜政非要鬧著出府往太公主府去,而錢惜卓正在勸說。不過顯然,他的勸說沒起到作用。

果果正想著,那頭錢惜政卻似急惱了,竟是欲強行離去,錢惜卓欲阻,暗夜中果果尚未瞧清便聞噗通一聲水響,再看時湖邊就隻剩下錢惜政一人。而湖麵上分明便有撲水之聲,是錢惜卓落水了!

果果大驚,見錢惜政似嚇呆了一般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地,而那小廝聽到動靜竟大叫一聲跌倒在地,果果想也未想便衝出灌木叢往湖邊奔。跑到湖邊卻見湖麵上已是隻有波紋,沒了錢惜卓的身影,果果不覺狠命推了錢惜政一下,大喝一聲。

“愣住幹什麽,你想害死他啊,快叫人啊!”

她說罷便扯下外衣,噗通一聲跟著跳進了水裏,一個蚱蜢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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