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進府
這夜慧安心裏裝著事,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待後半夜才微微眯了眯眼,夢裏又不安生,一會兒看到母親沈清沖著她慈愛的笑著,一會又見父親孫熙祥帶著杜美珂笑著沖她招手,一會兒又是孫心慈黏著她要爲她梳鬓插簪,一會兒又看到秦王李雲昶站在花叢中一襲白衣飄然如仙。可不待她跑進,他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了,轉瞬便見杜美珂和孫心慈張著血盆大口,露出長長尖尖的獠牙向她撲來,仿似要將她一口吞下。
天還漆黑著慧安便渾身是汗地猛然睜開了眼睛,喚了值夜的夏兒和冬兒擦了身子便依在床上發呆,待東方露了魚肚白,秋兒幾個服侍慧安起身去了淨房。
出來時方嬷嬷已侯在屋中,許是看慧安面色不好免不了又是一陣唠叨。
慧安含笑聽著,坐在梳妝鏡前由著秋兒將她長而黑亮的發梳了兩個丫髻,冬兒選了兩只鑲藍寶石粉珍珠的蝴蝶形雪娥分別插在發髻上,隨著動作蝴蝶兩翼顫巍巍地擺動著,栩栩如生。映著鏡中女孩白皙如玉的面龐,烏黑細長的眉形,大而明亮的眼睛,還有那豐潤微厚的唇瓣越發顯得嬌美可人。
慧安望著鏡中小人有些發愣,待回過神時夏兒已經挑了一件灰鼠裏銀紅面繡銀絲桃花的長褙子和一條八幅淡粉色的棕裙,慧安穿戴好,春兒進來通報早膳已在外間擺好。
慧安的榕梨園是侯府的偏院,一共兩進,慧安平日起居活動都設在前院,後院是閨房並書房。
房屋一律坐南朝北一幢三間正房,一明兩暗的格局,明間在西面,東邊連著兩間暗房,明間原是做了會客室,後來慧安嫌雨天到前院用膳房用膳麻煩便令方嬷嬷將後堂廳堂直接改了用膳房,用冰花紋蓮青色鲛绡紗落地門簾將明房與暗房隔開。
明間不大,正中擺著一張檀木香案四方桌,紅木靠背椅上安置著金線夾織坐墊,外面天還沒有大亮,故而屋中還燃著五盞連珠琉璃燈,屋子四角的炭爐中炭火正旺,整個屋子都暖意洋洋的。
早膳很豐盛,四個暈菜,口蘑肥雞、三鮮鴨子、五绺雞絲、櫻桃肉山藥爐肉炖白菜。令有一碟甜點並一道燕窩疆字口蘑肥雞湯。菜品皆盛在白釉梅花官瓷盤中,瓷器在燈光下發出瑩潤的光芒,映著各色不同的菜點讓人食指大動。
慧安早就餓了,如今味蕾被食物的香氣刺激,肚子便叫了一聲,她目光盯著桌上菜品執著箸半響卻有些不能落手。
前世時因爲李雲昶偏愛單薄偏瘦的弱質美人,慧安爲了保持瘦態,便減少了食量,更是少碰油膩葷腥的東西,後來更是日日茹素,一點油腥都不吃,如今看著這些大葷大肉竟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菜不對姑娘的胃口?這些都是姑娘平日愛吃的,姑娘病了一場正是該好好進補,大夫說了,姑娘病後體弱,正該進些滋補的湯水,補補元氣。這燕窩口磨雞湯用上好的血燕炖了一晚上,姑娘且嘗嘗?”
見慧安神情遲疑,一直垂首侍立在旁的一個年約三十五六的媳婦子上前含笑勸著。
慧安擡頭認出那婦人是周寶興家的周劉氏,人稱劉嬸,她和他男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他男人周寶興識得字,人又機靈很會辦事,母親在世時便提了外院總管,他媳婦也就跟著升了管事,專司廚上各院吃食,兩口子在府中頗有幾分體面,在前世也很得她的信任。
可如今望著劉嬸那略帶谄媚的笑臉慧安心頭一緊,隨即眼前便晃過前世周寶興猶豫著欲將她攔在榕梨園外的面孔,雖則後來周寶興沒有按孫心慈的吩咐將她打出府門,還算良心未泯,但到底也是個捧高踩低之輩。也是,若真是什麽好人,當初杜美珂打壓侯府老人時只怕早就把周寶興兩口子換掉了,只怕這兩口子早在她未出嫁時就不幹淨了。
慧安眼中閃過冷意,心頭一凜,如這般見風使舵的奴才,今世她要睜大了眼一個也不放過。如今且讓他們再蹦跶幾日,看她以後怎麽收拾他們。
“這幾日辛苦劉嬸了。”慧安收拾神情,對著劉氏客氣一笑,指著那冒著熱氣的湯道:“給我盛一碗吧。”
劉嬸那裏知道慧安心裏的想法,還以爲慧安真贊自己,頓時笑得眼眯眯,忙用青瓷纏枝碗給慧安盛了湯,一面笑道:“哪兒啊,奴婢不辛苦,只要姑娘如今平安無事,大家才能高興。”
慧安點點頭,嘗了湯,只覺口齒生香。湯熬的很香,火候恰到好處,雞肉也嫩,咬一口便化在嘴裏。慧安只覺肚裏死了多年的饞蟲又活過來了,待回過神時一碗湯已被她喝的幹幹淨淨,連雞肉也都吃的一點不剩。
方嬷嬷在一邊看著喜的臉上盡是笑容,忙給慧安布菜,只勸著讓她多吃,好把因著生病而變得蒼白的面色給補回去。
慧安用過膳剛回裏屋躺下沒一會便聽院子裏傳來說話聲,慧安支起身體,方嬷嬷已領了一個四十來歲穿鴉青色暗紋褙子,暗褐色襦裙的婆子進了屋,卻是春韻苑的管事趙媽媽。
趙媽媽一進屋便滿臉帶笑地給慧安行了禮,恭敬地道:“奴婢請大姑娘安,大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趙媽媽是從前在慧安母親沈清身邊服侍的老媽媽了,對慧安自是極忠心,慧安望著她面上關切的笑心裏一暖,忙道:“夏兒,快給趙媽媽搬個杌子來,媽媽坐著回話。勞趙媽媽惦記了,我今日好多了。”
趙媽媽也不和慧安客氣,笑著坐了,說道:“姑娘以後可休再如此大意了,雖說身體底子好,可俗語說是藥三分毒,姑娘康健才是奴婢們的福分。”
慧安聽她言語中帶著些責怪,倒覺得心裏暖意洋洋的,忙笑著答是,冬兒奉上茶,兩人又攀談幾句,待慧安用了一盞茶,才慢條斯理地問道:“媽媽到我這裏,可是父親有事傳喚?”
趙媽媽聞言,面露懊惱,驚覺一聲:“哎呀,瞧我,這人年紀一大就是愛忘事,這半天竟是將正事給忘了。是這樣,浮雲巷杜府的杜夫人帶著杜府小姐來了,老爺讓老奴請姑娘去見上一見。”
趙媽媽面上懊惱,可那眼中哪有半點惶恐?她是府中的老人,又是之前母親身邊的得力之人,哪兒是閑聊幾句就能忘記正事的?
慧安心裏好笑,心知趙媽媽這是想讓她給那杜美珂母女一個下馬威,怕以後她們母女得了老爺的心,她會被府中見風使舵的奴才們欺負。
她一片好意,慧安自然也不點破,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笑道:“媽媽管著春韻苑,事多繁雜,一點小事忘了也是有的,哪裏就是老了?媽媽是母親留給安娘的,安娘還指著媽媽替我看好這侯府內宅呢。”
趙媽媽聽慧安這般說,心知她的意思慧安已然明白,只覺慧安似是一下子長大了。一時又想到杜美珂母女的進府,便不由將兩者聯系了起來,越發心疼起慧安來,眼眶一紅,拉住慧安的手。
“大姑娘且放心,有媽媽和方嬷嬷呢,這府裏亂不了。”
慧安正欲出屋,夏兒拿了件火紅銀狐毛的整幅皮毛大鬥蓬過來,方嬷嬷接過就給慧安披在了身上,望著那火紅的皮毛慧安微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任由方嬷嬷給她在胸前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趁方嬷嬷打結湊近她低聲交代了幾句。
聽到慧安的話,方嬷嬷明顯呆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恍悟,一臉贊同地點了點頭,交代夏兒幾人好好跟著慧安,自己快步向東邊廂房而去。
慧安帶著一行人到了春韻苑,剛進穿堂便聞一個清越動聽的聲音自明堂傳出,接著一個紅色身影身姿輕快地轉過了門楹迎了上來。
“安娘來了,聽說病了一場,快讓珂姨看看。”
來人正是杜美珂,但見她穿著一件石榴紅繡白邊的團花右衽交領儒衫,下套一件同色織金花卉绡料八幅裙,黑鴉鴉的頭發梳成高髻,只插了一支鳳頭金簪,金鳳口中銜著兩串圓潤的黑珍珠一直垂到耳邊,通體貴態,舉至高雅的走了過來。
如今的杜美珂只有二十五歲,保養得當,面容明豔,一身紅色更是顯得神采奕奕,妩媚風情,走動間偏又讓人覺得嬌柔如柳,引人憐惜,孫心慈的柔美外貌便遺傳自她。
此刻杜美珂一雙妙眸正盯著慧安,一臉心疼關切,似是真的焦急憐惜她。
慧安望著面前這張如花的面孔,心裏直發怵。前世她就是被這張面孔騙的團團轉,如今再次望著,真想撲上去一把抓花她,撕下那美麗的僞裝,好讓這女人陰毒的嘴臉暴露在人前。
“好孩子,瞧這都瘦了,可憐見的,真是讓人心疼。熙祥你也真是的,怎麽非但沒照顧好安娘,還讓她起夜著了涼氣呢。”
杜美珂說著已是握了慧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