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清風跟隨潘多拉一起來到了位於地下的畫室，畫室並不大，但是亞倫卻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清風和潘多拉兩人的出現一般，依舊專心的注視著眼前完成了一半的畫像，手中的畫筆輕輕的摩擦著白紙，發出了『嗒嗒』的響聲。

　　「哈迪斯陛下，我已經把冥後大人帶來了」潘多拉恭敬的跪下了身子，她看向亞倫的眼神執著而又熱烈，亞倫聞言，蔚藍色的眸子的微微眯起，似乎對於潘多拉打斷他的創作而感到不悅。

　　「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亞倫停下了在紙上揮舞畫筆的動作，毫不留情的對潘多拉命令道。

　　潘多拉雖然對於亞倫的冷漠而感到不甘心，但是她還是靜靜的退出了房間，一時之間，狹小的畫室之中只剩下了清風和亞倫兩個人。

　　清風注視著亞倫那張熟悉的臉，面無表情的走到了他的身邊，然後在畫像邊安靜的停下，畫中是三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是雅典娜，一個是天馬，還有一個則是亞倫，那時候的亞倫還是一頭金色的長發，他臉上掛著燦爛純潔的微笑，三人的年齡比起現在看上去要小上一些，那個時候的他們，沒有矛盾，沒有陰謀，沒有裂痕，有的只是平靜恬澹的幸福生活。

　　「清風，可以這樣叫你嗎？」亞倫在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柔和友好的氛圍頓時縈繞在了他的身邊。

　　清風看著這樣的亞倫，微微垂下了眼簾，過了很久，他才澹澹的說道：「哦」

　　「清風覺得這副畫好看嗎？」亞倫再次拿起畫筆，然後緩緩的塗著背景的顏色。

　　「哦」

　　亞倫的畫筆在這個『哦』字之中緩緩的停頓了一下，他有些不確定的轉過頭問道：「那個，清風除了哦字以外就不會說別的了嗎？」

　　「哦」

　　亞倫在這一刻徹底被打敗了，他注視著清風那張堪比美神的臉，然後輕輕嘆了一口氣，蔚藍色的眸子中流淌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憂傷情緒。

　　「我去過聖域了，雖然潘多拉不許我離開這裡，但是我和天馬之間的牽絆，必須由我自己親手斬斷才行！」

　　「哦」清風雖然不明白亞倫為什麼要找他說這些，不過潘多拉說只要安慰眼前這個少年的情緒就行了，意思就是只要他安靜的聆聽完少年的話就能完成任務，雖然清風對亞倫的過去不感興趣，但是如果他的存在影響了哈迪斯真身的覺醒，那麼清風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亞倫一連聽到四個重複的『哦』字，蔚藍的眼睛之中泛起了點點的笑意，哈迪斯原本冰冷的臉此時看上去竟有幾分稚氣。

　　「真是不可思議，在你面前，我竟然覺得什麼話都是可以說的，我去見天馬的時候，那傢伙還叫我和你一定要棄暗投明，以前你和他一起在聖域修煉對吧？他還和說那時候的他還想帶你來認識我，讓我幫你畫一張畫像，因為他說，你是他見過長的最好看的人，而我是他認識的最擅長畫畫的人，我們兩個人的組合一定無人能敵……」

　　亞倫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像是想到了什麼畫面，他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呵呵，天馬，果然不愧是我曾經的摯友，只可惜，我現在是冥王，而你現在是冥後，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亞倫的語氣中帶著一點自嘲的意味，他放下了手中的畫筆，然後微笑著把畫板上的畫像拿了下來，在畫像接觸到亞倫手指的一剎那，彩色的畫像在這一刻化為了灰燼，瞬間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我們……已經沒有未來了……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贖，亡者的世界裡沒有痛苦，沒有疾病，沒有飢餓，一切都是絕對平等的，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們也是那麼想的吧……在這個沒有煩惱，不用受人欺負的冥界之中，他們一定能生活的更加幸福，是我拯救了他們，只要繼續作為冥王，我就能拯救更多的人……」

　　亞倫望向清風的眼神，清澈見底，就宛如世界上最純粹的藍寶石，流蕩著最動人的光芒，清風依舊沒有說話，精緻的臉上滿是漠然的神色，一頭銀色的長發靜靜的垂散在腰間，清風整個人就如同一彎銀月，散發著清冷孤傲的氣息。

　　過了很久，清風抬起頭，他一臉認真的注視著眼前的亞倫，然後緩緩開口道：「我……」

　　「清風有什麼別的看法嗎？」亞倫一臉微笑的問道。

　　「我……想吃冥石榴」清風那雙淺色的眸子泛著無比認真的情緒，他就那麼死死盯著亞倫，然後面無表情的扔出了這句話。

　　狹小的畫室在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亞倫有些震驚的瞪大了那雙藍眸，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如此完美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他是不是聽錯了？其實這句話並不是清風說的？

　　彷彿想要打破亞倫美好的幻想，清風面無表情的說道：「冥石榴很好吃」

（

　　清風說完之後，從空間中取了兩個冥石榴，然後把它們放到了此時依舊在發呆的亞倫手中。

　　僵硬的亞倫毫無抵抗能力的收下了清風的石榴，如果今天換作是塔納托斯和修普諾斯站在這裡，他們絕對不會收清風的東西，因為收冥後禮物的代價是極其可怕的！

　　但是目前的亞倫明顯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雖然亞倫對於清風這樣脫線的性格有些驚訝，但他還是很快就回過了神，他把清風塞到他手中的冥石榴收好，注視著手中兩個圓滾滾的大球，亞倫在臉上情不自禁的勾起了一個微笑：「謝謝你，清風，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收到禮物了」

　　亞倫還沒有來得及感動，清風冰冷的語調又再次響了起來，他面無表情的指著亞倫手中的冥石榴，然後緩緩吐出了一個字：「剝」

　　亞倫聽到這個字的時候，再一次華麗的石化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冥石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清風，然後一張冰冷精緻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你是想讓我幫你剝石榴嗎？」

　　亞倫接受到清風面無表情點頭的動作之後，頓時對眼前的人產生了徹底幻滅的感覺，不過……卻並不討厭……清風的身上有一種寧靜的特質，亞倫可以感受到在和清風談話的時候，他的內心異常的平靜，這樣平靜的感覺，自從他當上冥王以後，就很少出現了，除非是在畫畫的時候……

　　亞倫剝冥石榴的技術自然不可能比哈迪斯高明，一個石榴剝下來，籽粒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被擠壓的不成形狀，總結下來就是能吃的沒有多少。

　　清風看到眼前被『五八分屍』的石榴，面無表情的輕皺了下眉頭，他轉過頭，對亞倫再次澹漠的吐出了兩個字：「繼續」

　　於是亞倫把清風給他的第二個石榴也進行了『慘絕人寰』的解剖，雖然比剛剛要強上一些，但是依舊沒有達到能夠吃的水平。

　　「抱歉，清風，我好像不擅長畫畫以外的事情……」亞倫感受到清風身上的冷氣有了明顯的增長，連忙率先表達了自己的愧疚之情。

　　但是在他道歉完的下一秒，他就後悔了，因為在不知不覺之中，他面前的冥石榴已經堆積的和山峰一樣高了，亞倫有些茫然的問道：「這些……我都要剝嗎？」

　　清風注視著亞倫那雙閃爍不定的藍眸，一鎚定音的再次點了點頭。

　　於是狹小的畫室之中，在滿牆壁精緻圖畫的包圍之下，在特製顏料的異香熏陶之中，亞倫開始了他剝石榴的漫漫長夜……

　　當亞倫剝完全部的冥石榴之後，他覺得自己的手指已經完全無法移動了，不過還好總算是完成任務了……但是為什麼他在這裡剝的那麼辛苦，清風卻在他的旁邊吃的那麼開心？等等，他為什麼要這麼聽清風的話？按照常理來說，他是冥王，清風是冥後，冥後不是應該聽冥王的話嗎？

　　清風自然不知道亞倫的心裡在想什麼，他一直在觀察亞倫剝石榴的動作，因為一連報廢了九個石榴讓他很心痛，不過好在當亞倫剝到第十個石榴的時候，他基本就已經掌握到了訣竅，雖然無法像哈迪斯那麼完美，但是卻已經足夠了。

　　看到能夠吃的冥石榴，清風自然不會客氣，所以最後的局面就演變成了清風一邊迅速的往嘴裡塞著冥石榴，一邊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最後還一邊用漠然的表情監督著辛勤勞動的亞倫。

　　「吃」清風發現亞倫的工作已經完畢之後，熟練的抓起了一把籽粒，然後放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亞倫看著手中晶瑩的籽粒，在唇邊情不自禁的綻開了一抹笑容，真是奇怪，為什麼明明是這麼辛苦麻煩的事情，卻一點也不會覺得討厭？亞倫喜歡畫畫，因為只有在畫畫的時候，他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平靜，一切的煩惱，一切的紛爭，彷彿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但是剛剛幫清風剝石榴的時候，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清風……真是位不可思議的神祇……如果這就是他的冥後，為什麼他作為冥王覺醒的時候卻沒有任何關於清風的記憶……？

　　清風雖然感受不到亞倫的疑惑，但是亞倫收下他的冥石榴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而是一直望著石榴發呆，所以最後清風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亞倫不喜歡吃石榴！

　　清風想到這裡，面無表情的拿走了亞倫手中的籽粒，然後把它們全部塞進了嘴中，食物不能浪費，清風一邊消滅著石榴，一邊在心裡澹澹的想道。

　　亞倫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空空如也，雖然他有些疑惑，不過卻並沒有在意：「清風，今天謝謝你，你還有時間嗎？我想給你畫一張畫像，就像天馬那時候說的一樣……」亞倫說到這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蒼白：「不，還是算了，當我沒有說好了」

　　「哦」

　　清風就像沒有聽到亞倫後面的那句話一樣，他非常配合的坐在了亞倫面前的凳子上，淺銀色的眸子裡輾轉著澹澹的光芒，一頭銀色的長發如星辰般耀眼璀璨，白暫的皮膚下是黑紫色的和服，作為人物畫像的模特，清風的長相無可挑剔，任何人看到這樣絕美的畫面，都會情不自禁的被吸引其中，但是前提必須是清風能夠停止那個往嘴裡不停塞石榴的動作！

　　「清風，還是算了，我突然不想畫了」亞倫放下了畫筆，蔚藍色的眼眸之中彷彿被什麼東西蒙上了一層陰影，亞倫不敢畫清風，因為那些曾經被他畫過的人和動物全在瞬息之間失去了生命，即使知道清風是神祇，但是亞倫在這一刻還是卻步了。

　　「畫」清風的聲線很冷澹，沒有任何起伏，但是卻透出了不容拒絕的意味，因為清風很想知道自己在畫中的樣子，是不是真的如父神所說的一樣冷酷無情。

　　亞倫聞言，輕輕嘆了口氣，隨即他在臉上展開了一個溫柔的微笑，在畫畫的時候，亞倫總是溫柔的，這是他作為神祇之後，唯一不願意捨棄的東西，畫畫對於曾經善良的他來說，是唯一能夠得到慰藉的東西，對於現在迷茫的他來說，是唯一能夠拯救人類的東西，LASTCANVAS（失樂園），這也是睡神和死神不允許他離開這個畫室的原因，一旦這副畫完成，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靈魂就會被封入其中，大地會變成死亡與寂靜的都市，到時候冥界就能取得這次聖戰完全的勝利。

　　這是亞倫為清風畫的第一張畫像，也是最後一張畫像，那些曾經被亞倫畫過的生物們全都失去了生命，但是清風或許是第一個不會死去的存在……

　　因為是神祇，所以不會死，因為是神祇，所以才會有所謂的永恆……

　　亞倫為清風所畫的畫像，在這一次聖戰全部結束之後，才被眾人發現，廢棄不用的古老畫室裡，一張被白布矇住的畫像引起了清掃人員的注意，伴隨著白布的滑落，漂亮的幾抹銀色就那麼印入了他的眼簾，伴隨著白布的不斷落下，他看到了淺銀色的眸子，銀色的長發，銀色的眸子，不會錯的，這是冥後大人的畫像！

　　清掃人員激動的飛奔而出，馬上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周圍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了睡神大人和死神大人，當一群人聞訊趕到，準備瞻仰冥後大人的畫像時，眾人全都在這個時候詭異的保持了沉默……

　　原本滑落到一半的白布此時已經完全掉落在了地上，暴露在眾人面前的畫像讓他們在這一刻徹底的無語問蒼天。

　　畫像中，清風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他的腿上是堆成小山狀的冥石榴，手掌之中是晶瑩飽滿的石榴籽粒，那張精緻的臉本來應該堪稱完美，但是由於嘴巴漲成了圓鼓鼓的形狀，所以完全破壞了本來的美感，最為神奇的是，他們的冥後大人即使是在吃東西的時候也保持了面無表情的臉。

　　最後的最後，這張畫像被當作了冥界的無價之寶，掛在了他們陛下的寢宮之中，至於陛下究竟準備拿這副畫像作何用途……就不是他們這等小人物能夠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