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
九百九攥著那把小錘子比劃了很久,差點被發酒瘋的巨蛇尾巴抽到牆上以後,放棄了先打死蛇再前進的想法。
好在巨蛇動作已經越來越遲緩,於是九百九抓住機會提溜著小豬貼著牆根閃進那個洞裡。
牆的另一邊是一條很窄的過道,盡頭隱隱透著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一條巨蛇盤桓的關係,一些諸如老鼠之類的小活物不見蹤跡,只有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
九百九屏住呼吸,盯著前面的亮光慢慢向前挪,握著桃木劍的掌心沁出了汗。
吉祥拉著他的衣擺跟在後面,緊緊抓著呼嚕不撒手。
「吉祥,」九百九盡可能壓低聲音,「等一下要是有什麼東西……就往後跑。」
「後面有蛇。」吉祥說。
「……」
昏黃的燭火跳動了一下,吉祥和九百九自以為很隱蔽地前進,卻不知道身後牆上的燭火在他們走完過道前,就把他們的影子拉成了滑稽的形狀,投影到前面的土壁上。
即使這樣,他們也還是沒有被發現。
因為……
「九百九,有人死掉了。」吉祥戳了戳九百九的後腰,把緊張的九百九戳得差點原地蹦了起來,咬牙回道:「我看得見。」
走道盡頭意外地寬敞,被一分為二開了兩間石室,在正對著走道的那間石室沒有門,只裝了烏沉的細長鐵欄,儼然是一件囚房。
囚房裡有床有桌凳,一個人趴在桌邊,長長的頭髮散落一地,也掩住了臉。他一動不動,只有垂下桌邊的寬袖一角上血跡斑斑,似乎已經干結了很久,顏色暗淡。
慣來手賤的玄機道士久久都不見那人動一動,心想說不定是真的死了,於是就走進囚房,伸手去摸那欄杆,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一間囚房。
想不到手剛剛碰觸到那鐵欄,九百九就「嗷」地一聲慘叫,被彈開了三尺遠。
吉祥差點被九百九的淒厲叫聲嚇死。
「你不是要我不要作聲驚動怪物的麼?」吉祥瞪他。「自己叫得這麼大聲。」
九百九趴在地上抽搐,舌頭麻得話都說不利索:「我當我願意叫這麼大身麼!」
似乎是被九百九的慘叫驚動了,囚室裡原本看起來像個死人的傢伙竟然動了一下,發出了奇怪的金屬摩擦聲。
「媽呀!」九百九顧不得爬起身來,手腳並用地爬離鐵柵。「他沒死!」
小豬緊緊抱著呼嚕,小心翼翼地向前湊。
那人低低咳了一聲,聲音像是在滾燙的沙子裡滾過一遍,聽起來讓人從喉嚨到頭皮都癢了起來。
「你是誰?」吉祥隔著鐵柵問他。
趴在桌上的人慢慢轉過頭,這麼簡單的動作卻像是費勁了他所有的力氣:「我是白柳。我不問你們是誰,但請你們快點離開。」
「我是吉祥。」小豬禮尚往來。「你有沒有看見敖白?」
「敖白」這個名字一說出口,竟然能夠看得出白柳藏在頭髮後的眼睛亮了一下。「你們是來找他的?」
這話剛說出口,白柳自己就沉默了。
吉祥抱著一個葫蘆站在鐵柵前,長得圓乎乎軟綿綿,個子恐怕還沒有掛在鐵柵上的鎖高,還光著一隻腳。
這時九百九看到白柳似乎沒有攻擊人的意向,也勉強爬起來:「這裡是哪裡?誰這麼閒還在墳下挖洞……」
白柳一動,身上就傳來剛才聽到的摩擦聲,像是有無數鐵鐐和鎖鏈掛在他身上:「你們看到了。這個地方是用來囚禁我的。」
「你是誰?敖白呢?」九百九把吉祥拉得裡鐵柵遠一些:「這不是個普通的囚房,這個鐵柵……剛才差一點把我電死。」
「只是普通的雷咒罷了。」白柳淡淡地說。「只能防一些蟲蟻。」
「你看起來也不比蟲蟻更厲害些。」九百九毫不客氣地說。
「你說的對。」白柳竟然不否認。「我現在連把脖子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雖然形象落魄,但是白柳的口氣和神態仍然掩飾不住一種天生的驕傲和矜持。
「你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要被關在這裡?」九百九忍不住問。
「你們既然能找到這裡,說明也不是普通人。」白柳往入口住著大蛇的石室瞟了一眼。「我是澧河河君。」
「喝!」九百九狠狠地倒抽一口氣!
吉祥趕緊也一起抽氣!
然後抬頭問九百九:「……河君是什麼?」
「就是河神。」九百九科普。「這麼說,澧河作亂和你無關?」
看白柳這個樣子,恐怕已經被關了不短時間了。
「作亂?」白柳歎口氣。「澧河雖小,也是我的家。」
「那究竟……」
白柳勉強動了動身體,露出一邊袖子。那看得出做工精緻的袖子中間的部分幾乎被血染了個透,即使血跡已經干了,看上去也是很恐怖。
「究根結底,也是我的錯。」白柳的聲音滿是疲憊。「我出不去,澧河現在亂成什麼樣子,都要怪我。」
「不是你使河水作亂,那是誰?」九百九皺眉頭。「你既然是澧河河君,還有誰能夠把你囚禁在這裡,還在你的地盤上興風作浪。」
「我……收了個徒弟。」白柳的聲音越來越沉。「他聰穎又有天分,做師傅的有這樣的徒弟,總是忍不住要驕傲。」
「我一千年前奉職來到半城,獨自坐守在澧河水府裡看歲月如何從水中流過。一百年前遇到了我徒弟,我教他辨識雲氣,認識河道興衰,他學得這麼快,以至於……我連不該教的東西,也都教給了他。」
看到白柳的袖子,吉祥一些描述,九百九聽懂了大概:「難道,你是龍?」
白柳說。「是。」
吉祥也聽明白了:「那個爪子——!!!」
一想到那個龍爪從河裡被撈起來的可怕樣子,吉祥現在還忍不住打哆嗦。
白柳毫不驚奇地看著他:「你看到了我的龍爪?澧河現在好了?」
白柳雖然口氣一直很平靜,但是九百九卻無端感到一股悲涼,連忙說:「澧河好了,不發水也不翻浪了。」
「那我請你們趕緊出去。」白柳輕輕說。「到西海去求見龍王。你們是小殿下的朋友,一定能夠通知龍王。在我的徒弟回來之前,趕緊離開這裡。」
「我們要救敖白。」吉祥用力搖頭。
「不要擔心。」白柳說。「小殿下沒事——暫時沒事。」
「你……徒弟什麼時候回來?我們想辦法把你也帶出去。」九百九開始挽袖子。「這玩意怎麼打開?」
「你們……躲起來!」白柳聲音突然變了。
「啊?」吉祥眨眼睛:「躲什麼?」
「我徒弟回來了。」白柳說。
九百九也嚇了一跳。「什什什麼?」
「他可能來拿我另一隻爪子。」白柳說。「既然你們見到了我的斷爪,證明我徒弟的計劃失效了。」
九百九寒毛直豎,不明白白柳怎麼能把這種事情說得雲淡風輕。
吉祥團團轉:「要躲到哪裡去?」
關著白柳的地方當然進不去,另一邊的石室也是空空蕩蕩,一覽無遺。
白柳眼睛注視著他們身後:「來不及了。」
九百九猛然轉身,桃木劍差點脫手。
比吉祥描述的更難看,更怪異的黑色雞頭怪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走道裡,兩隻熒亮的眼睛發出寒光。
小豬深知這個怪物的厲害,忙不迭地想找地方躲,可是狹小低矮的地底哪裡有地方可以躲藏,連逃跑都很困難。
「你徒弟……長得真特別。」九百九想擺出一個厲害的架勢,可是膝蓋卻軟得站不住。
「它是我徒弟養的。」白柳說。
雞頭怪看到吉祥,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
看到那玩意竟然認得自己,小豬只好虛弱地舉起呼嚕,表示打招呼。
雞頭怪不理會九百九,一個縱身就衝出走道,把吉祥逼到牆邊。
吉祥趕緊用葫蘆嘴對著它,可是不管怎麼左搖右拍,都不見有動靜。
對呼嚕寄望很大的小豬立刻慌張了。
「你不要過來!」吉祥大聲說:「我很厲害的!」
雞頭怪弓起身體。
吉祥嚇得鼻涕都要噴出來了:「你你你不能咬我!咬了我敖光會幫我報仇的!」
雞頭怪強壯的後腿慢慢曲起,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吉祥撲去!
九百九全身發冷。
碰。
雞頭怪的爪子抓到泥壁上,劃出幾道深深的痕跡。
抱著腦袋的吉祥出現在離雞頭怪三尺遠的地方。
九百九用力眨了眨眼睛。
剛才,吉祥確實是在那怪物的爪子下……
「師傅,沒想到你還有力氣救人。」一個吉祥似曾相識的聲音響起。
白柳伏在桌上,看起來更虛弱了。「我總不能看著你在我面前造孽。」
九百九回頭,一個人站在走道裡,半個身體被罩在黑暗裡。
徒弟!
九百九頭皮一炸,立刻用桃木劍對著他。
「你們是誰?」那個人慢慢走近,眉眼竟然很精緻靈動,還帶著一點少年的狡黠。
「你又是誰?」九百九警惕地看著他。「你是他徒弟?敖白呢?」
「敖白——?」那人歪頭。「是誰?」
這人一過來,那雞頭怪也不動作了,原地噴著鼻息。
「它把敖白帶走了!」吉祥大眼睛裡滿是害怕:「你,你趕緊把敖白交出來!」
「我不認識敖白。」那人溫和地對吉祥說。「它是我養的,一直很聽話。」
「你把小殿下還給他們吧,獨黎。」白柳的聲音在這個昏暗的空間裡聽起來有點飄忽。「你已經做錯了很多事,不要再錯下去。」
「這裡沒有什麼小殿下!」被白柳換做獨黎的人突然拔高了聲音。「我要把我家的孩子帶回去來有什麼不對?做錯作對,你又有什麼資格說話?」
「你入魔了。」白柳淡淡地說。「神怪皆有報應,你還看不見麼。」
「可笑!」獨黎走近一步,九百九看清了他的臉,發現他的瞳仁竟然是一道狹長的線。「龍都是自以為是的東西,這話你應該要去對敖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