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
有的時候,即使再怎麼小心謹慎,該壞的事還是要壞的。
敖白被人提著衣領子拎在半空中的時候心想。
他攥著吉祥的手小心翼翼地躲在草叢後邊,那些從來沒有受過干預的野生雜草瘋長得比他們的個子都高,只要安安靜靜地待著,就絕對不會被這伙有口臭的山賊發現。
吉祥和敖白一樣被高高提了起來,抽抽鼻子,又打了一個大噴嚏,劇烈得連帶身子都晃了一下。
小豬實在是在東海被養得有些嬌慣了,在小蟲草籽亂飛的環境下全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被敖白按著躲草叢裡的時候,細細的草尖若有似無地碰著他的臉,鼻子更是癢癢……
其實原本看似無人的草裡突然爆出一個大噴嚏,幾個劫道的也是嚇了一跳的。不過他們剛剛幹了一票大的,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居然有富戶經過,因為還帶著沒有戰鬥力的女眷,所以即使跟著兩個護院也還是被他們盯上了。
除了護院以外只有一個肥得流油,瑟瑟發抖的胖公子和兩個丫鬟模樣的姑娘擠在馬車裡,剛才經過了一番有點激烈的搏鬥,以六敵二大獲全勝的山賊們一時間都覺得自己武功蓋世,豪氣干雲。於是就藉著二兩英雄膽持刀上前撥開草叢,於是敖白和吉祥就曝露了。
一個滿口黃牙的瘦子哈哈大笑,打量敖白:「這年頭連小娃娃都會私奔了?」
他把有著一雙漂亮貓兒眼的敖白當做是女孩子了。
不管是精緻的敖白還是嫩得看起來很好下嘴的吉祥,都不像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更不用說兩個孩子身上的衣料,幾個土包子山賊見都沒見過。
他摸了摸敖白的衣擺,那衣料在大太陽下竟然是沁涼沁涼的,要不是他手粗,估計摸上去都被被這料子滑開。
兩個孩子都沒有戴長命鎖之類的東西,但光是這不尋常的衣料恐怕就值不少錢。
正在被評估價值的敖白在心裡鬥爭了很久。
說實話他的年紀比這幾個凡人加在一起都大,可是就是吃了外表上的虧,要是自己看起來是個高大挺拔的俠客——好吧,哪怕是個身長玉立的翩翩公子,事情都好辦得多。暗地裡使一點小法術,把自己包裝成一個隱世的絕世高手並沒有難度。
可惜現在……敖白蹬了蹬小腳。
一個看起來不足十歲的孩子天生神力,把六個山賊一頓好打……光是想想就覺得很詭異。
吉祥眨巴著眼睛和這些人相互打量。
沒有想像中的彪形大漢,這幾個帶著濃厚鄉土氣息的山賊看起來一點都沒有書上那種快意恩仇的氣質,矮的矮瘦的瘦,褲腿一卷就是一副剛下地回來的形象,連那大板刀都沒有懾人的寒光,上面也沒有一揮就叮呤噹啷響的大銀環。
吉祥失望了。
一個看起來最猥瑣的山賊似乎是個頭子,瞇著眼睛細細打量吉祥,然後盯著吉祥鼓鼓囊囊的衣服看。
敖白心裡咯噔一聲。
出發前他曾經建議吉祥把金元寶藏起來,吉祥反問他:「金元寶是不是好東西?」
金元寶當然是好東西。
「那好東西幹什麼要藏起來?要是有人要看,再掏出來不是很麻煩麼。」吉祥這麼說。
在小豬的觀念裡,好東西不是拿來用,不是拿來收藏,而是拿來顯擺的。通常在龍宮裡不管得了什麼寶貝,吉祥第一件事都是要帶著寶貝逛龍宮一圈,接受眾人各種夾雜著羨慕嫉妒恨的讚美的。
嗯,可能不一定羨慕嫉妒恨,但是嘖嘖稱讚是一定要的。
敖白不知道怎麼和吉祥解釋錢不露白的道理——因為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人心的險惡。於是也就任由吉祥把金元寶放在懷裡,凸出幾個小包來。
「這是什麼?」那男人一開口吉祥就皺鼻子,大概山賊之間互通著某種傳統,比如不清潔牙齒。
「元寶。」吉祥雖然被提著,但還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敖白吸了一口氣。
恐怕他不得不當一回妖怪了。反正這裡這麼偏僻,鬧個山精什麼的很正常……
「你有元寶?」那山賊有趣地問,並不急著去搜吉祥的身。
吉祥表情更加得意了:「你先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你就把元寶給我?」那山賊問。身後爆出一陣大笑。
吉祥考慮了一下。「不。」
笑聲驟停。
「放我下來,就給你看一看。」吉祥說。
敖白垂著的手已經做好準備了,打算那山賊有一發難的跡象就動手。
果然,天氣太過炎熱,人都沒有什麼耐心,那山賊不理會吉祥,抬手就要往吉祥衣服裡摸。
敖白屏息凝神,在山賊的手即將碰到吉祥的衣服上時,翻出手心——
大地突然一陣震動。
「什麼聲音?」山賊們都回頭。
一陣轟隆隆的響聲由遠而近,似乎還夾雜著喊聲。
原本被山賊們捆在一邊的胖子嚎了一聲,一把撞開身邊的兩個丫頭,瘋狂向路邊蠕動。
「那是……羊?!」山賊頭子被一眨眼就到了眼前的漫天黃塵驚到了,幾百隻蹄子踏在地上,震動人腳心都疼。
狂奔而來的不只是黃褐色的野羊,裡面還夾雜了別的什麼——但是被驚到的人們都顧不得細看了,被驚到的野羊是不怕人的,一旦被撞了腰倒下,說不定連命都要沒了。
人在緊要關頭優先考慮的總是自己的小命的,原本被提著的吉祥和敖白在這個時候像是不值錢的廢物般被扔開,唯恐被他們拖累了逃命的速度。
羊群只會沿著山道奔跑,若是動作快攀上一邊的突破或者離開大路就行,但是之前被山賊們捆了個結實的幾個人卻是行動不便,在敖白伸手去拉吉祥的時候,似乎聽到了一聲女子尖利的聲音,但是很快就被淹沒了。
等到羊群跑過,幾個山賊才狼狽地翻回來。好在他們向來習慣搶了好東西都往懷裡揣,剛才的戰利品都還在。
「老大,剛才的……兩個娃娃呢?」一個麻桿兒山賊愣愣地看著地上一片狼藉。只有一個穿水綠色裙子的丫頭來不及躲,伏趴在地上不動彈了,綠色的裙子被踩得變成了灰色。
而不知生死的敖白和吉祥卻沒了蹤影。
……………………
「嚇死我了呦。」拉著韁繩的手慢慢鬆了開來,剛才跑過一段窄山路來到相對開闊的平地以後,羊群就漸漸分散開了,一直被夾在羊群裡的馬車這才能慢慢移出羊群。
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到烏青色的馬車蓬上,咕咕叫了兩聲。
龍的眼睛很好,剛才那些山賊只看到了受驚的羊群,敖白卻一眼就發現了羊群中的小馬車。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小」馬車,敖白通常出行的馬車規格至少都是要八匹踏雪神駿拉車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小的頂多能容納兩個人坐在裡面的馬車——倒不如說這個玩意是有輪子的轎子,不過轎夫換成了一匹馬罷了。
和敖白一起擠在車轅上的吉祥張大嘴巴。
「九百九,你怎麼在這裡?」
嘴角貼著兩撇小鬍子的青年扭頭:「我現在不叫九百九了,你們可以叫我天機子。」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很厲害,天文地理無一不曉的意思。」
「我覺得九百九比較好記。」
「在江湖上一定要有一個好稱號……那你們還是叫我九百九吧。」前玄機道士,現改名天機子的九百九鬱悶地轉回頭看路。「你們怎麼會出現在我的馬車上?」
「我們遇到山賊啦!」吉祥嘿嘿笑。「不過只說了兩句話,就有很多羊轟隆隆地跑過來。」
「山賊?」九百九大吃一驚。「這麼危險,我怎麼沒看見?」
廢話,剛才的黃沙飛得比馬車還高,他看得見才叫奇怪。
「那你們被搶了嗎?」九百九表示關心。
「他們好像想要我的元寶。」吉祥說。「我才不給呢。」
九百九讚許地點點頭:「不要給。」
「你怎麼會在羊群裡?」敖白問。
九百九撓撓臉:「我也不知道。走著走著就被捲進來了。」
「……」敖白默默地鑽進車廂。
吉祥第一次坐到馬車的駕駛位上,很是新奇:「九百九,你讓我玩一下。」
「不行。」九百九嚴肅地說。「駕車是一件既危險又嚴肅的事情。要是不小心的話……」
「就會被捲進受驚的羊群裡。」敖白在他們身後接話。
車頂上的鴿子拍拍翅膀,飛下來落到吉祥的肩膀上。
自從上了招搖山得罪了靈鶴以後,很久沒有長翅膀的東西理睬吉祥了,鴿子這個舉動讓吉祥有點受寵若驚。
「我們剛才也看見一隻鴿子。」吉祥伸手去摸摸白鴿的羽毛。
「就是剛才那隻。」敖白說。這只鴿子很有靈性,敖白記得它的眼睛。
「它叫九百里,是我……哥哥送給我的。」九百九一臉驕傲。「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它能一天之內飛出九百里。」
「哦哦!」吉祥很稀罕,雖然他對九百里到底多遠沒什麼概念,可是聽起來就覺得很厲害。
敖白探出身子,仔細看了看九百里。
「它真的能一口氣飛九百里?」敖白怎麼看九百里都是一隻凡鴿。
「它當然不能。」九百九理直氣壯地說。「取名字通常都會寄托著一些美好的寓意和祝福,但不要因此給對方造成不必要的壓力嘛。」
九百里深以為然地咕咕叫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