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章
吉祥向來認為,敖光是無所不能,絕對強大的存在。
即使他從來沒有見過敖光舞刀弄劍,也沒有見過敖光施展什麼驚天動地的華麗法術,但這絲毫沒有動搖吉祥對敖光的盲目崇拜,彷彿世間不可能會有什麼人或者事情能讓敖光露出吃力的表情。
雖然心裡這麼堅定地想,可是吉祥卻也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和敖白一起並排坐在一起,瞪著朦朧的燈光看。
正如敖白所說的,天很快就亮了——雖然他們心裡覺得實在是過了很長時間,門從外面被打開了,有人進來輕聲請敖白出去,吉祥也一起。
也許是因為不能第一時間衝出去查探發生了什麼事情,加上等待讓他們心浮氣躁,一向好脾氣的敖白趕開了要先為他們洗臉穿衣的宮婢,拉著吉祥就大步衝了出去。
敖白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臉色很難看。作為西海的一份子,敖白認為自己有權利立刻知道發生什麼緊急的事情,而不應該像是小孩子一樣被告知「先睡覺,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敖白心裡怒火滔天。
哪怕昨晚那個命令是龍後,甚至是此刻代替敖閏穩住西海的敖真下的,他也不會感到這麼難過——居然是敖離命令他,「待在原地」。
吉祥腿不如敖白長,一路被拉得磕磕絆絆,卻一直催促敖白走快些。
敖離穿戴整齊坐在高椅上等著他們,看到敖白來了,起身想過去摸摸敖白,卻被弟弟用力拍開。
「昨晚怎麼回事?」敖白瞪著眼睛。
敖離的小心肝被拍成了兩半——敖白還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過,不過看到敖白身邊的吉祥神情高度緊張,敖離還是分了輕重:「昨晚是北海示警。」
吉祥一屁股重重坐到椅子上。
「不要著急,稟叔現在沒事了。」
「『現在』是什麼意思?」敖白敏銳地抓住了重點。「他昨晚遇險?」
敖離看了吉祥一眼。「昨晚北海龍宮遭到突襲,具體的事情只有真哥明白,我只知道現在稟叔帶著芙音避到東海去了。」
吉祥抬頭。
「北海怎麼會被攻陷?」敖白睜大眼睛。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敖離破天荒地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肅容說道:「你只需要知道從現在開始,不許出宮就行了。」
「我要去看看稟叔。」
「不行。」敖離立刻拒絕。「你哪裡都不能去了,敖白。」
敖真敖離,包括敖閏,向來都叫敖白做「小白」,這種少見的,連名帶姓的口氣只說明了一件事——情況嚴肅,不容許任性撒嬌。
「我要回去!」吉祥插嘴。「我要去看看芙音。」
「你也留下。」敖離說。
吉祥幾乎要蹦起來:「我只是過來看看敖白,住一晚上就走!」
「計劃變了。」敖離像是早知道吉祥會反彈,從懷裡拿出一個回音螺。「大伯昨晚接了稟叔以後就離開龍宮了……說是要到東海南邊去。」
吉祥飛快地拍掉敖離遞給他的回音螺,小小的白色螺骨碌碌地滾了很遠。「那我就跟著去找他!」
敖離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在一天內被人兩次拍開,臉色變了兩回,還是壓抑下來:「你跟著去哪裡?去幹什麼?那裡在打仗!你會嗎?」
「大伯現在已經夠忙了,真的懂事就乖乖留在這裡等他,少任性些別添亂!」
自己叔叔出了事,敖離其實也並不能親眼確認一下敖稟的現狀,父親此刻也不在西海,心裡多少也有些慌亂。昨夜他也和敖白一樣被驚醒,敖真立刻點兵向北海趕去,敖離半夜和龍後一起安排防禦以防萬一,他一刻也不能合眼,等到敖真帶回敖稟平安的消息以後又立刻來通知敖白吉祥,其實心裡已經滿是浮躁。
敖白知道現在的敖離恐怕說什麼都溝通不能,於是撿了那個回音螺就要拉吉祥走。
吉祥不動。
「吉祥,你和敖白回去。現在九蒙也是焦頭爛額,回去了也不能好好照顧你。」敖離放緩了口氣。「等事情平復了,立刻就送你回家。」
吉祥用力眨了眨眼睛,發覺眼睛酸澀得很,低著頭也拉了敖白。
敖白看也不看敖離一眼,牽著吉祥就走,等走進庭院,才回身去看吉祥。
吉祥一直在揉眼睛不抬頭,敖白用力掰開他的手,看到吉祥被揉得紅通通的眼睛嚇了一跳。
敖白手心蓄起一汪水,給吉祥洗眼睛:「我剛才以為你要跟二哥吵起來呢。」
吉祥過了半天,才吭吭地出聲:「我想回去……」
「為什麼突然就不讓我回去了?」吉祥抬起頭:「我不想留在這裡了。可是……」
可是要懂事。
人人都認為吉祥受寵極了,雖然和敖光沒有親緣關係,但是敖光什麼都依他,送他上學,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堆在他身邊,吉祥簡直就是五百年只出一個的幸運兒。
可是卻鮮少有人注意到,吉祥從來沒有恃寵而驕過,他其實異常懂事,從來不會主動去打擾敖光辦公,頂多撒嬌讓他早點休息,敖光和別人說話的時候也乖乖等在一邊,不胡亂插嘴,雖然會發脾氣會鬧彆扭,但是敖光的話,他從來都是聽從的鮮少忤逆。
其實吉祥並沒有發覺這些,但是在他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角落,時刻提醒他,他是一隻被敖光帶回家的小豬,他和敖白他們不一樣,既不是龍也不姓敖,敖光對他好是出於自願,可是實際上並沒有一定要照顧他的義務。
所以吉祥其實一直本能地輕輕約束著自己,要懂事。也恨不得時時粘在敖光身邊,一被人撩撥就立刻很擔心敖光會帶回小老虎小狐狸。
吉祥不會意識到這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他很害怕被敖光丟下——哪怕敖光對他再溫柔,保證說只喜歡他,以後要娶他,他都會潛意識地害怕。
所以剛才敖離說敖光讓他留在西海的時候,本來應該跳腳和敖離掐架的吉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以為他知道敖光是去辦正事,如果他要當一隻懂事的小豬,這種時候就應該聽話地留下,等著敖光回來。
可是……
敖白給吉祥擦了眼睛,牽著他往回走,不時偷看吉祥的表情。
吉祥向來是表情帝,不管喜怒哀樂都一定要高高掛出來的,此刻卻異常反常地一臉呆滯跟著自己走。
不過敖白十分理解,被排除在外,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什麼事情都不能做的感覺令人難受極了。
「敖白,敖光是不是不要我了?」吉祥突然說。
敖白嚇了一跳:「怎麼會呢,大伯可疼你了。」
「其實……二哥說得對,大伯去的地方在打仗呢,很危險,讓你留在這裡為你好——現在稟叔他們都去了東海呢,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九蒙一定很忙。」
吉祥一鬱悶,敖白倒是放下了對哥哥們的不滿,一路絮絮叨叨地安慰吉祥,可是吉祥腦袋一直垂得低低的,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敖白和吉祥都熬了一夜,回去了很快就有人給他們換了衣裳,洗了臉,又安排了點心粥面。
吉祥坐在桌旁,把一碗麵攪了個稀爛不自知,敖白見他實在太過低落,想了想把先前撿回來的白色回音螺遞給他。
吉祥撥弄了一會,又把手指伸進去捅了兩下。
敖白黑線:「吉祥,對它呵口氣就響了。」
「我知道。」吉祥舉著那螺殼看了半天,才呵了氣進去。
頓時敖光沉穩的聲音從螺殼深處傳了出來:「吉祥,待在那裡,等我接你。」
不多不少十個字。
吉祥想了想,又把螺殼晃了晃,卻不再發聲了。
看來敖光十分匆忙,連多說兩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吉祥又頹了,看起來十分可憐。敖白覺得,要是吉祥現在是小豬的樣子,一定連兩隻大耳朵都耷拉下來,緊緊貼在腦門上。
「……我們去找九百九吧。」敖白提議。「二哥說那番話差不多表示我的禁足結束了——只要不出宮就行。剛才回來,那些看門的也都撤去了。」
吉祥不說話。
「……那我把草籠子給你玩。」敖白想了想,說。
吉祥抬頭:「你不是很寶貝那個?肯讓我摸嗎?」
敖白垂下眼睛:「反正再怎麼愛護,也遲早要壞的,你想摸就摸摸吧,不要扯它。」
「不過我拿出來了你要快活一點。」敖白捏捏吉祥鼻子。
「不了。」吉祥推開麵碗:「我不想玩那個了。」
敖白沒轍了。
於是整整一個上午,吉祥都捧著那個回音螺反反覆覆地聽敖光說那十個字,敖白在一旁聽得耳朵都有重音了,實在忍受不住,剛想起身把吉祥死拽出花園去玩,
卻看到吉祥搶先他站起身來。
「吉,吉祥?」敖白看到小豬臉上的表情,結巴了。
回音螺又響了一遍:「吉祥,待在那裡,等我接你。」
「敖白,你都是怎麼偷跑出去的?」
「啊?」
吉祥把回音螺重重放到桌上,圓眼睛盯著敖白。
「告訴我怎麼出去。」吉祥一臉壯士斷腕的堅決:「我不願意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