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一盤戒指,足有五六十枚,芙蓉粉、琥珀黃、紫羅蘭、白雲灰……琳琳琅琅許多種顏色,插在海綿絨布裡,露著小小的半個半個圓圈。
虞連翹垂著頸,指尖自它們上面一列列地劃過,不久便拈出了一枚純黑色的來。最簡單的一個圓環,面上是稜形的刻紋。
她微笑著問他:“這個好不好?”
李想說:“你戴上試試。”
虞連翹隨手套上,李想看了,就拉過她的手。他笑著把戒指從她右手取下來,套進她左手無名指。
“你笑什麼?”虞連翹低聲問他。李想還是笑,樂不可抑的樣子,頭往邊上稍稍擺了擺。虞連翹順著看過去,玻璃台面上貼著一頁廣告文字,那上面清楚地印著十項“戒指的戴法與意義”。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虞連翹臉騰地熱起來,伸手想要摘下,李想卻握住了,不讓她動。
他笑道:“這樣多好!我就算走了,也能少擔點心。”
虞連翹靦腆一笑,趕緊找了話岔開說:“好丑的手指。”的確,冬天凍瘡長得厲害,到了夏天,手指皮膚上還留了點淡淡的褶痕。
“我可不覺得。”黑戒纖指,李想輕輕捏著她的手。
虞連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說:“好像大了點呢。”
兩人在那一整盒戒指裡扒扒撿撿,卻始終沒能找到同款同色小一號的。
李想提議說:“要不換一種?”
虞連翹還在猶豫,老板娘卻招呼完那邊的顧客,走了過來,一見便說:“這個好!這個是黑曜石,也叫它黑金剛武士,最能辟邪,戴著可以護身。”
虞連翹聽了一笑,對李想說:“就它吧。我戴到中間這個指頭上就剛剛好了。”
“你喜歡就行!”李想悄悄附在她耳畔說,“反正,你知道的,戴中指也是那意思。”
黑曜石戒指就這樣買下了。店家開價三十,虞連翹軟言磨了磨,還到二十。她也沒要裝戒指的小紙盒,直接就戴上了手。
兩個人出店走在路上,十指相扣,戒環就在他們手間。堅硬的黑曜石沾染上兩人的體溫,也不再冰涼。
虞連翹樂滋滋地說:“省了十塊錢呢,這就請你去老孫家吃羊肉泡饃。”
“就是太便宜了!”李想有些遺憾,轉而又說:“以後等咱掙了錢,咱再買真的寶石……這麼大顆的鑽石。”
他比劃著,虞連翹卻說:“鑽石有什麼好,不也是炭元素?我還是喜歡這個,顏色黑黑的,不會閃著眼。剛剛你沒聽那老板娘說麼,這石頭是太陽的碎片來著,夠厲害吧!”
“是,是。”李想應著,不禁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你有點志氣行不行?學不來,也要裝一裝,哪有這麼容易哄的女孩子!”
李想一直念著要吃泡饃,老孫家很出名,可是怎麼都找不著店。索性殺到了回民小吃街,涼皮、夾饃還有酸菜炒米,吃得肚子都圓了。兩人慢慢挪著步子,在大清真寺周圍散了一圈。
散完消了食,便又惦記起吃來。虞連翹找到了一個夜市攤,烤羊肉五角一竄,果啤一塊五一支,於是兩人又在路邊的矮桌矮凳上坐下,開始了新一輪的吃吃喝喝。要不是白娟打電話到李想的手機上,他們還真不知道時間已經這麼晚了。
趕回家時,白娟已經洗過澡,坐在客廳裡開著電視等他們。虞連翹和李想見到她,都有些心虛,好像是干了壞事被當場抓包了一樣。
白娟倒沒說什麼,只是笑著問:“吃過飯了嗎?”
“吃了。”誰知一開口,又是兩人齊聲共答。
虞連翹紅了臉說:“媽,你呢?吃了沒?”她悄悄推一推李想,“你先去沖澡吧。”
李想欠了身道:“阿姨,對不起啊,我都忘了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
“沒事,沒事,水我已經調好了,你去洗吧。”白娟笑得溫和。
可是虞連翹卻愈加心慌膽顫,她跟在白娟後面,也在飯桌邊坐下,陪她一面吃飯一面說話。人越慌張,話就越多,她從頭到尾匯報了今天的行程,一心想講出些好玩有趣的事來,希望能借此分散媽媽的注意力。殊不知,她這樣的舉動恰恰是欲蓋彌彰。
她心裡溜著的那只小鬼,媽媽豈會看不見。白娟不去點破,只讓她陪著自己吃飯,洗碗,絮絮叨叨地說著閒話。
那光景就像是從前,她跑到廚房裡,嘰嘰咕咕地打哥哥的小報告,說他怎麼欺負她,王辰又怎麼替她報了仇。
都收拾完,回房間躺下,已近十一點。又一個西北的夏天深夜,床尾的電風扇吱吱地吹出風。虞連翹剛洗過澡,覺得有些涼。她貓著身從包裡掏出玉鐲盒子來,輕輕碰了碰媽媽的手臂,遞過去。
白娟把盒子打開,紅絲絨的襯墊上放著碧綠的玉鐲。她愣了一愣,說:“怎麼買這個?”
虞連翹說:“不是說玉能養人麼,我看著挺好的就買了。”白娟拿著鐲子問:“貴不貴呀?”虞
連翹說:“一點都不貴,在書院門買的,那人說是翡翠,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白娟把鐲子攏進手腕,微笑道:“戴了這麼久,突然沒了,還真有點不習慣。”
虞連翹就著她手摸了摸那鐲子,笑了笑,接著大大打了個哈欠,咕噥道:“玩也這麼累人。”白娟替她拉上毛巾被子,伸手關了燈,兩人躺下,一時無話。
過了一陣,白娟輕聲叫她:“俏俏,睡著了嗎?”
虞連翹唔地應著:“怎麼了?”
白娟說:“算了,沒什麼,睡吧。”
虞連翹卻轉過身來,“媽,你有什麼事就說吧。”
白娟看了看她,開口道:“你不用瞞我,你和他的事我知道——”
“知道什麼?”虞連翹眼皮一顫,突地打斷她。
“你用不著慌,我沒要反對。這男孩子人看著挺好,也懂禮貌,家裡條件想來也不錯。我見過人,總比沒見過要放心些。你們這些小孩,年紀到了要戀愛,我們就是想管,哪裡又管得住……回過頭想想我們當年,還不是一樣?”
虞連翹一動不動地聽著,連眼都不敢眨。
“我知道,你長大了,很懂事。可是有些事情要慢慢來,要多想想,為你自己想想,留著點,別把什麼都攤給別人。”
白娟摸著她的頭發,歎了口氣,繼續說:“人哪,到最後還是要靠自己。你上大學了,就好好學些東西。我們家這樣的情況……你爸去得早,我自己又是這樣,實在也幫不了你什麼。”
虞連翹鼻子發酸,深深地吸著氣。
白娟也停了一會兒,才又說:“只是你要記得——如果想要什麼,就自己去努力去爭取。千萬不要把希望放到別人身上,也不要把決定放到別人手裡。你記著這話……我,我也是這幾年才明白過來。”
她說的話,並不長。話裡的道理,很直白,也沒有什麼新意。但在那些歎息和沉默背後,還有許許多多不曾說出的東西,虞連翹能體味得到。那或許是她媽媽說不出口的,又或許是她不會表達的。
這個地方,離家數千裡,是個異鄉;這個夜晚,安安靜靜,涼意漸漸生起。
虞連翹側身向裡,透過窗簾縫,她能看到月亮細彎彎的,像一片薄薄的刀刃。有那麼些東西,就像這薄薄的刀刃一樣,倏地在她心上劃過。
此時的她,只有迷迷蒙蒙的一些感覺,要到後來,她才會意識到原來它的影響是這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