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問道
房間裡四下雪白,一應物器俱是素淨顏色。西門吹雪收回診脈的手,道:「這幾日你未動內力,很好。」葉孤城靠在床畔,聞言只沉沉嗯了一聲便不說話。西門吹雪看他捲起衣袖的左臂,上面一處細小創口周圍正呈紫黑色,隱約散發著詭異的香氣。
有下人送來一隻木箱,並熱水布巾等物。西門吹雪開了箱子,取出一把短匕,用一隻瓷瓶裡藥水洗過,又從一副錦盒裡抽出一把銀針。
葉孤城擰起眉頭,肌肉不由得繃緊。匕首一絲不苟地細細割去他傷處皮肉,這般慢慢剔除,實在比中了刀劍還要痛苦得多。[好在從前為治病在醫院裡不知受了多少煎熬,這番也不是難以忍耐。。。]葉孤城半閉著眼,任由被剜下幾塊肉去。西門吹雪除淨腐肉,幾根銀針在臂上灸了幾處,那血便止住了。
傷口撒上生肌的藥粉,又在肩井幾處穴道上針了幾回。西門吹雪一身潔淨,並未沾上半絲血跡,將手在已變溫了的水裡洗過,用布巾揩乾。葉孤城沉聲道:「有勞。」西門吹雪眼光掠過他蒼白的臉,「一會兒藥便送來。」 話音甫落,人已步到門外。葉孤城重傷後經這一路疾馳,適才又割皮剜肉,身心早已俱疲。此時屋中只餘他一人,便不再強撐,競自躺下閉目休息。
他並未睡沉,因此當西門吹雪走近時,葉孤城已從塌上坐起身來。藥碗上方冒著裊裊熱氣,湯汁十分苦澀,猶如加了大把黃連。待他喝完,西門吹雪已點了燈,原本黑下來的室內就籠在一片柔和的燭光當中。
葉孤城低頭看向包紮妥當的左臂,開口道:「我欠莊主。」西門吹雪在桌前椅上坐下,聞言不置可否。靜了靜,忽道:「是唐門暗器。」葉孤城眼中閃過一絲波動,「東西是,手法不是。」他用右手按住傷處,冷冷道:「趁圍攻時突發暗器,這種人劍術能練到如此,已是僥倖。」三名頂尖高手與他激鬥之時,其中一人趁同伴將葉孤城合圍,驟然使出極狠辣的招數將淬有劇毒的暗器打向對手後心。葉孤城雖及時察覺,但若要避開則定會被兩柄利劍洞穿胸膛。可他又是何等人,危急時使一招『穿雲逐日』,硬以左臂接下這一記,最終施殺手斃三人於劍下。
西門吹雪眼睛盯著輕微跳動燭焰,道:「何人所為。」葉孤城知他所指,眸光沉了沉:「尋仇,奪島。」白雲城主自劍技大成,手上不知沾過多少人命,而他劍下又豈會殺無名之人,這些人親朋師友盤根錯節,自然便存了報仇心思,此其一。再者那飛仙島乃海外極少有的富饒所在,茫茫大海之中,即便偶爾有一兩處小島也是地勢狹小,週遭環境惡劣。那些海外劍修如何不想有一處福地,或是開門立派,或是自身修行,豈非美事。此其二。先前得知他突然暴病,想必此時實力也要受損,又適逢有人巧合中看見葉孤城離島,城中無人坐鎮,幾下里一計較,不由齊齊心動,起了殺人奪島的心思。當下聚集一大批高手,前往白雲城,立意一舉將此地拿下,既算是報了殺親戮友之仇,又得了一處富庶島嶼。葉孤城武功再高,畢竟也是凡人,待眾人奪下這裡,他自己又如何能抗拒全島?即使回來尋釁,也不過送死而已,正好徹底絕了後患。卻不想城中護力在沒有城主把持之際竟也極強,眾人遭到激烈抵抗,不僅折損了不少人手,原本速戰速決的計劃也居然被拖延直至葉孤城歸來。島上人眼見城主現身主持大局,不由爆發出極大士氣,在他帶領下,苦戰一夜終於將來犯者盡數殺卻。事後清點,除護城兵衛及城主手下武人損失頗重之外,島上百姓基本並無大礙。那些劍修十分清楚,他們意在奪一座繁華城池,若是殺盡所有人,要一座空島又有何用?是以全城百姓得以無恙。
西門吹雪看向葉孤城面上,見他服藥後兩顴紅痕似有些微消褪,不由淡淡道:「近期三日,不可妄動真力。」葉孤城點頭:「我明白。」他頓了頓,朝門外道:「江全。」
一直等在門口的車伕聞聲,幾步進了房內。他是府中護衛,自少年時便在葉孤城身邊,武功忠心皆是上成,因而此次出外求醫管家特命他護送。他甫一進門便忙忙抬眼看去,見自家城主雖仍面有病容,氣色卻是好了幾分,心中大石總算稍稍放下,露出喜色。「城主吩咐。」
葉孤城坐在床沿,聲音恢復了些,仍夾雜一絲瘖啞:「我已無礙,你且回城叫眾人不必掛心,只管速速處理島上後事便可。」 他抬手止住護衛欲出口的話語,「不必多說,去罷。」江全知道城主主意已決,不容更改,因此雖是有些擔憂,也只得退下,自回飛仙島不提。
西門吹雪一直漠然端坐不語,此時江全已去,才緩緩道:「上回,說到劍義。」
葉孤城眉心展開:「是。」
西門吹雪道:「何為劍?」
「劍,古之聖品也,至尊至貴,人神咸崇。」葉孤城目光落在床頭,他的劍正靜靜躺在那裡。「劍者,兵也,兵者,凶也。」
西門吹雪一字一句:「習術十載,修心百年.」
葉孤城眼睛移在這張表情總是冷峻的臉上,「以劍為信仰,以劍為生命。。。莊主的劍道,是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