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一. 殺陣
雨聲連綿,紛紛揚揚濺落在地面間,繪有花飾的長長指甲漫不經心地在窗櫺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劃著,一雙水眸淡淡看向窗外的如絲細雨,說道:「葉孤城今日,怎麼會來到這裡。。。」
身旁的人垂目輕輕吹著手裡端著的一盞熱騰騰的湯,然後遞上前,只道:「小姐趁熱喝了罷。」納蘭漣柯轉過頭看她一眼,既而接過了湯,用銀匙在裡面撥了撥,忽然間輕笑一聲,淡淡開口說道:「也罷,即便有什麼事情,也已經與我無關了。。。我只等再有一陣,就讓他瞧著好罷。」雲岫聞言,一雙本已微微鎖著的柳眉不禁更加蹙緊了些,眉心之間凝著愁緒,卻知道對方早已是決意如此的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更改,因此終究沒有出聲。納蘭漣柯用湯匙舀了一勺湯,喝了一口,然後才問道:「師兄也隨葉孤城一起來的,怎麼眼下倒並不曾和他們在一處?」雲岫答道:「君上摒退左右,與葉城主單獨談話。。。教主並不在場,只著手處理教中事務,後來又去了溫華居。」納蘭漣柯動了動眉心,笑了一下,道:「君上向來不喜葉孤城,師兄他若是在場,只怕三人言談之間,終究會容易動起火來。」說著,又重新看向窗外的雨簾,面上浮笑,柔聲道:「葉孤城。。。他已經佔了師兄這麼多年,應該滿足了。。。」
偌大的池中散出白濛濛的蒸氣,將四周垂著的紗縵都似有若無地偶爾拂動了起來,葉孤城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池畔上,正看向池裡被水霧繚繞著的人,不發一言,只安靜地站在當地。
室中隱約有撩水聲響起,暖融融的霧氣瀰漫得到處都是,空氣中有柔和而寧謐的味道,就彷彿連時光也有些靜止下來的意味了。。。那人原本背對著葉孤城,正泡在溫泉之中沐浴,但就當葉孤城剛一進來的時候,對方就已經察覺到了,因此便在水中回過了身來,聲音低沉,道:「。。。你如何過來了。」說著,就徐徐往池中的階梯方向走去,上了岸。葉孤城見狀,就從旁邊的一張小幾上拿起一大塊疊得整齊整齊的雪白軟巾,一面道:「。。。方才已經和玉教主商談妥當,因此便過來,與你一同回府。」西門吹雪走到他面前,身上滿是水漬,黑髮一縷一縷地粘在肌膚間,正**地不斷往下滴著水。。。葉孤城一時之間,不由得就將目光稍稍在上面停留了片刻,而西門吹雪自然能夠察覺到對方的表現,便道:「。。。怎麼。」葉孤城將手中已經展開的浴巾給西門吹雪披在身上,一面幫他擦拭著發間和肌膚上殘留著的水,一面垂目扯了扯唇角,哂道:「。。。莫非我要直接說出來,自己方才看你看得出神?」西門吹雪聽了,略略有些微詫,並不曾想到過葉孤城會這樣說,但聽到之後,卻也不是沒有一絲淡淡的悅然的,畢竟天下間沒有誰不希望自身對於伴侶有著足夠的吸引力,自古就有『女為悅己者容』一說,其實決不僅僅只是女子才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心愛之人的欣賞,甚至就連男人,也是不例外的。。。因此西門吹雪任憑葉孤城為自己擦去身上的水漬,目光中卻已經微微斂去一貫的銳利,有了幾分淺淡的笑意,隨即就忽然在葉孤城的嘴唇上掠去一吻,道:「。。。我亦時常如此。」葉孤城聽了,就想起眼前這人平日裡一貫的表現,不禁心下莞爾,一邊拿了衣物遞給他,一面說道:「。。。你我也應早些動身,不然回府之時,只怕時辰也太晚了些。」西門吹雪微微應了一聲,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衣物,很快就穿戴妥當,隨即便雙雙出了溫華居。
兩人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裡,葉孤城以手揭起車窗上的細竹簾子,看向外面潺潺的雨幕,西門吹雪坐在他身旁,靜靜合著雙目,似是在養神,只淡淡問道:「。。。方才,商議得如何。」葉孤城放下竹簾,回過身來,既而點了點頭,道:「。。。已經談妥。玉教主,畢竟也是明理之人。」說罷,替西門吹雪理了理身上穿著的梨白色繪梅束袖交領長袍,然後就枕在他腿上,微微閉了眼,似是要休息。西門吹雪低下頭,用手指摩挲著葉孤城素白的衣領,上面用海藍色絲繡絡線勾勒出幾朵疏疏的風信子,十分精緻:「。。。今日,他可有為難你。」葉孤城搭上西門吹雪正撫摸著自己衣領的手,在那指尖上輕輕捏了一下,道:「。。。沒有。玉教主雖對我有些不喜,但只看在你面上,卻畢竟也總還過得去。」西門吹雪把玩他髮髻上插/著的玉笄:「。。。他下來性情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葉孤城微微睜開了雙眼,看向西門吹雪:「。。。玉教主無論怎樣,總是你生身親父,自然便也是我尊長,況且又並不曾當真如何,我又怎會計較這等些須小事。」說著,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將唇角略略抬了抬,繼續對西門吹雪說道:「。。。我欲將玄兒送至玉教主身邊,住上幾日,你意下如何。」今日言談之間,玉羅剎偶然提起兩個孩子,雖不過是彷彿不經意間一語帶過,且又語氣只是淡淡,但葉孤城也是為人父母的,況且向來也知道景帝如何疼愛孫兒,因此就很清楚玉羅剎雖然是性情邪肆冷酷,手段狠辣的梟雄人物,且又在提及孩子們時,表面上極為冷淡,可卻也畢竟是上了年紀,身邊又沒有人相依相伴,唯一的兒子也已經長大成/人,很少能見上一面,況且西門吹雪又性格冷漠,因此父子之間並不能怎樣親近,玉羅剎即便權勢極盛,但身邊冷清,晚景孤寂,這卻不是其他任何東西可以填補的,因此葉孤城便欲將葉玄送去,雖不能長時間留在玉羅剎身邊,但有個孫兒能夠偶爾承繞膝下,葉玄又素來伶俐,想必也多少可以為玉羅剎排遣些許晚年的寂寞。。。西門吹雪也知道葉孤城的意思,他雖自幼就與玉羅剎極少見面,加之自身生性冷酷,因而向來兩人之間感情看起來只是淡淡,可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子,心中也並不是對父親當真漠不關心的,因此便說道:「。。。嗯。這樣也好。」葉孤城把他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裡,雙眉微彎,道:「。。。等到你我二人年老之時,想必也是喜愛兒孫繞膝的。」西門吹雪聽見他這樣說,便想了想將來兩人身邊整日裡都纏著一群孩子的景象,不由得低首在葉孤城的面頰上觸了觸,說道:「。。。不。我不喜。」葉孤城聞言,不禁就覺得有幾分詫異,就見西門吹雪微微皺了一下劍眉,然後便繼續說道:「。。。人,太多。」葉孤城聽了,這才明白西門吹雪原來是嫌棄日後如果孫輩們若是太多了些,就會過多地佔據了兩人獨處的時間,不由得心下啼笑皆非,在西門吹雪的下巴上親了親,哂然道:「西門,你真是。。。」話只說了一半,就忽然被西門吹雪堵住了雙唇,輾轉輕咬起來,葉孤城毫無任何避開的意思,用掌心細細撫摩著對方微涼的臉頰,唇齒間亦有所回應,一時之間,馬車當中再無聲響,完全安靜了下來。
時至正午,天上日光大盛,北滎城城門緊閉,城頭之上,一名中年男子頭戴七星冠,身披玄色鶴氅,一副道家打扮,眼中冷意森森,立於城頭向遠處久久觀望,半晌,忽然收回視線,對身旁站著的一名青袍男子說道:「。。。依大司事看來,今日這一戰,可是要出城迎敵麼?」
江全懷中抱著長劍,聞言,便道:「臨行之前,依爺的意思,是儘量不必多做傷亡,只需將太平王一部阻住,不得令其破城就是。。。既是如此,若是戰況不緊,也就不必派人出城。」中年人以手緩緩撫著城頭的護牆,重新向著遠處看去,一面說道:「滄冥子雖是身為玄門門主,此次受堂主之令,統轄眾人,但大司事自幼跟隨堂主,乃堂主心腹之人,自然要多作協理,萬事都應由我二人共同商議才好。。。既是大司事如此說,自然也就這般行事了。」江全懷抱長劍,笑道:「門主言重了,你我共事也有多年,這些客氣話,也不用再說。」滄冥子亦笑道:「如此,倒是我矯情了。。。昨夜江司事率人潛入敵方大營,燒了兩庫的糧草,太平王原本就軍備不足,如今想必定是大怒無已了。」江全搖一搖頭,道:「軍中戒備森嚴,我帶了二十二名一流好手潛入,也只能趁機縱火燒去些許糧草,隨即就立時返回。。。饒是如此,也折去了十三人,更不提太平王身邊護衛重重,嚴防死守,如同鐵桶一般,根本沒有絲毫機會接近。想必就是以爺的身手,也不可能在大軍防護之下,將其刺殺。」滄冥子微微頷首:「畢竟一人之力有限,即便是修為再高,也還是血肉之軀,太平王身邊護衛重重,自是穩如泰山。」
兩人逕自站在城頭談話,滄冥子極目遠望,嘆道:「此次天一堂與羅剎教攜手出兵,鎮守北滎,天下始知堂主竟乃當今太子。。。曾經十餘年之前,江湖上便隱約有所傳聞,說是爺乃前朝皇家後裔,不想原來竟是果真如此,爺身具兩朝天家血脈,當真是貴不可言。」江全聽了,就道:「向來江湖人一貫不與朝廷之間有所關礙,先前天一堂初建,根基不穩,若將此事公佈,天一堂必然受眾人排斥,難以迅速發展,但如今天一堂勢力遍佈天下,再無人能夠動搖,此事雖是已為眾人知曉,也已經根本無關緊要了。」滄冥子點一點頭,道:「正是如此。」
兩人正說話間,卻忽然雙雙止住話頭,目光只看向遠處,未過多久,就聽見似乎是隱隱有雷聲隆隆一般,從遠方傳來,不過是片刻之間,黑壓壓的軍隊便彷彿鋪天蓋地一樣向這邊漸漸行近,在後方頗遠處,黃塵卷卷,數千騎兵身著黑甲,催動著胯/下馬匹,浩浩蕩蕩地馳來,正是太平王麾下向來耗資頗巨的黑騎,此次既是被盡數帶來南下,就表明了太平王必要將北滎城一舉攻陷的決心。八千騎兵踏塵而至,聲勢驚人,滄冥子皺一皺眉,喚過身後一人吩咐了幾句,片刻之後,城牆上便出現了密密地一排弓箭手,皆是一身勁裝,而並非是士兵服飾,手中的箭身映著天上的日光,反射出幽暗的冰冷光澤。滄冥子微微眯起雙眼,看了看對面的軍隊,既而突然間右手驀地一抬,幾乎與此同時,萬箭齊發,天空當中,就彷彿是驟然下起了一片黑雨。原本兩軍對壘之際,都是要以鼓聲號角為令,準備齊當,然後才會依照主帥軍令,發起進攻,但此時鎮守城池的並非是真正的軍隊,主帥也不是朝廷將領,江湖中人,向來只管得勝,誰會去講那些行軍打仗的規矩,滄冥子眼光毒辣,待到太平王一眾剛剛停下,整列隊伍之際,就命人放箭。其實按道理說來,兩軍對壘之時,雙方之間的距離,是弓箭一般所不能射及的,但此刻城頭這一方又哪裡是什麼普通兵丁,皆是天一堂與羅剎教之人,江湖中人的臂力與勁道,又豈是常人能及,但見冰冷的黑雨鋪天蓋地而下,竟跨越了兩方之間長長的橫亙。敵軍顯然沒有想到這原本足夠安全的距離竟然出乎意料地並不安全,瞬時間,只聽慘嚎聲不約而同地響起,這一陣毫不留情的箭雨,立時將最前沿的兵丁射殺了一片。滄冥子面上露出一絲森然的冷酷笑意,隨即右手再次抬起,遠處,黑雨便再次傾盆而下。
細雨如絲,潤物無聲。
羅帳半掩,頭上的束髻間插/著的紫筠簪被拔下,雪白的素織錦衫亦被扯開,葉孤城衣物松亂凌仄,將手上拉散的白色衫子從下方男人的身上直剝下來,低頭在對方的胸膛間印出一個個濡濕的吻,身下西門吹雪躺在榻間,配合著葉孤城的動作,讓兩人緊密地纏擁在一起。。。
「。。。唔!」半晌,有力的修長手指猛然牢牢握住了上方男子的肩膀,西門吹雪低低悶哼一聲,腰身本能地微微弓住,下意識地想要退避,但隨即,卻又緊緊地環住了葉孤城精幹的脊背。
日頭高照,籠罩著下方殺聲一片。
「。。。啊!」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太平王一方前端打頭的兵丁已經舉起盾牌,擋在身前,但畢竟不可能護得全身滴水不漏,因此仍然有人不時地被射中了肢體,發出陣陣慘哼。滄冥子站在城頭,嘴角噙著一縷冰冷的笑容,對身旁的人說道:「江司事,兩軍相對,果然與我們江湖中廝殺有些不同,起碼面前這些並非是數百上千的性命,而是足足有數萬人。。。」江全亦是立於城頭,看著不遠處冷笑:「。。。不錯。」話音剛落,一輪箭雨已過,滄冥子方要再次下達命令,驀然間,對面敵軍中後方一名身覆全甲的騎馬將領已反手抽出箭枝,手持一張黝黑的強弓,張開弓就朝著城樓上發出一箭。那箭勢來得又急又快,幾欲撕出破空的尖鳴,直取城上道人模樣的滄冥子,眼見那箭矢瞬息間就已經撲至近前,射向男人的面門。
一道碎星般的銀光陡然閃過,伴隨著斷成兩截的箭枝頹然墜下城樓,滄冥子隨手將掌中的長劍插/回腰間的鯊皮鞘中,同時冷笑一下,也不曾見他如何動作,就已經從身旁的弓箭手手上拿來了鐵弓,手臂一抻,張弓搭箭,也是一箭射出,同時長聲冷笑道:「。。。豎子爾敢!」
他一身數十年的深厚修為,內力渾雄以極,這一聲冷喝,直讓城上城下數萬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但見那鐵箭驟然脫弓,流星逐月也似地飛射出,快如驟電驚雷,根本沒有給人任何一絲反應的時間,便於大軍之中,一箭射中了那名方才張弓出箭的將領,竟硬生生地破入了甲冑,一箭射進了胸口的心房位置。隨著那將領倒頭栽下馬去,城頭眾人驀然爆發出了震天的呼嘯,滄冥子厲然長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一干亂臣賊子,也敢在本門主面前賣弄!」
偌大的床榻微微震顫,兩具精壯的強健身軀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彼此之間不相上下的力量互相較量著,誰也不甘示弱。。。葉孤城手指間攥著西門吹雪的一縷黑髮,動作穩健地撞擊著身下男人的身軀,另一隻手則扣著對方汗津津的腰側,狹長的褐目微微眯起,壓制住這具蘊涵著巨大力量的男性身體。。。西門吹雪被壓在榻間,額上沁著細密的汗水,薄唇牢牢抿住,不肯發出任何聲音,突然間,緊抓著褥面的手猛地抬起,把上方葉孤城的腰身捧住扣牢,同時抬頭一口咬住了對方結實的玉色胸膛,在上面用力吮啃噬磨,將胸膛間柔軟的淡色突起緊緊噙在了口中。胸口相對脆弱的部位被牢牢捕捉住,在西門吹雪的齒舌間被反覆肆意磋磨,葉孤城只覺刺痛,玄色的眉宇微微疊起,卻沒有辦法掙開,對方根本不肯放棄,兩人交纏在一起,葉孤城吃痛之下,不由得將動作幅度也下意識地漸漸加大,不再像方才那樣溫柔。。。彼此都是驕傲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兩個人誰也沒有示弱的意向,互相相持著,緊緊鎖住彼此都開始汗濕的身軀,不肯放手。
身後繫著的玄色鶴氅在風中微微拂動,滄冥子看著終於頂著箭雨推進至城下的打頭敵軍,面上一點一滴地浮上一抹厲色,隨即便輕輕揮了揮手。弓箭手立時後退,身後早已等候多時的一排勁裝漢子抬著擂石,滾油,石灰等物,朝著下方正開始架設雲梯的敵軍直倒下去,頓時城牆之下,慘嚎痛叫聲響成一片。江全緩緩從鞘中抽出佩劍,眼底閃過一絲殺意,道:「。。。若不是爺的意思,不必為求急進,多作傷亡,只相持不下就好,方才我已率人出城。。。眼下,就且看他們有多少人可以送上來受死罷。」
滄冥子以指輕彈了一下手中的長劍,亦是微微笑道:「既是爺的吩咐,你我自當遵從。。。如此,就且這般相持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