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 來者
管家已候在外面一陣,聽得裡面有輕微的悉簌穿衣聲響起,且有人道:「進來罷。」,這才叫侍女將盥洗器具端了進去。
彼時西門吹雪至南海已有近月,府中上下,已俱知曉二人之事。管家在府中多年,自家城主向來自少年時便是孑然一身,旁人看來,只覺說不出地孤疏冷寂,因此先前乍知城主與一名男子意性相合時雖是震驚無已,但直至如今,卻已皆換作一片替他欣慰之意。
管家進得房中,不便多看,只指揮著兩名侍女將東西放置整齊,又把一套新衣擱下,就欲出去。卻見一隻手從裡面將床帳揭開,既而葉孤城穿著白綾長褂,頭髮垂散在身後,從榻內下來。
他甫一下床,目光落在旁邊的衣物上,眉峰略抬,道:「再拿一套進來。」
此時天氣已然轉冷,管家聽得他這般吩咐,才似是忽然想起什麼,忙領著兩名侍女出了房。於是片刻之後,一套款式做工與先時那套相似的稍厚衣衫就被送進屋內。臨走時,送衣的侍女瞥見榻內又有一人亦且起身,面色冷白,眉眼髮色出奇的烏黑,五官更是形容不出的冷峭峻鐸,不但容貌看來如寒冰般冷冽,身上竟也似有淡淡的冰雪氣息傳來。她不敢多看,躬身朝葉孤城行了一禮,便忙退下了。
兩人洗漱了一番。葉孤城一件件穿上罩衣,外衫,長袍,回頭看到西門吹雪已將新送來的衣物一絲不苟地穿戴妥當,一身銀色水紋的雪色錦衣十分合體,幾縷鬢髮垂於身前,其餘大多皆散落在肩頭背後,尤襯得膚色蒼白如冰雪,眉眼黑得如墨一般。
葉孤城坐在椅上,一面束髮戴冠,一面道:「天氣漸冷,你暫且先穿我未用過的新衣,明日再吩咐府中另行備辦。」
他說話間,西門吹雪已走至身旁,從他手中拿過鏤紋象牙梳,一邊掬起那披垂的烏絲。葉孤城靜坐,任由對方替他挽髮結髻,將左鬢幾縷髮絲綰結成綹,束到頭頂的玉冠當中。
待收拾妥當之後,兩人便一同出了房門,去前廳用早膳。
偌大的廳中極靜,不聞一點聲響。
花玉辰一面喝著粥,一面偶爾偷眼打量著坐在上首,面色冷峻的白衣人。他雖年紀尚小,並不清楚為何兩個男子也能在一處,卻也知道眼下這個人已與陸小鳳和自家七叔完全不同,不僅僅只是師父的好友了。。。
那人穿著一襲白衣,面容冷肅,神情孤傲冰寒,即使只是在那裡靜坐著用飯,也能感覺到四周隱約浮著的一絲涼意。。。花玉辰一邊咬著湯包,一邊又看向對方身旁的男人,同樣也是一身白衣,闊袖長裾,髮束玉冠,和那個人坐在一起,就給人一種彷彿再相合不過的感覺。。。
既然如此,那麼,有這樣一個師娘,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師娘』?花玉辰反應過來,被這個突然湧上的念頭唬了一跳,一口蟹黃湯包當時便噎在喉嚨裡,他趕忙喝了些白粥,這才總算壓了下去。。。
碧清的水面映出一線白影,凌厲的劍氣劃過,水縱丈餘,雪白的衣裾就在水幕間揚起。
一聲清悅如罄的劍鳴倏響,音猶未絕,白衣男子卻已然提劍立於岸上,既而反手收劍,朝著不遠處一間屋子走去。
室中四下皆白,一色玩器也無,只有一張極大的紫檀木坐榻置於房間中央。葉孤城正自閉目打坐運氣,西門吹雪走近,靜靜看男人合眸盤膝端坐,雙手平放在腿上關節處,眉間攏著一層沉寂,容色清鐫疏朗。他凝視片刻,漆黑的眸底漸漸染上一絲溫融,既而在一旁坐了,亦且靜自調息。
過得一時,西門吹雪似是忽發覺到什麼,眉心微動,雙眼倏然睜開,就向身邊看去。
但見身旁葉孤城劍眉緊凝,額際泌汗,面上神色有異,原本置於腿上的雙手,手背處已微微浮現出凸起的脈絡。西門吹雪清楚地覺察到對方氣息已有不穩的跡象,眼底沉了沉,忽伸手輕緩地搭上他背心要穴,小心地輸入一絲內力,仔細探察。
葉孤城此時正極力壓制住不受控制浮動起來的內息。武學之境,天賦固然重要,後天苦修亦不可少,但似他這般境界,若想再稍有進益,其中有三成,便要靠那機緣。眼下葉孤城只覺四周每一分,每一毫動靜都清晰猶如置於耳畔,精氣神質,皆似隱隱有所提升,但隨之而來的,便是體內的真氣在周身經脈中一道道散開,洶湧澎湃至極,一路衝向奇經,一路流走八脈,不受控制地四處亂撞,不僅激得全身痛楚難當,亦且有重新退回原本境界的徵兆。葉孤城凝眉忍耐,強行運氣收束,將一股股散亂的真氣逼於泥丸宮中,暫且勉強壓住,然後盡力將混亂的真氣歸回經脈,以求突破。
正心神凝集間,只覺一股極寒的內力被緩緩由後背送入丹田,熟悉的內息讓葉孤城沒有任何抗拒,立時靜息凝神,配合著這一股力道調整,讓兩路真氣匯聚一處,在體內慢慢游轉。
不知過了多久,長長的劍眉終於逐漸舒開,凝定心神,運力察視一番經脈,既而一股難言的輕快通暢之感便一點一滴地延展到四肢百骸。雖仍合著眼,但方圓百尺內飛花落葉,俱已逃不過耳間。。。
狹長的眸緩緩啟開。葉孤城微斂雙目,轉身看向背後的男子。
漆黑的發絲緊貼在汗濕的兩頰,額上密密滲出汗水,沿著面部冷硬的線條直流入頸間,一身白衣,已然盡皆濕透。葉孤城一手扶住男人肩臂,一面去探他脈門,只見他氣海中十去九空,便知對方眼下,已是內力耗損巨大。
西門吹雪睜開眼,就見一雙伏犀鳳眸輪廓迤長,右邊眼角一條斜掠著的紅暈,眼底寒星沉爍,正自靜靜看他,便道:「如何。」
葉孤城只微微淡笑一下:「得你相助,自然無事。」說著,以額輕抵著那遍佈汗水的額頭,嘆道:「西門,勞煩你--」
西門吹雪並無言語,只在漆黑的眼底浮出一絲笑意,以薄唇觸了觸他的鼻樑。葉孤城似是低笑一下,看了眼自己與對方皆已汗濕的衣物,道:「我去吩咐人備水沐浴。」
地上一色的水磨青石地板,並無花飾,只有一道道為防滑而雕刻的紋路。浴室中間垂著白色的及地錦緞以保持溫度,半掩的錦帳間露出圓形的浴池一角,隱隱可見男子修長健碩的身軀浸在池中,水面霧氣蒸騰。
葉孤城坐在池內的石階上,腰部以下泡於水中,雙手按著身前西門吹雪的肩背,緩緩揉壓幾處穴位,替他舒解耗力過度之後的疲乏。
西門吹雪微合了眼,靜靜置身在熱水間。
臂上有柔軟的物事拂過。墨色的眸略啟,於是就見到大片漆黑的發浮在水中,蜿蜒猶如蔓生的水藻。
他微微向後回首,便看到葉孤城背靠在池壁上,頭髮披垂下來,被水打濕的長發附著在眼角眉梢,有些粘在雪色幾近透明的肌理表面,有些就浸在水裡,輕輕繞過西門吹雪的臂膀。
伸手握起一縷髮絲,西門吹雪重新回過頭,半合著眸,指間慢慢摩挲著因熱水浸泡而變得柔軟些許的長發。
有力的手指一點一點在那寬健的背上按揉,直至對方的身體明顯鬆弛舒展開來,葉孤城才停了手,從石階上走下,將全身泡在水內。
西門吹雪見他闔著雙目,頰邊額前粘著濕髮,漆黑的眼睫上凝著熱汽結成的水珠,不由微一探身,替他撥去髮絲,既而吻上那閉著的眼睛,觸落了睫毛上的細密水滴。
葉孤城並不睜眼,任他在自己眼簾上親吻了一時,直到對方的薄唇離開,才微微眯起鳳目,細細端詳著近在咫尺的男子。
西門吹雪右手攬住他肩頭,靠近那寒玉也似的面容,讓兩人鼻尖貼和著鼻尖,氣息兼且交繞,這才道:「怎麼。」
男人以手撫摩著他的脊背,低笑道:「西門,葉孤城得以與你結識,何其有幸。。。」
漆黑的眸底沉出墨色的的淵潭。西門吹雪唇邊,就似是一點一滴地現出,隱約的笑意--
「我亦然--」
。。。。。。
兩人沐浴已畢,方自浴室中走出,就見管家正候在外面。待看到二人出來,忙上前道:「稟城主,方才有外來船隻停靠在碼頭處,眼下已下了船,在府外求見。」說著,雙手遞上一張拜帖。
葉孤城略掃了一眼,見上面署名處『漪瀾閣』三個字,微微抬眼,道:「飛仙島與其一向並無往來,他們此次登門,卻是所為何事。」
管家應道:「遞帖之人已然言明,說是他家閣主,欲請西門莊主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