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 梅莊
西湖十大景緻,皆為天下少有的美色。
兩岸花錦斕樹,屏山翠嶂,山色如黛,水光似鏡。舉目四顧,不覺目酣神醉。
此時正值入夏,遊人如織,溫風如淳,有小販沿攤叫賣些吃食茶水,並幾把遮陽油紙傘,一時風光,自與別處不同。
一葉蓬舟靜靜泊靠上岸。這一處正是柳堤沿途,綠煙紅霧,往來遊人,或是撐傘獨行,或是雙雙依傍,喁喁細語而過,卻忽見那小舟之上,一襲白影自艙內緩緩步出。
那人身修體拔,眉眼孤寒,過往行人乍一見這男子形容,登時只覺他身周竟非是盛夏之際,倒似嚴冬模樣,凜著說不出的冷寒之感,利冽之意,不由地皆下意識轉開眼,不敢去細看他容色。
卻聽船內有人道:「萬梅山莊已然不遠,何必在此停留。」說著,艙口掛著的竹簾內,便探出了一隻手來。
這一隻手掌伸出,竟似由整塊的冰玉鑿刻一般,修指鐫骨,力湫筋韌,拇指上套著一枚通體雪白的玉磨扳指,卻與這手上顏色彷彿,竟是分辨得不甚清明。
船外男子聽了問話,神色間似是和緩了幾分,道:「南海無荷,此處繁盛。」
他說話間,艙內那人已用手揭了竹簾,自內中步出。路過的遊人尚未及看清這人形貌,但覺白影微晃,下一刻,舟上卻已人蹤縹緲。
九曲迴廊,石橋高拱,湖面之上,一片遮天蔽日的蓮海。
一間小亭座於蘢蔥的花木之中,隔叢看去,但見長長雪色衣袂垂下,白衫黑髮,並肩立著兩人。
湖上荷蓮綻放,葉肥滴翠,綿綿密密,無邊無際。葉孤城負手看著這滿目醉人花海,淡淡笑道:「我曾道南海種荷不活,這話,原來你還記得。」
西門吹雪薄唇似是幾不可察地上揚:「誠然。」
二人在亭中立了一時。及至午後,忽由天邊飄來一大片雲,遮住了炎炎日頭,而此時,兩人已由蘇堤走至斷橋一帶,滿眼望去,青荷碧翠,花木紛繁。
葉孤城立於青石欄杆旁,看著橋下潺潺流水間,一片深綠之中露出點點或白或粉的花盞,偶爾暖風拂面,便送來一陣淡淡荷香。
他站於橋上,一襲白袷緇衫,銀線滾領,水紋雲繡,衣袂長垂,腰間環著稞絲嵌玉盤龍結,背後烏髮直垂至腰下,長裾及地,廣袂挽風,竟不似這塵世中人一般。
周圍往來遊人何曾見過這等人物,皆不禁遠遠遙看,未及多時,忽送來一陣風,不一刻,卻是星星點點地,竟有雨滴落將下來。
雨點漸漸連成細絲。一名沿路擺攤賣些玩意兒的小販,正在動手收拾著幾件怕水的雜貨,卻忽見一塊碎銀落在攤上。抬頭一看,兩名白衣男子已撐傘向遠處去了,攤子旁邊,已然少了兩把竹骨紙傘。。。
——海外少芙蕖,今朝踏蓮海。遊湖共悠景,細雨歸舟遲。
。。。。。。
萬梅山莊。
男人一身家常白繭長衫,靜靜坐於房間內喝茶。
室中佈置盡皆素色,一色玩器全無,真真仿若雪洞一般,在炎熱的夏季當中,竟也隱隱有一絲涼意。
屋內似有若無地浮著縷熟悉的冷梅寒香,一如那人身上氣息。沐浴過後,洗去路上的風塵,葉孤城披散著尚自微濕的發,手中執杯,慢慢品著晾好的茶。
房門被推開。葉孤城仍坐著,只是將一盞早已斟好放置在一旁的茶拿起,遞向走到桌前的白衣男子。
西門吹雪接過,飲了一口,然後重新放回桌上。葉孤城抬眼看了看他同樣濕著的發,道:「你沐浴的時辰,比平日要長。」
伸手拈去一縷貼在男人頰畔的發絲後,西門吹雪才慢慢道:「方才,去拿酒。」
狹長的眼略挑,葉孤城面上就隱隱帶了絲笑意:「去年埋的梅酒?」
西門吹雪眼底亦浮出了一點松融,「正是。」
院內,兩個人,一罈酒。
每隻杯中的酒都恰恰是八分滿,不多也不少,碧色的酒液盛在裡面,泛著透明的清淺色澤。
入口香冽之餘,還帶著絲酸甜味道,是梅子,所特有的口感。
葉孤城放下白玉酒盅,微微笑道:「去年冬天在此,喝的是三十年的女兒紅。」
西門吹雪執壺為他重新滿上,薄唇亦且略略上揚:「如何。」
「好酒。」
二人把盞淺飲,偶爾低聲談笑幾句。酒過幾巡,西門吹雪一貫冷寒的眼中,此時卻已現出絲縷柔和:「那日你酒後舞劍,此刻,可願亦且如此?」
葉孤城淡笑,飲盡杯中酒:「有何不可?」話音甫落,但聽一聲清越劍鳴,人化長虹,劍似流星,竟生生將出鞘長劍揚手拋向天際!
雪色的身影幾乎在同一時間隨之騰起,如振翅衝天的鶴,廣袖翻飛,發若瀑揚,自半空中穩穩接住劍身,如銀河長天落下,似星辰紛繁墜空,時而衝天,時而及地,如飄雲,若驚鴻,銀光流瀉間,但觀衣袂紛然。。。
倏然,又一道白影飛掠過去,不過剎那之間,兩道劍芒,已然交纏在一起。
雙袖舒展,衣擺翻飛,墨黑的眼,琥珀的眸。
一迎,一送。沒有任何凌厲迅捷的招式,有的只是,彷彿生來便已存在的契合。
--是武,亦是舞。
同樣的白衣如雪,同樣的發如漆墨。。。
矯如龍翔參天岳,清似江海凝碧光。。。
--一劍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