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西方魔教
葉孤城只覺指尖上一熱,食指已被西門吹雪含入口中,輕輕地吮吸,不一時,便止住了血。
眉間融出絲縷淡淡笑意,收回手指,重新低首看向膝上的琴,用另一隻手在上面撥了幾撥,並不問他一整日去了哪裡,只道:「可曾用過飯。」
西門吹雪在他身旁坐了,見那崩開的琴弦只是從尾口處彈出,並非折斷,便伸出手,將他橫在膝上的琴往自己這邊拉過一半,重新將弦尾接上,既而一邊用玉扳慢慢擰緊,一邊用手指撥動琴弦調配音色。「沒有。」
葉孤城聽了,不再言語,只用未曾傷到的右手撫在弦上,忽地拔出一道高音,接連著便是三聲清響,音色朗冽以極。西門吹雪微微側首看他一眼,緊接著亦且用右手按在琴弦之上,指下一撥一捺,頓時就有幾點空冥的配調和著葉孤城的曲色,悠悠錯落地響起。
葉孤城眼睫低垂,頸線隨著略略頷首的姿勢些微彎出一絲弧度。指尖滑過弦面,便有或沉或清的鳴響徐徐傳了開去。
兩隻同樣長韌有力的手,同樣雪白的袖裾,一起在琴上撥捻撫挑,並不見得一絲突兀,唯覺淳沛安寧。
「閒坐夜明月,幽人彈素琴。忽聞《悲風》調,宛若《寒松》吟。」右眼角一條淡紅長痕上揚,兩指扯扣羽弦,瀉出一連串清音,猶如瀑水迸濺,沁人心脾。
黑眸微眯,略一思忖,配合著對方的曲調,手上滑過角弦:「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心靜聲即淡,其間無古今。」
葉孤城雙眸原本稍稍垂闔,眼下聽到此處,便不經意間微微抬起,眉舒目展,雙眉掠作兩道斜飛的弧度,唇角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淡笑,五指復抹琴弦,面容寧寂無波。
待到琴音悠悠而止,尾韻尚自未絕,葉孤城已側過頭,去看向身旁的人。
西門吹雪久已未曾修過發,如今早已垂至過腰際,也不結綰,只那麼披覆在身後,眼下席地而坐,便也蜿蜒委地,髮絲流淌在橘黃的燈光之下,如同一匹金色浮轉的黑虹。。。
正值此刻,門外忽有下人請去偏廳用晚膳。葉孤城吩咐道:「讓人送到這裡就是,再將書房中的公文拿來。」
不一時,就有幾名下人抬著張紫榧木食案進來,後面又有兩人架著一張寫字小幾,上面放著筆硯等物,並一摞待閱的公文。
葉孤城褪下袖口洇上血漬的夾袍,換上一件月白的長襖,上身罩了件緇襦,袖擺短窄。西門吹雪也換了衣衫,外面的長袍脫下時,葉孤城忽看到他腰間懸著一塊通體晶瑩潤白,毫無瑕疵的玉牌,燈火之下,光澤柔美而圓滑。目光落在玉面間清晰的圖案上,上面刻著精細華美的神魔形象,纖毫畢現。
葉孤城心中一動,然而並沒有出口詢問,只上前幫西門吹雪繫妥衣帶,既而兩人便一同前去用飯。
案角的青石小鼎中燃著檀香,白貂懶懶臥在旁邊,偶爾用長尾去攪散從孔洞中徐徐洇漫出來的薄煙。
葉孤城放下筆,將小案向前推開了些,他原本盤膝坐在案前,此時便也舒開了雙腿,將衣袍的下襬抻平。
背後有人伸手攬了他的肩,卻是西門吹雪不知何時坐在了他的身後。葉孤城順應著他的力道傾身向後,便穩穩倚在了一個寬健的胸膛前。
有隱約的梅花寒香淡淡傳來,葉孤城枕靠著身後人的右肩,雙目微微闔起。西門吹雪伸臂環住他,低聲問道:「累了?」
「沒有。」葉孤城淡淡應了一聲。
過了片刻,葉孤城擱在腿上的右手忽被抬起,隨即一件溫潤光滑的物事便放在了他的掌心當中。葉孤城睜開眼,看向手內,就見一枚晶瑩如脂的白色玉牌正靜靜臥在掌中,上面雕著精美的圖紋。
「羅剎牌。。。」葉孤城抬一抬眼,西門吹雪攬著他的腰,道:「是。」
葉孤城用拇指緩緩挲過光潤的玉面:「今日,去了你父親那裡?」
他頭上綰著簡單髮髻,只用一支玉簪隨意固住,漆黑滑亮的發絲觸在西門吹雪的下頦上,帶起一絲癢。西門吹雪抬起手,替他攏好鬢間幾縷頭髮:「嗯。」
玉牌並不十分大,正面刻著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反面則刻著部梵經,從頭到尾,字跡細如蠅毫,據說有一千餘字。
葉孤城仔細打量著這枚玉牌:「果然如傳聞中所言的模樣。。。西方魔教至寶,魔教弟子遍佈天下,見此物,如見教主親臨。」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只靜靜擁著對方。葉孤城亦無言語,將那玉牌放在案上。
「幼時劍法初成之際,他便要我應下日後,接掌西方魔教一事。」西門吹雪淡淡道,右手覆住葉孤城搭在腿上的手。
「嗯。」葉孤城反手握住對方微冷的手掌,重新合上眼,靠在他的胸膛前休息。「是現在?」
「兩年後,正式接管。」西門吹雪似是漫不經心地道,低首吻了吻男人的額角。葉孤城仍未睜眼,只微微一笑:「兩年後,你便已是三十歲。。。古人云,男子三十而立,則就事成業,你父親安排得,倒也合適。」
西門吹雪任由他用拇指緩緩摩挲著自己的掌心,半晌,才輕輕吻住他的耳際。葉孤城偏過頭,在那微涼的薄唇上觸了觸,既而兩人額頭相抵,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並不喜如此,便如我做這肅王一般。。。只是人既生於世間,所做種種,未必便是盡皆如意,總有並非出自本心,卻不得不做之事。」
他淡淡現出一絲笑意,「但雖是如此,西門,可若要真有何事,你只莫要忘記,我總會,與你一同分擔就是。」
西門吹雪凝視著他,良久,忽慢慢揚起唇角,就浮出一道雖是淺淡,然而卻蘊著十分暖意的微笑:「我知道。」既而吻住那豐潤的唇,手上略一用力,就將懷裡的人壓躺在暖炕上。
案角的青石鼎中飄散出極淡的輕煙,旁邊的白貂似是已經睡著,長尾圈起,虛環著鼎身。
暖炕上原本鋪著的一塊絨毯不知何時已有一小半垂在地面,室中有隱隱的喘息,但聲音卻是極低,似是被人用力壓抑在口中,喉間,只能聽見微微的悶響。
忽地,一隻手倏然握住矮案的邊沿,聲音雖不大,卻也將那白貂驚醒,直向四處抬頭環視,待到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後,才重新蜷起身子,繼續入眠。
極輕微的奇異響聲,伴著男子壓得直近乎若有似無的低沉斷續聲音:「西門。。。西。。。門。。。」
過了一時,忽有一道抑得極低的悶哼逸出,帶著絲疼痛的意味,既而很快就有另一個聲音低低道:「。。。傷到了你?」
「沒有。。。」那人微微低喘:「西門,你不必這般,算--」
聲音戛然而止,隨即,又是極力壓抑的悶喘。良久,立在門外伺候的下人忽聽見一直寂靜的室內似是有什麼聲音響起,再細聽時,卻又寂然無聲。。。
狹長的褐色眼底浮著氤氳的雲氣,原本淡色的唇,眼下已染上一絲薄紅。
綰著的發髻早已散開,漆黑的長發鋪瀉在絨毯間,其中有幾縷則垂在肩頭。葉孤城靜靜躺著,眉眼之間還染著一層紅暈,,尚自微微喘息著。西門吹雪躺在他身旁,上身衣襟敞開,正伸手替他整理散亂的袍服。
「剛才,很疼?」西門吹雪為對方繫上腰間的長絛,眉峰略略疊起。「抱歉。。。」
「沒有,一直都很好。」葉孤城睜開眼,攏起凌亂的衣衫。「只是,你實在不必如此。。。」側過頭,毫不在意對方唇角一點殘餘的男子淡淡麝香氣息,吻住了那削薄的唇。
這人方才的動作並無技巧可言,僅僅是憑藉著曾經的一次回憶而生硬地模仿,甚至其間因為從不曾有過這樣的舉動,而令原本應該處於享受一方的他感覺到了疼痛。。。
但這,一點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