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夜月
孫秀青聽得房門『吱呀』一聲響,心頭一跳,急忙回身看去。便見一人走進屋來,身上僅著褻衣,外面鬆鬆披一件蠶絲白袍,襟帶兀自敞開。頭髮微濕,漉漉地垂散在背後。
自離去至今,不過十餘日罷了,卻好似已過了很久很久。
她不再是原本爛漫無憂的少女,只因一顆心裡,已沉甸甸地裝下了這個人。
那日她臨走前,師姐曾問她,你就這樣為了一個男人不顧一切?她靜一靜,道,我喜歡他。師姐氣道,你這麼年輕,知道情是什麼?她默一陣,忽然微微笑了。
怎麼會不知道呢。
情,就是忘不掉,拋不開,撇不下。
就是明知此後路途多舛,卻仍如飛蛾撲火,義無反顧。
葉孤城甫見她站在房內,口中不語,手上已將外袍衣帶繫住。孫秀青與他別後重逢,心中歡喜無限,卻看他衣衫慵散,發垂鬢松,不由得道:「你。。。」忽瞥見從半敞的領口處露出一片胸膛,臉上驟然紅了紅,再不說話,只把頭微微低垂。她並非靦腆女子,怎耐在這人面前,卻不自主流露出小兒女情態。
葉孤城注視她片刻,將眼光移向空空如也的床頭,淡淡道:「你可見有人進來。」
孫秀青心思慧俐,見他這般光景又忽有此問,立時明白了幾分:「你適才與人交手?」葉孤城道:「有人盜劍。」孫秀青訝然道:「是誰?」
「司空摘星。」葉孤城走到塌前,拾起上面一件寬袖罩衫,反手披在身上。孫秀青皺眉道:「司空摘星?他盜了你的劍?那你--」
葉孤城道:「自要他有所交代。」見面前人容顏清減,雙頰都似已消瘦了些,不由一時凝視她面龐,沉聲道:「你又何必。」
孫秀青臉色一黯,復又強笑道:「屋中悶熱,出去走走可好?」
夜風微拂,吹在面上說不出的舒爽。孫秀青立在一株柳下,右手無意識地撥弄一條垂枝,斂瞼低眸,心裡不知想些什麼。葉孤城負手站在她身前不遠處,一雙鳳眼中平靜無波,只映出一片冷冷清清的月色。
孫秀青忽然開口道:「記得小時候在山上,常常用這個吹曲。」素手摘下兩片柳葉,湊在薄薄的唇邊,一股輕輕淡淡的曲音就從翠色的葉間緩緩逸出。
她吹了一回,將葉片放下道:「很久沒吹過啦,幾乎不成調子。」葉孤城道:「你吹得很好。」聽他這樣說,孫秀青淺淺一笑,道:「這些小玩意兒也就是我幼時玩玩罷了,想必你是從來不屑的。」葉孤城默然,靜了靜,一手從樹枝上取了兩片窄窄的柳葉,遞到唇邊。
孫秀青欣喜道:「你也--」忽又閉了口,因為一縷清裊的曲音已幽幽響了起來。
這曲子語調音式是她從未聽過的,與現下曲風全然不同,可又說不出地悅耳動人。孫秀青聽了一陣,到後來不禁坐在樹下,仰頭凝視男子長身立於月色當中,吹奏出縹緲清闋的樂章。
眉眼泠泠,漆黑的發如瀑,千山玉塵,都在他一身風拂欲飛的衣袂之上。
遠山寒雪,千秋寂寞。
她似已痴了。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絲絲情意。。。]
。。。。。。
「沒想到你也會這個。。。這是什麼曲子?」一曲散盡,她終於忍不住發問。
男子淡然道:「昔時一個故人所教。。。她最喜吹此曲。只是曲名,我已忘了。」
孫秀青眼睛一直看著他,忽然間彷彿明白了什麼。「我雖不知曲詞,卻也聽得出意 思。。。」她輕輕地道:「那位故人。。。便是你的心上人罷。。。」
男子不語。
孫秀青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再吹一次好不好?」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將會是在哪裡
日子過得怎麼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
孫秀青在樹下睡著了。連日奔波,她已疲累得緊。男子緩緩放下執葉的手,卻忽聽一縷笛音從遠處被風送來。他抬眼望去,一道白影長身玉立,遙遙駐在月下,容色孤峻,眉眼雋寒。他微微一頓,重新將柳葉湊在唇邊。
平生知音少,君子安可忘。
客意如夢寐,路岐遍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