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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梅問雪》第296章
一百一十七. 曇花一現

《太令居注*冬衍*本記》

。。。景元四年,元蒙汗入京,求以大長公主女。帝允,冊封鎮犀公主,許嫁元蒙。

。。。。。。

京都之中萬人空巷,禁衛執金鞭開道,景帝此次命太子隨隊送嫁,以示鄭重,身後衛隊妝車、馬樂儀仗綿延無際。寧櫟黎身著彩繪鳳衣,於殿前三拜,別過一應皇室眾人,眾妃嬪命婦思及她素日裡性情溫柔平和,人緣甚好,卻自此遠去塞外,怕是終其一生,也再難相見,不禁皆是眼澀心酸,酆熙等三位公主更是早已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只執手哽咽難言。片刻之後,時辰既至,寧櫟黎轉身登上鑾輿,鼓樂聲中,一應車馬儀仗,緩緩出了宮門。

隊伍一連幾天行路,直到第四日晚間,天空中忽降大雪,葉孤城才下令就地整裝休息,暫時耽擱一晚。

眾人圍出一塊乾淨地方,支帳搭營,燒起篝火,寧櫟黎坐在搭好的華麗大帳中,神色間有些怔怔,只看著手裡捧著的熱茶,聽身旁的長公主說話。

「我兒,木已成舟,如今既是這般,你也就寬了心思,放了手去罷。。。」

長公主神情似是有些憔悴,寧櫟黎見了母親如此,不免強行露出一絲笑容,以手輕握了一下長公主的指尖,道:「母親不必這般。。。我。。。我都知道的。。。女兒不孝,還要帶累得母親如此,這幾日車馬勞頓,母親的身子定然是不適的,還是快回去休息罷,也免得女兒心中不安。。。」

長公主見她言辭懇切,加之自己身上也確實倦乏得很,於是也就起身披了暖裘,又諄諄囑咐了女兒一番,這才搭著隨侍宮人的手,回帳中歇息去了。

寧櫟黎待母親離開後,便摒退一眾侍女,只獨自一人坐在帳內,看著外面紛飛的雪花出神。

忽然間只聽外頭一陣不大的嘈雜聲響起,一個渾亮的男子聲音道:「本汗來看一看自己的可敦,卻也不行?漢人的規矩也確是太多了些。」

有侍女顫巍巍地應道:「回可汗的話,按規矩。。。公主現在是不能與可汗見面的。。。還請可汗。。。」

寧櫟黎收回雜亂的心緒,定一定神,開口道:「。。。來幾個人,支起屏風,請可汗進來說話罷。」

不一會兒,一架繡著飛鳳棲梧的蔌青色錦紈六扇屏風被安置在帳中,寧櫟黎獨自坐在屏風之後,怔怔瞧著屏風圍邊上自己親手繡著的大片蓮花,那樣清雅如水的花朵,蓮瓣重重,密密匝匝地勾勒在上面,襯出著中央傲首棲枝的飛鳳,絢爛輝彩,美得令人神醉。。。

冒赤突裹著一身寒氣走進安靜的大帳,遠遠就見一道屏風擋住了視線,明亮的燈光中,屏風上隱約能夠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靜靜坐著。

冒赤突此刻雖見不得佳人芳顏,卻也不上前趨近,只是略走近了一些,微微一笑,說道:「你從前在宮裡,想必是沒吃過一點兒苦頭,這幾天車馬勞頓,實在是我委屈了你。」

他眼下話裡也不自稱『本汗』,語氣裡也沒有任何生疏之意,倒像是和極熟悉親近的人說話一般,寧櫟黎坐在屏風後,半晌,才慢慢開口道:「可汗客氣了,本宮一路自有多人服侍,並沒有受到什麼委屈。」

冒赤突瞧著那屏風上的清雅側影,口氣也不禁更溫厚了些,「元蒙風光不同於中原,你日後定然是會喜歡的。」

寧櫟黎只覺嘴裡發苦,良久,才攥起了袖中的雙手,一字一字地問道:「。。。為什麼,是我?」

冒赤突扯開唇角,臉上的笑意就像是草原上金黃的陽光,「為什麼是你?因為我看上了你,喜歡你,所以就要跟皇帝討了你來,娶你做我的可敦,要你成為我的女人!」

屏風上的人影似是顫了一顫,冒赤突不覺微笑,朗聲繼續道:「我們草原兒女和你們漢人不一樣,沒有你們那些規矩,我既然心裡歡喜你,自然就要說出來,向皇帝把你要到手。」

他臉上的神色微微柔和起來:「那天晚上我瞧見你,就知道一定是長生天把你送到我面前,你以後會是我的妻子,會給我生兒育女。。。草原上的雄鷹身旁也需要鳥兒的陪伴,你就是長生天賜給我的美麗雲雀!」

這樣毫無遮攔的言語讓寧櫟黎的手絞緊了絹子,她是聰慧的,不是聽不出這個豪獷男子話中的情意,心中一沉,卻也只當作不解,慢慢鬆了手裡的絹帕,長睫微垂。「。。。本宮有些累了,可汗請回罷。」

冒赤突知道她一個嬌弱女子不得已遠離故土,嫁與自己這樣一個只見過一回的陌生男人,心中定然是悲切哀痛得很,因此也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只溫和了聲音,說道:「我知道你離了中原,心裡自然難受得緊。。。不如去請你大哥過來,你們兄妹兩個說說話,也好排遣些煩悶。」

寧櫟黎手上一顫,不由得握緊了絹帕,片刻之後,才道:「。。。本宮自有主張。。。請可汗回去罷。」

冒赤突聽著她清凌凌的聲音,不禁揚一揚濃眉,面上帶笑,出了大帳。

寧櫟黎又枯坐了一時,半晌,才叫人進到帳中,將屏風收起,又吩咐道:「。。。去請太子爺過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向晚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帳角放了兩盞近人高的九轉宮燈,燭焰靜靜燃著,柔和的燈光之中,紗罩上的宮裝侍女圖案飄逸而嬌媚,被燭火投映在帳上,模糊得如同一筆洇散在水中的墨跡。

藕合色的長裙拖曳在厚厚的氈毯上,裙角的珍珠瑩瑩閃亮,寧櫟黎默然走了幾步,侍女們打起珠簾,挽開綾花厚錦的輕幕。

大帳中光線溫柔,迷離的燈火之中,男子身著一襲雪白的衣袍,極長的墨發流挽輕結,束著紫金冠,正負手站在一盞宮燈旁,長身玉立,靜然如肅,神色間,淡似煙縷。

寧櫟黎心中又是酸澀又是惴惴,袖中雙手緊攥,極力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施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帳中其他人已經退下,唯聞一卷珠簾悠悠蕩蕩,互相撞出幾絲輕響。,葉孤城正過身來,道:「。。。不必多禮。」

帳外是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鵝毛一樣的雪片飛舞著呼嘯,尤襯得大帳內的燭光溫暖而柔和,燈光中的人,也朦朧輕綣得就彷彿像是身處在夢境當中一般。

寧櫟黎心下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是那年冬天,她第一次跟著母親入宮,那時她才及笈後不久,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手裡拿著一卷書,正斜倚著漆柱,坐在環廊中的玉欄之上,身邊,開著一叢紅梅。

然後,她就看見了他。

而如今,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將一縷情絲牽在這個人身上的,明明是心中時時刻刻地想要見到他,而一旦見了,卻又將滿腔的話說不出口了。。。她宮裡總備著他喜歡喝的茶,喜歡吃的糕點果品,他的口味愛好她都漸漸摸得一清二楚,以便每一次見到他時,都能夠準備得讓他覺得舒適與合意。。。在以往的每一天,她都會在心裡暗暗祈望著可以常常看見他的身影,但如今,她卻很快就要,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寧櫟黎神色間還可以勉強維持著平日裡的模樣,很安靜,也很溫雅,可心頭卻只覺得彷彿就像是被什麼人正用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刺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卻還甚至不能夠用手去捂一下,只能眼睜睜地瞧著,疼著,任憑它痛到麻木,漸漸冰冷下去。。。

嘴裡發苦,如同嚼下了大片的黃連,寧櫟黎用力抿著唇,抿得連淡施了胭脂蜜的唇瓣都微微有些發白了,卻還只是用了最鎮靜的語氣,請了男人坐下,為對方斟上一杯香茶。

杯內的汁液微微顫晃,漾出一絲馥郁的苦澀馨香,面前是一把溫玉做成的碧青茶壺,被精心打磨成蓮苞的模樣,可以隱隱瞧見裡面盛著的淺褐色茶水,這一朵溫玉製成的玉蓮還沒有開放,就已永遠地被定格成了苞蕾的形狀,再不會有綻開的時候,就連等待下一個花期的機會,也不會再有。。。

葉孤城以手握起茶杯,燈光下,無名指上的玉戒淡盈暈輝,如同一抹淺淺的溫柔。「。。。這幾日連番趕路,辛苦你。」

寧櫟黎垂下密密的睫毛,「。。。櫟黎一直待在車上,又怎麼會辛苦。。。倒是太子表哥身份尊貴,卻要一連多日率隊騎馬,風吹雪侵,才真正是辛苦的。。。」

葉孤城沒有再說話,只將手中的玉杯遞到唇邊,去緩緩品那香茗。他知道眼前這個年紀可以做他女兒的少女心中,對他懷著的是怎樣的一種戀慕,這樣的情感不是不美好的,他也不是厭惡的,只不過,他不能。

心裡早已經滿滿住進了一個人,再沒有多餘的地方,去承載另一份深情。。。

寧櫟黎沒有替自己也倒上一杯茶,她定一定恍亂的心神,勉強扯出一線微笑來:「。。。今年的雨水不大如人意,難得有這一點新貢的春海碧尖。。。我記得表哥去年喝過後,說是還好。」

葉孤城沒有表情的容顏在燈火下,清峻如同一抹隆冬裡的暮光:「。。。不錯。」

明明是溫暖的玉壺,拿在手裡,卻為什麼涼得讓人覺得彷彿是抓著一塊冰。。。寧櫟黎緩緩鬆開手,將茶壺放在桌上。心頭一陣酸苦,這一番小小的動作,不過是費了片刻的工夫,自己卻覺得彷彿是過去了很長的一段光陰。。。身上一軟,幾乎就有些掌不住了。

她忽然羨慕起冒赤突來,那樣直接而坦蕩的情感,想要,就說出口,不遮掩,不委婉,不深藏。。。

心中,突然就這麼定了下來。

下一刻,她忽然就變得不像她自己了。

帳中沒有旁人,唯余他和她靜靜相對,寧櫟黎手裡捧著空空的暖玉杯子,似乎是要汲取那上面的一絲溫暖:「。。。表哥向來喜歡梅花,其實,我卻覺得蓮花,彷彿更適合些。。。」

葉孤城微微抬眼,漆黑的長發順著柔軟光滑的雪白衣料披垂逶迤,一瀉如波,既而道:「。。。梅蘭竹菊,各有千秋。」

寧櫟黎的聲音清婉如同一朵靜靜開綻的海棠:「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

她不覺握緊了手中那一隻碧青的玉杯,「花開花落,循環往復。。。表哥,我小時候曾經聽人說曇花很漂亮,所以就請母親讓人養上一盆,但後來無論怎麼等,它也不開,母親告訴我,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曇花才會開放,而且開的時間很短。。。於是我坐在旁邊等啊等,困了也不敢睡,只要等它開出來。後來夜深人靜,它終於肯開了,清香四溢,光彩奪目,實在是美麗得很,我看著它,甚至都忘了睏倦。。。可惜它開花的時間真短啊,就那麼短短的一陣子,但是我雖然遺憾,卻也還是覺得很滿足。。。」

她微微抬起頭,像是費了很大了力氣,可很快,那清麗的面容就彷彿漸漸平靜下來了。「。。。它太美麗了,美麗得不肯開給別人看見,我為了等它開花,可以一直等,一直等,終於等到了它願意開放的那一刻。。。」

「我以為很多事情都會像它一樣,只要我耐心地給它澆水,修葉,一直等著它,到最後,它就終究會願意開花給我看的。。。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不是的。。。」

她等得那樣久,等得困了,累了,可還是不肯去睡,這樣等啊等,只不過是為了,等著看它一眼罷了。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呀,可是,她已經沒有辦法說了。

她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要跟他說,從她喜歡上他的那一天就想要說給他聽,可她始終卻沒有說出口,她的勇氣,不足以承擔他可能給出的答案。。。而當現在她鼓足了勇氣時,卻又,來不及了;

她喜歡他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可又是,好像再正常不過了;

她看見他總是冷冷清清的模樣,沒有笑意,沒有怒容,沒有開懷,沒有愁緒,沒有憤怨,沒有歡喜,就像是天邊的冷月,只淡淡掛在夜空裡,自顧自地灑出一地銀輝,卻不肯讓人碰觸一下。。。可她就是喜歡了,沒有辦法,誰也沒有辦法,連她自己,也不行;

她知道他極少飲酒,喜歡喝茶,於是可以冒著嚴寒,親手為他收集梅花上的落雪,替他精心烹煮茶水;

她從舅舅偶爾不經意的話裡,知道他在少年時就沒有了母親,而為了練功,他從小吃了很多苦,甚至在弱冠前,連睡覺洗澡的時候都劍不離身。。。那時候她想,如果自己以後成了他的妻子,雖然幫不了他什麼,可在每一個寒冷寂靜的夜晚,她起碼可以為正忙於公務的他親手煮一壺熱茶,做一點夜宵;

她知道他的武功很高很高,可她從來沒有憧憬過他以後是不是會保護她,只是想,他會不會不喜歡像她這樣不懂絲毫武功,嬌養柔弱的女子;

她知道他成過親,後來又失去了妻子,他有一個很像他的兒子,聰明,可愛,於是她就想,如果她以後做了他的妻,她一定會好好對待他的兒子,要是他擔心以後她有了自己孩子,就不再會盡心疼愛南康的話,她甚至可以放棄做母親的權利,不為他生兒育女,只一心一意地撫養這個別的女人為他留下來的孩子;

她知道他的年紀比她大很多,甚至都可以做她的父親,可她不在意,她只知道,如果他累了的話,她可以讓他在自己的身上靠一靠,歇一歇,聽他說說煩心事。她沒有能力幫助他解決什麼問題,可她願意認真地去聽他說出這些事情,做一個最耐心的傾聽者...

這朵曇花呀,它究竟什麼時候才肯開呢?她年幼的時候為了等一朵花開放,一直等啊等,等到夜深人靜了,也就等到了,可是這一朵花呀,她卻是不願意給別人看見的,想要藏進手心裡,嚴嚴實實地捂在懷裡,只讓她一個人看見,讓她一個人等待,等待花開的那一刻--那是她心裡面藏著的寶貝,是她最甜蜜的憧憬,是她最美麗的夢想。。。

她還小的時候,母親對著鏡子梳妝,然後看著她的小臉,笑吟吟地說她長大了以後定然是極美貌的,會有很多很多俊秀的年輕人傾慕她,愛戀她。可真的當她長大了以後,她卻會經常照一照鏡子,想著自己為什麼不能再漂亮一點呢,如果她再漂亮一點點,他是不是就會把視線多停留一刻,注意到她的美麗呢。。。

她有時候會羨慕她的表妹們,因為她們是他的親妹妹,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他撒嬌,纏著他,親親熱熱地和他說話;可她也慶幸自己不是和他有著濃濃血緣關係的至親,因為如果那樣的話,她就不可能再有憧憬他,渴望他的權利。。。

這一朵曇花呀,你究竟什麼時候才願意開呢,你不肯開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你還沒有找到一個你喜歡的看花人?那麼我可不可以呢,我可不可以安靜地在一旁等待,等待你認為我有資格看花的那一天?

曇花呀曇花,它清冷如水,它驕傲如陽,它比誰都美麗,它也比誰都無情。。。可她就是喜歡了,喜歡得心心唸唸放不下,喜歡得一時一刻也忘不了,一想起來,一顆心就成了那棉絮,又軟又綿,堵在心口裡,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她不是沒有怨過他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她甚至不能夠把這種情緒維持太久。。。這本來就是她自己甘願入觳的,怪得了誰呢?她沒有錯,而他,更沒有。

這些,他都不會知道。。。

她定然是上輩子欠了他的,所以現在要來還了;

心心唸唸,患得患失,為你,還你;

朝思暮想,夙夜牽絆,為你,還你;

淚滿襟袖,牽腸掛肚,為你,還你;

都還你。

--可我也從沒有恨過你。。。

寧櫟黎忽然間覺得眼窩一熱,下意識地抬起手時,只沾了一點濕潤的澀意,忙低了頭,勉強笑道:「。。。櫟黎走神了,忘了給表哥續茶。」說著,手上已執起玉壺,為對面的男人重新倒上茶水。

淺褐色的水面一點一點漫了上來。八分滿,是他向來的習慣。

寧櫟黎微微垂首,努力淺笑一下,「宮裡那一圃殿下喜歡的梅林,今年開得格外好,大概是京中雨水不多的緣故。。。這煮茶的水,就是那梅上收來的雪聚集成的,也算是有一點花香的味道。。。」

葉孤城眉端目凝,瞳仁深深,燈光下,分明就與當年她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模樣沒有什麼不同。。。良久,就聽見他淡如風煙的聲音,緩緩響起。「。。。你費心。」

寧櫟黎心底驀然一顫,幾乎再也不能夠忍住眼中泫然的淚意,只得將頭低得更甚,勉強笑道:「。。。表哥客氣了。。。」

冬寒夜冷,大帳外面,是熊熊燃起的一堆堆篝火,沒有月光,也沒有星星,唯剩一片的雪花飛散,冰結霜凍。

只看著這個人,心中就彷彿有了無盡的溫柔和痛楚,纏纏繞繞,無可抵消。。。寧櫟黎拿起玉壺,也為自己倒上一杯茶,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偏偏說不出來,只茫茫然低下了頭。因為她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是熱熱的了,如果再不垂首,她怕就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裡面滾落出來。。。

帳中一片沉默,然後視線中,就那麼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隻手,將一方雪白的錦帕,放到了她的面前。

寧櫟黎全身一震,無論如何再也忍耐不住,眼淚直流下來,零星滴濺進了茶杯當中,將平靜的水面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消散不去。。。

她緊緊握住那還帶著他體溫的帕子,艱難地抬起手去拭淚,可是那淚卻越拭越多,怎麼也擦不淨,擦不完。

怎麼辦?怎麼辦?她哭花了妝,讓他看見了她不美麗的樣子。。。讓他看見了此刻她如此狼狽,如此卑微的模樣。。。

葉孤城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是那樣靜靜坐著,任由眼前的女子無聲地哭泣。。。他不懂得應該如何去安慰這樣一個戀慕自己的少女,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都是蒼白而無力的。。。

贐別臨歧裹淚痕,最難消受美人恩。他和她終究是不可能的,就如同這桌上的蓮苞玉壺,永遠也開不成花來。。。這不是寧櫟黎的錯,不是葉孤城的錯,更不是西門吹雪的錯。

良久,寧櫟黎終於逐漸平靜下來,而此時,她手裡的錦帕已經濕得透了,上面繡著的一枝紅梅被淚水洇住,越發顯得紅豔。

「。。。是櫟黎失禮了,讓殿下見笑。。。」寧櫟黎握著手中的錦帕,勉強緩緩綻起一抹微笑,如同露水打過的一樹梨花:「。。。弄污了殿下的東西,實是心中不安。」

葉孤城看了一眼面前素顏溫婉的女子:「。。。無事。」

一顆心酸楚得幾乎又要落淚,可那最深處的一點溫柔卻還留著,這是不是就足夠用來在往後的日子裡反覆回憶,從中汲取足夠的勇氣和溫暖,來度過四季花開,冬去春來?寧櫟黎抬起頭,深深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然後用力狠一狠心腸,指甲幾乎扎進了掌心的肉裡。她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時辰不早,殿下連日勞頓,還請回去休息罷。。。」

這樣貪戀地看著他,想要在心底一筆一筆刻下他的容顏。。。

彷彿還是那年冬寒雪清的日子,她坐在玉欄上,一轉身,就看見了他。

以後就再不會相見了。

連一面也不能。

心臟還在像往常一樣起伏,可是,卻已經沒有溫度了。。。

--她終究沒有等到曇花盛開的那一刻。

那人起身,她亦起身。她看著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上。。。

寧櫟黎的手緊緊攥住雪白的錦帕。這是他的東西,上面甚至還殘留著他身上淡淡的氣息,現在,這是她的了,是她唯一擁有的,他的東西。

那人的背影高大而挺拔,長長的頭發黑如墨絹玄緞,靜靜披在背後,如同一掛漆亮的瀑布。她曾經想過的,這樣漂亮的長發摸起來會是什麼樣子呢?她很會梳頭的,如果她可以為他挽髮束髻的話,她一定會很小心很仔細,不會弄疼了他,弄壞了這樣美麗的一頭青絲。。。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她終究沒有和他結髮同心的機會,她有了與他相遇的緣,卻不曾有跟他相知的份。。。

寧櫟黎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幾乎就要支撐不住,腿軟跌坐在椅子上。

她生來就身份尊貴,可她從沒有因此嬌蠻凌橫過;

她那樣戀慕他,並且可以為之付出全部,可她甚至沒有親口對他說出來;

她是溫順的,也是脆弱的,她得不到回報,可她還是有那一點點勇氣,依靠這記憶,去迎接往後無數個漫長的日子;

--此生所戀,唯有這心尖上的一絲溫暖。。。

身後忽然有人張口呼道:「。。。太子爺。。。」葉孤城回過身,就看見寧櫟黎站在桌前,正朝著他微笑,然而眼角間未乾的淚,卻又一次潸然滾落。

這一回,是再無掩飾的肆意流淌。。。然後他聽見對方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表哥,保重。」

大帳裡寂靜無聲,只剩下她一個人還站在那裡。

她喜歡的那朵曇花,戀慕著的那朵曇花,等待著的那朵曇花,其實,終究還是開了的。

--開在她自己心裡。

自此,永不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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