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 利者,殺人於無形也
殿外冷風蕭蕭,吹得枝頭僅餘的幾片殘葉簌簌抖顫著,冬日裡寒意侵身,然而室內卻是十分溫暖,許多珍奇的花卉被移進殿中,乍一進殿,見了那滿目的花開錦簇,馨香馥郁,加之四周暖意融融,就不禁令人恍惚以為,眼下是身處在春日當中。
葉玄肩上懶洋洋地趴著昏昏欲睡的白貂,用茸尾時不時地拂著男孩的脖子,葉玄手裡捧著一隻攢金絲的小小木盒,正低頭把玩,盒內襯著淡紫的緞子,上面靜靜臥著一串鮮豔欲滴的瑩紅色珊瑚腕珠,一顆顆珠子圓潤飽滿,大如指肚,就如同一捧跳動著的火焰,美不勝收。
一隻小手穿過腕珠,將其戴在手腕上,可惜那珠串明顯是給成年人戴的,孩童纖細的手臂根本就攏不住。葉玄見狀,只得把珠串從手腕上取下來,微微嘟起嘴道:「爹爹,我戴不了。。。這是給父親的嗎?」
西門吹雪拿著一塊雪白的絹布,正細細擦拭著手中的佩劍,聞言,便抬起頭,待看清楚葉玄手上的東西后,便淡淡道:「。。。是。」
「真好看。。。」葉玄愛不釋手地又摸了摸那珠串,聽了西門吹雪的話之後,就又指著桌案上的一堆各式各樣盒子,問道:「這些都是給父親的嗎?」一面說著,一面又陸續打開了幾隻盒子。
「不是。」西門吹雪將已經擦得寒光凜郁的長劍歸回鞘內,從桌案上拿起三四隻錦盒放在一邊,將那串腕珠也歸在其中,既而又分出兩隻盒子,遞進葉玄懷裡。葉玄接過,看了看剩下的三樣東西,就明白了西門吹雪的意思,於是笑嘻嘻地說道:「這些是給師兄的嗎?」
西門吹雪微一點頭,葉玄高高興興地撩起衣擺,把桌上屬於自己和花玉辰的五隻錦盒統統兜住,脆聲道:「爹爹,我去找師兄一起玩兒啦!」說著,便一溜煙地跑出了泊泱殿,到花玉辰的住處展示兩人新得的禮物去了。
西門吹雪從桌上拿起那串珊瑚腕珠,渾圓的珠子上赤暈流轉,煞是好看。眼下將近年關,教中各處都按例奉上年禮,樣樣皆是貴重難得之物,西門吹雪便從中仔細選了幾樣合適的,送與家中的幼子和徒兒,此時桌案上的這幾件東西,就是他在眾多物品中精心挑選出來,預備交與愛侶之物。
西門吹雪又重新將這幾樣物件看了一遍,然後就從劍托上取下葉孤城的隨身佩劍,用絹布將其細細揩拭了半晌,正值此時,就聽外面隱隱傳來幾聲鸚鵡的嘎嘎叫嚷,片刻之後,葉孤城就撩起錦簾,進到了室內。
「。。。本以為你總要明天才會回來。」葉孤城剛步入殿中,就看見一身白袍的男人坐在軟榻上,神情靜然,手上正一絲不苟地擦拭著一柄寒若霜雪的長劍。
西門吹雪抬起頭,冷峻的面容間微微浮起一抹暖意,道:「。。。外面很冷?」
「確是頗有幾分寒意。」葉孤城脫去身上披著的狐裘,「上午回來的?」
西門吹雪簡潔應了一聲,道:「中午。」說著,將手裡的劍□鞘中,放回到劍托上。葉孤城脫下靴子,換了軟底的便鞋,然後一邊解開腰帶,除去外面的錦袍,一邊則說道:「今年冬天比起往常,似是格外冷些。」
他換上一件家常的梨白色蜀錦長衣,解去金冠,將頭髮簡單挽起,在西門吹雪的身旁坐下,用手握了握已有幾日不見的愛侶的指尖,表達出自己在心底,對看到他回到府中時所浮起的淡淡喜悅之意。
感覺到對方握上來的手冷得如同寒冰一般,西門吹雪微微皺了一下劍眉,既而便起身拿了兩隻琺瑯彩釉手爐,問道:「午間可曾睡過片刻。」
葉孤城道:「今日與父親商談元蒙可汗入京之事,後來又在仙儀宮中坐了一時,倒也沒有什麼時間午睡。」
西門吹雪聞言,便將一隻手爐遞給男人,讓其暖手,然後從軟榻上堆起幾隻錦繡靠墊,讓他躺下,將剩下的那個手爐放在對方腳旁,又用毯子將腰部以下蓋嚴。「時辰尚早,你先休息一陣。」
葉孤城依著他的意思躺了,兩隻冰冷的手掌攏在熱烘烘的手爐上,目光在西門吹雪五官鮮明的面容間流連了片刻,道:「一起?」說著,已稍微向後略挪了挪,讓出一塊地方來。
西門吹雪道:「不用。」伸手替他將毯子掖了掖。葉孤城安穩躺著,對方一縷墨色的發絲拂在了他面頰上,就似乎是與男子修長的手指有些相像,帶著些涼意,但氣息卻彷彿是溫暖的。葉孤城合上雙目,慢慢調導著吐納氣理,既是運轉內力,也可以當作是休息了。
室中沉寂,過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後,葉孤城已是精神頗好,遂睜開雙眼,既而略一施力,使之暗中舒展了一下全身的筋絡骨節,未及片刻,身上就已覺得十分通泰,神滿氣足。
此時黃昏已至,冬日裡,天暗得頗早,府內的燈火也就已然漸次點亮,燈光晃出一點略顯幽暝的橘黃色,淡淡花香散開在空氣當中,如同瀰漫著的濛濛霧氣。
西門吹雪正盤膝坐在男人身旁打坐運功,葉孤城也不出言擾他,只繼續躺著,雙手在絨毯中慢慢摩挲著那隻琺瑯彩釉手爐溫潤的爐身,體會著上面暖融融的溫度。
沒過多久,西門吹雪身軀微微一動,便已緩緩啟開了雙目,然後回過身將葉孤城的左手從毯子裡拿出,感覺到那手掌已不再冷得像冰一樣,而是被暖爐烘得有了一絲熱度,這才覺得滿意,一面用手稍微理了理男人略略有些鬆散的鬢髮,一面隨口問道:「明日,元蒙汗入京?」
葉孤城左掌輕收,將其從西門吹雪的手中抽出,就想要抬身坐起:「嗯。」
西門吹雪手指一扣,便捏住了男子的指尖,不肯讓其離開,葉孤城長眉一挑,既而五指翻轉,白若冰玉的指尖就朝著西門吹雪掌間的幾處穴位彈去。
他二人時常彼此間切磋武藝,像眼下這般小小的較量,互相喂招比試,更是再平常不過,雙方並不動用內力,亦無幅度較大的動作,甚至連身軀都不曾移動,只各用了左手,使出手上小巧功夫,互相拆解招數。
由於他二人關係非比尋常,因此往日切磋之時,自然不可能以性命相較,因此兩人向來都是互有勝負,而這一回,就是西門吹雪略佔一線上風。葉孤城被他捏按住了左手虎口處,不禁微覺有一絲麻意,於是就略略掙動了一下,示意對方鬆開。
西門吹雪果然依意鬆開了手,但隨即就有一樣微涼的什麼東西,被攏到了葉孤城的手腕間。葉孤城凝神一看,卻是一串瑩紅似血的珊瑚珠子,全數皆為罕見的上等紅珊瑚打磨製成,每一顆都渾圓溫潤,大小一般無二,盈然的珠暉淡淡流轉,與女子一般所用首飾的小巧秀氣不同,一顆顆珠子明顯稍大,透著幾分古樸無拙的味道,顯然是給男子佩戴的。
葉孤城細細打量著腕上的珠串,片刻之後,便溫言道:「。。。很合適。」
他身為前朝皇裔,白雲城中又是富可敵國,自幼什麼奇珍異寶沒有見過,況且眼下又是一國儲君,天下間更是未必能有幾樣能令其動容的寶物,而這串腕珠雖也是上上之等的珍品,可也並非是世間難覓的奇寶。但一樣東西的難得之處,並不一定就是它的價值,而是經常取決於其是否合適自己,而對於這件西門吹雪所送之物,葉孤城顯然並不是不喜歡的。
西門吹雪輕輕托起男人的左臂,仔細審視著。其實這串珠子在教中各處送上來的一眾珍寶當中,並不能算是最好的,但卻還是被西門吹雪一眼看中,選了出來。
葉孤城的衣袖被略微向上擼起些許,露出一截白似霜染的有力臂腕,殷紅瑩濃的珠子攏在其中,越發顯得鮮豔欲滴,是最好的紅梅也及不上的顏色,紅白相襯,色澤分明至極。西門吹雪顯然是十分喜歡的,用手在男子的腕間輕輕撫了一下,然後便替他整理好了衣袖,蓋住了大半個手掌。
葉孤城又看了其餘幾樣東西,裡面再沒有一樣珍玉寶飾,或是前人流傳下來的孤本珍貴書卷,亦或是古時名人字畫等等,皆是十分合乎葉孤城的心意。西門吹雪見他正執著一幅顧愷之的《廬山會圖》細細品賞,便知道他是喜歡的,不禁也覺心中淡淡欣悅。葉孤城一邊凝神靜觀,一邊微微頷首道:「筆跡緊勁連綿,如春蠶吐絲,又如春雲浮空,流水行地,皆出自然,是謂高古游絲描。。。著色則以濃色微加點綴,不求藻飾。。。張懷瓘曾言:『張僧繇得其肉,陸探微得其骨,顧愷之得其神』,此話果然不虛。。。顧愷之其人,不愧為六朝四大家之一。」葉孤城說著,將畫軸仔細地重新捲起,放回到長形的錦盒當中,既而唇角稍揚,朝身旁之人點頭道:「。。。很合我意。」言罷,將對方的右手籠進掌中,輕輕握了一握。
西門吹雪眼底眸色褪去慣有的冷峻,微微浮現出一絲柔和之意,道:「今日,可是公務繁多。」
葉孤城將膝上的幾隻錦盒放到一旁:「因這元蒙使團入京,所以這幾日除了禮部上下需要忙碌著籌備一干相應事宜之外,其他的,倒也並沒有多少事情,我也格外比往常閒些。」
西門吹雪聽了他這樣說,於是就伸臂挽住了男人修長的腰身,用微涼的薄唇在對方的下頜上觸了觸,低聲道:「。。。既是如此,且陪我一時,可好。」
葉孤城先是微微一頓,然後就馬上明白了對方話語中的意思,想起兩人確是已有多日不曾親密過,況且近來,又是三五日不見。。。他向來愛極眼前之人,如何捨得違逆對方的意思,在這帷幄之事上委屈了他,想到此處,自然斷斷不會拒絕愛侶求歡的舉動,因此便在西門吹雪的唇上吻了吻,沉聲道:「。。。好。」一面說著,一面已緩緩拉開了西門吹雪的腰帶,兩人相擁著溫存親暱,既而雙雙倒在了軟榻之上。
殿外不知不覺已黑得盡了,鵝黃的絨毯一角軟軟垂拖在地面上,紅樘木打製的軟榻在吱嘎顫響了許久之後,終於靜了下來。
西門吹雪壓在下方的男人身上,雙目微閉,靜靜平復著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胸腔中劇烈促快的心跳。葉孤城則躺在榻間,十指還鬆鬆扣著西門吹雪結實的臂膀,承受著對方全身的重量,狹長的鳳目似合非合,氣息也稍微變得明顯了一些,而頭上的發髻則早已搖散開來,連固發用的簪子,也不知道掉在了哪裡。
片刻之後,西門吹雪睜開眼,既而略略抬起身,然後伸手從榻上凌亂的衣物堆中摸出一塊雪白的錦綢汗巾,替葉孤城擦淨了大腿內側濺著的粘稠,接著又仔細看了看,直到確定那細膩的肌膚間只是通紅了一片,並沒有什麼破損,這才翻身從男人身上下來,在他身邊躺了,一面扯過毯子,蓋住了兩人並未著衣的結實身軀。
西門吹雪方才只擁著對方繾綣纏綿了一回,況且又並沒有真正侵到他體內肆意索取,弄傷了他,加之武人的體魄總是極好的,因此葉孤城倒也並不覺得如何疲憊,沒用上多久,就已經差不多恢復了常態。
「。。。可要沐浴。」西門吹雪側身臥著,將手搭在對方微微起伏的胸膛上,緩緩撫摩著上面斑駁遍佈的紅印。身旁葉孤城雖是聽到他詢問,但因見到自己身上並沒有汗意,肌膚間亦還算得上是干爽的,於是便說道:「。。。不必。」
西門吹雪聽到他這樣說,於是也就並不堅持,只用手幫葉孤城攏了攏散亂的發絲。軟榻總歸不是睡床,一人躺著也就罷了,但兩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起睡在上面,就未免顯得擁擠了些,因此西門吹雪便側身攬著對方,兩人緊靠在一處,低聲談話。
漸漸地,話題就說到了明日入京的元蒙使團上,葉孤城用手指微撫著西門吹雪線條流暢的腰部,道:「如今元蒙多年以來勵精圖治,自拖羅汗起,就開始逐漸吞併近旁的部落,用以壯大自身,直至眼下,已是國力強盛,雖則雙方之間已有七十餘載不曾再起戰事,然而自古以來,歷代塞外遊牧之族,又何曾真正消泯過對中原富庶的覬覦之心。。。冒赤突之父兀多格,自繼位起便是雄心勃勃,若非因病暴卒,再有十年,只怕就是會有不安之舉。如今元蒙新汗剛剛上位,三王並立,雖不至於明中與冒赤突對抗,卻也暗有異心。若是。。。」
葉孤城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西門吹雪卻已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你,有意元蒙?」
「不錯,只是我並非想要擅起刀兵,畢竟戰事若起,民生勢必怠壞。」葉孤城握起男人一綹漆黑的發絲,「朝廷自然也是這個意思,父親如何不想削弱元蒙乃至將其覆滅,一舉除盡這日後的隱患,自此一勞永逸,以保中原長久安穩?可惜草原遼闊,無論氣候亦或環境,我朝將士都難以適應,況且草原人世代以遊牧為生,只論馬上的功夫,中原士卒都是難及的,若是元蒙侵入中原,雙方在此較戰倒還罷了,可若一旦深入塞外,恐怕朝廷難是元蒙鐵騎對手。。。因此父親雖有扼抑元蒙之心,卻也仍然難以如何作為,否則眼下趁其內中不穩,怕是早已有順勢而為之舉。」
他一面說,一面已將冒赤突此次上京之意說了,又提到了對方極有可能的求親意思,西門吹雪聽聞,知道他向來極是疼惜照顧家人,兼且又因年紀比景帝其餘幾個孩子要大得多,因此幾乎就是將一干弟妹視作兒女一般,自然是不忍親妹遠嫁塞外,但自古以來,國事又豈能與一傢俬情並論,若是元蒙果真向朝廷求娶公主,景帝想必是不會拒絕的。思及至此,也沒有說什麼開解之類的話語,只是輕輕握住了葉孤城的手。
葉孤城微微側過頭來看他,然後就發現對方的黑眸中正顯出一絲淡淡的柔和神色,不禁心中一動,雖感覺不到體內有情潮翻湧,但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想要和這個人親近的。想到此處,便翻身覆在西門吹雪身上,讓兩人的胸膛彼此間毫無阻隔地緊貼在一起,低首靜靜凝視著男人峻嶧的容顏,溫言道:「。。。此時,似是並不應談公事。」
西門吹雪薄唇微抬,似是笑了一下,眼神也更加柔和了下來,抬首輕啄著葉孤城的唇瓣,道:「。。。的確。」
葉孤城也舒起雙眉,眼底雖仍平靜無波,沒有什麼表情,但也還是做出了一絲微笑的形態,用拇指摩挲著西門吹雪的眉骨,然後俯身在男人耳畔溫然低語道:「雪。。。」
西門吹雪頓了一瞬,隨即就緊擁住了葉孤城的腰身,想要反轉雙方的位置,但卻被男人制止了,緊接著,一雙有力的手掌便沿著他的身軀線條向下緩緩遊走。。。西門吹雪微凝了一下眉峰,隨後便儘量放鬆了身體,葉孤城察覺到了他肌理的緊繃和努力地放鬆,於是就低低道:「西門,幫我一下。。。」說著,就在沉穩溫厚的聲音中低下頭,一面握住西門吹雪的手緩緩放到自己的腹下,一面道:「不必那般。。。像你剛才那樣就好。」言罷,準確地尋到了西門吹雪的薄唇,結束了此刻兩人之間已沒有必要的話語,同時用手攏緊了對方結實的雙腿。。。
隆冬,元蒙汗入京。
景帝端然坐於高高的龍座間,帝袞,龍黻,高冕,明黃袍子上的龍紋繁複而冗重,面容隱沒在帝冠上垂下的一簾東珠之後,看不見上面的表情。
在他身旁左側,葉孤城亦是一身明黃正服,立於景帝旁邊,帝國最尊貴的兩個男人就這樣高居在金墀之上,下方,則是朝臣們震耳欲聾,從最前方直延續至大殿外面的朝拜之聲。
片刻之後,眾臣已躬身份別侍立在大殿兩側,靜靜等候著元蒙可汗覲見的時辰到來。景帝高坐在龍椅上,對身旁的長子道:「這些儀典禮數,倒也確是冗繁,只不過我天朝禮儀之邦,總要樣樣辦得體面些,不可失了天朝上國的威儀。」
葉孤城淡淡應道:「父親說得是。」
他們父子兩人在上面低聲說著話,下方的諸臣由於隔得遠,倒也並不能聽見,景帝微微揚起唇,笑道:「今年年景還不錯,除前時柏江地震外,其餘各地並不曾有較大的旱澇兩災,也算風調雨順,各省的糧食也是收穫得不少。。。」
葉孤城也覺欣慰,道:「如此,實屬朝廷之福。」
景帝笑著說道:「是啊,不但是朝廷的福氣,也是朕的福氣。。。若是能年年這般,朕也不知可以少操多少心。」
正說著,景帝的聲音中卻漸漸透出一絲犀利之意:「元蒙。。。歷代草原之族,皆是我中原動亂的根源,他日元蒙必為我天朝大患,只可惜,朕卻難有妙法可將其覆滅。。。」
葉孤城沉默不言,半晌,才淡淡道:「元蒙每年有由我朝官中定量的一批羊絨、馬匹流入,頗受百姓青眼,暗裡更是不知私運幾何,父親何不鼓勵民間多加買賣羊絨、從元蒙販運駿馬,逐漸取消禁令,使民間可以自由買賣,再無限制。」
景帝不解其意,微微皺眉道:「朝廷之所以限制私人買賣羊絨馬匹,就是為了能夠由官家掌控這一項收益,增加稅收,若是解除限令,朝廷每年就要損失不少白銀。。。我兒,你素來行事,皆是有理有據,眼下既然這般說,想來也是自有道理。。。如此,你細細說與朕聽。」
葉孤城神色沉靜:「朝廷不僅要解除限令,還應鼓勵羊絨馬匹買賣。。。父親自然知曉,自古天下間,無有不逐利者。」
景帝微微頷首:「不錯。」
葉孤城繼續道:「天朝人口眾多,對物品的需求數目自然龐大無已,彼時禁令已除,商人由於逐利,必然要大肆收購羊絨馬匹等物,而元蒙人由於逐利,則必然只願雙方買賣通暢,才好多獲銀錢。。。屆時,父親以為元蒙人會有何舉動?」
景帝點一點頭:「自然是多牧牛羊,大量蓄養駿馬,以便買賣,從中謀利。」
葉孤城的語氣漸覺冷然,神色卻依舊平靜無瀾:「一處區域的草場,其面積與產草數量總是相對穩定,因此可以供養的牲畜數目亦是固定,在草原,要使牧業持續發展,就須使草場中可供牲畜食用的牧草,必須有一定時間來再次生長,以避免過度放牧,涸澤而漁。」
景帝聽著,似是從長子的話中開始捕捉到了什麼,一時間,神情不禁漸漸變了,就聽葉孤城繼續道:「中原人口太眾,以元蒙眼下之力,根本難以滿足流入我朝的羊絨馬匹需求,元蒙人為求多做買賣,謀獲財利,必然大肆培育牲畜。。。並且為了得到更多羊絨,元蒙人定會大量放養厚絨山羊,這種羊生性勇悍,飢餓時會將植物以蹄連根刨起,甚至連樹皮也會啃去。。。」
聽至此處,景帝已然動容:「我兒言下之意。。。」
「如此,為求暴利,元蒙人長年過度蓄養牲畜,未知節制,不出十載,草原必將逐年萎退,長此以往,必然漸至再無可供放牧所在之時。。。」葉孤城鳳目微垂,聲音中聽不出語氣起伏:「待到他們發覺之際,草場已是萎敗,而草原一旦失了表面覆蓋的草植之物,就成了沙地,便再也無力挽回,屆時失去賴以生計依靠的草原,何止元蒙,但凡一應遊牧之族,都已不在我天朝眼中。」
景帝悚然動容,久久不發一言,半晌,才低低嘆息道:「兵不血刃,殺人於無形之中。。。朕曾聞古人有絕戶計,但如今始知,我兒之謀,縱使諸葛再生,亦不過如此。。。」
景帝低低而笑,若非眼下身處朝堂之中,怕是早已長聲大笑起來:「好,好,朕果然沒有看錯,我兒如此心智手段,他日登臨大寶,我天朝,再無憂矣!」
正值此時,大典的鐘鼓之聲沉沉響起,伴隨著缶樂齊鳴,禮官高聲長唱,百官肅然。景帝目光中閃過一瞬間的冷意,隨即微微一笑,面上恢復了威嚴端重的模樣,淡然道:「我兒,且與朕一道,看一看這元蒙可汗罷。。。我天朝上邦,自然不能失了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