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今宵未眠
「恭喜公主。。。方才經臣探脈,公主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酆熙在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偌大的宮殿中靜得出奇,彷彿只能聽見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她迷迷怔怔地坐著,神色茫然,好像是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卻又無法在片刻間反應過來。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那一縷從心底裡最深處瀰漫出來的歡喜,驟然間猶如巨大的濤浪一般,一下便將她徹底地湮沒進去。。。
直到妹妹們摟住了她的肩,酆熙才慢慢回過神來,「你是說。。。本宮。。。本宮。。。」
她猶疑著不敢相信,半晌,才喃喃地問道。還沒等太醫開口,仙儀就已經柔聲道:「是,姐姐已經有了身孕。。。我們就要有小外甥了。」
酆熙又驚又喜,猛然間坐直了身子,急急對太醫道:「可是當真麼?」
太醫躬身笑道:「微臣雖不敢說醫術如何,但女子滑脈之象,卻是再明顯不過的,臣萬萬不會看錯。」
得到了確認之後,酆熙幾乎歡喜得痴了,雙手不禁下意識地放在肚子上,輕輕覆上那眼下依然平坦纖細的腰腹。
這裡是她的孩子。。。她有了孩子了。。。是她和駙馬的孩子。。。自己,就要作娘了。。。
太醫繼續道:「臣這便開幾劑保胎安養的方子,公主只靜養著就好,平日裡,莫要勞累費神。。。」
葉孤城撫了一下妹妹的頭髮,淡淡道:「你既有孕,便不可在此勞乏。」說罷,起身對另外幾名女孩道:「你們隨酆熙一同回寢宮休息,孤與勖膺兩人留於此處就是。」話畢,已招了外面伺候的宮人進來,吩咐將眾女好生送回居處。由於此時已然夜深,於是也不曾讓酆熙回府,只讓她與其餘三人一起出去,暫且在宮中宿上一晚。
眾女不好再拂了長兄的意思,於是便又看了一陣還在昏睡的嬰兒,這才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緩緩走出了宜心殿。
深闊的內殿中只剩下兄弟三人,葉孤城將嬰兒安置在床上,既而就在一旁靜坐著,以便能夠隨時留意孩子的情況。
殿外冷月高掛,月色淒迷,一陣涼風吹過,便輕輕抵開了一扇關得並不嚴實的窗戶。瑞王走過去,伸手將窗子關好。
窗邊擱著的花瓶中插著幾支杭白菊,正散發著一縷淡淡的迷離香氣。瑞王用手隨意拈了拈那玉白色的花瓣,便走回到榻前,看了看昏睡著的嬰兒,然後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對葉孤城道:「皇兄還是先略略眠上一陣罷,勖膺在這裡瞧著六弟就是。。。若有事,自然喚皇兄起來。」
葉孤城功力深湛,並不會由於一夜不睡而睏乏,因此只坐在床沿,一雙褐色的瞳眸中斂著淺淺的燭火華輝,整個人比窗外的冷月還要清寒幾分,淡淡道:「不必。」既而抬眼將視線掠過面前青年俊美的面容,那眉心間一絲極微小的淺淺倦意,並不能躲過葉孤城敏銳的目光。「你自去內間休息便是。」
瑞王前時在府中與青歌連番纏綿**,眼下又在此守夜,就的確是有些乏了。但他此時既與葉孤城獨處,自然便不願離開,因此只道:「勖膺在此,與皇兄一起陪著小六兒。」
夜色深沉。
葉孤城坐在床邊,端然合著雙目養神,殿外隱隱傳來更漏之聲,卻是已經過了子時。
瑞王在不遠處的一張軟榻上靠著,微微眯起眼,透過並未緊闔的眼睫,靜靜看著男人在燈火通明的光線中,挺拔勁直的側影。
五官的線條毫無柔和意味,但卻是流鐫而凜毅的,瑞王安靜地看著,不知不覺間,就從心底慢慢浮上來一句『煙分頂上三層綠,劍截眸中一寸光』。。。忽又想起那年在王府中,當這個人就那麼無知無覺地沉睡在自己眼前時,自己是如何用微微顫抖的雙手,去一件一件地,近乎膜拜一般地解開了男人的衣物,露出裡面令人呼吸都要為之一窒的完美強健的成熟身軀,然後就是那小心翼翼的同時,卻又貪婪至極的撫摩和舔吻,無休無止,恨不得親吻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膚,每一處角落。。。而之後在那微冷的掌心中,近乎痙攣著釋放出來的一瞬間,自己便體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極至快感。。。
即使已經過去三年,那樣的記憶,卻仍鮮明得彷彿就在昨日。。。
葉孤城坐在榻沿。即使是假寐養神的時刻,他的背仍挺直如同長槍,金黃色的燈光流瀉在衣面上,泛出一層柔和的淡淡輝暈。
瑞王半闔著眼,從眼睫的空隙中,細細端詳著自己的兄長,以確保不會讓那人察覺到。他其實並不曾經常能夠仔細地打量男人的面容,而其他大多數的人,也絕不敢如此,這並不僅僅是由於對方尊貴的身份,更是因為那人身上,明確無誤的淡漠與冰冷。
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親近,可又心懷敬畏,不敢稍有踰越。。。
他的兄長端坐在床沿,合著一雙狹長的眼,呼吸綿長,甚至看不見胸膛有明顯的微微起伏,對於他小心的暗中窺審,並不曾有什麼覺察。瑞王很少能夠看見男人平靜冷漠的面容上再沒有那種習慣性的疏淡顏色,柔和明亮的燈光靜靜籠在他的臉上,明明是已經年過而立的男人,冷白的肌膚間卻並沒有絲毫瑕疵與缺陷--這不禁就讓瑞王想起多年前的那個下午,當他顫抖著手解開對方上身最後一件衣物時所看到的場景,結實光潤的皮膚,分佈均勻、充滿力量的肌肉,一切的一切,與那些在他懷中婉轉承歡的少年或青年完全不同,處處昭示著身為一個成熟男人,所具有的不可思議的魅力。。。
這個人,為什麼不是他的。。。
瑞王緩緩握拳,視線一點一點地定格在男人飽滿豐澤的雙唇上,然後,便再也無法移開。他當然記得三年前的那個午後,他與他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次親吻。男人的嘴唇是冰冷的,沒有什麼溫度,而與之相比,他自己的唇卻是灼熱得燙人,當終於觸到那淡色雙唇的一瞬,他恍惚地以為,此時此刻自己吻到的,是一瓣冰沁的白蓮。。。
他記得嘴唇和雙手在那身體上游移侵佔的感覺,那強烈洶湧得幾乎讓他窒息的快感與情緒,而從始至終,男人的身體和雙唇,都仍然是冰冷而無覺的。
這個人難道從來都是沒有溫度的嗎?那讓他流連膜拜的唇,莫非就從不曾有過一絲溫暖?瑞王忽然覺得自己憤怒起來,準確地說,是濃濃的嫉妒。
他的兄長吻過那個男人,用唇,用手,去親吻去撫摩,與一個同樣身為男性的人,在一起糾連著纏綿縱情,將身下的男人用最親密的方式和自己連在一處,深深結合。那個時候,他的兄長是什麼模樣?冰冷的身體是不是熱得彷彿都像是要燃燒起來?那雙靜如止水的琥珀眸子裡是不是翻騰著**的潮湧?那冰冷的唇是不是火焰一般舔吻灼燒著對方的身軀?那強健有力的雙臂是不是緊緊箍抱著身下的男人,在寬大的床榻上翻滾**?。。。
瑞王緊握著拳,企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覺得自己的理智就快要壓抑不住怒火,無數念頭在胸腔中捲湧,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瘋狂貪慕著這個人,貪慕著這個身體裡和他流著同樣血液的男人,他貪慕著這個男人的威儀,力量,淡漠,睿智,強力,冷冽,才華,氣勢,還有那雖然一向被掩蓋在冰冷的外表之下,卻仍然存在的淡淡溫柔。。。不可逼視,矜傲清貴,讓他無法不傾慕,無法不仰視,沒有任何辦法,沒有任何手段,能夠讓他斬斷這畸形的思戀和渴望,就像他們之間永遠也不可能撕擄分割的血緣一樣。。。
他無法掙脫,卻又,甘之如飴。
在臨睡前的一刻,他微微扯一下唇,幾不能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你是我的。他想。
--你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月冷星稀。
原本寂靜無聲的外間,忽然似是隱隱有聲音響起。葉孤城睜開眼,細細聽了一下,便起身朝外走去。
寧櫟黎手中提了只食盒,一襲水蓑白冰綃刺菊花的長裙下些微露出一點鞋尖,上面繡著一雙栩栩如生的淡藍色傍飛鳳蝶,青絲細挽,玉容清繯,手內的食盒中,隱隱散發出一縷食物特有的香氣。
「稟翁主,太子爺正在裡面與瑞王殿下一道照看六皇子,翁主若要進去,就且等上片刻,容奴才先去通報一聲。」
值夜的宮侍中,一名等級最高的內監躬身應道,寧櫟黎點一點頭,道:「本宮在這裡等。」話音未落,就見一道白影出現在門口處,淡聲道:「何事。」
周圍的人盡皆躬身垂手,肅容靜聲,寧櫟黎面上微微一紅,福了一禮,低聲道:「櫟黎見過大表兄。」
葉孤城的目光掠過她手上提著的食盒,心中瞬時瞭然,寧櫟黎垂下眼瞼,只盯著自己的繡鞋,慢慢說道:「兩位表兄要在此守夜照看小皇子,櫟黎見夜色深沉,或許表兄腹中會有些飢謹,因此便拿了點吃食過來。。。」
葉孤城容色淡淡,伸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食盒,「勞煩你。」
寧櫟黎微微低頭,看著男人棠白色的一角袍擺,上面用亮銀色的絲線密密繡著繁複的夔紋,略紅了雙腮,答道:「大表兄雖是守夜,也要保重身體。。。」
葉孤城手裡拿了食盒,然後便問道:「酆熙眼下如何。」
兩人相對站著,距離很近,寧櫟黎微微垂首,就能夠清楚地看見男人袖下露出的左手拇指上,戴著一枚極通透水潤的白玉扳指,修長的無名指間,亦有一枚從不離身的環戒,白瑩瑩的模樣,就彷彿一捧初雪,鼻中隱約嗅到絲絲浮動的清寒氣息,味道雖是極為淺淡,卻好像是讓人覺得從心底透出來一點喜悅和舒適。「。。。母親讓人煲了補湯,又煎了太醫開的藥,酆熙喝完,便睡下了。」
葉孤城略一頷首,寧櫟黎輕輕抬眸,就見到男人眼底清冽穩靜的神色,一對琉璃般的瞳仁幾乎深不可測,唯可看見裡面一點寂然的光,仿若雲靄。寧櫟黎心中微微跳動,只覺面上一熱,雙頰就似是染上了淺淺的熏紅,便不由自主地輕聲道:「夜深風寒,大表兄也多多珍重身體。」
葉孤城將目光浮浮掠過少女的面容,道:「回去休息罷。」話音甫落,就聽內殿突然響起嬰兒的啼哭聲,既而就聽瑞王高聲道:「皇兄?!皇兄。。。小六兒怕是已經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