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 冬暖
「。。。以後你若想要知道何事,只需,讓我與你說就好。」
葉孤城話音甫落,便自坐榻上起身,略拂了一下衣擺,道:「今日公務已然盡數處理完畢,時候亦是不早,你我也該回去了。」
西門吹雪自是起身,應道:「也好。」
葉孤城從坐榻間揀起剛才自己從書架上拿出的書卷,就要將其放回原處,手指剛剛觸到書面上,目光卻忽不經意掃過旁邊的那本男子春意圖冊,被翻開的上好薄絹還攤開著,上面惟妙惟肖的人物形態,赫然在目。
葉孤城伸手將其合上,用手掂了掂那薄軟的冊子,倒也不知究竟應該將此物如何處置,略作思忖之後,便索性把這薄薄的一卷冊子遞進西門吹雪手中,自己則去取了放在案腳旁的油紙傘,道:「回去罷。」
西門吹雪看一眼手上的絹冊,也不知要如何處理,眼見葉孤城已拿起傘,披上了大氅等他,便也來不及細想,只隨手將東西往衣袖內一裝,又從坐榻上拿起裘衣,就迎了上去,一面披上貂裘,一面從對方手中拿過傘,道:「走罷。」
兩人一同出了書房,剛一步出大門,就迎面撲過來一股冰冷的寒意,西門吹雪撐起傘,右手自然而然地攜了身旁葉孤城寬大袖擺下的手掌,兩人相傍著,並肩朝寢殿方向走去。
夜色中,但見風雪交加,兩人徐徐穿過曲折遊廊,腳下原本白石鋪成的甬路,此刻早已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葉孤城神色淡然,遠山般的眉宇間薄薄凝著一縷微瀾,縹緲似無的模樣,身邊西門吹雪見夜風頗大,即便有傘遮著,也仍然還是有一些雪花被風捲住,撲面而來,散落在葉孤城的發間,於是便一手撐傘,另一隻手則拿起對方大氅上連帶著的貂絨兜帽,替男子遮在頭頂,這樣既能夠掩住了髮絲,又可以擋風。葉孤城略側過頭,也不說話,只從西門吹雪手裡拿過油紙傘,然後手臂輕輕一動,左手就捉住了男人的指尖,然後便攜緊了對方的手。
兩人走了一時,地上的積雪還不曾有人開始打掃,凍得也不算嚴實,靴子踩在上面,就發出了極輕微的細響。夜色已深,四周俱是一片沉寂的靜默,只能夠聽見不時的風聲。二人踏雪而行,還未到寢殿,葉孤城忽然開口道:「還有幾日才至一月。。。今年的梅花,倒是開得頗早。」
不遠處的一片梅林間,果然已星星點點地開了幾朵小花,雖是枝頭被壓上了積雪,但殷紅的花朵綻開在皚皚白雪間,仍是十分顯眼。若有似無的清香隱隱約約,雖是極淡,卻也覺得沁人心脾,西門吹雪望著那一片還並不曾真正完全盛開的梅林,道:「。。。確是早了些。」
周圍夜幕深沉,積雪偶爾從枝頭簌簌落下的一點輕響,也被風聲所掩蓋。葉孤城石銀色的雙龍穿水錦靴踩在渾白的雪地當中,看著不遠處花樹交錯的梅林,說道:「我那年第一次至萬梅山莊時,倒並非是花開之際,因此就不曾看見遍地梅綻如海。。。直到後來,才有機會一睹萬梅盛放的場景。」
西門吹雪聽他這般說,便想起當年葉孤城自南海遠赴萬梅山莊求醫一事,面上的神情就不由得柔和了幾分,片刻之後,忽然道:「此時想來,你當初受傷之事,卻是甚好。」
這話說得十分突兀且怪異,但身旁的葉孤城卻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如果沒有那年自己受傷上門求醫,此後又為償還西門吹雪施救之情,自飛仙島趕至中原,在對方與獨孤一鶴決戰時出手,西門吹雪必然早已與獨孤一鶴一同身隕,又怎會有今日兩人相攜廝守的局面。。。
葉孤城劍眉淡淡收斂,唇邊稍揚:「萬梅山莊向來的規矩,天黑後是不見客的,好在當時馬車趕到之際,太陽還不曾完全落下。。。若非如此,我也只得等到第二天,再上門求醫。」
西門吹雪看著身邊神情清朗的男子,然後便用右掌輕撫上對方那冰寒如玉的臉頰,拇指在上面略微摩娑了一下,語氣淡淡道:「即便當時已是入夜,我也仍會見客。」
萬梅山莊向來有入夜不見客的規矩,況且那時他們之間,不過曾是只有過兩次見面之緣罷了,葉孤城貿然登門求醫,其實已算得上是唐突之舉,但西門吹雪知道,當年哪怕對方是入夜後才至萬梅山莊,他也仍然不會將其拒之門外。
人與人之間也許就是這麼奇怪,有些人即便相識相交許久,也終究不得深契,而有些人,則即使是彼此僅僅見過一兩次,談上幾句話,就能夠引以為友,頗為相宜。
因此即便當年他的莊中自有一套見客的規矩,卻也可以為這個人,破例一回。。。
葉孤城聞言,沒有說話,只抬手握住西門吹雪在他冰冷的臉頰慢慢流連的右手,然後以唇輕啄了啄對方的掌心,深褐色的狹長鳳目微微眯起,雖然眼底還是依然沒有絲毫波瀾與漣漪,一如天上寒利不變的星子,但那眉稍眼角間舒起的線條,和唇畔呈現出來的細小弧度,卻分明是清清楚楚地告訴西門吹雪,他是在笑了。「。。。雪勢頗大,早些回去罷。」
「好。」儘管知道男子並不會覺得冷,但西門吹雪卻還是再自然不過地替葉孤城略攏了一下兜帽,兩人踏著白皚皚的積雪,繼續沿路朝寢殿方向走去。
不一時,二人進了殿中,剛穿過一架琢磨著歲寒三友鑿紋圖案的黃石大雕屏,就忽然聽見『嘎』地一聲鳥叫,卻是殿內養著的一隻葵花鳳頭鸚鵡,正站在拴住它腳爪的支架上,看見有人過來,便撲扇了兩下翅膀,叫了一聲。
這種葵花鳳頭鸚鵡十分罕見,周身毛羽雪白,頭頂有嫩黃色呈扇狀豎立起來的冠羽,就如同一朵盛開的葵花,因此得名,是白雲城城中商船上次出海之時,在一處海外蠻夷之地見到,見其羽毛潔白,不似中原常見的鸚鵡模樣,於是便買了回來,細心訓養之後,才送至葉孤城手中。
那鸚鵡此刻正站在架子上,用暗灰色的腳爪穩穩抓住白銀支棍,施施然扇了一下翅膀,瞧著面前的兩人,然後便趾高氣揚地叫道:「瓜子!」
葉孤城聞言,微微挑眉,既而便從幾步外的一張小幾上拿起一罐剝好的瓜子仁,從中取了幾粒,走回到那鸚鵡面前,用右手托放著給它。
鸚鵡輕振雙翅,彎彎的暗灰色鉤嘴一探,便從男人的掌心裡啄去了幾枚上好的瓜子仁,剛一吃下肚去,就挺胸凸腹地在架子上走了兩步,然後便忽地開口道:「。。。西門,今日你沐浴時間,比以往要長些。」
這鸚哥語氣聲調,都與葉孤城平日裡的音韻幾乎絕似,方才吐出的那句話,也是葉孤城曾經說過的。西門吹雪聞言,峻冽的眉目間罕見地一哂,刀削般的薄唇微不可察地略略輕扯,對葉孤城道:「。。。這聲音,確有七分像你。」
葉孤城亦是覺得好笑,只用了右手手指關節處,在那銀架上輕輕一彈。鸚鵡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用嘴理了理羽毛,然後就惟妙惟肖地接著念道:「爹爹在嗎?前天教的劍法,玄兒不太明白。。。」這一回,卻分明用的是葉玄的口吻音調。
兩人相視微哂,然後便重新移步,就要繼續往裡走,剛走了幾步,卻發現那隻養著的白貂從遠處一架錦屏後面鑽了出來,此刻正偷偷摸摸地來到了近旁,一步步往這邊走近,等到靜悄悄到了那鸚鵡身後之時,就見脊背慢慢弓起,既而驟然身子猛地一彈,直從地面上蹦躍起來,準確無誤地撲到了鸚鵡所在的架子上。
就聽『嘎』地一聲大叫,那鸚鵡火燙了一般地連連振翅,和白貂撲打在了一處,那貂倒也並不是當真一心想要吃它,只如貓狗斗架一般與其廝打纏鬧,一時間就見毛羽紛飛,鳥叫獸嘶之聲,不絕於耳。
葉孤城見狀,垂目而哂,既而便與西門吹雪攜手進了內殿。
冬日的夜總是要比其他三季長些,第二日清晨時分,西門吹雪一早醒來,雖已是剛剛到了卯時,但外面卻還是黑沉沉的,並沒有任何出現晨曦的跡象。
雪已經停了,殿中燭暖光融,寂靜而安謐,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氣。西門吹雪感覺到懷中攬著的人還在熟睡,於是便一動也不動,只略微低下頭,去靜靜看著他沉睡的顏容。
對方並沒有要醒來的徵兆,呼吸綿長而清淺,一隻手臂稍稍搭在西門吹雪的腰際,面上神情十分安然。西門吹雪知道男人定然是極乏了,昨晚自己纏了他大半夜,兩人顛倒肆亂許久,必定是令他累得很了,而既然今日也並沒有早朝,那便讓對方多睡一時也罷。。。好在這一次自己在和男人親熱之際多少注意了一些,因此儘管將對方腿間的肌膚依舊磨弄得通紅滾熱,卻並不曾像上回那樣,把皮膚給磨破,弄傷了他。
葉孤城穿著乾淨的新換褻衣,幾縷髮絲半遮在臉上,鼻息淺淺,西門吹雪想起昨夜與他纏綿時的美妙,不由得心頭微熱,於是便用薄唇輕輕在男人的下頜上觸了一觸。
剛碰到那肌膚表面,西門吹雪就察覺到了異樣,唇上觸到部位並非是以往的偏低溫度,而是明顯熱著的,西門吹雪一頓,隨即就用手輕輕探進葉孤城的衣內,摸到了對方的後背,果然,那結實的脊背上,溫度也是偏熱的。
西門吹雪見狀,劍眉微微疊起。向來男性房事後極易疲累,身體也容易虛乏,昨夜兩人廝纏許久,直到最後結束時,葉孤城已是筋疲力盡,全身大汗淋漓,其後又去沐浴清洗。。。想必就是這樣讓他著了涼。
正在此時,懷中人已醒了,葉孤城微微張開眼簾,就看見一張近在咫尺的峻毅面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葉孤城只覺身上有些微熱,略覺不適,便蹙了一下眉心,道:「。。。如何醒得這般早。」
西門吹雪伸手替男人攏了攏鬢邊稍顯凌散的頭髮,低聲問他:「。。。可要喝水?」葉孤城抬起右臂,用手按了按額頭,道:「也好。。。」
西門吹雪起身下床,揭開帳子,在身上披了一件外袍,然後便出去吩咐值夜的侍人送來一壺熱茶。等到西門吹雪倒上一盞茶水,將其吹得溫熱下來之後,才重新回到了床前,掀開錦帳。
葉孤城坐起身子,從男人手中接過茶水,慢慢喝了,然後便說道:「。。。雖是時辰早了些,但既然已經起身,就出去罷。」說著,便要下床穿衣,與西門吹雪按照平日裡那樣,出去練習劍法。
西門吹雪一手按住葉孤城的肩膀,沉聲道:「今日,你且休息。」一邊說,一邊已替葉孤城嚴嚴實實地蓋好了被子,讓他重新躺下,然後用手細細摸一摸對方的額頭和頸部,探了探溫度,這才將帳子掩好,自己拿了劍,出門去了。
等到西門吹雪再回來時,天已經微微亮了,葉孤城正躺在榻上合目靜憩間,忽聞到一股濃重的中藥味道,略一睜開眼去,就看見西門吹雪手中端著一碗顏色黑濃的藥湯,在床邊坐下,另一隻手則伸到他背後,直接將他輕輕扶起,隨即藥碗便被遞到了唇畔。
葉孤城微凝著劍眉,將那苦澀的湯汁一口口地喝了,剛嚥下最後一點藥湯,一塊芙蓉糕就已經被遞在了嘴邊。西門吹雪看著男子吃下點心,壓去了口中的藥物苦澀味道,這才開口說道:「你昨夜睡得極晚,再躺一時罷。」話畢,將床帳用玉鉤向兩邊挽起,自己則脫靴上榻,將衣物解去,然後在葉孤城身邊躺下,將對方攬至胸前,用最溫和的方法,讓自己偏冷的體溫幫他降一降熱度,稍微可以令男子覺得舒服些許。
葉孤城想到今日確是也沒有多少事情,並且時辰還算尚早,於是就也安心躺著,補一補眠。西門吹雪摟著懷裡人溫熱的身軀,用掌心隔著柔滑的衣料,在他背上緩緩摩挲著,過了一陣,便低聲詢問道:「。。。餓了?」
「。。。沒有。」葉孤城似是睡了一般,雙目靜閉,卻還是應了一句,西門吹雪收了收雙臂,將男人摟得更緊一些,在他溫熱的眉心間吻了一下,道:「再睡一陣。。。我在這裡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