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坐火車旅行,雖然環境不大好,嘈雜淩亂,還有點髒兮兮,但是卻又很有趣。衛未一坐在臥鋪旁邊的小凳子上,心滿意足地看著火車一站一站地走走停停,就像第一次出門時一樣好奇地打量著外邊的田地村莊以及月台上抱頭痛哭或者歡聲大笑的人。
坐長途火車的人一般會覺得無聊,衛未一卻坐得神采奕奕,晚上高興得睡不著覺,後半夜勉強睡一會,天蒙蒙亮的時候又一定會醒來,歡欣雀躍地看著車窗外泛藍的晨霧。新的一天開始了,他離季布就又近了一步。他高高興興地拿著列車時刻本對著列車的站數,看著路程縮短,車站一個又一個地減少,幾乎就要傻笑了。
他看著窗外發呆,想起季布在電話裏說的話,罵他的他都記不清了,季布罵得太多了,他想著季布竟然問他能不能第二天就回家,季布想他了,季布這麽憤怒一定是過的不大好,季布離不開他?呵呵呵,衛未一又傻笑起來,如果季布離不開他,他就沒有任何理由離開季布。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他希望自己將來能彌補季布因爲跟他在一起而失去的那部分,想到這兒他又歎了口氣。
現在想想季布罵他罵得可真凶,他當時雖然戰戰兢兢嚇得都要哭了,不過現在想一想,季布一定是既擔心又委屈,能委屈季布一把也很爽,不過衛未一爽到一半就開始自責,後悔自己爲什麽不早點回家。今天傍晚火車就會駛到終點站了,可惜他沒買到直接回自己城市的車票,還要在另一個城市下車,再坐汽車回家。
他無聊地在臥鋪上躺下去,等回到了家一定免不了一頓毒打,打就打呗,他看著上鋪發呆,嘟囔了一句‘我可是金剛不壞之身’,不過季布如果打他,他一定要哭一場,裝作疼一點委屈一點,讓季布消消氣,這樣打完了,季布會加倍賠償給他的。對了,季布還說不會親他了,真能吹牛皮,他在心裏大笑。季布那麽喜歡他,頂多也就是假裝一會矜持,然後肯定會……他回憶起季布在床上的樣子,特別性感,那是種很純粹的性感——或者說很原始的放蕩——他在心裏換了個貶義詞。不過衛未一忽然又想起來,腦子裏怎麽就那麽自然地飄出一句“季布那麽喜歡我”呢?腦子壞了吧?太張狂了吧?什麽時候開始這麽想的?
衛未一爬起來看著窗外,就快到了,他想著自己還是在終點站這個城市裏住一晚上吧,反正天也黑了,季布又說過不著急。最重要的是他要壓壓心裏的亢奮之情,如果他這個樣子高高興興地一頭闖回家,季布要不一怒之下把他的腿打斷那季布就不姓季了。他要緩沖一天晚上,想點憋屈事兒,明天回家的時候要拉長臉,低調一點,最好哭著回家,要讓季布覺得他受足了七個月的委屈,這樣說不定會逃過一頓羞辱——季布可是很會挖苦人的,而且季布還會很乖順體貼,到時候一定是他衛未一想怎麽樣都會遂心。他忍不住又要笑了,趕緊臉朝窗戶,生怕被車上的人當做瘋子。
衛未一走下火車,踩到不再搖晃的地面,心頭一陣輕松。他連背帶提著他的一堆包,走進這個城市,找了個經濟型酒店,決心先住上一晚。他在酒店洗了澡,又搖搖晃晃地出去逛了個街,剪了個頭發,把自己從半個野人變成了城市文明人。只不過回到酒店又是大半宿睡不著,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拖著行李上了汽車,他實在等不及要見季布了,再拖一刻都要崩潰了。
四個小時的車程幾乎要急死未一了,下汽車的時候他看著熟悉的風光景物幾乎要大笑三聲,不過現在是中午,季布大概在忙?在吃飯?在應酬?他可以回家等季布,可不知道季布是不是早就搬回季家住了,季布知道他這幾天要回來,大概晚上會回他的家裏吧。
衛未一拖著行李出了汽車站,在台階上高興地舉目四望,讓他驚喜得差點靈魂出竅的是,他一眼就看見了季布的車,他幾乎要一蹦三尺高,拖著行李拖拖拉拉地奔過去,還差五米,他幾乎要大喊了。就在這時候,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男生拉開了車門,動作潇灑地把背包甩在後座上,然後坐進了副駕駛的位子。
衛未一張大了嘴,這次是真要靈魂出竅了,那個男生不就是照片上的男生嗎?他真希望自己看錯了,可那車牌號是沒錯的,男孩拉開車門時他看到駕駛員的側影,雖然隔了一段距離,可要是他能把季布認錯,他就可以去死了。
一直到那車開走了,留下一串萬惡的尾氣,衛未一還是沒閉上嘴,他呆呆地看著季布的車開走,憋不住差點當街大哭。這也太要命了吧,他衛未一怎麽那麽倒黴,季布這個畜生怎麽這麽差勁。
衛未一呆呆地在街上站著,也想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有點不想回家,可又太疲憊了,也不想再走,何況這一回他滿肚子都是氣,再沒一點對季布的過意不去。他沒打車,最近省錢省習慣了,上了一輛公交車,過了一個十字路口路上開始有些堵車,車速變緩了,他又看見了季布的車。
衛未一心裏有點悲涼,可又不死心,拉開公交車的車窗,伸出頭去看季布那輛車。那的的確確就是季布,旁邊坐的男孩子看著真可愛,舉著兩只手比比劃劃地也不知道在跟季布說什麽,還掏出手機給季布看著什麽。季布似乎是笑了,雖然隔了有點遠,看不清他到底是在笑還是在說話,衛未一還是滿腹怒火,把頭整個探出去,想看得清楚些。
公交車道最先暢通了,車開始向前開,開車的大嬸用最大的嗓門廣播,“把腦袋伸出車窗的那位乘客,你怎麽回事?我這車還裝不下你的腦袋了?”
衛未一愣了一下,趕緊縮回頭,車上的人已經有幾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衛未一讪讪地四處看看,低下了頭。
等衛未一最後回到自己家樓下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了。他媽的,衛未一簡直想破口大罵,他在這個城市裏住了他媽的快要整二十年了,竟然搞不清這裏的公交線路。拎著一大堆東西不斷地坐錯車,最後還是打車回來的。
衛未一滿腔怒火罵罵咧咧地上了樓,掏鑰匙開鎖,沒好氣兒地用力拽開門,季布正好從沙發上站起來,呆呆地看著他,上上下下地看著他。
這本來或許應該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曆史時刻,可衛未一沈著臉,隨隨便便地說了一句,“靠,你在家啊。”他的聲音不高,不過季布整張臉都僵住了,整個人的氣勢都從剛才的平和提升到戰備狀態了,這麽個劍拔弩張的時刻,只要季布回罵一句,衛未一可能就會迅速被打回原型,變成一個不跟他講理也不跟他解釋的街頭小混混。
可是季布把火壓了回去,又變得安靜起來。衛未一心裏很不滿,他就是想跟季布找個麻煩,最好打一架,然後……然後再說然後的。可是衛未一發現季布瘦了,瘦了不少,怎麽搞的瘦成這個樣子,衛未一心疼的快要掉眼淚了,爲了掩飾,他低下頭去拎自己散在門口的行李。
季布默默地走過來幫他把包都拎進門來,他拿起最後一個包,剛轉身進來,季布就張開手臂摟住他,他沒吭聲,也沒動,季布吻了他的頭頂,“未一,回來了。”
衛未一咬著嘴唇,忍住了眼淚,掙脫開季布的懷抱,季布有點不知所措,呆在一邊,沈默地看著衛未一把包都踢到一邊去,讓出一條走路的通道來。
“你這是幹嘛?不打算打開?打算住幾天還走?”季布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季布並沒有發火,現在的季布看不出什麽情緒來,可能更像是有些悲傷。
衛未一在沙發上坐下,扭開頭不去看他,他從沒看過季布有這樣的表情,看得他心口發疼,季布在搞什麽嘛。“我在自己家裏住幾天關你什麽事?”
季布靠在牆上,眼睛卻一直看著衛未一,“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我跟你是什麽關系,我是你什麽人?你想撇清就撇清了?你想走就可以走?”
“我是我自己的,當然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衛未一低著頭說。家裏收拾的真幹淨,茶桌下面都一塵不染,比自己在的時候還幹淨,真像季布的風格。
“你他媽的放屁呢?”季布的聲音不高,很低沈,“你還要我告訴你,你是我的……嗎?”
衛未一心頭的火氣又竄起來,我是你的,那個討厭的男孩也是你的,這樣你就滿足了?他心裏有氣,雖然也想著季布未必跟那個男孩真有什麽,可是瓜田李下的,他媽的就不能離遠點嗎?衛未一心中一惱,就順口胡謅,“真惡心,我什麽時候是你的?上次打電話你一直都在罵我,我還沒功夫告訴你,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少動不動就凶我。這次我就是回來收拾東西,拿了我要的東西我就走。我是對不起你不該說走就走,連分手都沒有正式來一次,你要是生氣就現在打我一頓好了,打完咱們了事。”
衛未一說這話的時候一直都沒有擡頭。季布緊緊咬著下唇,他的胸口好像都空了,哪裏還有邏輯能力辨別衛未一的話。他想起上一個電話,自己太草率地以爲衛未一是真要回來了,現在想想衛未一並沒有像一貫那樣不停地述說著愛語,他以爲他跟衛未一已經到了今天的程度,根本用不著再說那些話,誰知卻是衛未一他已經不想說了。
他有一陣子激動得快要上去把衛未一拎起來了,但是他還是靠在牆上,沒有什麽動作。
衛未一痛快地舒了一口氣,季布居然沒揍他,也沒罵他,真難得讓他占一次上風,發泄了積攢了一中午的怨氣。他聽見季布的聲音低低地問他,“你在說真的?”
“嗯。”衛未一很快地答應了一聲,季布一定是相信了,他還是頭一次欺騙季布成功,太爽了,足夠出他胸口這股惡氣的了。只不過他不敢擡頭,他不大敢頂著季布的目光撒謊,“我跟他在一起兩個月了,覺得不錯,至少比在這裏好些。”
“比在這裏?比跟我在一起好些?”季布聲音微弱地問他。他沒回答,他不覺得這世界上會有那麽一個人,自己跟那人在一起會比跟季布在一起更好,即使是撒謊他都不願意說。
不過季布卻以爲他默認了。季布覺得自己還沒有這麽痛苦過,不知道衛未一在哪裏的時候他很痛苦,但是總是知道自己的愛人是因爲愛自己愛慘了才會憤而出走的,他只會自責自己沒做到。更何況季布絕不會去想衛未一不愛他了,或者衛未一愛上了別人。只是,沒人在愛情裏是絕對自信的。他偶爾也會想,未一這麽久連個電話都不打給他,是不是未一其實早就已經累了,不想要他了,不在乎他了,或者是已經習慣了漂泊的生活。他皺起眉頭,咬著嘴唇,忍住心髒的疼痛,保持著聲音的平穩,“他是什麽樣的人?”
衛未一舔了舔嘴唇,決心把這個謊撒得圓一點,幹脆增添一些細節以求引人入勝,“沒有你那麽好,只念過專科學校,差不多是小市民一個吧。是個做小買賣的,賣相機的。跟我差不多高,挺愛玩的一個人,我缺錢賣相機的時候認識他的,他幫了我不少忙,就……我覺得他挺好的。”
季布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了,自己還不如一個專科畢業賣相機的?那個人……挺愛玩的,專科畢業,說不定確實比自己更容易跟衛未一合得來。他皺著眉頭,向衛未一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的時候覺得自己似乎沒有了重量,只有胸口疼的快要炸開了,“他對你好不好?才兩個月時間,你能看出什麽來啊?就要離開我跟他在一起?”
衛未一有點賭氣,自己又不是瞎子,幹嘛用那麽不屑的口氣問自己能看出什麽來,自己難道不會看人麽?“他人很好,就是很好。很喜歡我,我做什麽事他都不會覺得我是白癡。我跟他同居兩個月,他下班就回家,周末陪我一起外出拍照,雖然沒有錢,不過他總是高高興興的說以後會好的,我喜歡他這麽平凡的人,就跟我一樣。再說他又沒有跟別人在一起。”
季布說不出話來了,他看著衛未一的頭頂,漂亮的額頭,直挺的小鼻梁……他思念得太久了,可是未一都不肯看自己一眼了,已經不是他的未一了?他還能再撫摸他一下,親吻他一下了麽?
衛未一不敢擡頭,等著季布發脾氣,季布卻不發一言,他有點緊張了,媽的,現在就好像對面坐了一只不知道什麽時候竄起來的老虎一樣。他等著季布揍他,估計這一下不輕,他需要抵擋一下。
可是季布始終一動不動,最後問他,“你很愛他嗎?”
衛未一有點慌了,季布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季布覺得反正他有了主了,就算了,丟開手也沒什麽了。他不敢再說下去,怕季布幹脆不要他。
其實季布也不想等他回答,他怕衛未一說很愛,那他就徹底絕望了,他這會兒有些渾渾噩噩,卻知道眼前這個衛未一他是怎麽也舍不了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卻沒有什麽拖泥帶水的猶豫,“你非要走不可嗎?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衛未一的心髒“呯”地差點在胸口裏炸開,季布在說什麽呢?他擡起頭,一下子看見季布眼裏濃烈的痛苦,他的腦子“嗡”地一聲亂了,知道玩笑開大了。現在想說回來,也有點晚了,想順杆爬說好的我可以不走了,他又沒那麽厚的臉皮。衛未一騎虎難下,自作孽不可活,想去拉季布的手說我胡謅八扯呢,你別難受,可是又不敢。僵在那兒,突然肚子裏發出咕噜噜的饑餓聲音。
季布也聽見了,他站了起來,衛未一的胃不好,不能讓他挨餓這早就被他當做頭等大事來抓了。何況他也不敢坐著等著衛未一回答他,他走進廚房裏想給衛未一找點吃的,拉開冰箱卻只看到一塊面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他正在看出廠日期,衛未一從身後伸出脖子來,“一看就壞了,扔了吧,冰箱怎麽這麽空?”
“我去買點吃的東西,你想吃什麽?”季布轉過身來看著衛未一,衛未一的眼睛下面有些發青,眼睛裏也有紅血絲,似乎是累壞了,沒有休息好,“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就回來。”他低了一會頭,又擡起頭看著衛未一疲倦地笑了笑,“你能等到我回來嗎?不會我一出門你就走掉了吧?”
衛未一心裏不舒服,他根本就不會再離開季布了,他回答的聲音含混不清,“我不會走。”季布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臉就走了。他本來是想要一個擁抱和一個親吻的,可是他自己給自己掘了個墳墓,季布以爲他不再愛他了,舉止很是拘謹,他有點快要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