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衛未一離開老人家之前,終于忍不住給季布撥了個電話,老人的話讓他開始放心不下,至少他想要聽聽季布的聲音。他已經很多年沒怎麽用過固定電話,等待接通時聽筒裏的“嘟嘟”聲大得有些震蕩他的心髒。他緊張地抓著電話線,焦慮地幾乎要不由自主地挂掉電話。
等待的時間慢地像是過了一輩子,他一動不動地等著,直到季布那熟悉的聲音被聽筒送進了他的耳朵——“您好”。衛未一張開了嘴,呆呆地聽著季布的聲音,連呼吸都屏住了。季布的聲音清晰而柔和——“喂?請問您是哪位?”衛未一不想說話,可喘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他捂住了嘴,忽然聽見季布輕歎了口氣,像是一聲疲憊的歎息,衛未一的心揪了起來,季布又問了最後一聲,“喂?”隨即認定了這只是個騷擾電話,隨手挂斷。
衛未一皺著眉頭聽了半日話筒裏的忙音,直到聽筒裏一個機械的女聲提醒他應該挂斷電話。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走到老人的房間,老人正在讀書,他在老人身邊坐下,“爺爺,我要走了。”
老人點點頭,“你打算去哪?”
衛未一搖搖頭,“我還沒想好呢,我買了一本旅遊手冊,隨便走到哪都好。我想過幾天再回家。”
老人沈思了一會,想勸眼前的孩子回家,可想想也就罷了,這麽大的孩子有的是勇氣和熱情,缺的是人生的經驗,可那些經驗也不是哪個人能夠告訴給他們的,每個人都只有自己去經曆,然後得到,除此以爲,別無捷徑。“好吧,記住我的電話號碼。你在外邊遇到難處的時候,不想跟家裏人說,就打電話給我。咱們爺倆兒算是投緣,不論你有什麽事,我都願意幫忙,你可不要瞧不起老頭子。”
衛未一心裏很感激,卻說不出話來,就像他不知道季布爲什麽看起來是那麽愛他一樣,他也不明白老人爲什麽要對一個連名字都不願意說的陌生人那麽好。他想說謝謝你,可是嘴唇有些哆嗦,他咬住嘴唇,“爺爺,我叫衛未一。”
老人溫和地點點頭,“我記住你了,不會忘記你這個小友的。”
衛未一爲了這句話,心裏暖了起來,一句話沖口而出,“爺爺,你爲什麽對陌生人這麽好?”說完他又有點後悔,這句話好像有些冒犯人。
老人寬厚地笑了,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帶了點頑童般的狡猾笑意,“我爲什麽要對你不好?”衛未一愕然了,無話可說,腦子也有點跟不上。“你是一個走到我家門口的迷路孩子,我是一個老人,對孩子本來就負有責任。”
衛未一的小心髒有點受沖擊,老人慈愛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個孩子看起來應該吃過不少的苦,所以才有這麽清冷的眼神,在山頂才露出了那麽古怪的性格。可這孩子並不怯于跟人直視,分明就是個好孩子。
衛未一有些慚愧,認真想想,他雖然已經成年卻從沒真把自己當做成年人過,他總是委屈,跟生活委屈,有意無意地覺得生活對不起他,這個世界對不起他。他裹在自己的小空間裏委屈,根本沒有心思看別人一眼對別人好一點。以前他的世界裏只有自己,現在他的世界裏只季布。
季布接到無聲電話的時候剛剛睡著,他的失眠越來越嚴重,可是每天要做的事很多,他沒有拖拉的習慣,所有該做的事仍舊自虐似地按部就班地做著。所以他只有去醫院開回來安眠藥,即使這樣睡著,他也常會做到噩夢,他曾經被警察叫到公安局冰冷的太平間裏辨認屍體,那個死去的孩子不是他的未一,不過夢中一切都會混亂重疊。
醒來後,他要走到盥洗間去將冷水拍在臉上,才能徹底清醒,擺脫掉夢魇的困擾。
這天手機響的時候,季布剛睡著,他躺在床上長長地舒了口氣,祈禱著是有好消息傳來,結果卻看見一個陌生地區的號碼。他有些失望,接起電話來,果然只是個無聲的騷擾電話。
季布關掉手機,重新躺回床上,習慣性地躺在床的一側。安眠藥開始起作用,他很快睡了過去,睡夢中模模糊糊地覺得不安,他又夢到衛未一,卻醒不過來。三個小時以後他從夢裏驚醒,有個念頭飛進他的腦子裏,他猛然坐起來,抓過手機來查找來電記錄,他的手指有些發抖。
電話接通了,季布聲音不穩,“您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您好。”
季布的心向下墜落到無底的深潭,他本以爲是衛未一打回來的,可現在想想又覺得有些荒唐,他強打起精神來,“您好,我是想問幾個小時以前你這裏有人給我的號碼打過電話嗎?”
對方停頓了一會,似乎那個老人在思索,季布低下了頭,習慣性地歎了口氣,耳朵裏卻陡然聽見了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哦,你是衛未一的家人嗎?”
季布的胸口好像猛地被捶了一下,他擡起頭,緊緊抓著手機,就像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是,是,我是衛未一的……哥哥,你您能讓他聽電話嗎?”
老人的聲音很和緩,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對方的急迫,他說得更加沈穩平和,“你先不要著急,衛未一他很好。”
“他……他很好嗎?”季布又聽見老人重說了一遍衛未一的名字,知道老人沒有搞錯人,季布數日以來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一瞬,他又驚又喜地笑了出來,隨即又咬緊嘴唇繃住了臉上的表情,“他他給我打電話了嗎?”
“你不要擔心,我看見他打過一個電話,這麽說他大概是打給你了。”
季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握著電話的手指都在發麻,“您能讓他聽電話嗎?”
“你是衛未一的哥哥,請問你姓衛嗎?”
“我姓季。”季布趕緊回答他,這個未曾謀面的老人簡直就是救星一般的存在。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也沒聽衛未一說過他在外地有什麽親戚,不過他猜測這人也許是衛未一母親家裏的親戚也說不定,他可能馬上就能見到未一,興奮讓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哦,季先生,你先別著急,衛未一他這幾天都在我這裏,他很好,但是兩個小時以前他坐火車走了。”
季布的心又提了起來,“他……他是回家了嗎?”
“季先生,他走的時候說想要去各地走走看看拍些照片,然後再回家。”老人已經聽到了對方的急迫緊張,說得越發和緩,“放心吧,他很快就會回家去的。”老人在電話裏慢慢地把遇到衛未一的經過都講了出來,他知道對方的關心急迫,便把衛未一這些天的情形說得十分詳細。
季布緊張地聽著,生怕漏掉一句話,漸漸地他重新坐回床上,老人說得已經夠細了,他還是一問再問,直說了一個小時。到最後,已經是老人在寬慰他了。
季布心裏感激,喉頭卻像哽著東西,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只是含糊地說著,“謝謝你,謝謝,真是謝謝你,謝謝你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