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坐上狂飆得幾乎令人心臟驟停的黑色梅塞德的時候，亞特才真正體會到卡萊爾和愛德華是父子——當然，他剛剛已經知道了，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其實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他們都是卡萊爾收養的孩子，就像亞特自己一樣。雖然，他們明明同樣出人意料的俊美，同樣的膚色蒼白——好吧，他的意思是，他就像掉進天鵝群裡的醜小鴨。

在亞特坐在梅塞德後座上嘆息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立刻就被大笑的愛德華抱進了懷裡，並且狠狠的親了一下他的臉頰——當著卡萊爾的面！

亞特保證，他確實從後視鏡裡看到了卡萊爾的笑容，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和發現亞特視線時打趣的眨眼。

多麼普通的慈愛的動作啊，但亞特瞬間就炸了毛——因為這顯然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擁抱。

可惡的愛德華憑藉著他該死的大力幾乎將他整個人抱上了膝蓋，他甚至不得不用雙手撐住愛德華身體兩側的靠墊才能穩住突如其來的失衡！

所以，在亞特從陡然懸空的驚慌中回過神來的第一時間，他就用他的拳頭狠狠的招呼了愛德華那張令人嫉妒的俊臉——該死的他早就想這樣做了！不要小瞧男人的嫉妒啊！口胡！

可惜，這場小心眼的報復卻直接導致亞特從車上下來並且走進他一點也不想再讀一遍的高中時，右手的手背還腫得跟饅頭一樣，一碰就疼。

可憐他的腳才剛剛好得差不多了。

——果然，嫉妒是要不得的。亞特心虛的想。

一旁的愛德華一直很心疼的看著他，金色的眸子裡滿是抱歉。亞特只能默默的扭開臉裝沒看見，因為他還沒無恥到能夠心安理得撲上去揪著對方的衣裳收拾回來的地步——就因為對方在他打過去的時候躺平隨意。

福克斯中學除了那塊掛在門口的牌子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所學校，它就像一排用栗色磚修建的配套用房，包括學校裡的灌木和草坪，都沒有任何教育機構的感覺。

亞特覺得，可能是國內外的差別吧。不過，如果是他自己來找，估計很難找到這個地方。

第一棟樓上掛著塊小牌子，上面寫著「行政辦公室」的字樣，亞特跟在卡萊爾的身後走進去，立刻感覺到了四面八方的目光。

這實在很不容易，因為現在可是假期，整個辦公室裡也沒有幾個人。

亞特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有一種被放到籠子裡參觀的感覺。

在他用手指頂了頂嘴角，想要把弧度保持住的時候，愛德華靠近了他，小聲安慰：「別擔心，他們沒有惡意，只是福克斯鎮很少有外人出現，尤其還是亞洲人，他們比較吃驚和好奇罷了。」

亞特看著愛德華，若有所思點頭：「對，我應該相信你的特殊能力。」

愛德華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睛，有些委屈：「我更希望你相信的是我，親愛的。」

亞特已經對親愛的這個詞免疫了，很自然的哼了一聲：「別太貪心呀，那已經是你的一部分了。」

那邊的卡萊爾似乎和接待區櫃檯後面那個高大的戴著眼鏡的中年女性說完了，中年女性向亞特發出一聲招呼，亞特走過去，有禮貌的笑了一下，至於他的笑容是否僵硬和緊張，亞特已經沒有辦法控制了。

「上午好，女士。」

「上午好，可愛的小傢伙。」中年女性顯然因為亞特的表現心情愉快了起來。在她看來，亞特是一個羞澀的、可愛的小傢伙，這樣的小傢伙總是很容易令她這個年紀的女性產生好感的。

亞特卻因為她的形容詞摸了摸臉，不太滿意的模樣。這讓中年女性微笑了起來。她看向卡萊爾：「您又收養了一個孩子，一個可愛的孩子，哦，當然，我不是說你收養的別的孩子不那麼可愛。」

卡萊爾笑著點了點頭，他溫和的笑容和俊美的外貌令他很容易得到別人的好感。

「謝謝您的誇獎，馬歇爾女士。」

馬歇爾女士扶了扶她那副巨大的全框眼鏡，翻出一張表格唰唰的填了起來，一邊填一邊說：「本來，我應該在收到這位……」

「亞特拉斯‧卡倫，馬歇爾女士。」卡萊爾彬彬有禮的說。

「哦，是的，收到亞特拉斯‧卡倫的轉學手續後再替他辦理這些的，但就像卡萊爾‧卡倫先生你說的那樣，他是外國人，又是孤兒，這些手續恐怕會有些麻煩，鑑於亞特拉斯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我願意先為你破格一次，卡萊爾‧卡倫先生。」

「我明白，非常感謝你，馬歇爾女士。」

卡萊爾溫柔的道謝讓這位女士填寫表格的手猛然頓了一下，雖然她很快就繼續了下去，但亞特注意到愛德華的眉頭皺了一下。

亞特大概猜到了什麼，他用胳膊拐了拐愛德華，小聲道：「嘿，愛德華，你不能這樣，即使心裡突然有了什麼不太對的想法，那也很正常。有些想法一輩子也只是想法而已。你其實不用介意。」

愛德華奇異的看著他：「你這麼想？」

「當然！」亞特回想著說，「就像小時候，幼兒園的同學發現我老是跟鳥呆在一起唧唧咕咕，就罵我，欺負我，說我是小瘋子，還摁住揍我——哼，當然，我後來揍回去了，還叫了好多鳥去他們頭上拉屎——我也詛咒過他們的，想著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他們最好了，可是，你瞧，其實他們現在還是好好的活著，我可從來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

亞特聳聳肩膀。

愛德華愣住了。

他親愛的亞特在告訴他，那困擾了他一個多世紀的問題其實並不如他想像的嚴重？

他出生在1901年的芝加哥，在1918年的夏天，當時盛行的西班牙流感席捲了芝加哥，他的父親、母親，包括年僅十七歲的他都被死神捲入了這場浩劫。也是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卡萊爾，他是那所醫院的主治醫生。

他的父親老愛德華剛剛被送進醫院就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他同樣奄奄一息。他的母親伊麗莎白‧梅森卻一直堅持著照顧他。勞累和心力交瘁讓明明病情輕得多的她最後卻走得比他還要早。

卡萊爾不曾詳細的給他說過當時的情景，而轉變成吸血鬼的時候，大多數屬於人類的記憶都會因為轉變時的痛苦而破碎——卡萊爾說，或許是因為吸血鬼毒液的影響——所以，一百多年後，他對他的母親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是，他知道，是因為他母親的祈求，卡萊爾才救了他，將他變成了吸血鬼。那個聰敏的女性在死神到來的前一刻察覺到了卡萊爾隱藏的秘密。

卡萊爾有一個理論，他認為之所以少數吸血鬼會擁有特殊的天賦能力，是因為轉變的瞬間，吸血鬼將還屬於人類時的特點放大了——這種特點顯然並不是每個人類都有的。

就像愛德華的讀心，這說明他在身為人類的時候，應該是一個極其敏感的、極其容易受到別人的情緒影響的人。愛德華對此隱約還有印象。也因此，他在剛成為吸血鬼的那段時間相當叛逆，甚至離開過卡萊爾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他受不了那些無孔不入的污穢的、骯髒的、陰暗的想法，那幾乎讓他發瘋，幾乎讓他認為，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帶給他安靜。

而在那段短暫的叛逆之後，他再次回到了卡萊爾身邊，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卡萊爾的奇特。

身為吸血鬼，卻從來不吸食人血，甚至花了幾個世紀的時間通過各種難以想像的方法鍛鍊自己，並且成為了醫生。卡萊爾是他見過的最溫暖、最善良的，不論是人類還是吸血鬼。雖然，偶爾，卡萊爾也會有一點小壞心眼，但這無傷大雅——不是吸血鬼的人，永遠無法想像卡萊爾面臨的挑戰，那種必須時時刻刻克制自己吸血的掙扎。他甚至必須在這種本能的、生理的掙扎中穩穩的握著他手上的手術刀，不能有一點的顫抖。

卡萊爾跟那位馬歇爾女士顯然不同，他聽到了亞特和愛德華小聲的談話，低下頭掩著唇發出了低聲的輕笑。

「很棒的小孩兒對不對，愛德華？瞧，我們都忽略了，有些想法，哪怕再齷齪，再骯髒，但那也只是想法而已，冒犯法律和規則的，畢竟只是少數。愛德華，你遇到了一個很適合你的孩子。」

愛德華走到毫無所覺的亞特的身邊，伸臂抱住了他的腰，在亞特尷尬的扭動中將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亞特，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難以控制的低喃著，用耳語的聲音。除了近在咫尺的亞特和身為吸血鬼的卡萊爾，那些好奇看過來的人完全無法聽到。

卡萊爾回頭，看到愛德華的眼睛變成了深沉的暗金色，立刻結束了跟馬歇爾女士的談話，拉著愛德華離開了福克斯中學。

在離福克斯中學幾里路外的公路邊，卡萊爾剎住車，走到後門處，拉開車門，用與他纖瘦修長的身體完全不符合的力量一把將愛德華和被愛德華緊緊抱在懷裡的亞特從後座上提了起來，扔到了路邊。

「卡萊爾爸爸！」亞特背上貼著沉重的愛德華，幾乎動彈不得。他清楚的感覺到緊貼的硬邦邦的肌肉，眼見著卡萊爾坐進駕駛座就要離開，不禁驚呼出聲。

卡萊爾回頭對看了一眼，抬了抬手，微笑安撫：「放鬆一點亞特，好好跟愛德華談一談，不管你接受還是拒絕，我都支持你，你和他同樣是我深愛的孩子。但是，請你一定相信，他對你的感情深厚得你無法想像。」

亞特啞然，眼睜睜的看著黑色的梅塞德絕塵而去，猛的想到的卻是：天啦！這裡離家還有那麼遠啊！我……我們等下怎麼回去？

亞特背著個沉重的愛德華，站在前無來人後無去者的公路邊，欲哭無淚，只能使勁掰愛德華堅硬的手臂：「喂愛德華，你先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再說好嗎？」

鳥媽媽嚴肅教導。

亞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