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車馬轆轆。
西行的商隊途經中原長安,彼時的盛唐早已滅亡,取而代之的是梁國。長安也不再是帝都,此刻的長安,叫西京。
商隊並未在西京久留,作為外來者,採買了所需的補給後,大隊幾乎是馬不停蹄地直奔玉門關。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戈壁,一座金黃的四方形城堡聳立在戈壁灘狹長地帶中的砂石崗上。
天極高,一碧如洗的天幕仿如巨大的畫卷,在這個遼闊而蒼茫的天地展開。
阿寶坐在駱駝上,隨著商隊出了玉門關。眼前這遼闊而壯美的景象撼動人心……嗯,還有妖心。
仗著施了隱身術,花花……咳,是曼陀羅,不住在天上和地上逍遙自在地飛來飛去。
阿寶從頭到腳被包成個人型粽子,羨慕不已的瞅著少年逍遙無比的模樣,可惜金硯和長青兩雙眼睛在旁邊瞪著,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從天空俯視著腳下的粽子,少女悄悄地抬起爪子朝他勾勾手,彷彿……彷彿是在召喚一隻頑皮的寵物!
少年不爽地低哼一聲,第n次懊惱那時候是不是得了什麼失心瘋,為什麼會選擇跟她上路?
那個少女總會在他懊惱的時候翹起嘴角露出一彎燦爛的笑容,偶爾還會不知死活地扒拉一下他的頭髮。
他從沒見過這麼愚蠢又遲鈍的妖,但她的笑容很溫暖,彷彿天生就適合這種笑臉,永遠不知道哀愁該如何寫。
「嘖,有時真討厭像你這種天真又無知,彷彿永遠都是在蜜罐子裡泡大的妖怪。」出發一月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雖然其實他對她詭異地興不起厭惡,但他覺得有責任提醒她,不是所有的妖怪都像他這般……咳,良善,「你不適合做妖。」
她那時只是彎起嘴角,笑顏依舊,「妖怪的生命是無窮盡的,既然如此,就這樣單純快樂的做一隻妖永遠快樂下去不好嗎。」
也就是說,她會毫不猶豫地把所有困擾複雜的事都永遠排除在她漫長的生命之外吧……
他看著她依然天真無憂的臉,突然隱隱覺得……原來,她確實是一隻真正的妖。只是在溫暖而溫情脈脈的面紗下,曖昧地隱藏著無情罷了。
在恍然的同時,忽然隱約浮上一絲難以言喻的遺憾。
夜裡商隊搭好帳篷,燃起篝火在關外露營。
金硯仔細將阿寶的帳篷打點得舒適無比,這才放心讓阿寶單獨住進去,又仔細在賬外安排了厚厚一圈護衛。
大漠中常有狼群出沒,原本他想讓阿寶待在他的營帳內可以就近照顧,商隊中也儼然已將阿寶視為未來的當家主母。但仔細思量,畢竟她還雲英未嫁。男女大防,他們還尚未成親,不可輕易壞了她的名節令她教人背後指點。
兩人的營帳距離極近,饒是如此,金硯還是撫著她的發,柔聲低哄著:若一發生什麼狀況,定要大聲喚他。
阿寶對他不時親暱的小動作和柔情的眼神總有些不慣,困擾地蹙眉避開了。
但商隊這數月看下來,都知道未來的家主幾乎要將她疼惜到骨子裡去,瞧見他們親暱,也只當她是羞澀,紛紛讚她是前生修來的福分,今世才換得公子傾心相待。
真的是前生的福分麼……
阿寶有些恍惚,只微微怔了一秒,又是依舊沒心沒肺的歡快天真。
看著阿寶大眼好奇地在篝火和駱駝身上來迴游移。長青朦朧想起昨日似乎還見她垂涎地摸著座下的駱駝,雙眼發亮,幾乎要教向來性情溫順的駱駝渾身發寒地把她甩下背去。
長青禁不住搖搖頭,越來越懷疑公子的眼光。
倒是金硯看著阿寶恢復元氣活蹦亂跳的模樣,心中很是歡喜。
入了夜,阿寶在帳內置了個替身,不敢多動術法,她拉著少年的袖子,純潔的45度抬頭,眼淚汪汪道,「花花……載我」
抖少年強抑住踢飛她的衝動。那時候會覺得在陽光下朝他伸出手的少女是一個絕對的強者……果然只是個錯覺!
他伸出兩指拎起她的後領飛到距離最近的一個綠洲,朝下一甩,便尋了個最佳的位置吸收日月精華去了。
這個綠洲不大,竟意外的聚集了許多妖怪。
這些妖怪多數是剛成型不久的小妖,他們好奇地望著外來者,見他們並沒有爭奪地盤的意思倒也就相安無事了。
「為什麼這裡會聚集這麼多妖怪?」
少年眼也未抬的道,「還不是句芒山上的大妖怪太蠻橫,這天下的妖怪又不是都出自句芒山,那龍七子太張狂了。」
遠古之戰後,修行有成的大妖怪大都得道飛昇了,句芒山是凡界僅剩的唯一一個適合妖怪生息繁衍的靈氣之所。只是統治句芒山的睚毗太專橫跋扈,一部分像他這般喜好自由的妖怪不願受制於人,另一部分則是不被句芒山接納,只得輾轉流落凡間。
可惜凡間的靈氣到底不如句芒山,在人間的妖怪若想提高進境只得靠嗜人或者是採補同類,否則光靠吸取日月精華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提高修為。只怕在自己的修為還未來得及提高之前就被其他的妖怪給採補乾淨。
於是不可避免,人間的修道之人從古至今以捕殺妖怪為己任。為了生存,妖怪也早已習慣於去捕食人類,自相殘殺。
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天道循環吧。
阿寶偏頭看他,「句芒山和這些妖怪遷移到西域有關係嗎?」
「嗯,傳說似乎是句芒山丟了旱魃,這百來年便不住在凡間四處搜尋。那些大妖怪在搜查中也渾水摸魚採補了凡間不少妖怪,這段時間趁大妖怪們幾乎都集中到中原去了,還餘下半口氣的妖怪就都往西域跑了。」
「這樣……」
旁邊的小妖湊過來補充道,「聽說那旱魃很強,現在的句芒山五峰就是當年旱魃打了個噴嚏,打出來的。」
另一隻小妖一臉崇拜的說,「還有那旱魃一招手,就把天上飛過的一條龍給弄死了……」
「哎?可是我聽說被弄死的是吃龍的犼……」
「哇!那不是比睚毗大人還厲害!睚毗是龍子,犼吃龍,旱魃吃犼……」
「哇……」
崇拜強者是妖怪的天性。
可惜在一片驚嘆聲中,阿寶一臉黑線,很想澄清睚毗和那些普通龍雖然都位屬龍,但他們不是一個等級品種的。況且……她何時吃過犼了……
下一刻,自鬧騰成一片的小綠洲頭頂傳來一陣清亮飄渺的銀鈴聲……
阿寶一個激靈,及時拉著正吸收日月精華的少年率先伏倒。伴隨著一陣熟悉的強大威壓,方圓數百里的妖怪紛紛在這恐怖的威壓之下伏倒在地,瑟瑟發抖。
自天邊駛來一輛晶瑩剔透的玄黑色玉車。四匹通體火紅的犼踏著祥雲拉著玉車在月中穿行,百妖如眾星拱月般簇擁環繞在玉車週遭,自他們頭頂如驚鴻般一掠而過……
這一瞬間,睚毗竟突覺一陣莫名的悵然,殷紅的扳指擦過左眼下那顆妖嬈的淚痣,那雙漆黑狹長的眼始終遙望著中原南方。
在句芒山等待了數月他終究是失了耐心,違逆天帝的旨意暗中下人間去尋她。
阿寶,我知道你已經醒了,為何不回來見我?為何要避開我……
他們在月下擦肩而過……
他高坐在雲上,她伏倒在地下。
一切安靜得像一部默劇。
他是早該飛昇入蓬萊的人,卻逆天而行,遲遲不肯離開紅塵。
貪戀紅塵?
呵,他貪戀等待的,始終只是那個人。
也始終只有那個人,如此而已。
佛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們之間最大的錯,是她一直做得太好……
而他,永遠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