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甫清醒的阿寶同他面面相覷了幾秒,睚毗先鎮定自若的收回手直起身,單手負於身後不動聲色地道,「你醒了。」
她的聲音有些虛軟無力,紅瞳定定看著他,「剛才為什麼……」
睚毗先一步平穩地開口,「剛才我是為了檢查傷口的愈合情況。」
她皺起眉,軟軟的聲音響起,「那個……為什麼……」
睚毗繼續平穩平靜平淡平得不能再平地道,「因為你始終沒有再醒來,所以我想查看傷勢是否惡化。」
若是朱獳在此必會掩面長嘆:大人,你平過頭了。看上去越發顯得做賊心虛!
「那個……」阿寶摸摸鼻子,再接再厲地開口,「我只是想問為什麼剛才沒有看見黛和憐柳他們。」
「……」
沉默片刻,睚毗依然平淡的道,「黛為你配藥,憐柳他們正在門外等著。」
阿寶輕「嗯」了一聲,看著眼前的俊美男子,成年睚毗的身量比少年時期略高,原本稍嫌單薄的身形變得頎長挺拔,一身紅衣被玄色替代。少年睚毗如一把出鞘利劍,獵獵紅衣意氣飛揚,絢爛如勝放到極致的煙花。
當煙花到達了極致的絢爛,迎接它的便是最後的消亡。
曾經激烈得不顧一切的感情消失無蹤,絳紅的錦衣華服成為如墨般玄衣廣袖,成年睚毗冷漠而自持,望著她的眼神不再如過去那般熾熱而獨佔,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疏離。
曾經的少年已經長大,但她卻始終像被時間遺忘了一般,時光依然定格在死去那一刻。
短暫的對話之後兩人沉默下來,太多複雜的感情湧上,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想問,但終歸,只化成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他們之間,不論如何,再也回不到從前。
陳橫在兩人之間的不止是千年的時光,那些曾經的恩恩怨怨,那些愛極痛極哀極悔極的往事……
阿寶雙手無意識的相扣,右手在觸到左腕的霎那她突然僵住,不敢置信般拇指反覆摩挲著左腕。
「……能幫我把黛喚過來嗎?」
睚毗冷淡地頷首,心中竟覺得微微的不快。
阿寶此刻已無暇他顧,此刻緊扣的指腹下傳來極小的顫動,即便微小,但脈搏確實是在跳動,這便表示著……
她雙手緩緩撫上胸口,已沉寂了數百年的心臟在她掌下回應般隨著血液的輸入流出輕輕跳動著。
停滯的時間……終於轉動了。
「變成活物對她而言應該是好消息吧。」陰沉的女音在虛空響起。
置之死地而後生,阿寶已經死過一次,瀕死前那龍神七子就著她的劍刺入自己胸口,他的血也隨之滲入她心中,再經歷過身體重塑和數次換血,現在的她確實正在變成一個活物。
現在的她,是一個涅槃重生的她。
但物質是等量代換,在得到的同時必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她的代價就是……折壽。
「一頭活著的旱魃?」碩大如貓的老鼠死仰八叉地浮在半空感慨,「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妖怪多了,什麼品種都有。」
難道是重塑或者換血的結果?
研究了數週,黛扶正眼鏡,對著先前的數據反覆測算,「或者是幾種藥材的疊加結果?」
「也許是物種變異?」金酷摸摸下巴揣測道,「如果是達爾文的進化論結果,咳……能不能順便把某個位置也進化一下。」
曼陀羅單手撩開及腰紅發,飛去一記媚眼,「要不要我讓你直接進入最終進化?」直接進化到地藏菩薩那報導。
「……謝謝,不用了。」
憐柳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這對阿寶有什麼負作用嗎?」
「目前看來,」黛謹慎地再次推論重演一遍後,回答,「沒有。或者也可以說,是暫時沒有爆發出負作用。」
相較於其他人,阿寶倒是最為輕鬆,她帶著不容錯辨的燦爛笑容,「黛,花花你們都不用再操心了,凡人的一生只有百年,我折壽後還能再活差不多兩百年,已經非常滿足了。唔……或者該說,是我大大得賺到了。」
黛沒有回答她,只是俯下身視線與她齊平,宣誓般道,「我會想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
阿寶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男子金色的豎瞳望著而今才到他胸口的小小少女,千年前她教導他時,彼時年幼的他總是仰望著她。不可否認,她很強,對那時的他和曼陀羅而言,她是他們想要超越卻不可踰越的目標。
崇拜強者是妖怪的天性,當年他們會選擇追隨她,會甘願自居下位,也正隱隱有他們所不願承認的追慕強者的情結。
初次見面時,她遺憾地說著「抱歉,就請你死一死吧」,卻在殺死他的前一刻放走他。
「記得一定要變強,不要太早被人殺死啊……」
「總是遠遠地跟在我身後,倒不如走近一點,在我身邊不是更容易看清我嗎。」
往事一幕幕從他眼前劃過,昔日的強者最終化成眼前這個虛弱得一碰即碎,只餘下兩百年壽命的少女。
黛輕聲道,「阿寶,我會治癒你,一切會好的。」
曼陀羅搖搖食指,「不要搶功喲,別忘了我和憐柳這一份。」
金酷不好意思的低頭對手指,「我知道我很弱,不過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就儘管開口。」
「有,當然有。」黛挑起眉,鏡片後金色的豎瞳微眯,細細地上下打量著金酷,「我這周缺少一個實驗品,你來得正好。」
「……」
沉默了半晌,金酷艱澀地開口,「……我可以申請做候補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其他的實驗品都因為實驗失敗處理掉了,現在整個浮塵界只有你願意送上門做我的實驗品。」
「師傅,我可以反悔嗎。」
黛微笑著露出獠牙,「你說呢?」
「……」0!
曼陀羅投去一個同情的視線,「黛的實驗連我們的師傅都不敢輕易以身相試,你自求多福吧。」
金酷欲哭無淚面如死灰,到底是怎樣強大的師傅能教出這兩個變態?
阿寶心虛地說,「那個……我出去散步,放鬆放鬆。」
坐在正對著陽光的長廊上,阿寶探出手,承接著落在掌心的暖暖陽光。
一片陰影突然遮蓋住她掌心的光線,阿寶仰起臉看去……
長廊和廊外的地面相差不到半米,睚毗站在廊外,背對著陽光,從她的角度望去,在微刺的陽光中只望見那雙狹長疏離的眼,垂至足踝的如瀑青絲被陽光渡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睚毗不知自己為何會無意識走到她的住所,超出他控制之外的感覺另他不悅地蹙眉。
少女望了他一會,突然歪了歪頭,輕輕地道,「你現在幸福嗎?」忘了她之後……幸福嗎。
他有些驚訝,思忖片刻後,淡淡地道,「雖然不知道你說的幸福指的是什麼,但目前的生活,我很滿意。」
她開懷的笑著,垂下眼睫,「嗯,那就好了。」
他雙手攏在廣袖中,直勾勾地望著眼前的少女,然後平靜地道,「傳說,旱魃是我曾經的戀人,浮塵界是你我二人創建的。」
她臉上開懷的笑靨微微凝住。
胸中異樣的感覺隱隱漫開,他平淡地繼續道,「抱歉,我遺落了數百年的記憶,你……曾經是我的傾慕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