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青丘之國,其陽多玉,其陰多青雘。自洪荒時代就被供奉的玄玉正是天狐一族的至寶,擁有至陽的天地靈氣可作為承受至陰地獄業火的容器。
睚毗忒得貪心,把那足有小丘高的玄玉硬是給撬了一半回來,教那群向來吝嗇傲慢的九尾天狐們肉痛得咬牙切齒。若它們知道這足有十數米高的上古至寶被他眼也不眨地全部往煉爐裡扔,不知道會不會集體爆血管?
玄玉足足淬煉了六年。
期間阿寶所要做的,就是在每日的逢魔時刻往煉爐裡滴血,並放幾朵業火下爐去溜溜,讓那玄玉充分認主。同時也讓業火明白這玄玉和她是一掛的,大家都是自家人。
第六年三月,紫微星隕。
是夜,宇文化及發動兵變。煬帝楊廣被縊死,幼子趙王杲被殺。
是夜,宇文澈一身染血的銀甲站在滿目瘡痍的宮殿中,面無表情的低頭望著腳下曾經向他撒嬌著,甜甜喚著太傅的小皇子們,垂下長睫,揮下利劍……
是夜,整座句芒山震動不已,亡國之獸朱獳仰天長嘶一夜,隨著帝星的隕落向天下宣告隋的滅亡。
是夜,阿寶翻了個身,再度將緊巴著她不放的小鬼壓在身下,迷迷糊糊地咕噥著地震了嗎,怎麼老搖晃……
江山動搖,妖魔盡出!
亂世已至,群雄爭霸……
「將軍。」衛矢一身黒甲滿身撲鼻的血腥之氣,大步跨進宮殿。
宇文澈回過頭,淡淡的道,「何事?」他身上的銀甲此刻早已成了血甲,手中長劍劍尖猶自不斷滴血,點點殷紅蜿蜒在他身後。
「大丞相有急事相招,怕是欲立新帝。」
宇文澈不禁嘲嗤低笑,現在整個宇文家族都被大哥綁縛在謀逆叛亂的柱子上,如此倉促的推出新帝,只為堵悠悠眾口求一個混跡史書的名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業十三年,李淵太原起兵反隋,自封大將軍立楊侑為帝。彼時他們尚能大義凜然的打著擁護皇帝平定叛亂的旗子招募四方人馬,揮師鎮壓。諷刺的是,不過數月,他們便衝進江都行宮發動兵變,另立新帝。
這戲碼真是無一絲一毫的不同。
而今天下大亂,起義勤王的人馬如雨後春筍,各個都端著正義凜然,為民謀福祉以安天下。可笑!司馬昭之心早已路人皆知,就是往身上披掛再多的遮羞布也遮不住那身血腥。
還劍入鞘,宇文澈大步流星地往議事廳走去,在經過一具雙目圓睜,猶帶驚惶的小公主屍身前他的腳步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隨即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
那個死去的小少女不久之前才剛及笄,她常常睜著大眼睛羞怯的叫著「太傅」,柔弱的身姿和天真的神態像極了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小身影。
那年她離開時也正是這樣的荳蔻年華,如今,她也該有20歲了吧,早應該……嫁作人婦生兒育女了吧。
一年年過去了,少女的面貌在心中早已模糊,原以為是年少時的輕狂迷戀,但耳邊卻總在不經意間想起那軟軟的童音,那每個早晨元氣十足的大聲叫喚,「少爺!」
阿寶,只是一個俗氣的名字,卻讓他牽念多年。
六年來多次派人暗中巡查,卻始終沒有她的任何一絲音訊,時值亂世,她的身手如此敏捷……應會平安無事吧。
衛矢落後他一步,始終追隨著他的腳步,靜靜地走在血跡斑斑刀影幢幢的宮殿內。
對他而言,皇帝算個屁!
他向來沒有什麼忠君報國的念想,他唯一遵循的,便是少爺的命令,他唯一跟隨的,便是少爺的腳步。
天下大亂了又如何?皇室沒落了又如何?
這偌大的江山,若有半成的稱霸可能便能教人瘋狂,這早已破碎的江山,宇文一族分一杯羹原本就是理所當然。
征戰天下……
身為丈夫如何能不爭!
去議事廳的路上,殺紅了眼的士兵們舉刀揮向四散躲避奔逃手無寸鐵的宮人們,聲聲哀嚎和瀕死前的尖叫在耳畔不斷迴蕩。
這是一場合法的屠殺,這是一場勝利者的盛宴。
衛矢視若無睹,專心的追隨在宇文澈身後。在他身前,原本溫潤優雅,手中向來只執著書卷和銘茶的男子,而今那雙手中卻執著染血的利劍,沉入一片殺戮。
歲月匆匆,緩慢而殘酷地改變著我們。
宇文澈一身血腥,不緊不慢的穿行在這片充滿殺戮的哀嚎尖叫聲中。
面無表情地拂去一滴濺到他臉上的血液,他突然覺得……
阿寶,當年你早早離開,也是好的。
這年夏天,句芒山頭頂黑雲籠罩,巨大的紫色閃電在這片厚重的黑雲中不時張牙舞爪,招搖身姿。
未幾,一道足有數十米寬的赤色閃電劈在煉爐之上,震地煉爐嗡嗡作響!
在滾滾炸雷聲中,煉爐緩緩開啟,煉爐所在地的方圓百里之內已被劈成焦土。
凡神器,現世時天地皆為之變色。
阿寶和睚毗遠遠地站在保護結界內,舉目遙望。
「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我的劍啦。」阿寶歡喜的道。
睚毗睨了煉爐一眼,不甚感興趣地安撫道,「再等一會,六年可不是都等了。」
阿寶努力定下心來又苦等了幾個時辰,終於,在空前激烈的電閃雷鳴中,一把閃爍著斑斑金芒足有近兩米長的墨黑寶劍浮上空中!
由玄玉鍛造的寶劍乍一看以為是黑色,仔細端詳後才發現這寶劍竟是在劍身包裹著無數詭異的墨色花紋,那花紋繁複無比卻又層層疊疊的堆積著,幾縷從墨黑中透出的金光流瀉劍身,閃爍星芒。
「不是吧。」阿寶垮下臉,「這麼長的劍使起來很難看。」
「不要挑剔了。要不,實在不行你試試看威力如何?」
少年話剛落,寶劍立刻發出一陣長吟,劍鳴雄渾嘹喨,聲震四野!
阿寶卻是連連搖頭,試也不試就直接將神劍收回來。遙望第五重峰她已經心驚膽顫,若這回她一個不小心再劈個第六重峰第七重峰這可如何是好。
伴隨著劍吟,一陣由遠及近的振翼聲卻自天邊響起……
阿寶倏然抬頭後驚異道,「天使!」
只見兩個俊美的白衣青年手執捲軸踏風而來,神色莊嚴凜然,背後展開一對近三米的純白羽翼在夜色中流動五彩光華……
伏在她頭上裝銀釵的朱獳同學終於忍不住鄙薄的開口,「這是鸞鳥,不是什麼天使!」
「哎?」阿寶不好意思的搔搔頭,羞愧地道,「真是失禮了。」沒想到這鸞鳥和天使居然長得這麼像。
鸞鳥乃是傳說中的神鳥,現身在何處,便預示著平定亂世的天下之主身在何處。
阿寶仰著頭,沉默地看著鸞鳥朝著長安的方向飛去,六年來她一直潛心修煉不問世事,而今鸞鳥現身長安便預示著李淵此刻已在長安稱帝了吧。長安……那一直留在帝都的宇文澈呢?
這兵荒馬亂的亂世,他還活著嗎……
對妖而言,六年不過是彈指一瞬。直到看見鸞鳥,阿寶才察覺到時間已經流逝,物似人非。對她而言這凝固的六年,對掙紮在戰亂生死間的凡人而言不知是如何的奢侈。
回到大殿後,阿寶猶豫了一會,對睚毗低聲道,「我要去一趟現世。」
話落,在大殿內服侍的眾妖忍不住熱淚盈眶,終於要走了啊!這六年來,她造成的慘劇真是林林總總,罄竹難書。走吧!快點走吧!
出乎阿寶的意料之外,平日最專橫的睚毗這一次態度卻罕見的溫和,他摸摸阿寶的頭,「好,我在句芒山等你。」
撞邪了?
不論如何,阿寶還是很快收拾好行囊,踏上去現世之路。
臨行前,阿寶望著熱淚盈眶依依不捨的眾妖們,感動地許諾,「放心,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等確認了那人平安,我便會第一時間趕回來。」
眾妖頓時噴淚,痛哭流啼道,「不急,我們真的不急,你慢慢來就好。」
阿寶誠摯地道,「我不會讓你們等太久,我們馬上就能相聚了。」
眾妖淚如泉湧,「真的不用這麼快,我們不急,不急啊。」
待阿寶那單薄的身影消失在句芒山,原本一臉溫和的少年沉下臉,眼神陰鷙的拂袖而去。
一路上,眾妖噤若寒蟬。
睚毗逕自飛到第四重峰頂,沿途只有朱獳敢隨行其後……
東方魚肚白時,那雙鸞鳥舒展著雪白的羽翼自天邊飛回。
少年微笑著,漆黑狹長的瞳仁卻冰冷一片。朱獳急忙勸阻,「那是天帝的使鳥,大人你……」
「真是……令人不快啊。」少年仿若未聞,逕自低喃道。一道墨色波光緩緩浮現在他肩上,凝聚定型成一把墨黑的光弦,他的手中漸漸浮出一隻通身漆黑的光箭,他微笑著將箭頭瞄準那雙毫不知情的鸞鳥……
放箭!
在響徹天地的哀鳴聲中,那雙鸞鳥如星子般自天空墜落。
睚毗站在雲端,冷漠地俯視著腳下眾生,「朱獳,去長安吧。跟在她身邊……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