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人生,其實有時候像是一場笑話。小時候盼星星盼月亮卻總是得不到的東西,等到長大了,得到了,卻又棄之若敝履。
當蔣澤晨和蔣澤涵湊在廚房裡的時候,蔣澤晨低聲感慨了這麼一句,立即就被自家哥哥刮了刮鼻子,揶揄地問他什麼時候變成了哲學家。
蔣澤晨聳了聳肩,哼了一聲,端著果盤出去了,而蔣澤涵落後了一步,縱容地搖頭淺笑。
有蔣家夫婦在的年三十,一點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溫馨,反倒是像被強迫插進來什麼那般僵硬。蔣家兄弟早已經習慣了一起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姿勢,習慣了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廢話,也習慣了無話默然時放鬆地昏沉淺眠。而此時此刻,他們不得不像是牛郎織女一般被拆散,分坐在兩個沙發上,小的去陪蔣夫人,大的則被蔣父放在身邊。
一家人圍坐在沙發上,卻根本沒有什麼談天的氣氛,分居兩地多年,就算是大人,在見到了自己孩子時也無法完全遮掩彼此的陌生,更不用說對父母沒有什麼親近感覺的孩子了。平時,打電話的時候一旦沒有了話題,便可以直接掛了電話,而此刻面對面坐著,不說話氣氛顯然會更加僵硬,於是,大人們擠話題擠得絞盡腦汁,而孩子們也不得不振作起精神,像是應付考試臨檢那般如臨大敵,生怕說錯一句話。最終,問來問去,所能聊的話題也就只有學習了。
蔣父與蔣澤涵談起來還有那麼一點共同語言,起碼彼此都對金融商業感興趣,對蔣家的產業也熟悉,而蔣澤晨與蔣夫人就差得遠了。蔣夫人喜歡服裝、喜歡化妝品、喜歡宴會舞會休閒娛樂,蔣澤晨雖然曾經喜歡過,但是也早已畢業很久了,而且男人和女人的眼光也有差距。所以,他沒法跟蔣夫人就此問題展開良好的溝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被詢問學業如何、考了多少分、平時喜歡做什麼等等,弄得蔣澤晨萬分頭大。
蔣澤晨希望蔣夫人能換個話題,結果沒想到陰差陽錯轉變的話題卻更讓他難以招架——在換台的時候,蔣夫人眼尖地發現自己的兒子在電視上曇花一現,頓時就炸了毛,而蔣澤晨自然也跟著苦逼了。
蔣澤晨一直沒有跟蔣夫人說自己已經邁入演藝圈的事情,因為他知道蔣夫人從來都寄希望於由他來接受蔣父的事業,所以絕對不會同意,而蔣澤涵保密的理由大抵也是同樣的。不過兄弟二人早就默契地串好了口供,對肯定會知道這件事情的蔣父——畢竟蔣澤涵幫蔣澤晨找角色動用的是蔣父的人脈關係——表示打算給蔣夫人一個「驚喜」,等蔣澤晨混出頭來再跟她坦白。不管是因為相信了這個藉口,還是有著與兄弟倆心中同樣的心思,蔣父也被拖下了水,成為了保密組的一員。只是可憐了蔣夫人,一直生活在國外,交際圈又狹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已經偏離了她預想之中的道路。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紙畢竟包不住火,隨著蔣澤晨參與拍攝的電影電視越來越多,在電視上露臉的機會也越來越多,即使只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也難免被蔣夫人抓住小辮子。
於是,發現自己兒子已經勵志混跡演藝圈的蔣夫人發飆了——當然,她也不會蠢到直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你要繼承蔣家家業,只是從娛樂圈黑幕多不適合他這樣大家出身的孩子等方面入手,完全是嚴母擔憂兒子諄諄告誡的姿態。
蔣父沒有吭聲,在他看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是在國內,蔣家的孩子無論在哪做哪一行都不會受欺負,蔣夫人完全是小題大做。蔣澤涵自然是試圖幫蔣澤晨說話的,卻理所當然地被蔣夫人當成是唆使自己孩子走上歪路的兇手,反而引得她更加怒火高漲。只可惜,蔣澤涵身邊有蔣父保駕護航,身為繼母的她在蔣家也沒有什麼資格衝著蔣澤涵發火,只能又一股腦地噴到蔣澤晨身上。
蔣澤晨原本覺得自己的忍功應該早就磨練得挺不錯了,但是沒想到仍舊還是承受不住蔣夫人的壓力,思前想後,他乾脆使出了目前年齡段常用的避禍手法——在悶聲不吭了大半天后突然爆發,大叫一聲「你根本不瞭解我!這是我的人生我要自己決定!」之類中二少年慣用的口頭語,然後扭頭奔上樓溜之大吉了。
躲開了陌生的蔣父和嘮叨的蔣夫人,蔣澤晨竄進自己屋,重重地甩上門,終於鬆了口氣,優哉游哉地往床上一趟,決定去他的一家人年三十守夜,還是一個人更加逍遙快活!
如果是普通的十三四歲孩子,抱著先隱瞞母親,然後做出一點成績後再炫耀的心理不斷努力著,結果被迎頭潑了這麼一大盆冷水,弄得好幾年才一次的全家團圓守夜烏煙瘴氣,估計這會兒玻璃心早就碎了一地,都想去報復社會了。但是現在的蔣澤晨可一點兒都不在乎這個,他早就料到了,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覺得被蔣夫人吵得頭隱隱發疼罷了。
不過,無論蔣夫人如何不讚同,蔣澤晨也不會擔心,因為他的這番行為可以說是經過蔣家兩位實際掌權人的肯定的,就算蔣夫人再鬧,也鬧不出什麼幺蛾子來,最後只能認命。
——能讓她提早認命也好,省得到了蔣父猝死的時候反彈得更厲害,遭罪的也是他……
不過,雖然蔣澤晨心裡沒當成什麼事兒,畢竟這也算是母子間第一次那麼嚴重的吵架了,為了保險起見,蔣澤晨也必須做出個哀傷的模樣,起碼不能氣鼓鼓地上樓,結果卻在哈皮地打遊戲……
在床上坐了片刻,無聊地不知做什麼的蔣澤晨最終還是決定睡覺,結果剛窩進被子沒多久,就聽到有人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即使不看,蔣澤晨也知道那是蔣澤涵,他對蔣澤涵的熟悉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小晨,你別難過……」側身在床邊坐下,蔣澤涵輕柔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擔憂,「我相信媽媽以後總會理解你的……」
「……哥,我沒事,她理解不理解我才不在乎呢。」憋出了幾分鼻音,蔣澤晨將頭往被子裡縮了縮,口裡說著賭氣的台詞,然後委婉地趕人,「哥,對不起,我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蔣澤晨演過這樣一個為了理想跟家庭鬧翻結果在外頭吃了大苦頭的中二少年,完全是一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典型,於是這次鬧起別扭來可謂是輕車熟路。
「小晨,你不要這樣,有什麼話跟哥哥說一說好不好?哥哥不願意你一個人在屋裡胡思亂想,你這樣,哥哥會擔心的……」側身躺下,將面向牆角蜷縮著的蔣澤晨連同被子一起抱住,緊貼在胸前,蔣澤涵看上去既不安又自責,「小晨,當演員的事情……」
「我會堅持的!」打斷蔣澤涵的話,蔣澤晨沒有給他任何懷疑的空閒,堅定地回答,「不管媽媽答應不答應,願不願意,我都要做演員!哥……你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嗯,對,哥哥一直都會支持你,只要小晨想做什麼,哥哥一定會幫你……」蔣澤涵蹭著蔣澤晨的脖子,點了點頭,「小晨……只要按自己的心意來做就好。」
對著自家大哥表明堅定立場之後,蔣澤晨終於安心了,抬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捏了一把,頓時眼眶就濕潤了。
扭頭,蔣澤涵忍痛含淚微笑,慷慨放送好人卡,「謝謝,哥,你最好了!」
夜色已深,房間內沒有開一盞燈,唯一的光源就是從床邊窗戶上透出的隱約的暗光,不知是街邊的燈光還是天上的星月。模糊的光線映在蔣澤晨臉上,面孔半明半滅,曖昧不清,只有那雙含著水光的大眼睛,似乎是整個天地間最為絢爛的景緻。
彷彿是受到了誘惑——不,大概是的確是受到了誘惑,蔣澤涵不由自主地湊了上去,用雙唇在那雙眼睛上輕觸了一下,結果只碰上猝然刷過的睫毛,上面還沾了幾滴淚珠,在蔣澤涵的唇上留下一縷水痕。
蔣澤涵伸出舌尖,舔了舔——鹹的。
在蔣澤涵被蠱惑的同時,蔣澤晨也被嚇了一跳,扭著身體躲開,不知道自家大哥又在抽什麼風。下意識裡覺得黑暗什麼的太不安全了,他都不知道蔣澤涵的表情和動作,無從判斷便不利於回應,蔣澤晨連忙扭開床頭燈,頓時,昏黃的燈光下,蔣澤涵略顯怔然的表情無所遁形。
「哥……?」蔣澤晨整個人都感覺有點毛骨悚然,他從沒見過蔣澤涵這幅表情,看蔣澤涵的目光就跟他中邪了一般,幸好蔣澤涵在燈光亮起後很快便回過神來,伸手揉了揉自家呆愣的弟弟的腦袋,不動聲色地反問,「怎麼了?」
蔣澤晨那一口氣頓時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地想吐血,明明有問題的是對方,卻愣是被這不動聲色的先發制人弄得跟他自己神經兮兮一樣——難道還真讓他問「哥你中邪了麼」?!
「哥你別總是這樣,怪彆扭的……」最終,蔣澤晨還是半抱怨半撒嬌地將事情遮掩了過去,不想觸到蔣澤涵的霉頭——畢竟看蔣澤涵的樣子,的確是不想在此處深入交流點什麼——這些年來,蔣澤晨對於自家哥哥察言觀色的本事那可謂是獨步天下,傲視群雄。
「怎麼,我家小晨的臉皮怎麼這麼薄,連跟哥哥親近一下都害羞嗎?」蔣澤涵失笑,抬手關了燈,安頓蔣澤晨重新躺下,隨後坐起身,「好了,我就是上來看看你有沒有想不開。反正事情已經鬧開了,就放寬心吧,別想太多,媽媽那裡交給我就好。」
「嗯。」蔣澤晨雖然腹誹著明顯應該是交給蔣父,卻也沒有對自家哥哥不靠譜的邀功行為多說什麼,只是乖巧地點頭。
「睡吧,第二天早晨起來一切就都過去了。」為蔣澤晨整理了一下被子,蔣澤涵笑著在自家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隻小耳朵的弟弟腦門上揉了一下,「我先下去了,還要陪爸爸媽媽守夜呢。」
打了個呵欠,蔣澤晨從被窩裡伸出隻手,揮了揮,算是道了晚安,暗自為逃過今晚的晚安吻慶幸不已。
以外蔣澤涵的體重而陷下去的床恢復了平整,蔣澤晨聽著他的腳步聲走到門口,停了片刻,隨後,蔣澤涵的聲音再次輕輕地響起,「以後過年,要是還是只有我們兩人就好了……」
「嗯……」蔣澤晨應了一聲,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不過,的確,只是他們兄弟倆就已經夠糾結的了,還是少來點人摻和,這日子才過得更舒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