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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人哭(再續前緣)》第2章
第2章

歸魚洋踏前幾步,抓住那書生的手,也毫不客氣的拿起另一桶水往他身上潑,以牙還牙的讓他滿身濕。

馮笙寒驚叫一聲,跌倒在地,他濕淋淋的,全身狼狽,風一吹來,肌膚一陣寒冷,不禁咳了幾聲。

「你、你……竟敢潑我水……」

歸魚洋哪管他咳嗽,他氣得直想揍他一頓,他蹲下身子,將臉朝著馮笙寒靠近。

馮笙寒雙手抵在歸魚洋的胸前,被冷水給凍得發白的雙唇,執拗的大罵著,但是雙睫卻因為歸魚洋的接近,而不安的羞顫著。

歸魚洋沒有發現他兩身軀幾乎貼近時,那書生一閃而逝的不安表情,他一肚子火,只想給這書生一個教訓。

「你給我聽著,我不曉得我是哪裡得罪過你,因為我根本就不認得你,回官衙、府邸,我也查過卷宗,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為什麼一見到我就像見到仇人一般,我跟你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

馮笙寒本來羞於跟他相對,一聽他說得顛倒是非,忍不住用力朝歸魚洋的胸口擊去,氣得咻咻喘氣,含怒帶怨的眸子直直的跟他對上。

只不過他眼裡快要流出淚水,若不是強撐著一口氣,不願被歸魚洋笑話,只怕早已失聲大哭。

「你竟敢說你不認得我,歸魚洋你這人面獸心的禽獸,忘恩負義的雙面人!你無情無義、欺人太甚……」

聽他越罵越不像話,哪像個斯文的讀書人,歸魚洋拉下臉,強握住馮笙寒擊打他胸口的手,聲音沉重得像鐵一般。

「那你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我根本就不記得二年前到此接任縣太爺的任何事情。」

馮笙寒用力扳著他禁錮住他的雙手,這種瞎扯的事他也趕拿來騙他,當他是三歲小孩嗎?

「你休想胡說騙我!」

歸魚洋撇嘴,簡直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將他抵在地上,在他耳朵旁吼著自己今年在家鄉才發生的事。

「這種事情有需要騙人嗎?我去年回到家鄉,為了將爹娘的骨灰移到這裡安葬,發生了一點意外,我撞到後腦,休息了三個月才醒過來,來此上任兩年內的事情全都忘記,我現在還在適應這裡的生活。」

馮笙寒怔怔的望著他無可奈何的目光。

歸魚洋低歎一聲,他不想背負別人莫名其妙的怨恨,這讓他有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他將手勁放鬆,隨即站了起來。

「若是兩年前我有得罪你的地方,恐怕你要說出來我才曉得,要不然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何時得罪過你。」

馮笙寒大受打擊,臉色蒼白,看著歸魚洋一臉坦然的表情讓他心亂如麻,原來他並不是故意……故意這樣對他的。

歸魚洋說得清楚明白,一雙黑眸更是毫無愧意的望著他,顯現他說的確是真話。

「說吧,我究竟有什麼地方得罪你,若是我真的有錯,我就道歉,若是可以彌補就讓我彌補,我不願意背負陌生人莫名的怨恨。」

時間彷彿凍結,馮笙寒無語地怔看歸魚洋,幾次啟唇,卻根本就不知到該從何處啟口,原來他並沒有對他負心輕薄、始亂終棄,只是老天爺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而已。

不耐他無言的靜默,歸魚洋出口催促,這書生如此仇視他、怨恨他,總要有個理由吧,他正等著聽他的理由。

「快說啊,就算要恨我,也得讓我理解我究竟做過什麼事,讓你這麼恨我。」

忽然,從山路傳來僕役的大聲呼喚:「大人,大人,您在這裡嗎?」

「什麼事?」

認出是自家僕役的聲音,歸魚洋出門前有向他交代自己要過來這裡,現在他這麼急匆匆的上山找自己不知發生何事。

歸魚洋走出屋外,僕役氣喘需需的跑上前稟報。

「夫人好像動了胎氣,大夫已經到了家裡,師爺叫我上山來找大人,請您快些回家……」

一聽事態如此緊急,歸魚洋再也顧不得那白面書生的事情,急急忙忙就跟隨僕一下山,連道別都忘了。

馮笙寒從屋後慢慢走向屋前,看到歸魚洋心繫自己懷孕的妻子,著急離去的背影。

他淒涼孤獨地扶著柱子慢慢坐下,身體再怎麼寒冷,也比不上剛才歸魚洋無意之間的一句話帶給他的打擊大。

他們兩個現在只是「陌生人」而已。

馮笙寒忍不住流下滾滾的淚珠,眼面嗚咽,原本以為這兩個月已經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想不到見到歸魚洋依然情絲萬縷,放心不下。

「你要我說什麼?你已經有妻有子了,還要我說什麼?」

馮笙寒一腔衷情,只有苦澀自嘗,他哭得幾乎斷腸,卻只能淚眼無雨,任是世間任何言語,也無法到出他內心此刻的悲傷跟失落。

●●●

粱婉玉並未動到胎氣,師爺林宗仰也滿頭大汗的說是自己誤會了。

大夫笑著點頭打圓場。

「沒事最好,夫人脈向強健,料想生育應該不是難事,要不然我開幾帖安胎的藥方給夫人煎藥喝下,讓大家都安心。」

歸魚洋點頭。

「那就多謝大夫了。」

才處理完這些事情,他勸慰粱婉玉幾句就又要出門。

林宗仰在他身邊道:「大人,您今日怎麼上山去呢?我聽衙役說,那書生對大人無理得很,要不要我將他找來,對他訓誡一番?」

歸魚洋聽他說得如此嚴重,連忙搖頭,不想把事情鬧大。

「不必,沒那麼嚴重,我只是過去他家裡一趟,詢問他為何對我像有什麼身仇大恨一般,才說到一半就聽說婉玉動了胎氣,因此趕著下山來了,現在我還要上去,再把這件事問得清清楚楚,以免心裡總有一塊疙瘩。」

林宗仰不願他再到那裡去,因此多說了幾句想打消他的去意。

「大人,聽說那書生脾氣極拗,大人還是不要跟他硬碰硬,我見大人回來時衣衫濕了,該不是那書生再次對大人無禮吧?」

歸魚洋不想讓師爺大驚小怪,更不想讓人擾了那書生的清靜,故輕描淡寫的帶過。

「沒得事,是我覺得天氣熱,到山泉邊,一不小心跌進去,所幸水淺,才濕了一點。」

「那我陪大人去吧!」林宗仰一臉不豫。

「不用了,你在官衙忙你自己的吧。」

歸魚洋也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讓林宗仰跟隨,去見那書生又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師爺一再詢問,不禁讓他不耐。

總之,他不喜歡人家說那書生的壞話,縱使書生對他無禮,但是其中一定有些情由,看他不像對他執有惡意。

●●●

三言兩語打發了林宗仰,歸魚洋再次上山。

他這次一敲門,馮笙寒就來開門,他換了一件干的衣衫,雙眼微微紅腫,好像才剛哭過,但是見著歸魚洋,已不像剛開始罵得那麼難聽,只淡淡稱呼一句,跟往常相比已經禮貌至極。

「歸大人。」

他進入屋內,奉上一杯山泉冰水。

歸魚洋才要詢問自己適才問到一半的話,想不到馮笙寒就自行先對他說明他自己無禮的緣由。

「請大人原諒草民,因為之前草民與大人有幾面之緣,但大人卻總是一副不認得草民的樣子,所以草民書獃子脾氣一來,認為大人輕茂我這個人,才對大人如此無禮,請大人原諒。」

他語音輕脆,一直低著頭說話,說話的語氣平平淡淡,倒像這些話事他在心裡排練無數次、套好的說辭。

歸魚子搔了搔頭,他之前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態度、口出惡言的咒罵,就只因為自己沒主動向他打招呼嗎?

「就因為這樣嗎?」

馮笙寒慢慢抬起頭來,十分鎮定的說:「是,大人,確實是如此。」他隨即比著屋內散亂的狀況。

「我這些日子就要搬走,因此屋內雜亂,大人,我一個人住此,光要搬動這些書籍就耗費不少精力,大熱天裡清理這些教人火氣容易上揚,因此才會亂發脾氣,請大人務必原諒我的無禮。」

總覺得他說的理由太過牽強,但是看他執拗的目光,就算想從他嘴巴裡套出不同的答案,看起來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歸魚洋只好苦笑的接受他的理由。

不過看來這書生知曉他受傷忘記往事,因此現在說話倒好生好氣起來。

「你何時要搬走?」

「一個月內吧,草民不想在住在這個地方。」

歸魚洋好奇問道:「這裡風光明媚、人民淳樸,你為何不想住在這裡?」

馮笙寒眼光移往遠處,沒有與他相對,對誰都無法說出實話,更何況是對歸魚洋,他怎能說自己是因為他,再也無法住在這個傷心地。

「不瞞大人說,草民身世坎坷,娘親雖為爹親名媒正娶,但爹親當時是迫於無奈才迎娶我娘,他自幼有個青梅竹馬,我爹親只愛她一人,總之,鬧出了許多事之後,我娘死後,我才一人孤身住在此地,不知是否該回家一趟。」

歸魚洋瞭解的點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是啊,莫要等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仰而親不待……」

「大人請坐,我還有書要整哩,若要看這山上風光,盡可搬出椅子,在屋前乘涼坐著。」

「多謝……」

後頭就要加上個名子,歸魚洋卻不知他的名字為何,馮笙寒好像也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他平靜的介紹自己。

「草民姓馮,叫笙寒,大人可隨意喚我。」

他口口聲聲大人、草民的,像是在拉開兩人的距離,讓歸魚洋不太習慣的笑道:「我叫你寒弟,你也可以喚我魚洋哥,老是大人、草民的,好像我官做得多大似的。」

馮笙寒沒有一般人受寵若驚的歡喜,反倒一派冷淡的搬出大道理。

「大人,古賢有曰:君臣之禮不可廢,更何況大人就是大人,草民就是草民,草民不想失了禮數。」

「你……」

他這麼不識好歹,應該會讓人拍案大怒,但是歸魚洋卻對他怎麼都生不起氣來,只好隨他去,忍受他的怪拗脾氣。

「都好,那我就叫你寒弟了。」

馮笙寒轉過臉去,沒再應聲,開始收拾地上的東西。

歸魚洋很想跟他結交,因此坐沒一刻鐘又忍不住說話。

「寒弟,你婚配了嗎?要不要愚兄幫你介紹,寒弟,你人才這麼英俊,應該是人人心裡的乘龍快婿。

聞言,馮笙寒肩膀僵硬道:「不用了,多謝大人,草民已經有婚盟之人,他因為有事出門在外,等他回來,我門就要成親了。」

「是這裡的姑娘嗎?」

馮笙寒像是想起意中人,臉上的表情變得溫柔,連聲音都放柔了,像他心中的意中人讓他時時刻刻掛念懸心,片刻也無法放下。

「他非本地人,是個外地人,要來這裡定居,我們已經私下許下終身,他非常愛我,我也非常愛他。」

馮笙寒對他說話時,語音雖然輕脆,卻都帶著冷然,哪像現在說得極有感情,讓歸魚洋心中一動,感覺他與情人之間愛得極深,任何人都無法介入似的。

「她何時回來?你若搬走,她豈不是不知道你搬到何處嗎?」歸魚洋總覺得這段話有點奇怪,他又要等人,又要搬走,這兩樣矛盾至極。

馮笙寒身軀竄過一絲輕顫,壓抑心情的小聲道:「他很快就會回來了,在我搬走前他就會回來的。」

歸魚洋想再問,卻覺得氣氛忽然間變得極度怪異,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問什麼才好,只好說些客氣話。

「那就恭喜你了,等你們成親那日,我一定和家人連袂赴宴。」

馮笙寒忽然站了起來,他站在暗處,歸魚洋看不清他表情為何,但是他胸口急促的鼓動,嗓音有些尖銳的指著外頭即將落下的太陽。

「大人,天快暗了,你若不趁著此刻天還亮著下山,等一會兒天黑了,只怕不熟山路的你會無法下山。」

其實天色還很亮,馮笙寒明顯的有趕人的意思,他既已逐客,歸魚洋再怎麼傻,也知曉他要自己離開。

他站起來,極其無奈,看來馮笙寒並不想跟他結交。

「好吧,那我先離開了。」

「送大人。」

馮笙寒替他開了門,傍晚一陣涼風吹來,他又咳了幾聲,看來風寒未癒。

兩個人站得極近,歸魚洋聞到他身上一陣馥馨體香,那體香味道有些惑人,他不禁抬頭望向馮笙寒嬌艷的臉蛋。

馮笙寒直勾勾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帶了些說不出的哀傷跟痛楚,讓歸魚洋霎時熱血僨張,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是他忽然不喜歡他露出這種表情,像他這樣人才英俊的人,應該要天天開心快樂,怎能如此憂心度日。

歸魚洋厲聲道:「不准你露出這種表情!」

他說得既嚴厲又像在咆哮,連歸魚洋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他從沒聽過自己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大、大人……」

感覺自己好像一個瘋子一樣,竟然隨口咆哮,歸魚洋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努力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

「你要保重身體,不可露出那種心像是要碎了一樣的表情,只要兩人相愛,我相信那姑娘一定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的,你不要太憂慮,這樣反倒會傷了自己的身子。」

馮笙寒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淺淺的笑容,那笑容美得讓歸魚洋心口一緊,竟覺比他所見過的任何美景還要美上三分。

甚至他腦海裡見過的奇山異水,在這美麗的笑容相襯之下都變得索然無味,沉浸在這美麗無雙的笑容,讓他宛如醇酒裡微醺迷醉。

但馮笙寒才剛微微一笑,由隨即收起笑容,那笑容一閃而逝,讓歸魚洋惆悵茫然。

馮笙寒點頭道謝。

「多謝大人金口跟關心,我會好好保重身體的。」

見到他的笑容,歸魚洋一方面覺得剛才咆哮的自己十分尷尬,但也覺得他的笑容讓自己心裡有一陣說不出的喜悅,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在內心暴漲開來。

歸魚洋點頭,緩步的走回家去,走沒幾步,他回頭一看,馮笙寒還在屋前望著他的背影。

也不知為什麼,他心裡竟有些雀躍,看來馮笙寒並不如他剛才想的不願跟他結交,要不然他不會在屋前一直目送他。

喜悅上心,歸魚洋大聲道:「寒弟,風大了,進去休息吧!」

馮笙寒默不作聲,好像沒聽到他的話,只是一徑的望著他,臉上不笑不哭,淡然的、平靜的,像帶了面具一般。

歸魚洋又走了幾步,直到看不見馮笙寒的屋子,他才快步的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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