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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归来 (今夜有鬼II)》第0章
简介:

小镇没有半个存活的居民,

只剩一盏诡异的水晶灯散发着幽光。

手脚动得比脑袋更快的何弼学,

不客气地对着那盏灯摸了两把……

不过是摸了一盏灯而已,殷坚竟然变身女人?

更扯的是,何弼学的头掉.下.来了?

「那、那个是……」

指着峡谷内莫名突起的高耸山丘,何弼学心底发寒。

只是那个景象若是真的,

峡谷内发生过的事情实在太过惨烈。

「人头。」

连殷坚都惨白了脸色,

究竟要砍下多少人的脑袋,才堆得出这座高耸的头颅山?

界之镜全部毁坏,阴阳两界的联系中断,

殷坚和何弼学还阳的希望破灭?

判官中途拦路拿出生死簿,

谕知「恶鬼」殷坚速速投入六道轮回?

我不是神,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爱我……

猛力的吸了口冷空气,原本在睡梦中的殷坚,嗖的一声弹起,激烈的心跳让他的胸腔一阵疼痛,微微鼓胀的太阳穴还在叫嚣着先前的恶梦对他的打击,看了看四周,漆黑、寂静一片,泛着青光的水晶插在土里冒着虚弱的光芒,一切瞧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偏偏却是殷坚再真实不过的近况。

躺在他身旁睡成个大字型,毫无形象可言,鼾声不断的正是与他几乎称得上密不可分,占去他生命历程一大半,而且还是重要又精采那一大半的何弼学。这个神经比油管还粗的男人,果然到了阴间,一样能睡得天塌不惊,或许是因为有殷坚在身旁容易警觉性变得十分松懈,但是睡这成这种姿势,翻个身还差点压坏自己的儿子或是女儿豆芽菜,一向浅眠的殷坚不由得微微叹口气,他不知该羡慕还是发怒,只能说,在所有人都活得很紧绷、很痛苦的时候,何弼学这家伙还能嘻嘻哈哈的笑着过活,殷坚会拚尽一切维持他开朗的性格,只要他快乐、他就快乐。

「殷坚,你没事吧?」一直习惯于照看着众人,不论何时、何地,始终摆脱不了一族之长的气息,索亦是个连死敌莫林高原的女战士元岚丹夏都不由自主关心着的男人,很难不去注意到殷坚过份苍白的脸色。虽然,这个高挑偏瘦的俊秀男子,一直以来也不算强壮,只是突然间失掉大量血色,让他忍不住担心。

「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突然回想起小时候……」话才刚说完,殷坚忍不住的苦笑起来,别人的童年应该充斥着愉快的片段,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味着,偏偏他的童年……,如果能用颜色形容,大概只剩黑、白、灰这些单调的色系了吧!

「小时候?」沉吟了一会儿,索亦终于还是选择坐到殷坚身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是幽恶峡的子民,一出生就注定了他带领、保护族人的命运,所以他没有什么『童年』可以拿出来讨论,有的不过就是一大堆必需学习的技能,这点和殷坚很像,后者是殷家道术的嫡系继承人,不管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如何、受不受宠,都改变不了这个带着讽剌意谓的事实。

「没什么……大概是……突然有了家庭,结果人变得感伤起来了吧?」低声的笑了起来,殷坚的嗓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感伤,相反的,有着浓浓的情感,眼神意外的温柔,索亦有些微愣的望着殷坚,他从没见过这种神情出现在后者身上。

别说是索亦了,就连殷坚自己都有点不能适应,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以他那种说话刻薄外带爱钱的恶劣个性,他不认为有人能忍受得了自己,再加上特殊的体质,似乎被排挤在人世之外是最好也是最终的下场,谁知道竟然冒出了个看似平凡,骨子里绝对异于常人的何弼学,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他身旁,现在竟然连下一代都有了,虽然他目前怎么看都只是一株豆芽菜……

「你就是喜欢想太多,所以才会变老、变丑……」咕咕哝哝的嗓音突然插出,何弼学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嘴角却勾出顽皮的笑意,他睡得熟归熟,可是警觉性一直没降低,殷坚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绝对立即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以何弼学八字轻得几乎可以说没有的命格,在阳间撞鬼像家常便饭,到阴间怪事也没少遇过,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生存着,靠的可不只是运气而已。

「我现在很老、很丑吗?」俊朗的眉毛斜斜一挑,殷坚跟何弼学的相处模式实在太熟捻,每天不互相吐嘈个几句会浑身不对劲,在其它人眼中看来颇为惊心动魄的拌嘴、吵嘴,在这两人的世界里大概只能算是增进情趣的小菜一碟罢了。

「是没有第一次遇上你那么帅气啊!我是外貌协会的……」翻身坐起,何弼学刻意张大眼睛在殷坚身上的上上下下溜着,后者毫不客气反手就给他的脑袋狠刮一记。

「白痴……你又记得第一次遇见我的情况喔?」没好气的撇撇嘴,殷坚百分之一百的肯定,那时的何弼学,所有的注意力全让他手中的灵异照片吸住,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他那位美艳但短命的女友。

「话不是这么说啊!我还记得你那时看我的表情非常的不屑哩!」一点不觉得自己在凶险的阴间,何弼学悠哉、悠哉的抱起盆栽,好玩的抛上抛下,殷坚灰色瞳孔间闪过一丝紧张,动作快速的抄过,小心翼翼的将豆芽菜摆在一旁。

「不屑你是应该!那什么破烂品味!」冷哼一声,殷坚尽量不用眼神杀死何弼学,也只有这个没神经的家伙才会觉得这样很好玩,照顾一个小的还不够,结果最麻烦是这个大的,殷坚突然觉得自己『活着』回阳间的机会很渺茫。

「看吧、看吧!明明就很疼豆芽菜,偏偏还要装成很酷的样子,想当母鸡似的好爸爸就明讲嘛!我不会笑你的!」

「何、弼、学!」

看着那两人又陷入单单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里,索亦只能苦笑两声,很识相的退到一旁,离走前还不忘顺手抱开那抖着两片小叶子的豆芽菜,省得一不小心被踢翻了、踹远了,可怜兮兮的遭遇无妄之灾。

拢了拢披风,虽然穿着软甲护身,但仍然阻挡不了幽恶峡内的寒意,元岚丹夏不想让别人小瞧了自己,却又不得不承认,能在暗无天日、阴风阵阵的环境中成长,幽恶峡的子民确实有他们过人的地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次次都晚了女媪一步,总有一天她会将所有界之镜毁去,到时,何弼学他们岂不是回不到他们原本的世界,我们同样也阻止不了两个世界互相影响的恶念?」忍不住有些气馁,元岚丹夏习惯光明的地方,长时间待在幽恶峡内,她的脾气变得愈来愈暴躁,不知是因为环境太过黑暗的问题,还是因为随着乌里雅河侵入这个世界的恶念,让她的情绪起伏不定、难以控制。

「毁了界之镜,就是阻隔两个世界恶念互相影响的根本方法,只是这样……对殷坚他们很不公平……」低声的回答,索亦瞧了元岚丹夏那认真的表情一眼,心底燃起一股莫名的笑意,在此之前,他绝对想象不了,幽恶峡及莫林高原的人,可以这样平静的坐在一起讨论事情,但是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什么分别,一样存活在这个被称作阴间的世界里,一样面临着魆的威胁,如果想要带领着各自蹦子民平安渡过这个危机,他们唯有携手合作,找出最根本的问题所在,一劳永逸的解决它。

「这才不是最根本的方法,这样一来,魆仍然在我们的世界里横行,随时随地威胁幽恶峡里人民的安危,而何弼学他们的世界还是要面对灭世的问题,这根本就没解决问题嘛!」比起索亦来,元岚丹夏的个性较为冲动、直接,乍看之下有些口无遮拦,但她确实剌中真正的问题点,索亦十分欣赏的盯着她直瞧,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主动关心着幽恶峡里的问题,虽然说黑暗不断的侵蚀这个世界,总有一天,莫林高原也会面对到同样的危险,但她现在就开始为幽恶峡里的人民担忧着,索亦很高兴也很感激元岚丹夏这样的转变。

「妳觉得该如何?」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筹莫展,但是索亦真的想不到有任何方法能阻止女媪继续毁掉界之镜,同样的,也找不到任何方法能消灭靠着乌里雅河滋养,不断增生的魆,不论他们表现的有多乐观,骨子里的绝望挥之不去。

「很简单,借助殷坚的力量,一口气将所有的魆消灭掉!没有了那个恶心的东西,就无所谓恶念不恶念,那么,女媪也没有借口继续毁坏界之镜啊!」元岚丹夏天真的回答,眼神中难掩她好战的性格,她讨厌这种躲躲藏藏、一筹莫展的感觉,情愿面对面的大战一场,就算败了她也认了,心服口服。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殷坚的大日如来金轮咒其实没有强悍到能一口气消灭所有魆,况且,过份使用这个咒语,谁知道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我反对!」自然而然的将殷坚视作自己的族人,索亦立即反驳元岚丹夏的提议,他不是没想过那个厉害的咒语,只是他也见过气力放尽之后的殷坚有多脆弱,想要一口气消灭掉这个世界各个角落里的魆,那要多强大的力量才办得到?说不定就不只假死状态而已了,索亦绝不会让殷坚去冒这个险。

「不然你想怎样?」翻了翻白眼,元岚丹夏最看不惯的就是索亦这没头没脑的保护欲。在这里,有谁需要他保护了?只怕连豆芽菜那两片小叶子都有过人的本事,索亦这个死脑筋一点都不晓得变通。

「还是照原本的计划,先追上女媪,找她好好谈一谈,她既然是守护这个世界的女神,应该不会不讲理。」这话说起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索亦只能无奈的苦笑着,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讲理?哼……先不管她讲不讲理,想找她好好谈一谈,前题得先追得上她吧?每次都扑空,废墟里只剩被她毁去的界之镜,哪里还有机会对她晓以大义?」又一次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元岚丹夏怀疑他们再这样拖下去,只怕这个世界里的所有界之镜都会让女媪给毁了。

找不出话来反驳,索亦无奈的拧起浓眉,虽然每毁掉一面界之镜,它的力量就会平均分散到其它几面界之镜上,凝聚起来的力量会愈来愈强,想要毁坏它的困难度则会愈来愈高,但女媪毕竟是女媪,守护这个世界的女神,再困难她都有办法解决,最终会像元岚丹夏忧心的一样,所有的界之镜全毁,殷坚及何弼学永远被困在这里,而两个世界面临着各自的问题,缓慢的步向灭亡。

正当这两人还在讨论,得不出半点结果时,自愿当先遣部队,先到前头去探路的席路及大唐公主李珺,一前一后的回来。那名穿着唐朝仕女服,半虚半实的清秀女子在前头飘着,背着长弓、俊脸写满严肃的男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后头跟着。

元岚丹夏及索亦远远的瞧见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谁都料想不到,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人竟然会一拍即合,散发着淡淡的、两相无猜似的甜蜜。大唐公主李珺,生前就是大唐盛世时万分受宠的公主,自然习惯让人捧着、哄着,而席路则是跟在元岚丹夏身旁的护卫,骨子里刻满了要照顾这类高贵的女子,面对清秀、优雅的大唐公主李珺,很难不被她的气质吸引,两人自然而然的愈走愈近。

拎着日月星令牌,大唐公主李珺东张西望的飘了一圈,确定没瞧见殷坚的人影,难掩失落的飘到元岚丹夏等人身旁。虽然明知那人不是她的前世情人,但是一模一样的外貌让她无法自拔的追逐着他的身影。一开始,殷坚的刻薄、冷淡让她难过了好一阵子,但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那个男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即使个性上与她的前世情人天差地别,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升华的像亲人般紧密,很奇妙的,一个原本难以融入尘世间的孤魂、一个高高在上缺乏亲情的怨灵,竟然发展出像兄妹般的情感,这点,也是出乎他们众人预料之外。

面对殷坚及大唐公主李珺两人之间感情愈来愈好,身为殷坚灵魂的另一半,两人注定得同生共死的何弼学,表面上虽然会瞎嚷嚷说『坚哥』这个称呼是他专用的,拒绝跟那个该死的断头公主分享,可是实际上,谁都听出他话语中的宠溺及疼爱,他就是喜欢照顾旁人,尤其这种清秀、漂亮的小妹妹……况且,何弼学一直认为,殷坚就是亲人缘薄弱,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拉帮结党,搞出一海票亲人、朋友围绕在殷坚身旁,让那个表面上很坚强、其实内心脆弱到爆的笨蛋,能够好好享受一下被亲人关心、宠爱的滋味。

倒是席路,他对于那两人的『兄妹情』很有意见,毕竟,殷坚不像何弼学那样看似人畜无害,席路虽然不是很明白自己对大唐公主李珺究竟是什么想法,但是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位高贵的公主,动不动的黏在那两个男人身旁,还委屈、辛苦的替他们照顾那抖着两片小叶子的盆栽豆芽菜。

「怎么样?」摇摇头的瞪了席路一眼,元岚丹夏太清楚这个小子在想些什么,没想到他也到了会喜欢女性的年纪了,一直将席路视作自己的兄弟,元岚丹夏自然希望他跟大唐公主李珺能有个好结局,可惜,他们分属不同的两个世界,当这个旅程的走到尽头,便是他们分开的那天。

「前头真的有个小镇,可惜……」微微一叹,因为体质特殊的关系,所以大唐公主李珺总是担当前锋的角色,说也奇怪,她一点也不以为意,相反的,还有些乐在其中,也许在生前被保护的太过,如今完全释放出她血液中的冒险性。

「镜子已经毁了,不过……留下很多碎片,看起来女媪真的愈来愈吃力了。」默契十足的接话,席路朝着大唐公主李珺微微一笑,后者双颊有些微红,佯装怒意的转过头去不理他。

「也许,我们快要追上女媪了……」浓眉一皱,索亦沉声回答,他开始担心,真让他们追上了,该如何面对女媪、该如何说服她?

式神鹫一飞冲天,殷坚手捏剑诀,口中念念有辞,灰色的瞳孔绽放着妖异的红光。打从和女媪正面交手之后,殷坚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就好像第一次在古墓中遇到重临人间的女娲那样,无可言喻的恐惧感萦绕心头,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对方是睥睨人间的女神,你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胜算,殷坚担忧的是,他保护不了何弼学,保护不了这些义无反顾,陪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朋友,肩上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不能倒下,死都不能放弃。

「混帐!」踹了身旁的石头一脚,派出去搜寻女媪的式神又被挡了回来,虽然不至于伤害殷坚,但足够让他气血翻腾、头晕眼花。

站在远处,神色关心不已紧盯着殷坚的索亦,好几次想走上前,想跨出去的脚步总在最后关头停下,最后转过身去,有些不谅解的瞪着身旁的男子,那名有着圆圆脸、大大眼的年轻人,竟然还有心情蹲在地上玩那两片小叶子?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殷坚已经失败好几次了,你好歹也去关心几句吧?」虽然明白那两人之间有着生死相随的誓言,但索亦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情感,就像现在,何弼学的稀松平常,一点都不像情人该有的反应。

「关心?你凭什么认为坚哥需要别人的关心跟安慰?」眨了眨大眼睛,何弼学理所当然的反问着,一瞬间,索亦无言的回望着他。

「那是殷坚,在这种时候,他需要的是你对他的信心!」随着何弼学漾开火力十足的笑脸,殷坚的式神鹫又一次尖啸一声,冲入天际。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的式神鹫变得更强、更有灵性了啊?」歪着头,何弼学好玩的瞧着殷坚,后者正将自己放出的式神鹫收回,那只巨大的猛禽在幻化回原始的符纸之前,锐利的目光扫了何弼学一眼,这名圆圆脸有着一深一浅酒窝的年轻人,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可以读懂对方的心理变化,只有两个字形容,炫耀!

瞧着自己手中的符纸,殷坚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确实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变得更强,只是随着每次的使用、消耗,他所需要的恢复时间也变得更长,都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当初没有心跳、呼吸时,他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现在却不同了,他变得愈是像个平凡人,他就愈有可能拖累别人,曾经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变成个平凡人,能跟何弼学白头到老,现在,他反而有点希望自己仍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怪物,至少,等平安送何弼学返回阳间后,再来考虑变成平凡人不是比较好?可惜,世事总是那么难以预料及控制,若不来这一趟,他恐怕永远没那个机会与何弼学立下生死相随的誓言。

「在想什么?」一深一浅的酒窝高挂,何弼学笑瞇了那双不成比例的大眼睛,毫不吝惜在这全然黑暗的世界中绽放他的热情、活力。可是这股力量却没有感染到殷坚,这个高瘦、俊美的男人只是伸手轻轻的抚着对方的脸颊,那抹笑脸被他一点一滴的退去。

「你不必强装开朗、乐观,我知道你很担心阳间,只是不想让我分心……阿学……,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这些伪装太多余了,做自己就好!我喜欢的何同学是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笨蛋喔……」轻声的说着,殷坚习惯性的搔了搔何弼学的乱发,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完全掌握不了『时间』,多待在这里一刻,阳间就多一分危险,何弼学担忧着阳间的亲人、朋友,他不想真的有天能重返阳间时,女娲已经灭世了。察觉到何弼学隐藏在开朗、少根筋伪装下的忧虑,殷坚只能暗暗发誓跟努力,拚了命也要尽快回到阳间。以前,他也许会很冷淡的瞧着世界毁灭,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自己的家庭,突然之间,他开始想念起那些缘份薄弱的亲人起来,即使他一点也不受宠、不被疼爱,但只要他姓殷,他就是那个家中的一份子。

原本灿烂的笑意,逐渐转化为一抹苦笑,何弼学无奈的瞧着殷坚,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那双漂亮的浅灰色眼珠,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明白彼此,何弼学靠上前去互相依偎着,希望他们能够及时赶回去。

「你说……如果小姑姑看到豆芽菜会怎样?」

「还能怎样?那女人厨艺这么差,总不会炒来吃吧?」

刻意的转移话题,何弼学天马行空的幻想着殷琳遇上豆芽菜时会是什么模样,那种震撼性的画面意外的冲淡了这份忧虑,连殷坚都忍不住的跟着胡思乱想起来,真的蛮难跟那个鬼气森森的女人交待,殷家的长子嫡孙竟然是株豆芽菜。

互相对望一眼、顿了一秒,跟着呵呵的笑了起来,他们之间果然不适合太沉闷的气氛,失落一会儿也就够了,接着又要积极、努力的继续生存着。殷坚及何弼学有默契的双唇愈靠愈近,也许是被困在阴间,随时都有可能送掉小命,又或者这是他们俩的秘密仪式,总之他们把握住每分、每秒,顺应着自己的感情。

「呃……那个……」尴尬的重咳一声,索亦耳根泛红的别过头去,他老是倒霉的撞见这一幕,总是得承受殷坚及何弼学射过来的杀人目光,还得顺带听着何弼学那一类『打扰别人恋情会下地狱』嘟嘟囔囔的诅咒。

「大家已经休息够,我们准备进入前方的小镇了。」

鱼贯的进入这个废弃小镇,殷坚及何弼学忍不住的对看一眼,这里的景象和阳间好相像,楼房、街道还有停在一旁状似交通工具的东西,如果不是两旁充作路灯的水晶微弱的绽放着光芒,殷坚及何弼学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哪个单调、整齐的迷你都市,没想到在幽恶峡当中,他们会联想到『高科技』这三个字。

「这里跟其它地方真不一样……」元岚丹夏觉得十分新鲜的东张西望。以何弼学的观点来看,莫林高原以及索亦、波莎耶的部队,比较接近于他概念中的奇幻世界,可是这里,横看、竖看都像个先进都市,只能说幽恶峡实在太神奇或者是诡异了,也许相邻的两个部落,就有着天与地般的文化差异。

「一个人都没有?」索亦皱了皱眉,虽然这个小镇对他来说万分陌生,可是幽恶峡就是这样的地方,每个部落都有各自的坚持,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发展,只是不管怎么发展,一个这么大、这么完善的小镇,不应该连个人影都没有,索亦摆了摆手势,要众人提高警觉。

「我跟公主在这四周逛了好几圈,确实没有半个人出现。」席路认真的回答,大唐公主李珺附和的点点头,虽然凭他们两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搜索,但是这个小镇实在太安静,空旷的街道布满厚厚的一层霉灰,看起来真的像是许久不曾出现过人迹。

「建筑物呢?里面也没人吗?」行动力十足的何弼学,边问边伸手推门,殷坚的心脏差点让他吓得跳漏两拍,幸亏那道门上了锁,否则要是冒出什么不知名的生物一口吞了何弼学,能归类为意外吗?

正想教训那个吐着舌头、无声说着抱歉,但是没什么悔过,一蹦、一蹦退回到他身旁的笨蛋时,殷坚的心底突然闪过一丝警兆。那道门,并不是上了锁,而是何弼学用错方式打开,只见他转身才刚走没几步,那道门无声无息的划开一道优雅的弧度。

「何同学,别回头!」瞧见门内的景象,殷坚想也不想的张口警告,才扬声就后悔了。何弼学个性有多白目,殷坚应当比谁都更清楚,果然就看见那个奉行着好奇心杀死猫的年轻人,同样想也不想的立即回头……

「啊~~啊啊啊~~~~。」当门内干瘪的尸体倒向何弼学时,那个手长脚长的年轻人,一边尖叫一边从容不迫的躲开,众人看着他脸上浮现的惊恐表情,不知道为何有种强烈的不适应感,完、全、没、有、说、服、力。

「你这个死白目,不是叫你不要回头吗?」恶狠狠的将人捉到自己身旁,殷坚多想给那张貌似纯良的圆脸两拳,这家伙是存心缩短他的有生之年是吧?哪里危险往哪钻,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衰运无人能及,论倒霉程度,何弼学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还敢说?明知道我白目,那你还叫我别回头?」恶人先告状,何弼学骂得理直气壮,他就是这种个性啊!草皮上插着『请勿践踏』就肯定跑上去踩两脚的死小鬼,殷坚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竟然还敢指责他?

完全不理会吵翻天的两人,索亦及元岚丹夏各自领了一队人马搜索,原来这个小镇上并不是没有人迹,而是他们全都死了,建筑物内、不起眼的角落里,到处都是像这样的干瘪尸体,没有挣扎迹象、没有任何外伤,彷佛在一瞬间,整个小镇内的所有人都失去了生命。

「会不会是传染病?」跟何弼学好好『沟通』过后,殷坚神情严肃的推敲着,如果是传染病害死了整个小镇上的人,那他们曝露在这里,一样有危险性。

「不像!看看建筑物里的尸体,就好像仍在过日常生活一样,然后突然间失去生命,如果是传染病,尸体应该集中在某处,至少,他们在死前会想办法医治自己才对。」摇了摇头,看着这个死亡小镇,索亦感到背脊发寒,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瞬间夺去所有人的性命,而这股力量是不是还潜伏在这里?索亦直想赶快将众人带离,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不死心的研究着那扇门,何弼学惊奇的发现,这些门类似于阳间的自动门,只不过它感应得更精细,如果不是活物就无法控制它,所以,门内的那具尸体即使已经靠在门上,还是无法将它打开,反而是门外的何弼学,意外的触动感应,这也更加证实了索亦的推论,小镇上的人是在一瞬间死亡,就像门内那具尸体,他应当是走到门边时,突然间失去生命。

「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这里让我毛骨耸然……」元岚丹夏面有难色的提议,她虽然身经百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可是处在这个全是尸体的死亡小镇,还是让她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不只她,其余人也纷纷同意想尽快离开。

「嗯!你们先离开,我想到界之镜那里看一下。」点点头,殷坚也觉得没必要在这个诡异的小镇里多留半分,连忙催促着众人离开。只是,一听见殷坚打算独自一人留下,何弼学及大唐公主李珺当场变脸,眼神中写满了不情愿。

「乖!听话,我只是去看一下,马上跟你们会合。索亦!替我照顾他!」撂下这句话后,殷坚嗖的一声消失不见,何弼学瞪着快速闭合的裂缝咬牙切齿,那个混蛋愈来愈没斩截了,为了摆脱他竟然使出这一招,等回到阳间殷坚就知道死活了。

拾起地上的镜子碎片,殷坚微微的拧起俊眉,这种感觉很不一样,当初女媪毁坏了界之镜后,也留下了碎片,但是握在手里的感觉却不相同,这里碎裂一地的界之镜,并不像是女媪用她的力量毁坏的。

「在搞什么啊……」翻出背包里的简易罗盘,殷坚尝试着搜索其余界之镜碎片的下落,意外的被引导到一间像是会议室的地方,里头同样也有尸体,怪异的是,他们全都坐在座位上,正中央摆了一个像水晶灯似的物体,让殷坚摸不着头绪的是,那个水晶灯似的物体,分明就是由界之镜碎片组合而成的。

仔细、认真的在四周搜寻了一遍,确定也和外头的情况一样,没有留下任何活口,殷坚研究了一会儿这里的状态,如果以阳间的眼光来看,他会说这里正在开一场重要的会议,又或者是什么新产品的发布场合,所有尸体全都围绕着正中央那个水晶灯似的物体,离殷坚最近的一具尸体,甚至就在那个水晶灯似的物体旁,所有尸体全都自然、安祥,彷佛在讨论会中瞬间被夺走生命,来不及惊呼、尖叫,时间就被冻结在死亡的这一刻里。

口中念念有辞,手中的符纸化成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猛禽鹫,戒备的绕着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殷坚直觉这里的『死亡』和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脱离不了关系,尤其又是利用界之镜的碎片组成,殷坚不敢大意,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尽可能的不去触碰它,万一真是这个东西造成小镇上的居民全数死亡,无意间的启动绝对会造成另一波惨剧,他不认为自己特殊的体质会受到影响,但是不能不为其它人考虑,说什么也不能拿何弼学的生命去冒险。

式神鹫啪啪、啪啪振翅绕着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飞行,最后小心翼翼的停在它前方,锐利的眼神瞧了殷坚两眼,得到了主人的同意,尖嘴谨慎的啄了两口,殷坚的一颗心提了起来,捏着符纸的指节泛白,一人、一鹫神情紧张的盯住那盏水晶灯。

停了好几分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殷坚不由自主的缓慢吐出口气,可能是他太过神经紧张了,这盏水晶灯似的物体,也许早在好多年前就耗尽的能量,现在不过就是个单纯的摆设而已,又或者,造成小镇居民瞬间死亡的并不是这个东西,一切只是他太多心了。

「看来……这里的界之镜并不是让女媪毁掉的,而是这里的居民拆下来的……」捧起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后,殷坚更加肯定这是由界之镜的碎片组合而成,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摸不着头绪,界之镜的功能是在连通不同的空间,可是这个造型怎么看都像盏灯,殷坚很好奇,这里的居民究竟拿它来干嘛了?

「我们回去吧!免得何同学又惹出什么麻烦来……」一人一鹫对看一眼,正打算将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放下,忽然感到一阵心悸,手腕上的剌青传来疼痛感,殷坚脸色立变,这是他与何弼学之间的感应,自从戴上了两对手环,手环又化成剌青之后,他们之间那种似有若无的感应被无限放大,就好像现在这样,何弼学遇上麻烦后,殷坚能立即察觉。

「真是该死,我就知道不能放他一个人……」反手一劈,虚空之中出现道裂缝,殷坚抱着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跨了进去,式神鹫在裂缝合上前的最后一刻窜了进去。

「阿学!」从虚空的裂鏠中冲了出来,殷坚紧张的搜寻着何弼学的身影,就看见后者吃力的在一个大坑中爬出来,原来四周实在太黑暗了,就连会发光的水晶都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夜视能力一向不佳的何弼学,才会一脚踩空的跌进一个大坑当中,说它是坑,倒不如说他不偏不倚的滚进一个墓穴里。

「我没事!……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在路中央挖个大洞……」拍了拍身上的灰,何弼学嘀嘀咕咕的抱怨着,停了半晌才发现众人目光呆滞的瞪着他身后的大坑,『尸横遍野』这四个字原来长成这个模样啊!

大坑里,除了风干了的人的尸体之外,更多的是魆的残骸,比他们之前见过的更巨大、外形更凶恶,看来这个小镇并不是没遭遇过魆的袭击,相反的,他们已经发生过无数场战役,而这里,就是惨烈战役留下的证明。

「看来,这个小镇的人在战力上并不弱,能在这么多数的魆攻击之下,小镇还能保持完整,真是不容易!」索亦由衷佩服,他猜想,如果换成是他的部落,只怕早被这个数量的魆践踏成平地了吧?

「如果战力并不弱,那他们还全数死亡?」元兰丹夏打了个冷颤,她永远忘不掉小镇上的死寂,发自内心的畏惧着那股力量。

「此地不宜久留,魆如果攻击过这里,也许还会再来,我们赶快离开!」皱了皱俊眉,殷坚没来由的冒出些不好的预感,催促着众人离开。

就在此时,一直打量着他手中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的何弼学,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摸了它一把,殷坚来不及喝止他,一道微弱光芒绽出,在场的众人急抽了一口气,包括殷坚及大唐公主李珺,全都像是被吸干了生命似的倒地不起……

啪啪、啪啪的振翅声在头顶上盘旋,殷坚头痛欲裂,躺在地上好一会儿仍然爬不起来,不只是他的脑袋仍在天旋地转,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不对劲,就好像整个人被撕裂开来重组,而且还重组的非常不用心。

式神鹫仍然在众人头上盘旋、护卫着,主人突然倒地,殷坚的护身式神自动出现守护着他,只是听牠振翅的声音,可以感觉到式神鹫的不安,其实也不能怪牠,毕竟殷坚一向强轫,一但他倒下了,那事情就真的严重了。

吃力的扭动头颅,殷坚本能的搜寻着何弼学的身影,先是很吃惊找不到对方,后又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自己的另一侧。只不过这些疑惑跟先前发生的事情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殷坚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救醒何弼学,然后再狠狠的把他打趴下,这个混蛋为什么总是会惹些不可收拾的麻烦出来!

「何同学!你……」殷坚才刚张口,就让自己高八度的嗓音吓了好大一跳。

「我又干嘛了?」回答他的是远在对面的大唐公主李珺,只是『她』用着何弼学一向惯用的无辜表情,有些傻气的揉着自己脑袋,揉着、揉着整颗头颅竟然就这样随便的掉下来。

「啊啊~~~~为什么我的头会掉下来?」尖叫的是才刚爬起身的『殷坚』,只是这个『殷坚』的表情实在太过惊恐,惊恐的看在其它人眼里,着实是件万分可怕的事情。

情况很不妙,开什么玩笑?情况是非常的不妙、天杀的不妙,殷坚冷着一张脸看着众人在那里慌里慌张,只是现在的他,用的是『元岚丹夏』的五官、表情……

「现在是什么情形?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握着日月星令牌,何弼学……错,现在应该称呼他『大唐公主李珺』,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半虚半实的身体,如今在众人头上飘来飘去的追着那颗愈滚愈远的头颅。一旁的『殷坚』,也就是头颅的真正主人大唐公主李珺,紧张万分的帮着忙,互换身体已经够要命了,她可不想换回来时,她真的成为『断头公主』。

「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都怪你!为什么乱摸东西?」气急败坏,火冒三丈已经不足以形容如今殷坚的心情了,可能就差那么几分几寸,他若不是爆血管就是心脏病发。他原本以为自己算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就连冥婚、到阴间渡蜜月、多了个豆芽菜小孩这些出格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他接受不了?结果答案是,老天总有办法挑战他的极限,他竟然和别人互、换、身、体?有着严重洁癖的毛病,连衣服都不可能和别人共享,结果现在跟其它人互、换、身、体?殷坚现在的火气已经飙涨的可以干煎何弼学,将他杀死个千万次了。

「什么叫我乱摸?我怎么知道摸了会有事情?你抱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有,我怎么知道我摸了会变成这样?」终于将头颅接回,何弼学十分不服气的叫嚣,一个激动,好不容易接回的脑袋又滚了下来。

看见对方竟然敢回嘴,殷坚变得更加火大,被困在这个身体里,还是个女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正常,殷坚气得差点拔出挂在元岚丹夏腰间的长剑挥了过去,幸亏大唐公主李珺眼捷手快的将他架开,头颅已经十分飘零了,她可不希望身体的其它器官再离她远去。

「放、开、我!」杀气十足的厉目瞪了过去,大唐公主李珺畏惧的退了几步,殷坚瞧见『自己』脸上出现这种害怕的表情,就好像在火上浇油一般,再次爆炸。

「不要用我的脸做出那种表情!不要一退再退!不要看何同学,那个笨蛋自身难保!天杀的……不、准、哭!」

「殷坚,你干嘛那么凶?断头公主又没惹你……」

看着何弼学安慰着已经泪眼汪汪的大唐公主李珺,殷坚仅剩的理智终于断线,一记落雷就这样不偏不倚的劈中一旁的参天大树,烧焦的气味让众人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咽了咽口水,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太白目的去撩拨发怒中的狮子啊!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让火冒三丈的殷坚稍微的平静一些,在此同时,不怕死的何弼学仍不忘扶着头颅在那里嘀嘀咕咕的瞎抱怨,弄不明白殷坚是本来就这么暴躁?还是因为使用了元岚丹夏的身体被影响的缘故,当然,这段发言,不意外的又引那两位当事人的一阵抗议,比较幸运的是,这一回没酿出什么惨事出来。

「好了,何同学在公主的身体里,公主在我的身体里……,不要用我的脸做出那种表情!……我用的是元岚丹夏的身体,那元岚丹夏呢?」额上青筋时不时的跳动着,若不是动作稍微夸大一些,大唐公主李珺的脑袋就会掉下来,不然殷坚真的超想痛扁何弼学一顿,这家伙为什么可以这么没神经?交换身体这么天大的事,他居然可以觉得很有趣?现在还在研究要怎么固定那个松动的脑袋。蟑螂命真的不愧是蟑螂命,不管再发生什么更离奇的事件,这家伙八成可以哈哈两声带过,最强悍的说不定是何弼学,阳间就算自爆了,他绝对可以顽强的活下去。

「我在这儿……」尴尬的举起手,『索亦』的脸色微红。殷坚发誓,他真的很不想看见那个高壮、严肃的男人,脸上出现这么娇羞的表情。

「席路呢?席路没事吧?」大唐公主李珺关心的追问,果不其然又接到殷坚射过来的杀人目光,她也不想这样啊!毕竟是个陌生的身体,更何况她之前还半虚半实轻飘飘的晃来晃去,操控不良情有可缘吧?再说……这是殷坚的身体啊!一想到她在殷坚的身体里,大唐公主李珺就克制不了自己的面红耳赤。

「我在这里,我没事。」不知该不该走到大唐公主李珺身旁,席路的神情十分纠结、复杂。不只席路一人感到不自在,其余人瞪着他的眼神就快冒出火光来,他没事!他真的没事!席路好好的、平安的待在自己的身体里,不只是他,索亦及元岚丹夏带来的护卫也都没事,遭殃的只有他们几位,全都在心里嘀嘀咕咕,暗暗诅咒着老天的不公平。

「不公平!为什么席路没事?其它人也没事,为什么就我们几个这么倒霉?」扶着颈子,何弼学吼出了众人心里的话,殷坚神情严肃的看了看众人、再看了看那个水晶灯似的物体,最后再瞟向那个堆满干瘪尸体的大坑,心里隐隐约约的勾勒出答案。

「我想,碎片离开了界之镜本身,能量就一直在耗减,等到何同学无意间启动它时,残存的能量不足以影响我们所有人,席路他们站得比较远,即使也让光芒震晕,可是却不像我们一样互换身体。」沉吟了一会儿,殷坚有条不紊的说出他的想法,其余人赞同的点着头,目前来说,以这个推论最为合理。

「那是不是……再让光照一次,我们就能变回来?」说着说着,何弼学就想再去触碰那盏水晶灯,殷坚眼捷手快的将他揪回来,虽然他们时常这样旁若无人的打打闹闹,可是身体换成元岚丹夏及大唐公主李珺之后,看起来就是没有他们原本模样来的自然。

「你不要乱来!万一耗尽了水晶灯的能量,我们就永远都变不回来了!」原本想勒住何弼学脖子将人拖走,在动手前又想起那颗不怎么牢固的脑袋,殷坚咬牙切齿的拽过对方手臂,狠狠的拉到角落里教训着,一旁观战的大唐公主李珺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得已的再次凑了过去,当场又变得乱哄哄一片。

「索亦,你不要紧吧?怎么一直都不吭声?」东张西望一会儿,元岚丹夏好奇的打量着待在一旁不发一语的『何弼学』,现在就剩索亦没有开口,大约是还没适应那个身体吧?

「我不是索亦……,我是殷遇。」冷淡的嗓音传出,『何弼学』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的天吶……你……你是豆芽菜?」何弼学大惊小怪的指着『自己』,他一直以为豆芽菜还只是个……豆芽菜啊!从来没想过原来植物也会开口说话,这真的是医学史上的一大奇迹哩!

「嗯,不过我比较喜欢你喊我殷遇。」努力的保持微笑,也许是取了名字的缘故,殷遇在个性上比较偏向于殷家人,即使刻意的展现阳光的一面,但是仍然很难掩饰掉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

「喂!豆芽菜是那个老头子取的,不关我的事喔!」用力的挥了挥手,何弼学将责任推得一乾二净,被喊『老头』的那位青年才俊忍不住的眉角抽了两下,用着锐利的眼神砍杀着那个不知死活的伪正直青年,虽然他现在怎么看,但像个不正经的唐朝公主。

「如果你是豆芽……喔!殷遇,那……索亦呢?」等那一家三口搞定了私事之后,元岚丹夏忧心不已的追问,希望索亦不会在那一阵光之后,从此消失不见啊!

『何弼学』扬了扬半边眉毛,目光冷淡的瞟向地上的那个小盆栽,两片小叶子正在那里抖动着,应该是被风吹的。

「不是吧?索亦?索亦变成盆栽?我的老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何弼学万分同情的看着那盆『豆芽菜』,希望索亦能习惯这种随风摇摆的日子。

「我们现在该如何?」先不理会为何才出生不久的豆芽菜已经能像成年人般问答,何弼学恢复正经的神情,严肃的询问着殷坚的意见,互换身体这件事好玩归好玩,但毕竟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他可不希望顶着颗断头回到阳间。

「先退回小镇吧?那里应该有记录,看看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们变回来!」

吹散了灰尘,殷坚吃力的翻开厚重的书籍,上头密密麻麻扭曲的文字,看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以他有限的认识,要将所有文章翻译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能帮忙他的人,一个变成了盆栽,另一个……在照顾那个盆栽,真是要命……

「怎么样?有进展吗?」扶着自己的脑袋,何弼学关心的询问。他和席路及那些护卫们在附近巡视了一趟,所有人都有着不好的预感,谁都没有把握魆不会再次攻击这个小镇,而死在大坑中的魆又大又凶恶,大约是他们愈来愈接近乌里雅河源头的缘故,所以席路他们正在找寻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武器能够防卫这里。

「不多……」摇了摇头,殷坚无奈的微微一叹。这些记录算得上有条理,只是愈到后期,也许是情况愈渐险恶,记录得断断续续,他只能大略猜测出,这个小镇不断遭受魆的袭击,虽然以这里的武力还能够抵御,但毕竟在数量上小镇居民远不如排山倒海而来的魆,所以小镇居民决定一劳永逸的找寻其它方法解决问题,关键可能就是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只不过这部份,殷坚就弄不太清楚了。

「其它人呢?」习惯性的让到一边,另一位也习惯性的紧靠着坐下,两人研究着桌上那一迭又一迭的厚重檔。

「席路他们去找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防御,元岚丹夏在照顾索亦,至于断头公主跟豆芽菜……在那里!」边扶着自己的颈子,边指着窗外,就瞧见『殷坚』及『何弼学』两人在那里有说有笑,画面和谐的很诡异。

「拜托……把脑袋固定好,这样我头很晕……」瞄了一眼何弼学晃啊晃的头颅,殷坚没好气的提醒着,这时就万分佩服大唐公主李珺,她能跟她这颗松动的脑袋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实在难为她了。

「我要怎么固定啊?」终于让这颗不稳固的脑袋弄得烦了,何弼学撇撇嘴的直抱怨,一开始还想学着怎样『飞头』来吓唬人,哪知道会这么累,光是捡这颗动不动就滚得老远的脑袋就捡得他腰酸背痛。

「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固定住啊!」随意的瞧了瞧桌面,殷坚顺手递了根充当照明灯的水晶石给何弼学,后者一脸惊愕的回瞪着他,这算哪门子的鬼幽默?

「喂!我不是贡丸!……而且这个会发光,插在脑袋里会变萤火虫吧?」切的一声,何弼学将水晶石推回给殷坚,硬是挤到他身旁瞧着那些档,虽然一个字都不认得,可是奇妙的是,内容却多多少少能够理解,就好像元岚丹夏他们使用的语言一样,听不懂,但是能心神领会。

「如果我没理解错误,这里的居民……似乎想利用界之镜的碎片,来达到脱离肉身的效果……」殷坚指着某一行文字解释着,他知道何弼学绝对没有在认真听,事实上,那个家伙正在翻着另一份档,上头的设计图保证他完全不明白,只不过殷坚还是习惯向他解释着一切,好像透过这种方式,也能让自己将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

看了半天,果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何弼学随手将设计图扔在一旁,回头盯着殷坚瞧,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放下档不解的回望着他,两人凑得极近,停了半晌之后,默契十足的啧了一声后各自弹开。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蕾丝边……,我的人生也太多采多姿了,其实我想平凡一点啊~~~~。」

元岚丹夏及席路等人,正在检查着他们找回来状似武器的东西,意外的发现,好像只有何弼学才有办法轻易的启动它们,其余人得尝试许多次后才能成功,这恐怕得归功于那位圆圆脸、大大眼的正直青年,一直以来的特殊体质了。

如今,这个特殊体质的身体归殷遇所有,这名理应很年幼却莫名其妙非常老成的小家伙,二话不说的帮着忙,陆陆续续的启动了几支可以调整能量大小的『枪』以及一艘『小飞艇』,那艘飞艇的出现,着实让科幻迷的何弼学兴奋了好一阵子。

「看看这些武器及交通工具,很难想象他们竟然要放弃这个小镇,论实力,他远高过我们其它部落,说不定能打败魆。」看着这些遗留下来的东西,元岚丹夏皱起眉头,她无法理解为何这些人情愿选择逃避而不是正面对抗,放弃这一切难道不会后悔吗?

「他们人数太少了,经不起数量庞大的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况且,我猜他们想要的是更高一阶的生存方式,道术的最高境界也是脱离肉身得到神通,他们或许是想利用其它种方法达到这个境界。」翻译了大部份的档,殷坚已经多少了解小镇居民的心态,他们自视甚高,不屑与只有生物本能的魆继续纠缠,最后设计了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希望所有居民能顺利超脱,到达另一种生命型态。

「你觉得……他们成功了吗?」看了看那些干瘪的尸体,元岚丹夏又是一记冷颤,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些人其实失败了,离开肉身之后,小镇居民的意识四处飘散,消失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我……希望他们成功……」微微一叹,殷坚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些尸体,他知道他们失败了,因为何弼学翻出的设计图其实并不完善,即使完善,界之镜的力量也无法让他们升华生命,最多就是将他们抛到另一个空间里,然后像幽灵般飘飘荡荡……

从小艇上摔下来好几次,搞得自己『身首异处』好几回,殷坚一张符纸射过去将他定住,现在他用的可是大唐公主李珺那个半虚半实、不人不鬼的身体,殷家的道术对他十分有效,虽然利用元岚丹夏的身体念动咒语威力大打折扣,但是要对付何弼学这个笨蛋还是绰绰有余。

「豆芽菜,过来!」招了招手,叫唤着另一个驾着飞艇到处乱晃的混蛋回来,殷坚已经懒得张口骂人了,殷遇的个性也不知道像谁,成天扳了张脸孔面无表情,以为他很成熟、冷静,结果这个家伙能够一转头,马上干出一些脱线的疯狂事来。

「我不喜欢被叫豆芽菜……」圆圆脸严肃起来还是很有杀气,殷遇绷紧俊脸的抗议着,怎么说他现在也超过一八零,人高马大的被喊『豆芽菜』?实在太不象话了。

「不然你想叫什么?蒜苗?葱花?」要比毒舌,这个多吃了好几年盐跟饭的殷家男子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年纪尚轻的殷遇只能自认倒霉扁扁嘴。

「我要你启动这些武器,我需要它们的能量。」殷坚指了指席路找回来的各类武器,那个水晶灯似的物体能量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先不管之后该怎样让彼此交换回原本的身体,首先得『充电』吧?无法使用那个东西,再怎么努力研究也是枉然。

认命的听从着殷坚的指挥,毕竟自己的生命源自于对方的血液,殷遇借用着『何弼学』的特殊体质,一件、一件的将那些武器启动完成,并且帮着殷坚将那些能量转移至水晶灯似的物体里,幸亏这些东西本质上如出一辙,所以转换起来一点也不困难。

「殷坚,你有把握将我们所有人变回来吗?」掩饰不住忧心,元岚丹夏皱起眉头询问,质问『自己』的感觉十分诡异,看着『自己』脸上出现那种看似冷淡的表情,元岚丹夏只想尽快的要回自己的身体。

「没有。……我没把握能让我们各自归位,但是……界之镜并不会伤害人,所以最糟的情况不过就是你又在不同的身体里罢了。」殷坚苦笑的回答,这也是为何他要席路等人尽量搜集能够替这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充电』的东西,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够幸运,能够一试就成功。

「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万一我们也像小镇的居民那样……只留个身体在这儿,意识不晓得飞到哪?岂不是更惨?」虽然不清楚小镇居民最后下场是如何,意识离开了身体后,是不是到达另一个更美好的境界?元岚丹夏本能的畏惧着这种情形,对于任何未知的事物,她的接受能力自然不如见多识广,老早就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殷坚及何弼学那么高,如果能不改变,她会希望一直维持这样,毕竟,她来自于莫林高原,魆的威胁性并不像索亦他们那样急切及强烈。

「那也得这盏灯有足够的能量,才有办法将我们的意识抽离身体并且送往另一个空间,不过……碎片离开了界之镜,能量一直在消耗着,何弼学之前意外的启动它之后,似乎将残存的能量用光了,我们现在补充的,够不够让我们彼此将身体换回都还是未知数,想脱离并且到达另一个空间?还不如一刀捅死自己,也许比较快一点……」低声的笑着,在『元岚丹夏』身上出现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那种略为低沉的嗓音,其实有着另类的吸引人的气息,可惜的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有心情欣赏,更不觉得这个玩笑话有趣。

「万一……能量耗尽了,结果我们还是没变回来……」微微的拧起俊眉,殷遇的个性当中竟然出现了相当务实的一面,殷坚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惊讶的回望着他,在『何弼学』的脸上出现这种忧心忡忡的模样,他既不习惯也不喜欢。

殷遇的担忧才刚说完,陪着『充电』的众人不由得静了下来,也许没有学过机率问题,不懂得N6取1的数值究竟有多大,但是光用想象的就觉得这个任务几乎是不可能成功,如果真像殷坚所言的各归各位,那真的是老天帮了个大忙,又一次施展神迹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跟『那个身体』好好相处吧!」平静的回答着,殷坚在这次意外当中,算是最能适应的一个。一开始他也会有些反弹,但是真正的情况是,就连『殷坚』这个身份都不能算是他的,殷家的那位长子嫡孙早在出世之前就已经死亡了,现在的殷坚不过就是阴错阳差自阴间招回来的恶鬼,所以他对这些看得很平淡,因为这不是他努力就能改变的事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搂着席路的腰,何弼学兴奋的高声叫着,两人站在小飞艇上风驰电掣。一开始,何弼学还想要亲自操控这台小飞艇,毕竟回到阳间后,肯定外不到这种有趣的东西,只可惜现在他使用中的身体是属于大唐公主李珺的,半虚、半实、不人、不鬼,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东西,他都无法自由控制,似乎是一开始就设下的限制吧?防止非我族类误用?若是何弼学还是从前的何弼学,只怕现在早不知道飞到哪里了,如果情况允许,他绝对会想尽办法将这台小飞艇弄回阳间去。开玩笑!这么大的卖点他怎么可能放过!

「你……你抱好啊!我们是出来巡逻,不是出来玩的……」明知道身后抱着自己的是何弼学,席路仍然没出息的面红耳赤,一想到搂着他的腰的是『大唐公主李珺』,席路再怎么努力的摆出严肃神情,还是免不了一阵结结巴巴。

「你不觉得好玩吗?看见这种小飞艇还不兴奋,那就太枉费我是个科幻片迷了!」忍不住的叽叽喳喳,虽然知道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刻,但是何弼学还是忍不住的觉得兴奋,他多希望他那群电视台的好兄弟们也能瞧见这一幕,站在飞艇上横冲直撞有多酷啊!兴奋了一时半刻后又恢复冷静,如果他的好兄弟们在这里,不是意谓着他们同样也到了阴间?这样咒诅旁人太不厚道了!何弼学连呸了数声,当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想过。

「我只是觉得……,他们有这么多厉害的东西,最后竟然全都死了,你不觉得害怕吗?」不再理会何弼学前一秒、后一秒的情绪起伏变化,相处这么久了,席路多少能了解,何弼学的那颗脑袋,思考事情的方式与其它人不同,速度也不是你能追赶得上的。

「害怕?为什么要害怕?坚哥不是说了吗?他们只是不想跟魆再继续纠缠,是我也不想跟那些变种大蜻蜓有瓜葛嘛!选择另一种生存方式这点,在阳间也有啊!不然怎么会有人成天在修行想成仙、成佛,就连坚哥他们家也有这种意思,超脱生死、不堕轮回就是他们家追求的最高境界。……靠!口水吃多了,连我说话都愈来愈禅了……」耸耸肩,不以为意的回答。以何弼学这种乐观到无以覆加,外带对殷坚有着不可言喻的莫大信心,何弼学一点也不担忧现在的情况,彷佛只是一种有趣的体验,等时候到了,殷坚自然有办法将他们全变回来,不必烦脑是不是会跟小镇居民一样,就算是,何弼学有自信,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会找到殷坚,被抛到另一个空间里,他们一定也能再重聚。

「那个……你们如果找到方法回到你们的世界,是不是……是不是连公主也会跟着离开?」沉吟了一会儿,席路终于问出了这阵子重压在他心底的疑问,他跟大唐公主李珺的感情愈好,他就愈舍不得她离开,虽然明知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是一定的呀!她还要找她前世的情人哩!」理所当然的回答着,何弼学注意到席路微微一暗的神情,这个小家伙已经深陷情关当中难以自拔了。

「前世的情人啊……」不知该如何反应,席路认为自己应该要替大唐公主李珺加油、打气,这才是做朋友该有的义气,只可惜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反感那几个字眼。

「笨蛋!你如果喜欢她,就要勇往直前啊!管他什么前世情人,用力追求就对了!」个性乐观过头,潇脱得不象话的何弼学重重的搥了席路肩背一记。他完全是活在当下的那类人,曾经逝去的朋友、情人,他会感到难过,永远将他们牢记在脑海里,却不会追牛角尖似的一直深陷在那种情绪当中。也许有些人会认为他稍微无情了些,可是何弼学却觉得,在眼前,他还有好多事情应该珍惜。

「大概就是你这种个性,所以元岚丹夏才会认定你是救世主吧?连我都开始相信,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有转机……」绝对对衬的俊美五官漾开温暖的笑意,席路毫不吝惜的赞美着何弼学,后者微微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接的称赞他而不是殷琳式的明褒暗贬,一时半刻间有些不习惯的反应不过来。

「你……你千万不要爱上我啊!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何弼学尴尬的开着玩笑,席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果然还是尽快将身体换回来吧!他受不了他心仪的高贵公主脸上出现这种白痴的表情。

飞艇又兜了一圈,看着四周漆黑一片但没有任何动静,席路打算调头回到小镇上,就在此时,何弼学神情紧张的按住他。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刻意的压低音量,即使是大唐公主李珺的身体,何弼学仍然难以控制背脊泛起的那一阵颤栗。

「什么声音?」有些茫然,席路自问自己的警觉性并不低,但他确实没听见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何弼学一向神经兮兮,而且对于遇件倒霉事这一点上又万试万灵,所以他说有什么,那肯定就有什么了。

紧抿着薄唇,紧盯着日月星令牌光芒到不了的森林深处,黑暗中传来微弱的嘶嘶声,缓慢的、整齐的愈靠愈近……

招了招手,让陪在一旁的大唐公主李珺过来帮忙,殷坚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怎么利用他的身体去感受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是否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能量。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无奈的看着『自己』笨拙的对着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东摸摸、西摸摸,大唐公主李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也只有天晓得了。

「我想,这东西应该能使用了吧?捧好,现在只有妳跟何同学能碰它了。」毫不掩饰命令的口气,殷坚用眼神指示着,要大唐公主李珺顾好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如果它已经有了足够能量可以使用,那意谓着,除了『殷坚』那个空有心跳、呼吸但仍然不算活人的家伙,以及『断头公主』半虚半实、不人不鬼的体质之外,其它活人随时都有可能启动它,为了不再发生意外,只能交由大唐公主李珺来看顾了,她也真够『幸运』的,不管怎么转换,离『活人』这个身份还有好长远的一段距离。

「等何同学他们回来,我们就来试一下。……要注意,不要抗拒自己的本能,它会带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又一次不知该如何解释,每回遇上这类玄妙的事件,殷坚才会强烈觉得自己词汇上的贫乏。他曾经有过灵魂归位的经历,开什么玩笑,都已经魂飞魄散了,他都还能回到自己身体里,靠的就是本能二字,他相信这一回也不例外。

还来不及继续叮咛,何弼学及席路驾驶的那架小飞艇就这样高速的向他们冲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席路就因为一个闪神、操控不当,小飞艇又在众人眼前翻了出去,上头的两人赶紧松手跃下,席路倒是身手敏捷、安然无羔的落地,而何弼学又要顾头、又要顾脚的一阵慌乱,不偏不倚的朝殷坚扑去,原本对方也习惯性的张手想接,不过他忘了他现在不是『殷坚』而是『元岚丹夏』,根本阻挡不了何弼学的冲力,两人就这样撞成一堆的倒在地上。

「……混蛋!起来,不要跨骑在我身上!」

「你们两个怎么搞的?这样很危险啊!」七手八脚的将殷坚及何弼学拉了起来,元岚丹夏忍不住的指责着,席路一脸为难的频频说着抱歉,只是情况太紧急了,他们不得不以最高速冲回来。

「魆已经包围这个小镇了!我不知道数量有多少,但是我可以肯定,绝对很要命!那种感觉就像我在捷运站上一样,死亡超级贴近的毛骨耸然。」扶着自己颈子,何弼学脸色发白的形容,就连殷坚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对他而言,魆其实不难对付,但该死的在数量上难以抗衡,他们实在没有半分胜算,殷坚一点也不想再被包进那个蛹里,不死不活的困在自己的恶梦中,更不希望这些好友们全成了巨蛆的食物,一点一点的被消化干净。

「那我们得快点,只要公主跟老头换回自己身体里,那他们就能利用日月星令牌跟大日如来金轮咒阻挡牠们。」陪在一旁的殷遇,从容不迫、冷静理智的提议,众人有些愕然的望着他,那张带着酒窝圆圆脸、大大眼的稚气面孔,如今却写满了成熟、聪颖,真的很难想象他之前不过就是株两片小叶子的豆芽菜,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遇到困难、危险时,这株豆芽菜意外的可靠啊!

「喂……我不是老头……」冷冷的挑了挑眉,要不是那个身体是何弼学的,殷坚真想一记五雷轰顶就这样扔过去,其实,就算是何弼学的,他也很想这样教训、教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冷笑话?」没好气的横了殷坚一眼,何弼学十分不给面子的哼哼两声。竟然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品味又不是在这里展现,况且,以殷坚的真实身份,殷遇只喊他老头实在够给面子了,『死老鬼』三个字根本是为他而设的。想到这里,何弼学那不受控制的跳跃性思维又开始发作了,一直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殷遇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女儿?才刚想开口询问,那个『何弼学』就这样面无表情的摸了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一把,众人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阵霞光绽放,所有人的意识被抽离身体,跟着像断线玩偶似的倒成一片。

停了好一会儿,何弼学呻吟几声的爬了起来,动动手、动动脚,似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回来了吗?」茫然的问了一句,熟悉的嗓音让何弼学雀跃了一下,是的,殷坚的计划成功了,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回来了!」虽然听起来都有些疲累,但众人脸上的喜悦说明着各自归位了。

开心不到两秒,何弼学微微拧起眉毛,有个人一直没有响应他,而那个人还躺在地上,坚闭双眼动也不动,应该起伏的胸膛,如今平静的令人胆寒。

「坚哥……殷坚!」

激烈的爆破声响起,伴随着尖锐的嘶嘶叫声,小镇内的何弼学等人不由得一阵背脊发寒,那一大群魆果然向着小镇大军压境了,幸亏席路他们利用遗留下来的武器在小镇外围设下不少陷阱,也好在那些武器的威力实在非同小可,一时半刻间,那群数量庞大的魆还无法越雷池一步,只是能撑多久,没有人有把握。

「我们得赶紧离开,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终于回到自己身体里,索亦动了动手脚,确认自己完全无羔后,连忙发号着施令。他来自于幽恶峡,自然清楚魆的凶狠、残暴,尤其在这附近出现的魆,又远比出现在他们部落附近的更加巨大、丑恶,若是让牠们攻进小镇里,只怕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生还机会。

「离开?不行!殷坚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离开?」紧紧的攥住殷坚冰凉的手,何弼学的神情说的再清楚不过,他不会放任这样子的殷坚不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体温渐渐转凉,即使如此,何弼学仍然不会扔下他独自离开。

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又一次耗尽能量的失去作用,何弼学相信他们已经成功了,否则不会各归各位没留下半点后遗症,唯独殷坚例外,他竟然又失去了心跳、呼吸,完全呈现假死状态,何弼学如此坚信着,那只是假死状态,他绝不相信殷坚也像小镇上的居民一样,意识被抛到另一个空间里,留下这个皮囊渐渐腐败。

「殷坚会不会……?」看了看躺在何弼学大腿上毫无意识的殷坚,元岚丹夏抿了抿薄唇,她对殷坚自然不像何弼学那么了解,在她眼中看来,那名高瘦男子现在跟小镇居民无异,只剩躯体还留在这个空间里了,最后也会像他们一样,肉身变得干瘪、腐坏。

「不会!」毫不考虑、斩钉截铁的回答,何弼学再次攥紧殷坚冰凉的手,他们有过誓言,说好要同生共死,他相信就连魂飞魄散了都能重返阳间的殷坚,不会败在这一次,肯定是哪里出状况才会耽误他回到自己身体里,那个男人一直都说话算话、信守承诺,何弼学心底不断叫唤着,那个混蛋一定听得见,也一定回得到他身边。

「先别讨论这些问题了,赶快离开这里!我不认为那些陷阱能够支撑多久!」原本退到最外围和护卫们守卫着小镇的席路,气急败坏的冲了回来。那些武器虽然杀伤力极大,但是很无奈的,魆的数量实在太过惊人,第一波跌入陷阱惨死后,第二、第三波又压了上来,武器仅剩的能量支持不了多久,很快就完全失效了,而魆却像只损失了皮毛般的大量涌入,很快就会杀进小镇中央。

看了殷坚一眼,何弼学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恍惚间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又或者直接在他脑子里高声叫唤,一再的告诫他暂时不能挪动殷坚的身体,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何弼学莫名的肯定,刚刚那个声音,正是来自殷坚的提醒,他们之间一直有着无法解释的连系,自从多了手腕上的剌青后,这股连系更加明显。

「不!你们先离开!公主,替我照顾豆芽菜,如果遇上危险,就使用日月星令牌保护他们!」咬了咬牙,眼神万分坚定的望着众人,平时也许嘻嘻哈哈没半点正经,但临到危机时,何弼学却十分可靠,第一时间就跳出来照顾、保护着其它人。

「你在说什么傻话?一起走!都别留下来!」索亦低喝一声,说完就想扛起殷坚,他曾见过几次对方因为耗尽力量而呈现假死状态,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殷坚要我们别动他,你们先走!我留下陪他!」身形一闪,何弼学动作敏捷的拦在索亦身前,其余人不由得一愣,平日里总是爱笑、爱闹,圆圆的脸蛋上老是挂着一深一浅的酒窝,没想到一旦严肃起来,何弼学竟然会这么有气势,就连一向发号施令惯了的索亦,都顿了一下,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何弼学……」元岚丹夏为难的看了看索亦,又看了看何弼学,在情感上她当然是站在后者这一边,但是理智上她绝对支持索亦,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帮谁都显得不对。

「不要再争论了!我现在无法向你们解释为什么,但是这真的是殷坚的意思!索亦,你带他们先去藏好,我守着殷坚,没问题的!」脸上挂起自信的笑脸,何弼学拍了拍索亦厚实的肩膀,顺势将人推到元岚丹夏身边,跟着取过席路手中的杖型武器,最后摆了摆手,让其余人赶紧离开。

确认了其它人已经走远,何弼学深深的吸了口气,看了看四周,脑袋飞快的运转着,思考着该如何找掩护、防御敌人。什么穷山恶水他没闯过,那些恶心的变种大蜻蜓也不是第一次对付了,何弼学不断的为自己加油打气,虽然潜意识里还是感到很害怕,但他绝不能退缩,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护殷坚。

「怕光啊……闪瞎你们……」一紧张就会不由自主神经质的嘀嘀咕咕,何弼学以他们自己为圆心,在四周插满了绽放着光芒的水晶,虽然阻挡不了魆的攻击,但是能拖一阵子就是一阵子,尽可能为殷坚争取时间。

一手握着杖型武器、一手攥紧殷坚冰凉的手,何弼学努力压制着自己不断攀升的畏惧感,一直都被对方安稳的保护着,这一次,轮到他守护殷坚。

一退再退,索亦等人回到了原本摆放界之镜的地方,也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废墟』,只是这里看起来除了久无人迹以及少了那面界之镜以外,其实并不破败。

「元岚丹夏,妳照顾他们!」安排、布署了防御措施,索亦撂下这句话就打算离开,赶忙折返回殷坚及何弼学身旁。他一直认为自己较为年长,再加上又是一族首领,众人的安危便是他的责任,即使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殷坚、何弼学,他一样无法坐视不理。

「你疯啦?如果何弼学说他们能战胜魆,那我愿意相信,毕竟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肯定有着我们想象不到的能力,但是你呢?你回去能干嘛?」想也不想的拽住索亦的衣袖,元岚丹夏表示的很清楚,她不希望索亦回去送死,殷坚、何弼学他们不需要他的帮忙,可是在这里的其余人却不能没有索亦的领导。

「有公主的日月星令牌守护,你们一定不会有事,可是殷坚他们却不同,现在他根本没有意识,怎么施展得出大日如来金轮咒?我不放心他们……」

「不放心你又能如何?你帮得上什么忙?我相信何弼学会照顾殷坚,他们之间有着同生共死的誓言……」

「照顾殷坚?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凭什么照顾殷坚?」

「就凭他是救世主!就凭他是何弼学!」

随着元岚丹夏的大吼,废墟这里变得一片寂静,原本在争吵中的两人,沉默的瞪视着彼此。一直以来,她便是靠着这股盲目的信任,一路跟随着何弼学走到这里,虽然旅程中遇上了不少危险,可是他们不都这样安然渡过,这一次绝对不会例外,何弼学肯定会解决问题,如同石碑上的预言所写,他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元岚丹夏如此深信不疑。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索亦为难的望着元岚丹夏,他们之间的信仰不同,他一点也不相信所谓的救世主,尤其是何弼学那种模样,他能被称为好人、能被当成好友、能被全心全意的信任,但他绝对不具备抵抗魆的实力。索亦的神情也很清楚,他不可能扔下殷坚不管,既然元岚丹夏等人没有立即的危险,那他一定要折返回去,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就在两人仍然僵持不下时,小镇中央突然冒出一阵剧烈的闪光,索亦等人先是一愣,跟着默契十足的冒出一个念头……殷坚的大日如来金轮咒!

时间倒回十几、二十分钟前,何弼学紧张万分的握着杖型武器,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盯住水晶光芒到达不了的地方,黑暗中,嘶嘶声不断接近。

「殷坚……殷坚!你快醒醒啊!」叫自己不要害怕跟真的不怕完全是两回事,何弼学的嗓音有些颤抖,另一只手不断的摇晃着殷坚,期望对方能在下一秒钟立即恢复意识。

嘶嘶、嘶嘶声靠近,何弼学紧张的忘了呼吸,移不开目光的瞪着黑暗中慢慢浮现的形体,带着倒勾的巨大尾巴小心翼翼的伸向发光的水晶。那根有着尖剌的尾巴先是有些畏惧似的试探,几次之后,像是适应了那并不强烈的光亮,跟着用力一扫,那根发光的水晶就这样飞得老远,砸碎在地面上,逐渐失去它的光芒。

「该死……」压低音量的咬牙切齿,何弼学不知是在咒駡那些恶心的大蜻蜓,还是在咒駡至今仍无意识的殷坚。

啪的一声,又一根发光水晶跌碎,何弼学设下的防护网已经破了个缺口,一只巨大、凶恶的魆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比何弼学更不成比例,大得十分夸张的眼睛当中塞满了上千只小眼睛,每只眼睛当中都可以瞧见何弼学及殷坚的身影,让这个复眼近距离盯住,何弼学感到一股宛如蛞蝓爬在背上的恶心感。

「喂!我……我警告你喔……别……别再靠近啊……」丝毫没有威胁性,何弼学强压下恐惧挥舞着手中的杖形武器,他绝不能退缩,退缩了,殷坚就一点生机都没有,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到阳间去就要一起回去。

彷佛在嘲笑着何弼学那微薄的战力,那群魆不断发出嘶嘶声,猫玩老鼠似的将他们团团围住,最后一根发光水晶就这样毁在牠们强而有力的尾巴下。

在水晶的光芒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在第一只魆凶恶的冲向他们的那一瞬间,在何弼学想也不想扑在殷坚身上保护他的那一瞬间,一道柔和的霞光将他们俩完全笼罩,逼退了那群魆,畏惧的嘶嘶声大响,动作迅速的退回黑暗里。

「怎……怎么……」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何弼学有些愕然的瞧着这一幕,这就是所谓的命大吗?千钧一发之际又莫名其妙的得救了?

柔和的霞光仍然笼罩着他们,依靠着这道光芒,何弼学可以清楚看见黑暗中多了一个纤丽的身影,女媪似笑非笑的回望着他,她守护着这个世界,信仰着众生平等,不愿意他们伤害魆,同理可证,她也不会眼睁睁瞧着他们受到魆的威胁。

前一秒钟以为自己死定了,后一秒钟竟然被自己的『敌人』搭救,情绪起起伏伏的让何弼学不知该如何反应,事实上,也轮不到他反应,一声轻哼,失去心跳、呼吸的殷坚,生理反应又重新运作起来。

「坚哥!你终于舍得醒了!」终于松了口气,神经紧绷好一阵子的何弼学觉得自己快虚脱了。

「我以为你会用『传统』的方式叫醒我。」舒服的躺在何弼学大腿上,殷坚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有些狡狯、有些邪气。

「去死了啦你……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位置实在太过刚好,何弼学顺手刮了殷坚脑袋一记,后者先一愣,跟着又听见黑暗中那些嘶嘶声,俊眉一皱、口中念动那串咒语,剌眼的强烈光芒激射而出……

「危险!」虚空之中突然出现道裂缝,索亦紧张的将众人护往身后,然后瞧见殷坚揪紧何弼学,两人一前一后的自裂缝中摔出。严格来说只有何弼学悲惨的跌了好大一跤,殷坚自然帅气十足的安稳落下,前者的反射神经再快,也经不起后者这种异于常人的『旅行方式』的折腾。

「你们俩没事吧?」索亦关心的追问着殷坚,后者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先前的经历实在太过特别,一时半刻之间没办法解释清楚。

「当然没事!」拍了拍身上的灰,何弼学漾开了火力十足、阳光灿烂的笑脸,与殷坚有默契的互看一眼,他就知道可以信任彼此,只要两人连手,没有打不倒的大魔王。

「你怎么会……」不知该先问哪个问题,元岚丹夏既想知道殷坚的意识究竟去了哪里,又想了解他们是怎么躲过魆的攻击。

稍微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一番,殷坚缓慢的开口讲述着自己先前的经历。原来,因为体质太过特殊的关系,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意外的将殷坚的意识送回阳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跟在这里交换身躯一样,仅有意识回到阳间,殷坚发现自己『寄生』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对于那个陌生的身躯虽然不能操控自如,但至少能透过那双眼睛,查看阳间的状况,很庆幸的,阳间还在,也还算安全,只是凭着殷坚的特殊感受,他或多、或少的察觉到阳间中存在着一股吞蚀着希望的力量。

本来,在殷坚及何弼学掉到这个异世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女娲将会毁灭阳间这回事,所以察觉到那股力量的存在,实在称不上什么新消息,真正让殷坚感到意外,该说是震惊、不得不尽快重返阳间的原因,是他意识到了两个世界的『时间差』。对他跟何弼学而言,来到这个异世界,最多不过就半年?这还是以他的时间来计算,对何弼学而言,应该还要更短,可是在阳间,似乎已经过去几年了,殷坚没有注意月历上的日期,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他们离开那时的数字,如果他跟何弼学再不想办法回到阳间,只怕真的成功重返时,阳间已经没有熟识的亲人、朋友存在了。

「你再多待一阵子,只怕那个被『上身』的人要找天师驱鬼了,搞不好会找到小姑姑,这样就幸运的连络到她了哩!」呵呵的开着玩笑,何弼学不愿意打扰这片刻的安稳,暂时躲过魆的攻击,众人的心情稍微的轻松一些,他不想破坏殷坚历劫归来的喜悦。只是何弼学再怎么努力佯装快乐,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忧心及焦虑,两个世界的时间差太过可怕,他不能想象他的父母在独子失踪一年、甚至好几年的情况下会有多担忧,他不想重返阳间之后,他的亲人、朋友全都不在了。

「别担心,我们会尽快回去的,相信我!」不动声色的走到何弼学身旁,殷坚握紧对方的手,低沉、小声的在他耳边承诺。

「嗯……我相信你。」用力的回握对方的手,何弼学认真的回望着殷坚,他相信,他们在阴间的旅程接近尾声。

由于魆的进攻实在太过突然,再加上为了让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能够运作,他们消耗掉不少武器的能量,如今手边能够防御自己的东西实在不多,索亦不禁忧心忡忡的来来回回巡视,他们等同于被困在这个废墟里,若在从前,或许还能利用殷坚的力量,在虚空之中劈出一道裂口来,想办法先闪避到其它地方去,只是这一回,殷坚已经先行使用过了,再加上他才刚魂游归来,脸色并不好看,索亦实在不愿意让他太过损耗力量。

「你们怎么抵御得了魆的攻击?你怎么办到的?」惊喜万分的拉着何弼学问长问短,元岚丹夏得意的瞅了索亦一眼,她的直觉没错,何弼学果然是预言中的救世主。事实上,元岚丹夏虽然对何弼学有着盲目的信心,但是面对数量庞大的魆,她还是忍不住的替他捏一把冷汗,担忧着他即使能够存活下来,也少不了缺胳膊、断腿,谁知道他竟然如此神通广大,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这下子,元岚丹夏对于何弼学救世主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了。

尴尬的回望着众人,何弼学是很希望能享受一下这种英雄式的崇拜,不过他的个性可爱就可爱在,不归他的功劳绝对不会抢,搔了搔参差不齐的乱发、傻笑几声后,何弼学诚实、坦白的说出阻挡魆的其实是女媪,若不是她的霞光保护了他及殷坚,只怕他们俩会死得连渣渣都不剩。想到这里,何弼学跳跃式的思绪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好奇着,在阴间挂了,他们的魂魄会到哪里?是就此消失?还是到『阴间的阴间』去?大约是感受到何弼学胡思乱想,殷坚轻轻敲了他脑袋一记要他回神,大敌当前啊!拜托他把脑力用在对的地方。

「女媪?她为什么要救你们?她不是敌人吗?」扬了扬细眉,大唐公主李珺有些天真的询问,即使死了这么长的一段岁月,她的想法仍然一如当年的单纯,凡是不顺她心意的全都是敌人,是敌人就不该有交集、来往,更别说是出手相救这么荒唐且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她是神,我们是人,保护众生是她的职责啊!……严格说起来,在这里,我们才是反派,是我们一直针对她,并不是她在针对我们……」一深一浅酒窝浮现的苦笑着,何弼学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太过精彩了,别人招惹到黑道或是白道就紧张的半死,他居然去招惹鬼、招惹神?他没有英年早逝真的是前辈子有烧把好香啊!一想到前辈子,何弼学那双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紧盯着大唐公主李珺,她在这里、他也在这里,换言之,……他没有前辈子,这是什么人生啊……

看着何弼学比手划脚的讲述着经过,殷坚理论上应该向他道歉,毕竟,是自己连累他遇险,可是这些话,殷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太了解那个长相有些稚气的男人,他一点也不介意被连累,因为他就是那么习惯照顾旁人、保护旁人,何弼学虽然是平凡人,但绝对不是弱者,相反的,在某些层面来说,他甚至比殷坚更加坚强。所以,这名高瘦、俊秀的男子,仅仅只是握了握对方的手,那名圆圆脸、大大眼的青年漾开一抹理解、明了的笑容,一切在不言中。

虽然在肢体动作上已经收敛了许多,但是殷坚及何弼学那种旁若无人似的眉来眼去,还是让在场的众人足足静默了好几秒,看天、看地的努力渡过这阵尴尬。

「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知道不可以搬动我?」最先回神的仍然是一向冷静的殷坚,除了很感激何弼学把命豁出去似的保护他,殷坚还疑惑着为何对方会知道不可以动他?在那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将殷坚的『尸体』一并带走躲避,从索亦的神情来看,他肯定就想这么做,可见得何弼学一定和他有过一番争论,最后才只身一人留下来守着自己。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个声音叫我别动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呵呵笑着,何弼学与殷坚两人的眼神又一次的纠缠起来,众人让他们俩的你浓我浓搞得都有些火起,都什么时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皱起浓眉,索亦只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可是这群人都一样爱追根究底,与其阻止他们,还不如快一点把所有问题挑明,省得梗在心里难受。

「我本来就是强行召回阳间的恶鬼,也许是这个缘故,所以当灵魂脱离身体时,我被抛回阳间。原来,一旦穿过不同时空后,灵魂与肉身的连系会这么薄弱,这也难怪小镇的居民最后的下场会是这样,如果不是我的体质过份特殊的关系,或许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察觉不出这层薄弱的连系,永远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殷坚努力的解释着,毕竟这些经历、这些感受实在很难用语言表达,他只能尽可能的让其它人理解,最好是再也不要遇上这个状况,风险实在太大了。

「你不让人搬动身体,为的就是害怕这层连系会断?」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连系,但是何弼学跟随殷坚的经历总是比其它人多,很快就跟上对方的思维,似懂非懂的发问。

「嗯!我不能保证搬动身体后会发生什么事,最好的情况就是保持原状。」点点头,殷坚又一次握紧何弼学的手,多亏了他们之间难以言喻的牵绊,否则他极有可能用这种不情愿的方式『重返阳间』。

「好吧!大哥的问题解决了,那我们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呀!」和殷坚已经兄妹相称的大唐公主李珺,微嘟着红唇追问。她生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算死后也是奇遇不断的让人又敬又畏,像这样让魆一再相逼,有如过街老鼠般的一直躲躲藏藏,实在有违她的本性。

「关于这一点,我一直觉得很怪异……」身为幽恶峡的子民,索亦与魆交手的经验最为丰富,先不论在这里出现的魆比以往的更加巨大、凶恶,光是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这个小镇,对索亦而言,显得极度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

「我们和魆经过了对抗到最后用寄生的方式和平共存,从这点来看,就证明了牠们其实是有智慧,虽然残忍的以人为食,可是一旦补充了足够的养份后,牠们就会离开,不曾发生像这个小镇一样的事情,牠们……牠们就像……」吱唔了半天,索亦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状况,别的部落、村庄也让魆侵掠过,但他就是有种强烈的感觉,两种情况非常的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同,索亦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魆变得这么凶暴、残忍?一定要消灭了这个小镇不可?」狐疑的推敲着,只是这些话说出来,连何弼学自己都感到很诡异,那些恶心的变种大蜻蜓几时停止过凶暴、残忍了?不过他也同意索亦的论点,这一回确实很不一样,而这个变量,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致胜的关键,有道是危机即是转机啊!

「这又如何?我们又不可能去追查原因……」不禁有些泄气,元岚丹夏一直都想跟魆正面对抗、迎头痛击,可惜他们之间的实力太过悬殊,这样冒然行动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不!还是可以,我能利用式神加玄光术,将鹫当成耳目去侦查。」略为沉吟一会儿,殷坚自信满满的回答。若在阳间,他也许没有把握能同时催动两道殷家的咒语后做大面积的搜索,毕竟,他不是一名十分合格的天师,对于自家的道术在学习上并不算认真,可是在这里却不同,虽然没有真的尝试过,但是他却很有信心一定会成功,因为在阴间,他的力量被完全诱发,能够随心所欲的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旦力量消耗太多,他会被迫进入假死状态。

「不急!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在这里,还是能够防御一阵子,关于探查的事情,我们再来从长计议。」不愿意殷坚冒险驱动道术,索亦连忙制止他,并且安排着护卫们进行防御工作,虽然一时半刻间不至于遭受魆的攻击,但是他们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你说呢?」回头看了何弼学一眼,殷坚知道他十分心急想重返阳间、也很担忧着这里的朋友们,即使表面上依旧高挂着那张稚气又阳光的笑脸,但眼神中的不安绝对骗不过这名与他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俊朗男子。

「嗯,索亦说的没错,你还是听话的先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我们得详加计划,我不想再浪费任何力量及时间了……」

细长的手指拨动着豆芽菜的两片小叶子,何弼学卸下了乐观、开朗的伪装,面无表情的缩在废墟的角落里,认真、严肃的模样让大唐公主李珺不大敢接近,扔下豆芽菜之后连忙飘离。

「在想什么?」低沉的笑了笑,殷坚坐到何弼学身旁,挥开他不安份的手,将宝贝儿子还是女儿捧回怀里。

「我是不是太自信……甚至是自大了?」

「你在说什么?」

「阻止女娲灭世?拯救这个世界?……我凭什么?我不过就是个平凡人,我凭什么扛起这些责任?万一……万一我失败了,那岂不是糟了?这些事不是该让那些厉害的人来完成吗?」

面对何弼学的自我质疑,殷坚温柔的微微笑,习惯性的伸手揉了揉他的乱发。在他眼中来看,虽然说会太过偏心而显得立场不公正,但是何弼学最可贵的不正是这个地方,明知道自己一点特殊能力都没有,仍然努力的完成这些艰难的任务,他担忧着自己不够能力扛起这些责任,而不是抱怨着这些重担为什么掉在他头上。殷坚真的很佩服他,遇上困难和危险,连他自己都曾萌生过放弃的念头,而何弼学从来都只有咬着牙勇往直前。

「你不觉得一切都是冥冥当中注定好的?阳间的麻烦、这里的危机,都得由你这个『平凡人』来解决?不管是我还是管彤甚至是小姑姑,我们都有着与生俱来的能力,这也让我们显得与众不同,代表不了阳间、代表不了凡人,倒是你……」

一边不熟练的安慰着何弼学,替他加油、打气,殷坚一边回忆着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谁会相信他们两人能相知、相惜的一路走到这里。打从第一次碰面,他是那个刻薄、贪钱的帅气天师,而何弼学是个八字其轻无比,不知该形容他神经还是没神经的灵异节目制作,原本该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两个人,竟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误会而相恋,直到现在,连豆芽菜都出来了,殷坚只觉得自己的际遇真的难以形容,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

「坚哥……你……会不会后悔认识我?我很衰运、倒霉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搞不好还干干净净的待在自己的高级公寓里数钞票,而不是脏兮兮的在这个世界里奔波……」

「笨蛋!我当然后悔,……后悔没能早点认识你,后悔我的前半生除了钱之外只剩无趣两个字!」

原本轻轻相碰的双唇,随着彼此之间的感受而愈渐加深,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自我质疑,就在这个热吻当中一点一点的消失……

啪的一声,何弼学泼了一地的水,虽然殷坚早已可以随心所欲的施展玄光术,但是能够利用像水这样的强力媒介来省力,那就别客气的尽量让自己省力。

写好了四张符纸,殷坚深吸口气,摒除一切杂念,将那四张符纸向空中一撂,火光过后,四只发着尖啸声的鹫冲入黑暗中。

「四只?你一次放出四只式神?」早已不是第一次看见殷坚施展道术,但对何弼学而言,始终都像第一次一样新鲜,那个男人在这种时刻,总是特别的帅气。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啊!不然一次一只的慢慢找吗?还是你知道魆的老巢在哪?人肉卫星导航……」没好气兼理所当然的哼了一声,殷坚手捏剑诀朝着那一滩手比比划划,水波过后,淡淡的影像浮现,殷坚甚至得意的瞅了何弼学一眼,那滩水像是有着分割子母画面,出现了四种不同的景象,还有着神奇的夜视功能。

「神气什么?能撑多久才是重点!……男人啊……没挡头是没用的!」心里自然很佩服对方,但是嘴巴却是能吐嘈就吐嘈,何弼学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喜欢还是看不惯殷坚那个不可一世的模样。

实在没办法分出心神与何弼学吵架,殷坚只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继续专心的控制着式神,一次放出四只鹫对他而言,果然是有些勉强。其余人,表情紧张、全神贯注的盯着玄光镜,其中三个方向的景象,都与他们一路所经历的相类似,也就是黑暗、部落和零星的魆,直到剩余的那只鹫飞到某处时,玄光镜中显现的景象让众人愣了一愣,何弼学及殷坚则是倒吸了口气。

一道柔和的霞光在黑暗中不断的绽放着,包围着一抹纤丽的身影,她的站姿、她的装扮,就和创世女神像一模一样,何弼学永远不会忘记那座看似玉质却不是玉质的创世女神像。

「那是什么?」不知为何心脏飞快的跳动着,元岚丹夏紧张的指了指玄光镜,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瞧去,那抹让霞光包围着的身影,赤足底下不断溢出浓稠的黑色液体。盯着翻涌的黑色液体,不舒服的感受便袭上众人心头,即使没人开口,所有人默契十足的浮现一个念头,乌里雅河的源头。

「恶念怎么会从她身上流出?」多想叫殷坚Zoomin,何弼学吃惊的大叫。其它人也许没注意,但是他却清楚的看到,恶念像丝线般在那座女神像身上缓慢渗出,然后流进乌里雅河里,使得河水变得黑暗、浓稠。

灵光一闪,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殷坚有些明白为何恶念会自女神像上渗出,刚想开口跟何弼学解释,玄光镜的画面变得一闪一闪,来不及重新凝神贯注灵力控制式神及玄光术,就看见影像中的女神像抬起头来,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瞳不偏不倚的瞧向众人,一股冷冽、霸道的力量袭来,只听见那只鹫凄厉的尖啸一声,玄光镜画面全黑,殷坚呕出一口鲜血后倒地不起。

「殷坚!」瞪着那滩水,何弼学第一次感到这么愤怒。因为有着灵力、道术的关系,殷坚一再被这些所谓的创世女神伤害,这简直不可饶恕!更多时候,何弼学气的是自己,他不该这么大意,女娲就是那尊女神像、那尊女神像就是女娲,他怎么忽略掉女媪也是相同的状况,他不该这么大意,如果他早点察觉,殷坚就不会受伤,无法抑制的怒火不断在他心里焚烧,就算是神又如何?伤害他的人,一样不可原谅!

「该死!该死!我要去干掉她!女神了不起啊?」气得浑身颤抖,何弼学口不择言的团团乱转,其余人让他吓了好大一跳,平日里总是好声好气,第一次看见他发这么大一场飙。其实,这算是不断累积怒意的猛烈爆发,何弼学是个男人,他也会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可是遇上这些非凡人能插手的事,一再受伤甚至濒临死亡的全是殷坚,何弼学很气那些伤害他的人,更气的是自己,因为平凡,所以无能为力。

「你给我站住!……冷静点……」吃力的喘了几口气,殷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底则是苦笑不已,女媪算起来已经很仁慈、手下留情了,想当初在古墓里,女娲降世时的场景,现在只是吐口血,真的可以偷笑了。

「冷静?冷静?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冷静?总是你在冒生命危险,总是你在受伤流血,我怎么冷静的了?」连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气愤,何弼学只能解释成,在得知两个世界的时间差之后,他开始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而这股压力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被关心、被在乎的感觉确实很好,但是现在真的不是耍冲动的时候,殷坚咳了两声后连忙拉住何弼学,死命的拽紧他手腕,就担心一个闪神那个做事不经大脑的笨蛋会惹出什么事来。

「算了!我已经习惯了!……如果换成是你,光是担心就够要了我的命!你想想,让她来这么一下,你还活得了吗?」将人拽回自己身旁,殷坚将大半的体重倚在何弼学身上,一方面是防止对方挣脱,另一方面也是他确实需要些协助,不过他倒是太多心了,一当两人身体接触时,何弼学立刻切换回原本模式,担忧的搀扶着他,东检查、西检查,就怕殷坚少根毛、掉块肉。

「原来……那里就是乌里雅河的源头……」咕哝一声,元岚丹夏的神情大有深意,索亦摆了摆手要她继续往下说。其实,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这个能征善战的女人在想些什么,只是这个点子太过大胆,若想实现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们也看到了,出现在那附近的魆、幼虫跟蛆的数量实在惊人,足证明那里不只是乌里雅河的源头,更是魆的老巢,正是因为接近恶念的根源,所以牠们才被滋养得如此巨大。」寻求着索亦的支持,元岚丹夏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背负着一族存亡的男人身上。自从来到幽恶峡,他们两人从敌对到如今发展出暧昧的友情,元岚丹夏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能帮助索亦他们摆脱掉魆的纠缠。

「如果我们将那盏灯搬到那里……,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能量……,是不是可以制造出像小镇居民般的结果?让牠们的灵魂与身体分离,将牠们的意识抛到另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愈说愈兴奋,解说完毕后她甚至需要急喘几口气来平复自己心情。这个点子实在太过大胆,一时之间众人无法响应,只能冒着冷汗想象着,虽然结果可能看似美好,但是过程实在凶险,执行起来恐怕不易。

「先不说那些恶心的大蜻蜓有没有灵魂,万一牠们也像坚哥那样,意识跑到阳间附在无辜的人身上该怎么办?」毕竟阳间那里还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何弼学虽然也想替这个世界解决问题,但他也不能不考虑阳间的安危。

「附在人身上又如何?人总不能吃人吧?再说了,你们的世界还有像殷坚一样厉害的家族存在,他们应该可以很轻松的将那些附身的灵魂赶走、消灭吧?」愈解释愈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元岚丹夏的反应极快,她甚至联想到日月星令牌,这东西和界之镜应该也是同类的物品,能量应该也能互通,这样就解决了能量的问题,说不定比那些武器能提供的更强。

众人无言的互望一眼,这个点子不能说不好,虽然疯狂了些,但总的来说确实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幽恶峡的问题,就算不足以消灭所有的魆,至少能减缓眼前迫切的危机,唯一的问题是,该怎么将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带到乌里雅河的源头?这时,众人的目光默契十足的全都瞟向殷坚,何弼学连忙挡在他身前,彷佛这样这个重责大任就不会落到他头上。

「不行!我反对!」如果殷坚好手好脚、健健康康,那何弼学会退到他身后,投以信任票的为对方加油打气,可是殷坚才刚让女媪狠劈了一记,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不管做什么都太冒险。

「反对无效!只有我能悄悄的溜进去又悄悄的溜出来,而且意识脱离身体后,我有把握能够回来,还有谁比我更合适?」手搭到何弼学肩上将人推开,殷坚义无反顾的接下任务,倒不是他爱逞英雄、喜欢洒狗血玩牺牲这一套,他只不过认为这个点子成功的机率很大。如果解决了魆的问题,那么就没有切断两个世界连结的急迫性,女媪就没有借口毁掉剩余的界之镜,殷坚跟何弼学重返阳间的机率自然也大增。

「反对『反对无效』!……悄悄?在女媪面前你『悄悄』个屁啊?光是放式神去侦查你就让她逮个正着,悄悄溜进去在她眼皮子底下消灭那些恶心的大蜻蜓?她不将你挫骨扬灰才有鬼!……况且,你根本启动不了这些东西!除非……除非我跟着去!」

「反对……我干嘛你跟玩这些文字游戏?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完成任务,等女媪察觉我的意图时,早就解决了那些魆了!至于怎么使用那盏灯的问题,托这一回意识离体的福,我弄明白了!除了感应生命力之外,它主要是利用意念来控制,设计那盏灯的人,在某一个程度来说,比阳间的凡人更先进……,我干嘛跟你解释这些……?」

不算是争吵,何弼学及殷坚两人的音量其实不大,但是流窜于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更僵,因为他们真的在争执,头一次两人的意见相左,看着他们俩沉默的瞪视着对方,其余人反而不敢多吭声,怕将情况愈搅和愈糟糕。

「好了,就这样决定。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了?」

「魂飞魄散那一次……」

「何弼学!」

「殷坚,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很认真、很慎重的警告你,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会把你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一千万次!」

集中精神,大唐公主李珺专注的凝视着日月星令牌,其实她并不清楚该如何将令牌上的能量转移到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上,不过她之前也不了解怎么让它发出霞光,结果还不是想让它怎么发光、就怎么发光,所以她猜想,只要够专注,就能够利用意念操控日月星令牌。

时间像是静止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儿,大唐公主李珺正想放弃时,突然间心脏瓣膜微微颤动一下,表面上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是她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的自日月星令牌上缓慢流出,一点一滴的渗入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上,微弱的霞光在它上头流转着。

「你要怎么知道那些能量够不够?太多、太少你都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你老这么执迷不悟非要去冒险?」扳着一张稚气的面孔,何弼学看着殷坚及大唐公主李珺的『准备动作』,心理有一千万个不乐意。他不希望殷坚去冒险,他讨厌陪着殷坚去闯龙潭虎穴的不是自己,看着他跟断头公主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何弼学就没来由的气血翻腾,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鼓涨憋得他难受万分。

「如果今年换成是你有能力闯到敌阵当中,你会有所迟疑吗?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只为了让我能平安回到阳间、让索亦他们不再受魆的威胁?……阿学,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正如同你明白我会做出什么决择一样……,今天我们之间的唯一差别只是……我比你幸运,因为是我去冒险,而你在这里担心……」

「殷坚……」

「听我说,你已经信任我、支持我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这一次例外?」

「……因为我感到很不安,你觉得我们真能次次这么幸运吗?」

总是挂着笑脸的面孔蒙上层无法抹去的阴影,何弼学无言的望着殷坚,自从女媪仅仅只是一眼就重伤了那名殷家继承人,何弼学才猛然醒悟,他们面对的是一名女神,一名高高在上、随时可以将他们像是蚂蚁般捻死的神祇,他们凭什么可以这么乐观?问题哪有可能这么简单?随便按下个开关,所有危机迎刃而解?何弼学还没有自大的这个境界,如果他们真的够幸运,早在一开始就不会阻止不了女娲降世,进而被困在阴间。

「阿学……」

「听我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别以为在经历过那么多事、失去那么多好友后,我还有办法面对你的死亡!」

如果每失去一名好友,就等于在心里头重重的画下一刀,那么何弼学的那颗心早已伤痕累累、支离破碎了。知道对方所谓的『坚强』,不过就是等着心里头的伤疤结痂,一层一层的累积,不痛了就以为变坚强了,殷坚用力的将何弼学拥在怀里,一方面心疼,一方面暗笑对方的迷糊,他们之间有着同生共死的誓言,他死了、对方也活不了,不必将场面搞得如此生离死别。

「笨蛋……我不会有事,你也会平平安安。……等我回来!」

反击计划定案后,虽然过程显得有些草率,但是所有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既紧张又兴奋。尤其是来自幽恶峡的子民们,这是他们一举摆脱魆的最佳办法,而且他们大多见识过殷坚的能力,就像元岚丹夏盲目的信仰着何弼学般,他们也莫名的崇拜着殷坚,总觉得这个计划一定会成功,也许他们这一代人还没办法完全无视魆的威胁,但是他们的子孙、子孙的子孙,一定可以活在没有恐惧、恶梦的世界里。

「你有想过,为什么恶念会从你们的世界传到我们的世界吗?……一开始,应该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吧?至少,你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过来的呀!」小声的窃窃私语,元岚丹夏好奇的询问着,她不像幽恶峡的子民那样激动,反而能冷静的看待这件事,追根究底的想弄明白事件的源头,希望能避免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

「我也不知道……,虽然说人死了之后会到阴间,可是那个阴间跟这里又不一样。殷坚是这样跟我解释,说我曾去过的那个阴间,是整个阴间的冰山一角而已,相信这里也是如此……」何弼学闷闷的回答,一双眼睛始终盯紧那名高瘦的年轻人,看着他与断头公主继续的交头接耳,知道他们讨论得差不多,反击计划就要开始,不安的情绪又再次袭上心头。

「这还是解释不了两个世界为何会连结起来……」嘟着嘴,元岚丹夏也不是那么想知道答案,只是现在不说点什么,她怕自己会被这股气氛吞没,那群幽恶峡的子民愈来愈兴奋,可是他们愈兴奋,她就觉得此役愈凶险,开始后悔着自己的提议。

「我也不明白……」茫然的看着殷坚跨入虚空中的裂缝后消失,何弼学觉得自己的某一部份也跟着不见了。

嗖的一声,一双修长的腿自虚空中的裂缝处跨了出来,殷坚绷紧一张俊脸,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走到乌里雅河旁。四周不断传来扰乱人心神的嘶嘶声,黑色浓稠的河水中,肥硕的蛆正在那里翻滚、载浮载沉,殷坚连忙将水晶灯摆好,一切都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行,他知道魆应该注意到有入侵者正在大举包围、靠近,他倒是不太在乎这些丑恶的大蜻蜓能拿他怎么样,但是却不能无视女媪的存在。

冒险的闭上双眼,殷坚沉淀自己纷乱的心情,意识逐渐清明,不慌不忙的触动了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嘶嘶、嘶嘶声大举接近,殷坚心惊的睁开双眼,灰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红光,水晶灯应该被启动了,在这四周的生物应该被霞光包围,意识强行脱离肉体的被抛到另一个世界才对,可是殷坚张开眼只瞧见自己被张牙舞爪的魆团团包围,水晶灯一点动静都没有。

才刚冒出计划失败的念头,殷坚的心里暗叫不妙,正对他的那只巨大、凶恶的魆发出尖锐的嘶嘶声朝他扑来,不只牠,其余的魆同样也挥动着长尾攻击着殷坚。不同于以往只是想猎补人类当成培养幼虫的养份,殷坚明显的感受到牠们的敌意,彷佛想将他碎尸万段的急切感。本能的念动咒语,大日如来金轮咒的剌目光芒激射而出,眼看着包围殷坚的魆们都将被这道光芒烧成灰烬,另一道柔和的霞光嗖的突然出现,将剌眼的光芒包围住,慢慢的缩小回殷坚身旁。

「该死……」只来得及瞧见一道模糊的纤丽人影靠近,殷坚的意识便被一片白茫、平静淹没……

「怎么这么久?殷坚该不会出事了吧?」一方面安抚着护卫们过度兴奋的情绪,索亦一方面担忧着殷坚安危,理论上不该拖那么久,这个草率的反击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不就是速战速决?

「不会,他如果有事,那我也会有事!」冷静许多,何弼学终于想起他与殷坚之间的牵绊,一旦想通后,心情反而踏实许多。

「情况似乎真的有些不妙……」善于侦察着席路及元岚丹夏不约而同的警告着,在小镇内流窜的魆正在集结,像是准备给他们最后一击。

「我真的弄胡涂了,你说过,牠们是有智慧的,攻击人只是为了生存,牠们以人为食如此而已。可是……,现在这些魆一再的攻击这个小镇究竟为了什么?」喝醒了那些还在做着消灭魆美梦的护卫们,元岚丹夏连忙的武装自己,微带怒意的质问着索亦,虽然明知不关对方的事,她还是难以克制自己冒升起来的怒火,大战在即,她没空理会自己的风度、修养问题了。

这个问题一再被提起,却始终没有答案,何弼学抿了抿薄唇、看了看四周,这只是个普通小镇、住着普通居民,唯一倒霉的就是太靠近乌里雅河的源头、太靠近那些恶心大蜻蜓的老巢,所以镇民想方设法的要摆脱肉体、离开这里,而他们也像是有这种实力,看他们造出来的武器、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若不是意外,也许他们早已成功了……

突然间灵光一闪,何弼学像是捕捉到为何魆会不断攻击这个小镇的原因而呆愣在那儿,也许理由就是那么原始、那么单纯,简单的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少了殷坚这个强悍的战力,何弼学他们对上排山倒海涌入小镇当中的魆,只能用节节败退形容,不论怎么设陷阱、安置机关,魆总是能用数量这个优势不断挺进,而且就像索亦形容的,牠们其实有智慧,一次、两次误中陷阱之后,牠们也开始会小心、谨慎的前进,派出负责侦查的斥候,牺牲了一、两只破坏机关减少折损,很快的何弼学等人又被逼回废虚,勉强依靠大唐公主李珺手中的日月星令牌的光芒支撑。

「该死、该死!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气愤得双眼通红,元岚丹夏心有不甘的团团乱转。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十拿九稳,殷坚悄悄的溜进去、悄悄的溜出来,根本不需要花费一兵一卒就能消灭那些混蛋大蜻蜓,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殷坚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音讯全无,她虽然不至于怀疑对方临阵脱逃,但是少了这么一个强而有力的支持,他们这场战役根本没有赢面,她自己死了不要紧,毕竟这个主意是她出的,可是连累了何弼学、连累了其它人,她万分的过意不去,又急又怒的让她更加慌乱。

「妳冷静些,我相信殷坚,我们再支持一阵子,也许有奇迹……」浓眉在额前纠结,索亦只能想到这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安慰着元岚丹夏,鼓舞着其余护卫的士气。一开始,他就认为这个计划太草率,但因为执行者是殷坚,所以又燃起点信心,现在果真证实了,他们肯定算漏了某个环节,也好像应证着何弼学由始至终的反对,他的不安果然成真。

正当所有人或心急、或气愤时,最应该说话、最应该感到焦虑的何弼学,反而不发一语,仍然静静的听着、看着,彷佛在黑暗中能瞧见什么答案一般专注。

「你还好吧?」无声无息的飘到何弼学身旁,大唐公主李珺担忧的询问着,既然她和殷坚已经兄妹相称了,那么算起来跟何弼学也是亲人,亲人之间总该互相关心不是吗?

「妳觉不觉得……,那些魆的行为很奇怪?」下意识的玩弄着那两片小叶子,何弼学瞇起大眼睛,努力的适应着过于昏暗的光线,试图追踪到躲藏在黑暗深处的魆,想要猜透牠们究竟要干些什么。

「行为很奇怪?那些恶心的东西,什么时候正常过?」握着日月星令牌的手微微颤抖,大唐公主李珺脸色有些发白。她虽然死相极惨、身首异处,但总的来说,她活着的时候,怎么也算是盛世当中养尊处优的公主,别说没经历过这样的攻击,就连象样一点的争执都少见。以前还有殷坚可以依靠,所以也不觉得害怕,现在少了那个男人,面对这一大群丑恶的魆团团包围,大唐公主李珺难以克制自己的不断发颤。

「不!我和牠们交手过不只一次,魆总是快速的进攻,将捉到的人包进茧里头,让牠们的幼虫有足够的食物能够……进化?所以,除非万不得已,魆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只进行掠夺、攻击,但是却不伤害人类,至少……尽量保持完整性让牠们的幼虫能在茧里头食用。」

「别再说了,恶心死了!」

「不!妳听我说完。这一回,我们遇上的魆却很不一样,牠们倾巢而出就是为了消灭这个小镇,妳也看到牠们攻击席路他们的方式,那不是捕捉食物的模样,那是有着深仇大恨似的残杀,牠们是有知觉的想要杀光我们……」

听到何弼学的分析,索亦静了下来仔细思考,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存在着同样的疑惑,微微拧起浓眉用眼神示意,要何弼学继续往下说。

得到鼓励,何弼学莫名其妙的亢奋起来,本来还没什么把握,索亦这么一个微小动作,反而触动他某根神经似的长篇大论起来,叭啦、叭啦的一长串,说得口沫横飞,嘴皮子跟脑袋完全连结不起来,有很大一部份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最后天马行空的给出个令人傻眼的结论,魆会这么反常,因为牠们在保卫自己的家园。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保卫自己的家园?那些……那些恶心、丑恶的东西……」元岚丹夏一脸嫌恶,在她的认知当中,魆就是邪恶的、低下的,牠们只会掠夺、侵占,怎么也无法将牠们与『保卫家园』这么光明的几个字联想在一起,不只元岚丹夏如此反应,所有人,也包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大唐公主李珺,都用看着怪物似的眼神,瞪视着那个有着圆圆脸、大大眼,一脸天真、稚气的何弼学。

「我……我知道这样子是奇怪了点……,但是……你们不觉得真实情况就是这样吗?换作是我,如果家门口有个武力这么强,随时都可以KO掉我亲人、朋友的威胁在,我也会千方百计的想捻掉他们啊!对于那些魆而言,这个小镇的居民比牠们遇到过的任何人都更加强悍,所以牠们才会倾巢而出的想要消灭这个小镇,为的就是保护自己的老巢跟幼虫啊!」愈是辩说,理念愈加坚定,何弼学虽然仍是很痛恶那些恶心的大蜻蜓,但是多多少少能够理解牠们,就如同他想保护殷坚、保护自己在人间的亲朋好友一样,这些看似未进化且低等的生物,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权利在努力,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女媪会一再阻止他们互相伤害,因为在她眼中来看,众生确实是平等的。

「好吧!就算真是如此,又能代表什么?牠们一样恶心,一样不会放过我们!」擦了擦手上沾染到的血迹,元岚丹夏痛心的看着跟随自己的护卫们伤的伤、残的残。如果不是因为她一意孤行的要跟着何弼学深入幽恶峡,如果不是因为她出了这个让殷坚去冒险的主意,也许这些人还能安安稳稳的待在莫林高原,如今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成问题,元岚丹夏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一个错误、轻率的决定害得众人沦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如果牠们真的有知觉……,也许我们能跟牠们谈判看看……」干笑两声,何弼学搔了搔自己的乱发,这么诡异的提议就这样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谈判?」众人异口同声,愕然的再次瞪着那个酒窝一深一浅、貌似正直的年轻人,他果然是个怪物啊!

日月星令牌绽放出柔和的霞光开道,大唐公主李珺一边向前飘着,一边频频回头望着那个不断摆弄着只有两片小叶子迎风颤抖的盆栽的那个年轻人,都不知道该称赞他勇敢还是没神经了,跟魆谈判这么天马行空的事情他都想的出来,最要命的是,自己还被他说服的陪着来?大唐公主李珺不停的暗骂着自己笨蛋,身首异处不代表她连脑子也坏了。

「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啊?真的去谈判?大哥都生死未卜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真的要去谈判?」飘了几步之后终于忍不住,大唐公主李珺不顾形象的拎着日月星令牌退回何弼学身旁质问,不管前世是不是情人,她跟殷坚的感情总是比跟何弼学来得更深,自然而然的倾向那一方,有些不能理解何弼学为什么仍是那样轻松、自在。

「放心,坚哥没事!妳忘了吗?他如果遇到危险,我会有所感应啊!看我现在活蹦乱跳,就知道那个家伙安全的很。」呵呵的笑了几声,何弼学硬是挤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他心里就算再焦急、再不安,也不能在这名小女孩面前表现出来,殷坚不在,他就必需扛起照顾她的责任,唯有这样,他才能不去胡思乱想,继续走完这个艰辛的旅程。

「真的去谈判?……你跟那些恶心的东西能沟通?」一脸嫌恶的拧起漂亮的细眉,大唐公主李珺仍在质疑这个计划。就像何弼学想替殷坚照顾她一样,这名断头公主也希望能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尽一份力,她不想看着何弼学那个傻蛋去白白送命。

「我跟植物都能沟通了,更何况是蜻蜓?」扬了扬手中的盆栽,何弼学再次展露自信的笑容。他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只是,他再也不想看见有任何人伤亡了,不论是索亦还是元岚丹夏,这段重返阳间的旅程都与他们无关,不该要他们付出这么多甚至是丧命,想明白了这些,何弼学反而不再感到恐惧了,如果这是他命中注定该接受的历练,那他很开心能在过程中认识这么多朋友、认识殷坚,重点是,他绝对、绝对不会被打败!

话分两头,何弼学坚持自己去完成那个『谈判』的不可能任务,最多就是让大唐公主李珺带着日月星令牌跟随前往,索亦及元岚丹夏等人均感到强烈的不安,一方面是认为何弼学的主意比元岚丹夏先前的计划更加无稽,另一方面,少了殷坚、少了日月星令牌,如果魆再次发动攻击,那被困在废墟的众人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你觉得他的计划会成功吗?」忧心不已,元岚丹夏不断的朝着何弼学离去的方向张望,彷佛这样就能盼到那个男人自黑暗中现身,又一次神奇的展露他的魅力,完成这个天方夜谭式的任务。

「不管我相不相信,我们都不能再这样下去!」重新收拾自己的心情,索亦再次恢复领导者的气势,他们不能一直处于挨打的状态,就算两方的实力相差的如何悬殊,他都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就算要死,他都要英雄般的与那些魆们同归于尽。

「你想怎么做?」瞧见对方眼中燃起的火光,元岚丹夏露出个意外天真的笑容,她本来就是个女战士,有着不下于索亦的坚强轫性,一再的让魆追杀、压迫,终于摆脱她原始的恐惧感,逼出她反抗的勇气。

「妳来自莫林高原,自然不了解幽恶峡中的东西,之前拿来加热用的黑色岩石,其实隐藏着爆破的功能,只要累积一定的数量,可以当成火药使用……」爽朗的笑了笑,索亦掏出随身背包当中的小颗黑色岩石,元岚丹夏见过一、两次,最夸张的那回就是何弼学拿来扔进小池子里加热、洗澡。

看着跟随索亦的护卫在废墟四周挖啊挖,底下竟然翻出了许多相同的黑色岩石,元岚丹夏惊愕的回瞪着索亦,如果真像他所说,这东西有着爆破的功能,那岂不是意谓着他们现在正站在一堆火药的上头?

「我勘察过了,小镇地底有一层这类的黑色岩石,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分布的面积够广,如果配合得宜,我们可以利用这些黑色岩石,一举炸光那些包围小镇的魆。」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爽朗、自信的笑容,可是索亦的语气却愈来愈严肃、沉重,这是个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实现的计划,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永远别走到这一步,至少,别让元岚丹夏他们无辜的陪着牺牲。

「炸光牠们?……那我们呢?」眼看着就不可能平安离开这个小镇,元岚丹夏多少猜中索亦这个同归于尽的计划,所以她也只是问问而已,心里其实很平静,这段旅程当中,他们之间的友情无声的滋生着,就算最后的结果会送命,她的眉头也不会多皱一下,为了兄弟、为了义气!

「很抱歉……,我想……我没办法让你们平安的离开这里,为了幽恶峡子民的未来,却要你们莫林高原的人跟着牺牲,我真的很对不起……」诚心的道着歉,索亦苦笑的望着元岚丹夏,他知道那个豪气万千的女子绝不会跟他计较,相反的,还有可能会安慰他,只是这些话,他必需要说,他很感谢到了最后一刻,还有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陪在身旁,只可惜他们之间的友情不能再深刻、再往外影响,幽恶峡与莫林高原并不是敌对的,他们是唇齿相依的共同体。

「笨蛋……」甜甜的笑了笑,元岚丹夏开始明白何弼学与殷坚之间那种你来我往的斗嘴、吵架,原来里头的成份是这样甜蜜,很开始她到最后终于理解了,也很可惜,她一直到最后才有机会理解。

「唯一庆幸的就是殷坚他们已经先离开了,不管怎样,他们才是最无辜的,希望他们能平安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握了握对方纤细却有力的手,索亦再次展露爽朗、豪气的笑脸,不只他和元岚丹夏,留在废墟的众人全都有着视死如归的精神,他们就算是死,也要让那些魆们付出代价!

无声无息的又飘了一阵子,大唐公主李珺再次忍受不住这股诡异的沉默,嘟着嘴退回到何弼学身旁,平日里这个男人呱噪的厉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只是静静的边走边玩那两片小叶子。

「喂!你……你究竟想好要怎么谈判了吗?」其实一点也不想了解详细情况,大唐公主李珺压根就不认为这个计划会成功,只是不说点什么,她会被这股沉默压垮,心里老像是有什么东西记挂着,她清楚知道绝不会是殷坚,而是另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没有!我连该怎么跟牠们沟通都没想好……」吐了吐舌头,何弼学诚实、坦白的招供,气得大唐公主李珺差点没一杖挥过去砸烂他的脑袋。

「那你还来?不怕被吃了吗?」

「我只是觉得……,总该有人开始做啊!谈判不可能一次就成功,就像我当初在电视台送企划案一样,也是一直、一直想办法说服老总,就算再怎么困难,也要有人跨出第一步嘛!不试着谈看看,难不成永远这样你杀我、我杀你?」

「跟那些恶心的东西讲道理?牠们吃人啊!你在牠们眼中不过就是一块肉、一道美食,谁会跟食物聊天、讲道理?你会去聆听一只鸡的心声吗?」

「如果鸡来找我聊聊,要我别吃牠,我会考虑喔!……靠……都成精会说话了,我怎么敢吃牠!」

「你……谁管你跟鸡的爱恨情仇啊?现在的重点是,魆又不是你,牠们哪会理会你的要求?」

「妳又不是魆,妳怎么知道牠们不会?……一直以来就没人试着给牠们谈谈,或许……牠们能理解,搞不好愿意改吃斋啊!总得有人去试试,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赌气的背转身去,大唐公主李珺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何弼学,那个家伙脑袋不晓得装些什么,总是有一堆似是而非的歪理,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平安的来、平安的回去,这缕来自人间、来自大唐盛世的幽魂,开始担心着她在阴间的朋友们了。

「我们快点走吧!我怕席路他们被包围久了会干出傻事来……」

「等等……妳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紧张的拉住正在前头飘着的大唐公主李珺,何弼学的脸色唰的一声剎白,他死也忘不掉的嘶嘶声由远而近的向他们快速靠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瞪着数量庞大的魆自黑暗中扑出,跟着一道柔和的霞光突然绽放,将惊吓过度的何弼学及大唐公主李珺两人密密实实的笼罩住,然后一切知觉全都失去,仅剩一片详和、温暖……

不冷、不热舒服到了极点的温度,轻轻柔柔、飘飘荡荡使不上劲的感受,何弼学觉得自己像是被完全淹没在某种特殊的液体当中,明显的察觉得到存在在四周的不是空气,需要使出一点力道才能稍微的移动身体,但是他的呼吸却又毫无障碍,就好像包围着他的不明物体,非常了解他的身理需求,毫不吝惜的供应着他所需的一切。

脑筋不断的运转着,何弼学眨了眨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薄雾又像是乳白色的液体,他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那些恶心大蜻蜓用来『储存食物』的大茧,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跟大唐公主李珺正好让那些魆包围了,会这样联想,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可是联想归联想,何弼学却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倒霉,又一次落到那些恶心大蜻蜓的手里,这片密密实实笼罩着他的薄雾,一点也没让他生出任何恐惧感,相反的,还像是抽走了他的不安,心底仅剩一片详和、平静。

『是的……你现在很安全,那些魆不会伤害你……』低沉、轻柔的嗓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何弼学眨了眨眼,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确定了这片白雾当中只有自己,那个声音肯定是直接穿透进他的脑子里,不然就是……他幻听了。

『你没疯,是我在和你说话……』轻柔的笑声再次钻入何弼学脑子里,就瞧见眼前的白雾散开、聚起、散开、聚起的凝结出一抹纤丽的人影,女媪面带祥和的笑容,宝相庄严、慈悲为怀的回望着何弼学。

「妳……是妳救了我?断头公主呢?其余人呢?……还有,坚哥呢?他还好吗?」在白雾中飘飘荡荡,何弼学首先担忧的就是其它人的安危,连珠炮似的追问,虽然心底相信女媪不会见死不救,但是不问一句他还是觉得很不安。

『他们都很平安。』女媪温柔的微微笑,紧闭的薄唇虽然没有开阖,但是何弼学却能清楚的听见她的声音,一次、两次之后他也不那么大惊小怪了,反正这些『神』会的事情还很多,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传音入密只能算小菜一盘。

彷佛心想事成般,何弼学心里头才浮现出殷坚的身影,他眼前的白雾便自然而然的散开、聚起、散开、聚起,不一会儿便凝结出那个熟悉的身影,殷坚紧闭双眼的飘浮在白雾中,忽远忽近。

「他怎么了?为什么昏迷不醒?」一瞧见殷坚的身影,何弼学本能的就想靠过去,只是他再怎么努力的『游』,还是与殷坚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后只能焦急的质问女媪,不只殷坚,何弼学还发现了索亦、元岚丹夏等人,不过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余人都陷入沉睡当中,一种诡异的平静。

原本平静、祥和的微笑转变成一抹为难的苦笑,女媪的微小反应突然让何弼学了解到,自己能在白雾中清醒,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重要,充其量不过就是他对女媪的威胁及敌意最渺小,她需要找人谈谈,而何弼学则是最好且唯一的选择。

「好吧……妳想说什么?」一旦想通了,何弼学反而冷静下来,潇洒的耸耸肩,只求女媪别长篇大论,还有就是说完了,赶快将他们放走,他可不希望一直在这团白雾当中载浮载沉,天晓得在这里耽搁一下,阳间又过去多久时间了。

女媪的微笑再度恢复成祥和一片,仅仅跨了一步,她就到了何弼学身旁,模样自在得好像他们并不是处在这团白雾当中,神情轻松的彷佛头顶蓝天、脚踩绿地,几许微风轻抚过她身旁。盯着女媪,何弼学不得不承认感染力道十分强烈,原本萦绕在他心底的戒备,就在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变得烟消云散,心中只留下清明、祥和。

『我希望你们别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去伤害魆,我一直努力着,希望能维持你们之间的和平,请不要打破这份平衡。』轻柔的嗓音再度直剌何弼学的脑袋,女媪提出的要求,何弼学硬是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先别提什么和平、平衡这种奇怪的言论,光是『伤害魆』这几个就够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伤害那些大蜻蜓?我们哪有本事伤害牠们,都是牠们在残害我们好吗?况且,我这次来,不过就是想跟牠们谈判,没想过要伤害牠们啊!我哪有那个本事……」撇撇嘴,何弼学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没三小路用,但实际想想,他确实没啥太大作为。

『你没有,但是殷坚有,他们也有!』女媪的手一挥,在他们身前的白雾凝结,就像殷坚的玄光术一样,开始出现许多景象。何弼学目瞪口呆的看着影像中的殷坚,他差一点就能成功的启动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结果让女媪阻止了;再来,就是索亦他们,同样的也差一点就引爆了埋在小镇底下的黑色岩石,结果还是让女媪阻止了。最后何弼学不怎么友善的回瞪着女媪,她偏心的意谓实在太明显了,说到底,她就是要护着那些凶残、恶心的大蜻蜓。

「妳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虽然说众生平等,虽然我自己也打算和平谈判,但那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是……妳到底在想什么啊?魆那种完全邪恶、残暴的恶心生物值得妳一再的偏坦?幽恶峡子民的生存权难道在妳眼中这么不值得一提吗?」为人算不上十分正直,甚至还有点小奸小恶,但是遇到这类问题,何弼学一向热血的厉害,丝毫不管眼前的女媪是一名可以轻松捏扁他的神祇。

『这一切都是我们造成的,魆不该因为我们的错误而受到惩罚……』细长、秀气的双眉微微靠近,女媪的悲天悯人看在何弼学眼中除了一头雾水还是一头雾水,摆了摆快希望对方能用人话解释一遍。

『最初,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有着七情六欲,也有着一切妄想及邪念,因为这些摆脱不了的恶念,使得我们开始自相残杀、走向灭亡,不只毁了我们自己、更毁了我们原本存在的世界,最后,仅剩的人在不断的提升自己后,意外的参透妙法,能够自由来去各个时间、空间,最后来到这个世界……』

听到这里,何弼学理解的点点头,这并不难懂,毕竟他接触过太多非人的生物,狐仙小芸、管彤还有老虎精雷蕾,他们都强调又强调,只要修行到一定程度,就能改变形态,从人变成神、成仙,似乎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一开始,我们以为这里是乐土,所以很愉快的继续修行着,可是很快的,我们发现了,如果摆脱不掉恶念,最后还是会走向相同的结果……』

「所以你们就很认真的修行,然后有一天顿悟了,摆脱了恶念,终于达到纯善的境界,这样不是很好吗?」

理所当然的反问着,何弼学甚至猜想,女媪口中纯善的地方,应该就是殷司与鬼格格心心念念想去的西方极乐世界,只不过那么美好的地方,一点都不适合那两个邪恶的老鬼,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活该他们两人让殷坚KO了。

「一点都不好!因为他们用错了方法!」一声冷哼,何弼学与女媪同时一惊,前者惊喜的瞧着殷坚朝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来,后者惊讶殷坚竟能摆脱她的箝制,而那个高瘦、英挺的当事人,只是略为挑挑眉,他也解释不了为何自己能挣开女媪定住他的法力,不过他向来都是如此,只要牵扯上何弼学,殷坚总是能轻松的爆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力量,屡试不爽。

「殷坚!」何弼学直想扑过去给对方一记恍如隔世般的热吻,只可惜他们现在被包围在白雾里,不论他多努力的划啊划,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摆了摆手,比起何弼学,殷坚虽然还算行动自如,但要想蹭到对方身旁搂紧人,实际执行起来还是有难度,更重要的是,现在得先处理他和女媪之间的恩怨。

「你们也是将恶念逼出,然后达到纯善的境界吧?结果没想到这些恶念聚集,一部份留在这里变成了乌里雅河,孕育了这些恶心的大蜻蜓,另一部份则流到阳间,变成了死老鬼殷司,一闹就是数百年、数千年?我猜的没错吧?」又是一声冷哼,殷坚只要一想起曾在殷司那里吃了不少亏,这股怨气全算在女娲、女媪头上,尤其他在这两个女神手里也没占到任何便宜,愈想愈是火大。

『你很聪明……』不知是为难还是赞许的笑了笑,女媪退了几步,让殷坚及何弼学之间的白雾略淡了些,奇妙的是,当中的阻碍也少了许多,两人终于能靠近,十指紧握。

「为什么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对吧?」搔了搔乱发,人生经历太丰富的何弼学,一时半刻间想不起来在哪遇过这个状况。

「狐仙小芸啊!当初她将恶念逼出后,不就闹得鸡飞狗跳?连她都有这种本事了,更何况是这些神通广告的家伙?」殷坚受不了似的眉角抽动几下,修行本来是件好事,怎么这些家伙们都能惹出这么多麻烦事?那还不如干脆别修行算了,最后竟然还要他这种不相干的人来收拾烂摊子,他是天师!按表计费的!为什么他总是要干拯救阳间这类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样不是更简单了?把魆消灭了不等于把恶念消灭了吗?」横了殷坚一眼,何弼学太了解这个爱计较又贪钱的男人,明明本能的就会跳出来扛这些责任,但是他总要边做边抱怨,都不晓得哪生出来这么矛盾的个性,世人真是完全被他帅气的外貌所蒙蔽了,殷坚骨子里就是个浑身铜臭的大叔!

『众生平等,恶念形成了乌里雅河,孕育了魆,那么……魆也有属于牠们的生存权利……』女媪温柔的回答,何弼学听的是一头雾水,而殷坚则是嗤之以鼻。在他眼中看来,女媪她们简直不知所谓到了极点,可以慈悲的容忍着魆的所做所为,却又极端的想藉由毁灭阳间来消除流窜在两个世界当中的恶念,不知她们是将事情想的太复杂了还是太简单?

「简单来说,妳们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嘛……」何弼学心直口快,有一瞬间,女媪的眼神闪过一抹特异的光芒,殷坚连忙拦在他身前,戒备的瞪着这个其实可以在弹指之间轻松杀死他们两人的女神。

『我们一直在弥补这个错误了。』神情又恢复到原本的平静、祥和,女媪轻轻柔柔的诉说着,不知不觉间,殷坚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警戒性又被她击垮,面对这些神祇,最恐怖的不是她的力量,而是你根本生不出反抗她的思想。

「弥补?」不同于殷坚,何弼学对女媪本来就没有什么敌意,所以依旧很平静的继续讨论着。

『在阳间的界之镜已经全毁,大概只剩留给女娲传递消息用的梳妆镜了,如果不是意外,凭你们的修为,应该到不了这里才对。』

「那女娲为何要清醒,甚至灭世?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她应当一直沉睡的,除非恶念布满天地之间,才会将她唤醒……』

俊眉忍不住的靠近,对于这一类问题,殷坚的领悟力自然高过何弼学。女娲及女媪的身份就像两个世界的警戒装置,一旦越过限线,就会触发、唤醒她们执行任务。不可否认,经过了几百年、几千年,阳间只有愈来愈糜烂,再加上殷司那个混蛋胡搞瞎搞,终于弄醒了女娲,于是她认真的执行任务,彻底『清洗』阳间一遍,至于女媪,应当也有她自己的任务,多半也是平衡这个世界的善与恶,说不定还多加一条,教化那些魆,引导牠们向善什么之类的?

「妳负责毁掉这个世界的界之镜?就如同女娲毁掉阳间的界之镜?」试探性的询问,殷坚想证实自己的推论,女媪很赞赏的点点头,以殷坚的领悟力,他只要稍加认真一些,应当很快就能修成正果,可是女媪也看得出来,在他身上的牵绊太多,也许要很久、很久以后,这个男人才会真正沉淀下来,开始思考这一类的问题。

「那妳也太不济了吧?」又一次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何弼学并没有恶意的高挂起笑脸,他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的觉得,相较于女娲在阳间的高效率,女媪毁灭界之镜的速度实在慢的惊人。

「笨蛋!两边的时间不同,不能这样比较!」敲了何弼学脑袋一记,殷坚仍然不忘将人扯到身后,天知道这个家伙再口不择言几次,眼前那个看似很慈悲、很祥和的女神是不是会突然暴走。

『是的,我负责毁灭这里的界之镜,避免阳间的恶念继续往这里流,只要恶念不再扩散,幽恶峡、魆的实力便不会扩大,我才有机会将他们都引导上正途……』平静的回答着,女媪身上绽放出一圈一圈的霞光,只不过她美好的想法对殷坚、何弼学两人而言,太过不切实际,眼看着魆就快将幽恶峡的子民,甚至是莫林高原的人吃光了,哪还有心思去『教化』牠们?不过,如果换作永生不死,时间慢长得几乎静止的女媪而言,她确实可以怀抱这种理想。

「我不懂了!为什么妳们所谓的『弥补』,是牺牲阳间的人、牺牲这里的人?」正义感的毛病发作,何弼学推开殷坚,毫不客气的质问着女媪,后者的眼神中再度闪过一抹特异的光芒。

「阿学!」

「我没说错!不要帮她!……因为魆是来自于她们的恶念,所以就另眼相待,这本来就不公平!她们到了极乐世界享福,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凭什么要阳间的人买单?有恶念又如何?我们本来就不够修为啊!如果不给我们时间,我们怎么可能达到像妳们一样的境界?」

「你这个白痴……我是在帮她吗?站到后面去!」

殷坚凶恶的瞪了何弼学一眼,后者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踱回殷坚身后,他当然知道殷坚是在保护他,只不过这些话不吐不快,就算会被天打雷劈他也一样要说。

『所以,女娲没有制造任何天灾……』停了一会儿,女媪才不急不徐的回答,她的话很清楚,女娲在阳间的一切做为,只能算是『推』了一把,如果凡人愿意自救的话,一样是有救的,只可惜,阳间一直在自我毁灭。

「如果让我们回去呢?如果我们能为阳间尽点力?就算失败了,至少还能跟着亲朋好友一起『迎接』末日的到来。」看了何弼学一眼,殷坚用着几乎可以算低声下气的语调请求着,若不是为了尽快将何弼学安全的送回阳间,要这个眼高于顶的男人做出这种让步,绝对是天方夜谭。站在他身旁的何弼学,先是很震惊的瞪着这名高瘦男子,随后很感激的握了握两人始终紧握的手,真的,就算现在死得连渣都不剩,何弼学都觉得此生无憾了。

看了看两人,女媪微微垂下眼,白色的浓雾退散……

嗖的一声睁开双眼,大唐公主李珺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前一秒,她跟何弼学让成群结队的魆凶恶的包围,怎么后一秒,她人没事般的呆站在黑暗中,日月星令牌的光芒微弱得只照的见她自己。

「何弼学?何弼学你在吗?」担心着魆仍在黑暗中埋伏,大唐公主李珺压底音量的叫唤,握紧手中的令牌,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害怕。

「公主?公主,是妳吗?」黑暗中,焦急的嗓音传来,席路那张完全对衬的俊脸快速接近,神情担忧的瞧着大唐公主李珺。

「席路~~。」大约是因为被独自遗留在黑暗中而感到恐惧,大唐公主李珺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想也不想的扑到那名年轻男子的怀里,后者先是一愣,随后大着胆子拥紧她半虚半实的身躯,安抚着这名吓坏了的公主。

「妳怎么会在这儿?妳不是陪着何弼学去谈判吗?」黑暗中,元岚丹夏的嗓音传来,就瞧见她和索亦肩并肩的走近,同样也是一脸疑惑。她及索亦等人,正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魆团团包围,心知肚明再也没有生机,所以下定决心要跟那些凶残生物同归于尽,哪知道索亦才将摩擦得高温通红的黑色岩石扔到凿出来的洞穴时,不知哪冒出来一阵白雾,将他们完全吞没,跟着就在这里出现。

「我不知道,我们让魆包围了,跟着一阵白雾……」意识到自己与席路太过亲密,大唐公主李珺双颊有些泛红的退开,抿了抿薄唇小声的回答。

原本不发一语的索亦,抬起头来自周张望,果不其然,就看到两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慢慢接近,何弼学夸张的边说话、边比划,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什么『豆芽菜长高了』这类毫无根据的话,从那两人的神态来说,似乎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一点也不紧张,连带也影响了索亦放下警戒心。

「殷坚?你怎么也在这里?」愕然的瞪着那名高瘦男子,元岚丹夏忍不住的露出失望神情,看殷坚的模样,那个计划八成失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所有人都没事,只不过这也代表了他们和魆的战争又回到了原点。

「你们没事吧?」不等殷坚答话,索亦不改保护者姿态,询问了一遍众人的状况,确认无误之后才放下心来。

面对其余人写满疑惑的眼神,殷坚简短的解释着,全都是女媪的杰作,不论是对他、或者是索亦等人,她一方面保护着他们的安危,一方面又不让他们伤害魆,尽力的维持着她眼中所谓的和平。

「这太不公平了!她们弄出了会吃人的魆,又不允许我们消灭牠们,这个世界迟早毁在她们手里!」听完殷坚的解释,性子较急的元岚丹夏破口大駡。她就十分好奇,为何那么恐怖的生物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原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自己到达了纯善、祥和的境界,却留下了可怕的恶梦。

「你们遇上女媪并且和她谈过了?」世世代代与魆对抗,最后走向『寄生』这个妥协方案的索亦,反而不像元岚丹夏那么激动,他相信女媪既然愿意说出真相,或许,她有解开这个死结的办法。

「她没有,我有!……只不过,这要看她愿不愿意执行。」潇洒的耸耸肩,殷坚跟何弼学相处久了,也开始另类思考,冒出许多古里古怪的念头。

「喔喔!你有机会跟她讨价还价了。」八成猜出殷坚想干些什么,何弼学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朝着黑暗中慢慢凝聚起的一点光亮呶呶嘴,女媪宝相庄严、脸上漾着慈悲为怀的笑容缓缓的走向他们。

白色的薄雾在四周飘散,自从女媪出现之后,她身上绽放出来的柔和霞光让众人的视野变佳,这才瞧清楚了他们身在幽恶峡的深处、魆的老巢,所以在白雾之外,那些魆来来去去,乌里雅河当中的幼虫则不断的翻滚着。

除了殷坚及何弼学老神在在之外,其余人不是僵直在那里就是吓白了脸色,大唐公主李珺则害怕的再次向席路靠去,索亦和元岚丹夏不愧是领导者,很快就压下心里头的惊慌,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两人有所领悟的对看一眼,白雾之外的恶心大蜻蜓十分平常的活动着,有些在结茧、有些在照顾着蛆,总之就是没有半只魆注意到他们,彷佛这道白雾、以及白雾中的人并不存在一般。

「既然幽恶峡跟莫林高原的人都在,我觉得妳有必要向他们交待。」直接了当的开场白,殷坚算是摸透了女媪的脾气,面对凡人,她有着许多限制,就好像殷家的道术一样,有时利用斗兽棋老鼠吃象的原理,说不定能替自己争取到十分有利的局面。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在不伤害任何人,也包括魆的情况下,你希望我怎么做?』同样的也弄懂了殷坚的个性,女媪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像长辈看向顽皮晚辈那样无可奈何,她孤触了好几生、好几世,突然遇上了敢对她大呼小叫、没大没小的殷坚及何弼学,女媪像是触动了某部份情感,意外的亲切起来。

「让他们到极乐世界!……这里不可能恢复,魆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变得改吃斋,为了不再制造杀孽,让幽恶峡及莫林高原的人撤到妳们那个纯善的极乐世界去。」几乎可以算是狮子大开口,何弼学想也不想的接口,毫不客气的提出要求,一点也不担心女媪会有任何不良的反应。

不太明白何弼学口中的『极乐世界』,元岚丹夏茫然的与索亦对看一眼,不过,即使不了解,从女媪为难的神情看来,这个要求似乎很过份,不知为何,元岚丹夏有些小小的开心,在吃了这么多苦头之后,有机会让高高在上的女媪烦恼一下,总是出了口小小的怨气。

『你应该明白,那里……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女媪轻轻柔柔的拒绝着,她们也是经过了无数次、无数次的修行及考验,才达到纯良的境界,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极乐世界存在的珍贵性,若是人人都能轻易到达,那和乌烟瘴气的阳间有什么分别?

「那不是我们的问题,是妳的问题!」相当的不负责任,殷坚轻挑的神态恶劣得就差没叼根烟,摆出吃定对方的流氓样。

「我知道,让元岚丹夏他们直接到极乐世界是过份了点,但至少……妳可以考虑一下。妳瞧,他们在这个世界为了生存挣扎了这么久,不等于是一种考验?」与殷坚演双簧似的一搭一唱,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何弼学努力的请求着。事实上,他总认为女媪很有可能答应,否则她不会耐性十足的和他们说这么多,不过……也有可能时间对女媪来说漫长得几乎静止,她听他们说上十几二十年,对她而言不过就是一眨眼。

当女媪认真思考着何弼学的请求,反倒是索亦他们有着不同的意见,一部份的人对所谓的『极乐世界』感到陌生、害怕,另一部份的人则不愿意离开自己熟识的家园,相信有着同样疑惑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不是殷坚及何弼学甚至女媪可以做决定的。

「殷坚,你应该知道我的难处,虽然我相信你,但是我得说服自己的族人,那个什么『极乐世界』真的如此美好,值得他们放弃现在熟悉的生活环境。」索亦小声的询问,他相信殷坚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了他们好,只不过和『神』处在同一个世界当中,这么狂妄的念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也只有殷坚跟何弼学这两人敢提出来。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我无法告诉你那里有多美好,因为我仍未达到那种境界,我只能告诉你,有人穷究一生就想修行到那个境界,希望最后能到达彼岸。」殷坚平静的回答,其余人一脸茫然的互相对望,何弼学则翻了翻白眼,禅成这德性,索亦他们听得懂才有鬼咧!

『只要他们愿意,我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温柔的笑着,普渡众人本来就是她的职责,若能帮助这里的人到达那个喜乐的世界,也算是功德一件。

「妳这算是答应了?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愣了半会儿,何弼学总算反应过来女媪那抹笑容代表的意义,如果事情这么容易解决,那之前他们又愁又烦那么久算什么?搬个家就OK了,那索亦他们和魆是战辛酸的吗?

『如果换成殷坚提出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但是我不能拒绝一个白净的灵魂提出要我考虑的请求。』仍是那么平静、温柔的笑容,只不过女媪的话听得殷坚及何弼学两人又是一愣,互看好几眼后仍然摸不着头绪,什么叫『白净的灵魂』?何弼学吗?这家伙不是只有外貌正直、纯良,实际上是个色胚啊!

「妳……妳说的是我啊?」心虚的干笑好几声,何弼学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会相信你的灵魂有多干净,寻常人有的累世罪孽在你身上根本找不到……』轻柔的笑了笑,女媪朝着何弼学伸出手,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最有资格跨出那一步。面对女媪莫名其妙的友善,何弼学下意识的退到殷坚身后,倒是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看了看何弼学,再看了看大唐公主李珺,意有所指的冷哼一声,所谓的『白净的灵魂』根本是做弊吧?大唐公主李珺没去投胎,于是何弼学来到人间,他就是他自己的第一世,哪来的『累世罪孽』?

「妳少用那种眼神看他,他这辈子还没过完,没那么早西归!」心底突然警铃大作,殷坚紧张的盯着女媪,担心何弼学这个对啥都有兴趣的笨蛋,会因为好奇而傻呼呼的跟着去。

「笨蛋!」瞪着殷坚霸道拦到身前的背影,何弼学佯装生气的踹了他一腿,眼眉之间的笑意却满溢,有时觉得殷坚这类十分幼稚的占有性很、可、爱。

这头,殷坚及何弼学两人在那里眉来眼去的打情骂俏,那头,索亦及元岚丹夏等人在那里低头窃窃私语讨论着未来方向,女媪扬起手,原本让她夺去的那盏水晶灯似的物体自白雾中显形,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全神贯注的盯紧她的一举一动。

水晶灯无声的碎裂,跟着化成粉末,最后重新凝结成而一面镜子,殷坚跟何弼学两人倒吸了口气后互看一眼,那面镜子得回女媪注入的力量之后,闪耀出银色的光芒,彷佛液体般流动着,就好像当初他们俩在古墓里穿透而出的水银墙面一样。

「这……这就是界之镜的本来面貌?」张口结舌了老半天,何弼学有些失礼的伸手指着界之镜,他有种强烈感觉,只要穿透过去,可以轻松到达另一个世界,也许就是阳间。

『是的,这也是最后一面界之镜,我在送你们离开后就会毁了它。』平静的说着,女媪再次扬起纤细的手臂,大唐公主李珺紧握的日月星令牌就这样脱手飞回她身边,柔和的霞光愈来愈盛,亮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妳要送我们回阳间?」没想到问题解决的太容易,殷坚不太敢相信的瞪着女媪,若不是要顾及他长年维持起来的冷静形象,大约会像何弼学现在那样兴奋、失控的大呼小叫了。

『不,阳间已经没有可以供你们通过的界之镜了,我最多只能送你们到……你们认知中的那个阴间去。』

「啊?阴间?」

浓烈的离情在众南之间回荡着,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幽恶峡的子民与何弼学,殷坚跟莫林高原的朋友们全都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即使一开始就清楚知道这是段以分离为前题的旅程,真到了这一天,所有人都难掩伤心、舍不得的心情。

「嘿!你确定你应付得了?」拍了拍索亦肩膀,殷坚仍然不改冷静、帅气的形象,除了他很能硬撑之外,个性比其它人冷淡也是因素之一。

「嗯,可以吧?」低沉的笑了笑,索亦刻意的垂下头去,身为部落领袖,他不能让其它人瞧见软弱的一面,只是朝夕相处这么久了,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一时之间难免红了眼眶。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底殷坚早将索亦他们视为朋友、视为家人,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女媪虽然同意渡他们到极乐世界,但这毕竟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幽恶峡仍然受到魆的威胁,光是这一点,殷坚就十分放心不下。

「不用了!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我们应付得了。况且,这趟旅程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元岚丹夏、认识了莫林高原的朋友们,我们两边若能不再敌对,少些仇视、少些争战,相信很快就能去到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捻花微笑的世界。」挺起胸膛,索亦虽然舍不得殷坚离开,但是他却不自私,知道唯有自己坚强起来,那个外表薄凉,骨子里其实很热血的男人才会放心离开,让他无牵无挂的回到自己的世界,这是索亦身为『家人』唯一能为殷坚做的事情了。

「是啊!我们会互相照顾的!」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元岚丹夏漾开热力十足的笑脸回答,她跟何弼学这两个性情中人毫不客气的抱头痛哭一番,哭过以后,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我们……真的要走了吗?」一步一回头,大唐公主李珺纠结在额前的双眉始终无法松开,她自己也许漠出来,可是明眼人全都看得出来,她和席路之间绝对不简单。

前世,对大唐公主李珺而言已经太过遥远,找寻前世的情人彷佛是一种信念,最后也仅仅只是种信念,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深刻的情感,也或许,早在当初就不是,只不过她太年轻,感情来得太快,结束的太快,让一切看起来绚烂无比;如今,几百年、几千年的找寻和等待,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公主了,和席路这段旅程中的相伴,交炽出一段不逊于前世恋情的火花。

「傻公主,妳可以选择啊!没人规定妳一定要傻呼呼的继续找寻那个前世情人嘛!尤其是对方很有可能早就喝下孟婆汤、早就投胎转世、早就忘记这段感情了。」朝着席路方向挤眉弄眼,何弼学不断劝说着大唐公主李珺珍惜眼前人,他相信不管她是什么形态?是人是鬼?席路都会爱她、疼惜她。

「大哥……」不知该如果下决定,大唐公主李珺有些为难、求助似的看向殷坚,再怎么说,她仍是来自于唐朝的公主,就算当时再开放,她脑子中还是存有从一而终才是对的死板观念。

「别看我,只有妳自己才能下决定,没有人能左右妳的人生,妳可以选择和我们回去,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跟何弼学那种很爱乱牵红线的个性相反,殷坚冷淡的回答,别人的恋情、别人的人生与他何干?管好自己就行了!

「我……我要和席路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大唐公主李珺勇敢的说了出来,甜甜的笑脸对应着她飞红的双颊,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那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像是得到特赦令一般激动的回望着她,跟着紧紧的将那半虚半实的身躯拥在怀里。

「太好了!太好了!」个性鸡婆到家的何弼学笑得十分灿烂,殷坚同样也微微笑,无声的张口拜托着,要索亦他们好好照顾这名来自大唐的断头公主,也相信他们绝对会一视同仁的对待她。

「好了!牵完红线了吧?可以上路了吗?」

「OK!OK!出发!」

剌骨的冰冷感受硬是渗透入七经八脉当中,当你正想牙根发颤时,全身上下各个细胞又像是被撕个粉碎,来不及尖叫,又重新拼凑起来。何弼学猛吸了口气,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白茫一片好一会儿,直到听见身旁的殷坚同样也不大对劲的小声喘气,所有知觉才慢慢回到身体里。

「我的老天……这种感觉还是少来几次为妙,我快不行了……」全身还处在僵硬状态,何弼学松不开与殷坚紧紧交握的手,事实上,他也不想松开,前一回两人才差了几秒钟,结果就天差地别,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开手了。

「阿学,你没事吧?喂!……你这个笨蛋,不要随便乱逛!」本来很担心何弼学的身体状况吃不消,毕竟他只是个平凡人,不像殷坚那样与生俱来的特异体质,可是话才刚出口,就觉得自己的担忧很白痴,何弼学这个凡事都好奇的家伙,完全让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丝毫没将殷坚的话听起去。

其实不能责怪何弼学,只能说,眼前的景象对他而言太特别了,他跟殷坚穿过了界之镜,莫名其妙的站在山壁前,身后是一座自天际流下的飞瀑,除去那座飞瀑自天而下稍显夸张外,坚硬的岩壁、弯蜒的山路,对经常上山下海的何弼学而言,实在是太平常了,平常到万分诡异,听说这里是他认知中的阴间啊!不该是鬼气森森、阴风阵阵?风光明媚的就差没乌语花香会不会太随便?

「坚哥、坚哥!就算这里没有刀山火海,可是平常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太夸张呀?搞得像风景区一样,以后诅咒别人下地狱都没啥说服力哩!」夸张的放声笑着,何弼学好玩的想翻背包中的DV出来拍摄,这才惊觉自己将整个包包留在索亦他们那里,幸好还记得将豆芽菜随身携带,否则他大概会哭着回去。

「第一,地狱跟阴间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你还是可以继续诅咒别人;第二,我又没到过阴间游历,别忘了上一回,我根本就魂飞魄散啊!阴间长成什么样子,我哪里知道?」将人揪回身旁,殷坚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受不了何弼学的粗神经,为何不管到哪里都可以玩的这么畅快?虽然来到这个他们认知当中所谓的『阴间』,这不代表他们马上就回得去阳间,何弼学实在松懈的太快了吧?

「说实话,结局有点出乎我预料,没有跟魆生死相拚,也没有跟女媪大战一场,相反的,还得到她的帮助来到这里,如果是电影情节,我会给它零分哩!」贼兮兮的笑了笑,何弼学压抑不住飞扬的心情,脸上始终高挂着稚气、可爱的笑容,故意耍娘的挽着殷坚走在狭小的山路上,惹得后者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的回瞪着他,不一会儿那张俊朗的面孔也被感染似的漾开笑容,总觉得走到这儿了,离阳间也不远了啊!

「幸好这不是你编导的电影,人生还是平淡一些比较保险,我一点都不想要跟魆生死相拚、一点也不想跟女媪大战一场,能够这样皆大欢喜的收尾,非、常、好!」轻刮了何弼学脑袋一记,殷坚长长的呼出口气。本来嘛!他又不是超人,更不是神,不要每次地球快自爆了就要他跳出来扛,他只是个天师,还是很贪钱的那个。

「你说……我们这样一直往前走,会遇到什么?」

「我可以选择什么都别遇上,风平浪静的回到阳间吗?……何弼学,你这个白痴给我收敛点!」

不知算不算风平浪静?殷坚及何弼学两人走没几步,一个拐弯,沿着岩壁而开的狭小山路,景象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两人眼前有座不大不小的高台,高台正对着一座峡谷,峡谷内飘着白茫一片的浓雾,不知为何,远远望去有种气吞天下的震慑感。

「坚哥!你看!」站在高台前,殷坚正在研究着这附近的地势时,何弼学愕然的瞪着一盏一盏朝他们飘近的灯笼,他见过这些灯笼,就在孟婆看管的那座奈河桥上,那名年轻貌美兼火辣的孟婆说过,这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灵魂,看来,他们真的到了那个所谓的阴间了。

「别太靠近!」下意识的想掏出符纸,后来才醒悟自己其实是在那些鬼魂的地盘上,殷坚将何弼学拉往身后,退了几步戒备的注视着那些灯笼。

一盏一盏冒着幽幽青光的灯笼有秩序的排列整齐,为了继续往前飘去,灯笼不得不通过那座高台,第一盏飘上高台的灯笼,青光开始延伸,何弼学与殷坚不能说不惊讶的互看一眼,青光照过的地方出现到人影,一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提着那盏灯笼站在高台上。

「他在干嘛?」何弼学小声的询问,殷坚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名年轻人彷佛在笼罩着峡谷的白雾当中瞧见了什么,开始呃呃喔喔的惨叫着,跟着青光的范围退回到灯笼本身,那名年轻人消失不见,而灯笼则忽上忽下的往前飘去,就好像有个看不见身影的人提着它往前走着。

「不知道,不过要继续往前走,一定会经过那个高台,到时,你跟在我身后,如果有危险你就退回到瀑布那里。」不容反驳的命令着,殷坚已经习惯了当保护者,而何弼学也很认命的点点头,这时候就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万一出什么纰漏反而会连累殷坚。

耐心等待着那群灯笼飘远,殷坚警戒的一步一步踏上高台,突然间,峡谷内风起云涌,白雾激烈的翻滚着,最后像片帘子似的左右分开,峡谷很宽、很深,底下有条河川,景色愈来愈清晰,而殷坚的脸色却愈来愈苍白。

「坚哥,怎么了?」跟在殷坚身后的何弼学,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探脑,看清了峡谷的内的景象后,不由自主的连连深吸好几口冷空气,肺叶里充塞着恶心、剌鼻的血腥味。

「那……那个是……」指着峡谷内莫名突起的高耸山丘,何弼学心底发寒的疑问,这绝不是他眼花,只是那个景象若是真的,峡谷内发生过的事情实在太过惨烈。

「人头……」什么鬼怪没有见过?满树林乱飞的人头都可以神情自若的面对,可是这一回连殷坚都惨白了脸色,究竟要砍下多少人的脑袋,才堆得出这座高耸的头颅山,七孔流血的人头全都死不瞑目、双眼圆瞪,浓稠的鲜血仍然不断啵啵、啵啵的往外流,汇聚成一条小河流入川中,染红了周遭的泥地与河面。

「我们一定通过那里吗?」强忍着恶心感,何弼学努力不让自己想调头逃跑,本来很平常的东西,原来累积了一定数量之后,会变得如此可怕,何弼学没办法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丧心病狂,才能用砍下的人头堆出一座山丘来。

「看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张望了半天,殷坚无奈的长叹口气,这条弯蜒的山路一直通到峡谷内,虽然他没发现那些灯笼是怎么离开的,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除了回头之外,就只能咬牙、认命的经过那座头颅山了。

从老远的高台上向下看,已经够震撼的画面,如今走近了,何弼学只能说,他这辈子休想忘掉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光是踩到附近的泥地上,都能挤压出鲜血,完全无法想象那些人头到底流出多少血液,才能渗透到泥地里、才能染红整个河面。

「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频频回头查看何弼学状况的殷坚关心的询问,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是身为平凡人的何弼学?

「在这里休息?你疯啦?……是说,为什么没有交通工具可以搭乘?这要走到哪时啊?」就差没有真的呼天抢地的哀号,何弼学皱着眉头、捂着口鼻,想尽办法的快速通过,他的鞋子、裤管全沾上了血渍,肺叶里吸饱了这股恶心的气味,再不快点离开,他怕他会晕倒在这里。

知道自己的提议确实不太好,殷坚无奈的苦笑两声,拉着何弼学快步走着,一路上,高耸的头颅山时不时有人头滚落,让那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的人头盯着看,就算是见多了鬼怪的殷坚,也忍不住的觉得背脊发寒。

突然间,何弼学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些不太对劲的景象,下意识的握紧殷坚的手,后者先是一愣,跟着停了下来,两人正巧走到头颅山的正下方。就在此时,不知是哪颗头颅先发难,张开嘴、瞪大眼睛,七孔流血的更加厉害,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撕吼着冤枉二字。一颗头颅、两颗头颅,忽然之间整座头颅山的人头全『醒』了,张口喊叫着冤枉,怨气冲天。

「殷坚~~~~。」哭声震天,何弼学不得不捂住耳朵,扯着嗓子叫唤,那些人头不仅张口喊冤,还向他们滚来,牵一发动全身似的整座头颅山朝他们塌下。

「走!……众天神灵、诸神护法,急急如律令!」殷坚急忙的将何弼学推离,跟着激射出一张符纸,被血浸红的泥地应声掀起,惊险的阻挡住朝他们滚来的人头。

「阿学,快跑!不准回头!」眼看着隆起的泥地也阻挡不了来势汹汹的人头海,殷坚使劲力气将何弼学推得更远,下一秒就让扑天盖地的人头淹没,何弼学最后看见的是那些人头带着愤恨的眼神、凶恶的张口咬向殷坚。

「殷坚~~~~。」想冲回去救人,哪知道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何弼学愕然的站在白雾当中,没有峡谷、没有河川、没有头颅山,更没有殷坚……

「殷坚~~殷坚~~~~。」在白雾当中穿进穿出,何弼学焦急的呼叫着,他就知道不该松开手,死都不能让殷坚离开视线半步,那个时运低的家伙走到哪里、麻烦跟到哪里,为什么他总是有办法次次都将自己弄不见?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这里?有没有人能帮帮忙?」愈是找寻、愈觉得心慌,何弼学硬逼着自己冷静再冷静,如果这里是他认识中的那个阴间,那么,孟婆应该还站在奈河桥旁,那个年轻、漂亮但是说话一直跳针的女人肯定会帮他。

咬了咬牙转身就跑,虽然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何弼学很有把握自己能在阴间里找到孟婆,怎么说自己也是实力惊人的灵异雷达嘛!要找只鬼魂应该不太难吧?

才跑了几步,何弼学心慌的感受更盛,怎么看,这座峡谷都像没有尽头似,无论他再怎么卖命奔跑,始终看不见出口,强逼着自己冷静,身后的白色浓雾边翻滚边接近,何弼学紧张万分的盯着白雾,又是害怕又是豁出去般的等待它吞没自己。

啪啪、啪啪急促的脚步声传出,何弼学瞪大眼,白雾出现一道人影,殷坚一身狼狈的冲了出来,搂住何弼学往前一带,临空射出一张符纸,冒着金光的火龙窜入白雾当中,凄厉的嘶吼声不断。

「那是什么?」让殷坚捉紧手腕奔跑,何弼学忍不住频频回头,那阵白雾像是有生命似的追赶上来,殷坚的式神大概已经壮烈成仁了,而白雾中的东西似乎被激怒得更加厉害,凄厉的吼叫、哭喊更加可怕。

「我不知道!快跑!」捉紧何弼学,殷坚一刻都不敢停歇的继续往前奔,那些人头像是跟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追着他不放,殷坚隐隐约约的感到不安,也许这一切都跟他的『前世』有关。

跟殷坚一起逃命时,四周的景象又不同了,峡谷的出口就在眼前,何弼学咬一牙拚命往前冲,长手长脚、四肢发达的反而比殷坚更快,两人到达峡谷出口时,何弼学感觉到似乎有股力道在阻挡着殷坚离开,不过时间实在太短暂,所以他也没多留意,殷坚只是慢了他一步的被硬扯出来,两人失去重心的栽倒在地。

「老天……回去之间记得提醒我,下回来阴间之前,先烧一辆车子代步……这样没头没脑的狂奔,实在吃不消,我老了啊……」气喘嘘嘘,何弼学摊在地上爬不起来。

同样也跌坐在地上的殷坚,茫然的望着自己的双手,穿出峡谷时,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撕裂,只是那阵锥心剌苦的剧痛太短暂,仅仅一瞬间,短暂得他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仔细的检查着自己,又不觉得哪里有异状,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怎么了?」等了许久都不见殷坚有反应,何弼学担忧的盯着他,除了脸色苍白了点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异状,害得何弼学不知该继续担忧还是该放下心来。

微笑的摇了摇头,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对劲之后,殷坚决定什么都不说,别让那个已经很容易疑神疑鬼的笨蛋,加重他神经质的病情。

「嘿!殷坚,快看!」既兴奋又激动的戳了戳殷坚,何弼学指着耸立在不远处的城市,他对那座桥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想当初就是透过那名守桥的辣妹孟婆大力帮助,何弼学才能重返阳间,这一回,那名漂亮女子肯定也会伸出援手的!

「嗯,我们快走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殷坚让突然袭来的一阵晕眩吓得僵立在当场,可是那种不适感一闪而过彷佛从没发生过,面对何弼学投过来的询问眼神,殷坚微微的笑了笑,佯装没事般的耸耸肩拉着对方离开。

「守在奈河桥旁的孟婆超级辣,心地又超好,只不过一直跳针似的要人喝汤,你要记住千万别喝,喝了之后回到阳间会怎样没人知道,千万要注意喔!」一边走、一边向殷坚解释,何弼学比手划脚的形容着,可是那名半桶水天师似乎没听进一字半句,微微聚拢的俊眉让他英挺的容貌上布满疑虑。

「坚哥……你怎么了?」神经再粗都不可能忽略掉对方忧心忡忡的神态,更何况事事都将殷坚摆在第一位的何弼学,刻意的站在殷坚身前直视着他的双眼,何弼学那双圆亮的大眼睛有着穿透人心似的力量,绝不容许殷坚对他有任何隐瞒。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三魂跑掉了七魄,可是实际上,我又一点异样都没有……」

「拜托……不要吓我啊!你有魂飞魄散的前科,什么叫三魂跑掉了七魄?你跟我解释清楚啊!」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两人还在那里纠结着一个不知存不存在的问题时,殷坚忽然警觉性骤升,想也不想的将何弼学拉到自己身旁,戒备的盯着某个方向,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间出现一抹淡淡的人影,从透明渐渐变得厚实,一名容貌平凡得根本无法形容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的站在殷坚及何弼学身前。

「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你了……」

「什么你啊我啊?跟你很熟啊?」明显的感受到对方看向殷坚的眼神十分不寻常,何弼学动作极快的闪到殷坚身前,原来这个看似乐天到没神经的家伙,吃起莫名的飞醋来,酸劲也很可观,像这样只因为一个眼神不对劲,就没头没脑的敌视对方,证明了男人的病态占有欲一旦发作,所谓的理智就完全不存在。

接收到那名陌生男子投射过来的眼神,殷坚心知肚明绝对不是何弼学那个笨蛋想象的那么一回事,先是敲了何弼学脑袋一记,将那个热血用错地方的家伙拉回自己身后,跟着再戒备的瞪视着那名陌生男子,殷坚相信他的出现,一定跟自己先前突然感到的不适有关。

「理论上,我和……他很熟。」那名陌生男子像是要喊出什么名字似的停顿一下,跟着再微微笑的摇摇头,最后仅仅用个『他』字代过,只是这么一来,殷坚及何弼学两人心里一跳,这个容貌平凡到可以用模糊形容的男人,肯定知道殷坚的真正来历。

「你认识我?」皱了皱俊眉,不是没有打探过自己的前世是谁,只是殷司那个该杀千刀的混帐仅仅扔了『恶鬼』两字就算解释过了,殷坚才不相信自己真有这么糟。

「认识,认识了很久、很久……你本来不应该投胎转世的,若不是禁咒的干涉,你应当还在这里……」那名陌生男子瞇起眼睛微微笑,没说完的话却让殷坚及何弼学两人萌生出不好的念头,应当还在这里干嘛?在阴间里还能干嘛?

「呵呵!会不会是夸大其辞啊?我们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什么刀山火海啊!留在这里又怎样?别想太多了!」何弼学呵呵的笑着拍了拍殷坚的肩膀,努力的装出一付不在意的模样,他们如果一起来了,就要一起回去!谁都不可能拆散他们,阎王老子亲临都没情讲!

「你才从女媪那里过来,怎么还会以为这里就是阴间的全部?讲明了是十八『层』地狱,就该知道它们存在在不同的地方。」脸上的微笑不减,可是语气却严肃起来,那名陌生男子认真的向何弼学解释着,也许有意透过他,让阳间的人们明白,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生前不管做了些什么,死后来到这里,一定有该清算的账册在等着。

「你知道……我是谁?」咬了咬牙,殷坚下定决心似的沉声询问,对他而言,这个问题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他在乎的是这一世、珍惜的是当下的这一刻,只不过自身的来历若是不弄清楚,就像根尖剌似的一直梗在心底,他不被殷家真正的接受,原因正是『来路不明』,这让他即使不在意也变得十分在意了。

「难道,你还不明白自己是谁吗?」那个陌生男子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意有所指的看向峡谷那里,一丝丝的不安感开始在殷坚心里头慢慢攀升。

时间的流速肯定与阳间不同,问题在于,不知道这里是比阳间快还是慢?只不过殷坚及何弼学两人实在没本钱在这里瞎耗。殷坚看了看何弼学,虽然他有种冲动想留在这里逼眼前那个陌生人说出自己的前世究竟是谁,他死都不信自己会是殷司口中该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刑的恶鬼,可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先处理,如果不先返回阳间阻止女娲灭世,那么就算弄清楚了自身来历,也显得毫无意义了。

拉了何弼学就想走,只要到奈河桥旁找孟婆帮忙,说不定一下子就回到阳间去了。出乎殷坚预料之外,原本一心想赶回阳间的何弼学,却意外的停下,强势的拽着殷坚走回那个陌生人身旁,如同殷坚了解何弼学那样,何弼学也是殷坚肚子里的蛔虫,那个喜爱扮酷的男人表面上虽然不说,但是心底却十分在意自己来自哪里,强烈的希望能被殷家真正接纳,这是一个大好机会,错过了,也许就永远成谜了。

「喂!你话不要说得这样有头没尾、不清不楚的,快说!殷坚的前世究竟是谁?」用着那张过份稚气的脸孔,刻意装出流氓似的神态,何弼学这付模样不论对上谁都没有什么威胁性,在殷坚眼中看来甚至可以称之为可爱。

「从来处来,他是谁这个问题,他要问的是他自己。」那名陌生人微笑着平静的回答,何弼学双眉不由自主的一高一低摆出轻蔑的样子,又不是布袋戏人物哩!说话干嘛要这样禅?自以为高深莫测!

「算了!阿学,不要跟他瞎扯,我们赶紧去找孟婆,看她有没有办法送我们回阳间。」危险的瞇起眼睛,灰色的瞳孔闪过一抹红光,随后又恢复平日里冷静的模样,殷坚再次拉着何弼学想离开。他不知道自己能这样保持冷静多久?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浪费时间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纠缠,他不需要殷家那些人的认同、他不需要什么无谓的亲情,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他以前不就这样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现在他有何弼学、他有豆芽菜,什么前世、什么来历,他、不、在、乎。

「不!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这个疙瘩,现在有机会把它弄清楚,就在这个时候将它弄清楚!我不要你将来后悔!」认为自己没错的决定,何弼学一直都很强势,否则他不会上山下海的去找鬼,更不会有一群同样神经兮兮的伙伴们陪着他去找鬼,正是因为他做了那份职业,而他很热爱那份职业,连带的影响了别人认同他的决定,愿意陪他去努力。

回望着何弼学,殷坚微微叹了口气,败下阵来的松开手,他就是对可爱动物很没辄啊!何况还是只认真起来的可爱动作。得到支持的何弼学,漾开了个得逞似的笑容,用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啄殷坚一口,后者没好气的反瞪他一眼,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两人无声的交换了数次意见,最后炮口一致向外的盯紧那名陌生人,要想早一点回阳间,又想知道真相,那就逼他说出来,不、择、手、段!

很像是读到了殷坚及何弼学两人心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似,那名陌生人笑了笑之后,人影就这样变淡、消失不见,殷坚眼捷手快的朝他的方向射了张符纸,跟着搂住何弼学的腰,反手一劈,钻入凭空撕开的裂缝里。

「哇~~~~。」不管经历过多少次,像这样自虚空之中的裂缝钻出,何弼学十次有九次都是形象不佳的摔出来,剩下那一次还得依靠殷坚的帮忙,才能出场的好看些。

「喂!你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耶!拜托你重视一下形象好吗?」轻轻松松、帅劲十足的跃下,殷坚有些嫌恶似的翻了翻白眼。在他的观念当中,利用这种方式带着家人,也就是何弼学跟豆芽菜去旅游,既省钱又方便,只不过如果何弼学次次都要这样惊天动地的摔出来,他可能要重新评估这个可行性了。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本来就不是正常的移动方式!」揉着自己摔痛的部位,何弼学理所当然的咆哮着。

不管周遭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总是很容易陷入自己小天地当中的两人,这回也不意外的又拌起嘴来,不过警觉性强的殷坚及好奇心重的何弼学,默契十足的静了下来东张西望,他们是追踪着殷坚射出的符纸而来,很诡异的到了一间偌大的办公室,排列整齐的计算机正飞快的运作着,可是办公室内除了他们追踪着的陌生人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鬼影,实在是太明亮、太开放的办公室,一想到这里其实是阴间,就觉得万分诡异。

「你们真是锲而不舍啊!」微笑的望着殷坚及何弼学,那名陌生男子像是一点都不在意被跟踪,反而更像是等待在这里许久,而两名老朋友终于出现了,一脸欣慰的模样。

「你到底是谁啊?话都不说清楚,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鬼头鬼脑的想干嘛?」反应极快的跃到那名陌生人身前指手划脚,何弼学就是看不惯他脸上那种高人一等似的笑容,可能没经历过对方有什么恐怖的力量,又或者已经习惯了女娲、女媪一出手就毁天灭地的神力,所以何弼学对这类「神祇」的畏惧感,就如同他对鬼灵的害怕程度一般减低到几乎快谷底了,反正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是谁?我有很多的名字,你可以随意的称呼我,称谓只是称谓,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即是我。」那名陌生人又开始玄之又玄的似答非答,何弼学有种掐细他脖子的冲动,倒是殷坚很好奇的观察着这间办公室,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陌生人,他猜想这些都是阳间的凡人,而这里正在忠实的记录着那些人此生的所做所为,不论好与坏,一件不漏的保存着。

「你是执掌阴曹地府中赏善罚恶的『判官』,对吧?」从周遭环境的情况推测着,殷坚有理由相信这名陌生人,正是这么一号人物,否则他不会带他们来到这里,更口口声声的说着他认识殷坚的前辈子,并且断定他不应该拥有投胎转世的机会,至少,不会那么快。

「判官?」看了看殷坚再看了看那个陌生人,何弼学说什么也不能将电视剧中那种穿着古代官服,留着长胡子的老人,跟眼前这名五官模糊到无法形容的男子联想在一起。

「你还说漏了一点,我还管理着每个人的阳寿,像你,就不应该来到这里,尤其不应该『整个人』来到这里。」那名陌生男子拿起一只很像PDA,或者该说,根本就是PDA的东西扬了扬,上头标记着何弼学的阳寿还长得很,光是魂魄离体的跑来阴间就已经很不应该了,更何况他还是整个人到这里游历。

「你是判官?」待在一间摆满计算机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一个手拿PDA的年轻男子,何弼学真的没办法想象对方是劝善书或者醒世真言里形容的阴司判官,不免稍微夸张的质疑着。

「那只不过是凡人认为我在赏善罚恶,事实上,真正在论功过的是凡人自己。我其实不存在,我即是你,你认为我是什么模样,我便是什么模样。」虽然他已经刻意的白话了许多,但是对何弼学而言,还是禅到了一定境界,就看他一脸难以消化似的变得很扭曲、纠结。

微微的拧起俊眉,殷坚危险的瞇起眼睛,他开始有些了解那名陌生男子究竟在搞什么鬼。如果这个判官和女娲、女媪是同类人,那么他也像她们一样得遵守着不能插手凡人的事的规定,所以他才会说,他并没有在赏善罚恶,真正在论功过的是凡人自己。判官只是守在这里,维持着这里的『游戏规则』,而死后来到这里的凡人才是真正评判自己的主人,错了就该受罚,善者或投胎、或修行到更美好的世界,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任。

「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要我承认,我前辈子犯了大错,所以我不该偷机、投胎转世,既然回到了这里,就该认份的认错、继续受罚?」冷哼一声,殷坚有些不服气,他已经没了前世的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现在却要他为此受罚,他不甘心更不想乖乖接受。

「事实上,你已经认了。」判官仍旧保持着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似欣慰、似同情的看向殷坚。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殷坚已经认了?」紧张的靠向殷坚,用力的握住对方的手,何弼学危险的盯住那名判官,他只是想让殷坚趁机弄明白自己是谁,可没说过要让他待在阴间,门都没有!

「早在很久之前,在前世的他自尽之前,他就已经后悔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了……」

盯着计算机屏幕不发一语,气氛异常沉闷,殷坚俊眉聚拢的思索着,判官口口声声说着,他已经知道了他前辈子究竟是谁,因为『我即是我』,怎样都不会改变,问题是,殷坚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所谓的前世记忆,回头看向何弼学及那个判官,就瞧见他抱着豆芽菜不晓得在那里嘀嘀咕咕、讨价还价些什么,殷坚脑中突然闪过他们初次相识的画面,不仅是在脑海中闪过,计算机屏幕跳动着显现挂着黑框眼镜,手中挑着灵异照片的何弼学。

愕然的瞪着屏幕,殷坚脑筋动得极快,开始想象着与他较不相干的熟人管彤,果然画面显示出他正跟一名瘦得像只毒虫似的男人聊天,那种眉飞色舞的模样简直能用花痴二字形容,殷坚懒得理会管彤的恋爱史,不过他推测这应当就是管彤正在经历着的日子。

「坚哥,你在发呆?」很新鲜的瞧着殷坚,何弼学一深一浅的酒窝忽隐忽现,看他乐得就差没呲牙裂嘴的模样,很难想象这个家伙仍然被困在阴间,殷坚不禁怀疑,何弼学是不是撞鬼撞过头了,导致他今日这种人生没低潮、乐观到爆炸的奇妙个性。

「没什么,你呢?怎么这么开心?」

「喔……没什么!我问他能不能将豆芽菜带回阳间,他回答说可以!生死簿上有他的名字,他注定是我们的小孩,将来会长命百岁,未来会成就非凡……」

何弼学开心的捧着那个小盆栽叽哩咕噜、叽哩咕噜的说着,殷坚好玩的瞧着他,又看向判官,这是第一次在那个男人脸上出现了不是微笑的表情,那种苦恼、为难的扭曲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娱乐效果,他八成是让何弼学烦到不能再烦,最后妥协性的泄露一些些天机,但什么『长命百岁、成就非凡』的部份,百分之分是何弼学自己加油添醋得出的结果。

「不必问我也知道豆芽菜未来绝对不是池中之物,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扬了扬眉,殷坚理所当然的回答。

「喂!他说不定是儿子!」本能的反驳,何弼学也不晓得自己哪来这么传统的传宗接代的观念,但他就是觉得豆芽菜是个男孩,这点不容置疑。

「知道了、知道了!你到一边去,乖!」非常敷衍的摆了摆手,何弼学就这样被殷坚赶到了角落,若在平日他肯定跟对方理论,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何弼学咬了咬牙忍下这口气,等回到阳间后,他绝对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能透过这些仪器来了解我前世是什么、做过哪些事?因为我就是我,那些想不起的来的记忆并不会消失,它们其实一直都在?」神情恢复严肃,殷坚冷静的询问着,其实不用判官回答,他就已经清楚那个答案,果然就瞧见那个男人若有深意的点了点头,接下来全看殷坚自己了,他想不想了解、怎样了解,全在他一念之间。

明知道不该再拖延,可是殷坚却没办法不这样思索下去,看着在一旁玩弄着豆芽菜的何弼学,他无忧无虑到几乎可以说是人神共愤的境界,因为他没有累世罪孽这个包袱,他就是他自己的第一世,在天地之间灵魂干净得像张白纸,所以女媪对他特别宽容、判官对他也令眼相待,得天独厚的让人不禁有些嫉妒。反观殷坚自己,从来到人世开始,就注定了一切条件的不公平,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不论他的天资有多高,他不是最初那个殷坚就不是那个殷坚,甚至,他还得背负着来历不明、恶鬼等等罪名,即使表面上他是殷家长子嫡孙、继承人,可是他就是得不到认同,更别说能享受到亲人间该有的情感。

现在,他有机会弄清楚这一切,只要一个动念,他就可以将这些纠结在他身旁这么多年的问题一一解开,可是殷坚却在这一刻退缩了。理由十分简单,不知道前世、来历,他还能继续这样过活,反正都不被殷家人真心接纳这么久了,再加上他的冷淡个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万一弄清楚了他前世真的是个十恶不赦、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蛋,那他还有什么脸继续在阳间逍遥?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何弼学身边,大言不惭的说要跟他白头到老,幸福一辈子?

「坚哥,你还好吗?怎么老是在发呆,这样很损你形象耶……」刻意的戳了戳殷坚脸颊,何弼学难掩担忧的神情关心着,他知道那个看似坚强的家伙,一遇到关于亲情的问题,就会变得意外的容易钻牛角尖,常常有些很简单的事情,他总是会想得太复杂,最后变得患得患失、裹足不前,这一点,何弼学就豪气许多,完全不多想,直接一翻两瞪眼。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万一……我的前世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我还有什么资格重返阳间?我还有什么资格……和你在一起?」意外的吱吱唔唔,看来这个问题真的深深的困扰着殷坚,连平日里努力维持的高品味帅劲都完全顾不上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啊?殷坚你走火入魔了吗?我喜欢的是你!我爱的是你!就是现在这个『你』!你的前世是猪是狗也不关我的事啊!我喜欢、在乎的就是现在的这个殷、坚!」非常用力的摇晃着殷坚的肩膀,何弼学的一字一句像重锤似的敲进对方心里,也打碎了他先前的不安。确实如此,他可以质疑自己,却不该怀疑何弼学对他的情感,那个单细胞又直线条的笨蛋,绝对没有想过什么前世今生的问题,他单纯的就是爱着这一刻的他,就是这么简单。

「嗯,我知道了!」大力的拥抱着何弼学好一会儿,殷坚下定决心似的笑了笑,那名圆圆脸蛋,长相过份稚气的年轻男子像感应到一般的也跟着笑了笑,支持似的拍了拍殷坚直挺的背脊,跟着很明理的退到一旁去。

「阿学?」面对何弼学的松手、退开,殷坚有些愕然。

「那是你的前世,算起来是你的隐私,如果你想告诉我,你自然会告诉我,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今生今世的你,所以什么前世、什么罪孽都跟我无关,我不在乎也没有兴趣。」脸上挂着支持意谓的笑容,何弼学点了点头,要殷坚去找寻自己遗失的过去,很识相的退到一旁。殷坚感激又感动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回头望着那些计算机屏幕,不稳定的画面开始跳动着。

正当何弼学公式化的想提醒殷坚要小心时,那个紧盯着计算机屏幕的高瘦男子,就在他眼前这样嗖的一声消失,吓得何弼学呆愣在那儿。

「他……」张口结舌的指着殷坚消失的方向,何弼学意识到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笑容的判官想回答,连忙的抬手制止他。

「你不要说话!你说话没人听得懂!我等!」

『将军!』突然一声宏亮的叫唤,让全神贯注中的殷坚心跳硬是漏了两拍,猛一回身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办公室、判官以及何弼学全都不见踪影,正当殷坚还没来得及问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个人高马大、嗓音宏亮的男子走向前,不偏不倚的穿过他。

有过几次类似的感应,殷坚很快的弄清楚,眼前的景象和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旁观者,或者,不全然是个旁观者,这些是他脑海中那段不曾消失但又回想不起来的前世记忆。

反正自己『不存在』,所以殷坚也没有刻意躲藏,大大方方的跟在这名人高马大的男子身后,从他身上的盔甲般穿束以及周遭简陋的摆设来看,他应该是回到了战争时期。殷坚对于历史、考古的研究自然没有像吴进那般透彻,观察了半天也无法从这个人的装扮、谈吐间推算出这是哪个朝代,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名穿着盔甲的男子所配有的兵器是青铜铸造的。

『嗯。』应声的又是另一名男子,正巧背对着殷坚,低头研究着手中的竹简,偏高、偏瘦的身形,同样也穿了件盔甲,从先前那人恭敬的神色来看,这名被唤将军的男子颇受人敬仰,甚至有些畏惧。

『降兵已经安排好,只不过……』那名身高马大的男子面有难色,对于眼前的将军一向言计从,不仅是他一直以来军令如山,更多的是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累积起来的威信,军中上下对他敬若神祇,谁还敢对他的决定存有议异?况且,这种拉拢身体强健的降兵收编利用,招降的事情自古有之,谁还能说他的将军决定错误?

『只不过他们人数太多,一旦造反,对我们极为不利。』仍然背对着众人,冷淡的语气彷佛他早就看透这一点,那名高壮男子反到放下心来,说到底,天下间不会再有第二人比他的将军更能看清、看透战局,他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让他们吃饱、喝足,送他们上路。』

『将军的意思是……?』

『叫我们的人头系白布,凡无白布者,尽杀之。』

平静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冷酷,那名高廋将军回过头来,目光锐利彷佛天下间没有任何事能隐瞒、阻挡他,殷坚紧盯着那名将军连退了好几步,虽然容貌看上去是那么陌生,可是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眼前的那名高瘦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前世的自己。

冒出一身冷汗,殷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他曾经『亲身经历』过,没有杀声震天、没有哭喊冤枉,那些降兵们根本来不及反抗,一夜之间全让他一句『尽杀之』而斩杀殆尽,血水汇集成溪流入河中染红一片,众多的头颅堆成山,浓浓的血腥味笼罩在此地久久不散……

努力的提醒着自己记得呼吸,殷坚的心跳无法克制的加快再加快,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被殷司讥讽为『恶鬼』,该下十八层地狱,因为他实在杀死太多人了,不只这一场战役,他的一生,在他自尽之前,打过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攻下七十几座城池,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光辉战功背后,代表的是有多少人惨死在他的剑下。虽然战争本来就这么残酷,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愚蠢游戏,可是殷坚仍然感到很不舒服,不只如此,他相信他前世其实已经后悔了,否则不会自尽得如此一乾二净。

长长的呼出口气,殷坚的心情逐渐平复,冷眼的看着重新上演的灾难、血腥。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那位判官会说,只有自己才能定自己的罪,唯有自己懂得反省前世的错误,自己愿意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代价,一切才会有意义,否则不论在十八层地狱里待多久,久到地老天荒都是屁。认真反省、悔悟了,跟着喝下那碗孟婆汤,前世的恩恩怨怨烟消云散,才是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

不知为何,殷坚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他有种自己通过了考验的感觉,在不清楚自己是谁之前,他承认自己非常的不安,可是弄明白了,他反而可以平静的面对这一切。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一个动念之间,殷坚又回到那间办公室,原本蹲在角落里玩弄着豆芽菜的何弼学,啊的一声奔回他身边,又是兴奋又是担忧的望着他,殷坚笑了笑、揉了揉对方的乱发,以行动表示着自己一切正常。

「你只要我对前世做过的事情有所悔悟就好?就这么简单?」口里虽然说着『简单』,事实上却是十分的不容易,前世的他在最初被困在阴间时肯定有怨、有恨,即使他在死前的那一刻忏悔,留在十八层地狱里,依然心有不甘,若不是阴差阳错的被返魂咒召回,意外的成了殷家的子孙,他可能还在这里继续怨着、恨着;若不是殷家给他的教导、殷琳给他的亲情,还有何弼学给他的包容及温暖,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承认、接纳这一切,殷坚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心地有多善良,可是周遭的这些亲人、朋友们,全都一步步约束着他走向光明这个方向,让他能在此时此刻面对着判官时,如此平静。

「大彻大悟并不容易,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仍然无法醒悟,还不如你在人间的短短数十载。」一面微微笑的解说,一面领着殷坚、何弼学离开这里,判官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流露出轻松的表情。本来,阴间的存在,赏善罚恶的必要,只是为了让凡人能愈走愈好而已,这一点,殷坚确确实实通过考验了。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殷司那个老家伙喽?」仍然不改他轻蔑的语气,殷坚冷哼数声,单就结果来说,确实应该感谢殷司,只不过那个过程实在太令人不得不憎恨他了。

「有因必有果,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堆尸骨的怨,你就该还他这一报,尝尽魂飞魄散之苦?」判官平和的一席话让殷坚愣了一愣,随后静了下来认真细想,本来对殷司那点憎恨心也消失不见了,判官像是感应似的再次扬起微笑。

夹在判官和殷坚之间东看看、西瞧瞧,何弼学最后高举双手投降,对于他们两人那种玄之又玄、有头没尾的对话,何弼学自认自己没有半点慧根,太禅的东西实在像鸭子听雷。

「现在的意思是不是殷坚可以离开这里?再也不必管前世的犯过的错了?」对何弼学而言,他唯一关心的只有这一点。

「不是不管,而是他已经想通。」判官若有深意的点点头,继续领着他们两人往前,在这里跨进电梯里实在需要勇气,天晓得往下会通到哪里?

「想通?这么简单?感觉好儿戏。」跟在殷坚身后钻进电梯里,何弼学下意识的朝内缩了缩,毕竟,他对电梯有着潜藏的畏惧感,尤其在这种地方,虽然判官一再保证他的前女友,火辣美艳的CK早就投胎去了,那抹阴影恐怕会永远长驻在何弼学心底。

「想通原本就不难,不过在你想通之前,什么都不容易。」像是对何弼学十分有好感,面对他的问题,即使只是随口说说,判官仍然面带微笑的认真回答。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捂着自己的耳朵,摆明了不想听,何弼学的反应正如绝大多数的凡人般懵懂无知,判官一点也不在意,等到时候到了,这些道理他自己会明白,到那时,就换他『想通』了。

「等等……你要带我们去到哪里?」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殷坚俊眉微微的皱了皱,外头的景象看似平常却隐含着不对劲,尤其是那道耸立在大厅正前方的旋转门,不知为何,他有种一旦通过,他跟何弼学之间的缘份就走到尽头了的危机感受。

「既然已经得到重生,何必再留恋这个皮囊,唯有真正放下,才能得到解脱。」平静的回答,判官认真的操作着手中的PDA殷坚及何弼学两人互看一眼,心底警铃声大响,要殷坚放下这个『皮囊』,岂不是要他重新投胎?虽然一样是重返阳间,但这个选项绝不在他们的计划内,何弼学还没那个闲情来招光源氏计划去慢慢等待重新后的殷坚长大啊!

「喂喂!你不要跟我搞六道轮回这一套喔!殷坚怎么来就要怎么回去!」凶狠的拦在殷坚及判官之间,何弼学再次发挥他老鼠吃象的功能,仗着判官不能对阳寿未尽的他怎样的小利多,横眉竖目的掠夺着他最大的权益。

「他确实不该这样重回阳间啊!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

「他有!他叫殷坚!」

「没有他的阳寿……」

「随便填一个上去!」

「没有死因……」

「和我一样!」

不论判官提出些什么,何弼学二话不说的回答,明明是殷坚的人生,他倒是答得比当事人更起劲。

「你也是这么认为?」似乎不太坚持要殷坚重新投胎,判官操作着手中的PDA一会儿后,平静的询问着殷坚的意见。

「嗯,都听他的。」微微一愣,殷坚真的没想过判官会这么好说话。对判官而言,殷坚重新投胎或许能过得更好,至少,他会拥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正常的人生,不过这是殷坚自己的选择,他想要继续这种日子,替原本的『殷坚』扛下所有的重责大任,判官也不会阻止他舍易取难。

「你该知道,当你重返阳间之后,你就成为真正的凡人,若是继续着『殷坚』的身份,一点都不轻松。」再三的提醒着,判官不用再解释,殷坚就该了解,等在前头的日子会有辛苦、艰难。

「最多就是得随时提醒自己,这回被捅是真的会死了。」潇洒的耸耸肩,殷坚很开心多了这段重返阳间的旅程,让他先适应着凡人该怎样过活,若是突然间摆胎活死人身份,他担心自己会因为缺乏『危机意识』而当场变成真死人。

「那好……」显然不怎么在意殷坚用什么身份重回阳间,判官像是完成自己使命似的递出掌中的PDA。

「等等!我有个要求!」眼捷手快的先一步抢下,何弼学将判官拉到一旁嘀嘀咕咕。

「重返阳间之后,坚哥要成为真正的殷家人,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视他为亲人!这个你办得到吗?」小声的请求着,何弼学摆出一付让人遗弃的小动物模样,这招对殷坚很有用,希望在判官身上也能发生功效。

「他一直都是殷坚啊……」无法形容的平凡面孔再次扬起微笑,判官向殷坚递出手中的PDA,用眼神示意要他按下指纹……

「有没有搞错啊?这是欺骗吧?弄了这么半天,他还是没把我们送回阳间,结果还不是要走走走走走……」踢着路上的碎石子,何弼学嘀嘀咕咕的瞎抱怨,本来还满心欢喜的以为穿过那扇旋转门之后就能回到阳间,哪知道此路不通,他们还是得去找孟婆帮忙,早知如此,就不必跟判官耗那么久了,浪费时间。

「这不算欺骗吧?本来就不是他的业务啊!他没理由费力的送我们回阳间,更何况,你没资格抱怨,一开始你就不适用那道旋转门,是我放弃转世投胎的机会,陪你辛苦的『走』回阳间耶!」低声的开着玩笑,殷坚的心情莫名的轻松许多,就在按下指纹那一剎,他感到自身有些奇妙的变化,好像他和殷家人的牵绊变得更真切,一种实实在在的血缘关系,可能是他的错觉,又或者是真的如此,总之他的心情异常的愉快。

「是啦、是啦!你最委屈了,……要不是你变成凡人,也会觉得累了,真想叫你背我……」搥了搥大腿,何弼学动了动发酸的四肢,真的是鬼地方啊!为什么没有交通工具?是说……死后灵魂到这里也不用交通工具了,怪就只能怪何弼学倒霉的是活生生的跑来阴间。

「我不介意啊!你要这么娘的话,随你喔!」耸了耸肩,两人的身高、体重相差不多,殷坚还有这点自信搞得定何弼学。

「去死啦!你才娘咧!要不是你现在也会挂点,我就当场将你就地正法!」抬起长腿就想踹人,殷坚机警的闪过,两人居然又开始旁若无人似的嬉闹起来,不过在阴间里,确实没有『旁人』会打扰了。

两人又扯又扭的滚成一团,要不是还有一丝丝理智,意识到自己仍然被困在阴间里,只怕会又一次的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翻滚了一阵子,玩闹够了之后,总算舍得分开,一个拉一个互相扶持的爬了起来,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从原本的窃笑,变成微笑,最后互相感染的朗声笑了起来,十指交错的手用力的紧握,份外珍惜着彼此之间对等、浓烈的情感。

就在此时,殷坚及何弼学两人惊讶的发现,身旁竟然不声不响的多了个人。白色的细跟凉鞋,修剪整齐抹成淡粉红色的脚指甲,浓纤和度的小腿,跟着是白晢的大腿,最后是翘臀、细腰、丰胸,穿了件白色小旗袍的孟婆,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天真、有些茫然的回望着他们俩。

「啊!是妳!」何弼学兴奋的跳了起来,原来他们不知不觉的走到奈河桥旁,终于啊……

「喝不喝汤?」漾开了甜美的笑容,孟婆友善的自身后端出了两碗热汤。

好奇的观察着孟婆,真的就如何弼学形容的那样,年轻、漂亮外加身材姣好,让殷坚有些不解的是,她的脑袋似乎有问题,除了规律的盛汤、摆桌、收拾空碗之外,再来就是一直询问他们渴不渴、喝不喝那碗热汤,他们两人站在这里才多久,她就已经问了数十次,殷坚不知道该感到厌烦还是觉得可怕,好几次他是真的觉得有些渴。反到是何弼学,像是十分熟捻似的和孟婆叽叽咕咕,一点也不在意她随时随地递过来的热碗,偶而还胆大无比的直接推开,按照何弼学的说法,孟婆并没有恶意,而殷坚则是怀疑,她会不会是在这里待久了,吸多了热汤的香气,结果连她的记忆也一点一滴消失。

「妳还记得我吗?何弼学啊!我曾到过这里寻找情人啊!就是他、就是他!那个魂飞魄散的家伙,那时真的谢谢妳呀!」脸上挂着与孟婆不相上下的灿烂笑容,何弼学献宝似的将殷坚揪到身旁,怕人不知道他的坚哥帅气似的拚命介绍,后者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有时真的弄不懂何弼学在想些什么,难道不会担心他太优秀被别人抢走吗?

「喔……是你啊!……渴不渴?喝不喝汤?」漂亮的眼睛眨啊眨,孟婆友善的笑了笑,跟着又不知从哪变出一碗热汤递到殷坚眼前,后者礼貌的摇了摇头,捥拒了她的好意。

「她就是孟婆喔!很漂亮吧?……当初就是她带我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找魂飞魄散的你哩!如果不是孟婆的帮忙,我可能失去勇气继续寻找下去了,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她……」回想起那段日子,何弼学原本开心的面孔瞬间黯淡下来,只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才晓得那种椎心剌骨的痛,也造就了他现在的万分珍惜。

原本就十指交错一直不舍得放开的手,再次用力的握了握确认彼此,他们都曾失去过对方,也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回真爱,所以他们之间的浓烈情感,是旁人怎样都无法了解跟介入的,也许他们会遇上许多、许多的风浪及波折,但是误会和第三者却不会出现在他们之间,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也相信自己及对方的爱就是这么强大。

「听何同学说,妳一直在等妳前世的情人,怎么?他没出现?」一路上,何弼学不是在聊豆芽菜的趣事,就是跟他提及孟婆有多痴情,殷坚真的很佩服这些女人,一个白素贞可以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终于让她盼到殷铣,大唐公主李珺更了不起,连头都断了还能继续守下去,不过她总算聪明了一回,没有因为这样而对席路的付出视而不见,甚至勇敢的选择了另一种结束,再看看眼前的孟婆,这些女人一旦痴情起来真的是地老天荒的等待着。

「也许出现过了,也许还没出现,我已经不记得了……」垂下眼睛,刷上睫毛膏的浓密睫毛,在脸上投出一抹阴影,反应着孟婆突然间变得低落的情绪,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站在桥旁多久了,也许已经数十年、数百年,又或者仅是一瞬间,她只知道有无数的灵魂经过她身旁,喝完了她留在桌上的那碗热汤,抛开了前尘往事,准备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不记得?那怎么办?」对女孩子总是十分友善的何弼学惊叫,不知为何,他就是很同情孟婆,一个年轻女孩孤零零的站在这里,天晓得还要经过多少年,才能跟她前世的情人再续前缘?难道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缘份了?那她更不应该站在这里继续的等待着。

「这样很好啊!我不记得他了,可是我还记得那种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永远不会消失。」年轻的脸颊再次漾开甜美的笑容,孟婆看向桥的另一方,彷佛她心爱的人会在那里出现。

跟随她的目光望去,那座高度发展的城市看上去十分繁荣,何弼学猜想着,那些英年早逝的朋友们,是不是正住在里面?像在阳间似的过着生活?很想去看看他们好不好,可是他却不能踩上那座桥,走过去他就真的回不了头了。更令何弼学伤感的是,他真正想见的那人却是永远都见不着了,想到这里,他刻意的别过头去,抿了抿薄唇、吸了吸鼻子,努力的不让自己眼眶泛红。

「嘿……你不要这样,堂哥最疼的就是你了,如果让他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会不安心的。」心灵相通似的,殷坚伸手揉了揉何弼学的乱发安慰着。虽然听上去很恶俗,对真实情况也没有任何帮助,但是他总能适时的让何弼学不再消沉下去,深深的吸了口气、揉揉有些发酸的鼻子,何弼学用笑容回应。

「好了!我们不能再拖延了!是时候回阳间了!孟婆,麻烦妳帮个忙。」

「帮忙?」

面对那名年轻、漂亮的女子一脸茫然的神情,殷坚及何弼学愣了一愣、对看一眼,她不会在这么要命的时刻,『刚好』不记得怎么将他们送回阳间吧?

「那个……妳上回不是带我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然后我在那里找到坚哥,跟着出现一道白光,嗖的一声我就回去啦!」何弼学比手划脚的努力唤醒孟婆的记忆,那个漂亮女子脸上的茫然神情让他解释得心惊胆跳。

「我知道啊!你还有朋友魂飞魄散吗?」歪着头,孟婆有些天真的笑了笑,何弼学差点没噘过去。为什么这些非人类一个、两个全都这么难搞?女娲、女媪是完全不理会别人的说法,一意孤行的蛮干,判官则喜欢禅之又禅、故弄玄虚,好好一句话非得说到让人听不懂为止,现在这个孟婆更夸张,她根本不在状况内啊!不要以为自己长得正就可以完全不用脑袋啊!

「不,妳误会了!我们只是想利用那道白光重返阳间。」冷静的拉住何弼学,殷坚认真的回答,他相信孟婆不是故意为难他们,也许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煮汤、盛汤,真的让她变得麻木了。

「光?什么光?……你们渴不渴?要不要喝汤?」孟婆先是茫然的望着这两名高瘦男子,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友善的端出热汤。

「啊啊~~不要不要不要!我们不喝!妳再答非所问,信不信我把妳整锅汤端去倒了!」理智终于让跳针似的孟婆消磨殆尽,何弼学哇哇乱叫的恐吓着。

「就是那道能接引我们重返阳间的光,……是不是非得到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才会出现那道光,还是……妳有办法让它出现?就在这里?」拽紧何弼学不让他做出任何蠢事,天晓得打翻那锅汤会闹出什么事?殷坚依旧很冷静的询问着,他们两人的个性就是这么互补,其中一人在瞎激动时,另一个就扮演煞车的角色。

「那道光……不会出现了……」低着头、盛着汤,孟婆小心翼翼的将它摆上一旁的桌子上,一盏一盏的灯笼经过后,汤碗变空,孟婆又小心翼翼的将汤碗收拾干净,规律的动作着。

「不会出现?妳是什么意思?」意外的大声起来,殷坚突然的激烈反应让原本在他箝制之下不断扭动挣扎的何弼学愣了一下,随后跟着惊叫起来,不要告诉他们,努力的半天就只差临门一脚,结果整个球门被搬走了。

「你人在这里啊!你想回到哪里去?」

晴天一个大霹雳,殷坚跟何弼学差点没让这个刚认清的事实打击得再起不能。当初,何弼学能自由的来去阴间,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为他的灵魂脱离身体,简单说,就是他差点在浴缸里溺死自己后,魂魄本能的飘来这个世界报到,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旅程后,终于找到魂飞魄散的殷坚,放下心来后,他的魂魄又随着一道白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是他的求生意志在作用着,阳寿未尽、命不该绝的结果。

可是这一回却大不相同,这两个跑来阴间游历的家伙,可是大大方方的『整个人』掉到这个世界,缺少的正是那种身体与魂魄之间的连系,就像孟婆提醒的,让他们找到了那道接引的白光又如何?他们没有回不回去的问题,因为他们的身体就在阴间这里。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急的团团乱转,何弼学暗骂自己好几声,在幽恶峡时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放过女媪,应该威胁、利诱尽一切可能的要她帮忙才对,管她用什么方法,总之将他们送回阳间就对了,哪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卡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别吵!我在想办法。」下意识的咬了咬薄唇,殷坚皱紧俊眉的思索着,在他的印象当中,确实没有人像他们一样,是『整个人』跑来阴间,绝大多数都是灵魂出窍、再不就是做梦,努力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借用的方法。

「天时、地利、人和,你们三样都缺,没办法回到阳间了。……要不要喝汤?」看着这两个男子好玩焦急模样,孟婆甜甜的笑着提醒,突然让殷坚捉住她的话中有话,危险的瞇起眼睛盯着她。

「天时?地利?人和?请妳把话说清楚。」沉声询问,殷坚神情严肃的盯着孟婆,后者微微一笑,突然间,原本茫然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睿智,她并不像何弼学想的那样丝毫不用脑子。

「天时,就是天地间异常变化的时刻,你当初能离开阴间,靠的正是女娲重临阳间的那一剎,现在你们欠缺的正是这种剧烈变化;地利,你们的肉身想要脱离阴间,就得找出两个世界最接近的地方,把握住天地变化的那一剎迅速通过;最后是人和,有了天时跟地利,你们还得有足够的力量,打通阴阳两界……」

没想到孟婆会这么有条理、这么清晰的解释,殷坚及何弼学两人听得一愣一愣,只是这个重返阳间的办法,艰难得超过他们两人的力量,一时之间消化不来的久久无法言语。

「怎么办?」谈不上气馁,何弼学一向不容易被打倒,只是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兴奋了。

「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回去!你这个倒霉鬼比谁都幸运,这一次肯定不会例外!」

玩弄着豆芽菜的两片小叶子,何弼学安静的坐在奈河桥旁,像这种时刻,他唯一能帮助殷坚的只有不扯他后腿,远远的看着他低头研究着河水。

「要不要喝汤?」孟婆又一次友善的靠了过来,只是这一回,她瞄着的却是何弼学摆在大腿上的小盆栽。

「喂!妳不要开玩笑了,用那个热汤浇豆芽菜?他会死掉的!去去去!去顾着妳的锅子,别烦他!」何弼学嘘了好几声将孟婆赶走,跟这个女人愈熟,就觉得她友善的烦人,有时他情愿孟婆像恐怖故事里描写的,是一名鬼气森森的老太婆,而不是这名一直在跳针,青春扬溢的年轻辣妹。

「何同学!我有办法回阳间了!」俊脸重新挂起自信的笑容,殷坚帅气的走回何弼学身旁,后者兴奋的跳了起来,忘情的给他一记热吻,真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地利,我们就利用这条河回到阳间,毕竟……」

「水是连通阴阳两界最好的媒介!这我都会背了!」

「人和,就是我!以我的力量,应该可以冲过阴阳两界,不过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了,天晓得哪年哪月我才能恢复?毕竟……」

「你已经没办法利用烟丝做威做福了,嘿嘿……」

「白痴!……现在只差天时……我算到了,天地之间很快就要发生大事……」

「算?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卜算?」

「殷家道术里头有,我也学过,只不过……不准而已。」

差点没让殷坚的坦白气得昏过去,何弼学嫌恶似的瞪了他一眼,后者无所谓的耸耸肩,随后自信心十足的笑了笑,他可是天资过人的殷坚啊!这一回,他绝不会算错,他们马上就可以重返阳间!

牙根微微发颤,何弼学有些埋怨似的用眼角余光撇了撇身旁那个男人,就算身处在阳间,而且在大白天,像这样神经兮兮的站在河里也是会觉得冷啊!更何况他们现在在阴间,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身体,再高的体温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他都觉得自己的双腿快要冻得失去知觉了。

「坚……坚坚坚……坚哥……,你你……你确定……这……这这这招……管……用……?」好几次咬伤自己的舌头,何弼学牙根发颤的结结巴巴,虽然说水是穿俊阴阳两界最好的媒介,但也用不着泡进来吧?至少……不必这么急着泡进来嘛……

「如果在阳间,我可能没有把握,但是阴间让我的灵力完全开启,我相信我卜算的结果,天地间的变动就快发生了!」姆指快速的在其余几指间跳动,殷坚认真的凝视着,如果不是现场气氛太严肃,何弼学会因为他太过装模做样而大笑出声,再给殷坚两撇胡子,那就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天师了。

咬着下唇,强忍着一波波袭来的寒意,何弼学很认真的等待着,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啥事都没有发生,忍不住狐疑的瞄着殷坚,后者扬了扬半边眉毛,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另一头,完全不关她事的孟婆,眨了眨大眼睛,站在奈河桥上好奇的打量着。

就在此时,三人突然感到地面一阵微微的震动,并不是错觉,河水开始荡漾出不规则的涟漪,何弼学下意识的靠向殷坚,后者伸出手去与他紧紧相握,随后不放心似的翻出条红绳将两人系在一起。

「坚哥……」难掩紧张心情,何弼学谨慎的将豆芽菜塞进自己的上衣里,他可不想在硬闯阴阳两界时,把自己的宝贝、心血结晶遗失在这里。

「嗯,时候到了!抓紧我,千万别松手!」语气也变得有些僵硬,殷坚虽然灵力奇高,但是很多道术他不是一知半解,就是根本没学过,像这样硬闯阴阳两界,同时还得再多带一个人,老实说,他真的没什么把握。

突然间,河水翻腾的更厉害,四周开始剧烈的震动着,空气中充斥着莫名的呜呜声,就连何弼学都能清楚感受到,天地之间有两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互相撞击,巨大的力量冲击着阴阳两界,看来真的让殷坚算中了,天地之间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殷坚~~~~。」四周的呜呜声变得更大,阴风开始凶狠的刮着,连孟婆都站立不稳的紧紧捉住奈河桥上的石墩,何弼学扯着嗓门吼叫,他担心再这样又是震动、又是刮风,自己很快就就让河水吞没,不然就是让风吹走。

「这是鬼哭,别理他!……一定要抓紧我,死都不能松开手!」殷坚回喊着,何弼学咬着牙点点头。

一手牵紧何弼学,另一手开始结着手印,殷坚静下心来默念着咒语,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整个阴间变得混乱不已,突然间,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殷坚危险的瞇起眼睛,时候到了,就是现在!

「众天神灵、诸神借法,风雷雨电,击!」剑指向前一伸,河水分开两半,在殷坚及何弼学身旁涌起一座数十丈高的水墙。

张口结舌的瞪着这一幕,摩西分红海大概就是这么壮观,何弼学愕然的看了看这头、看了看那头,目光最后停留在殷坚身上,这名高瘦男子仍然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辞,身上晕开一圈又一圈的霞光。

知道不能打扰对方念咒,何弼学关紧嘴巴的继续东张西望,整个阴间震荡的更厉害,四周的鬼哭声凄厉的咆哮着。说不害怕百分之百是骗人的,何弼学紧张的手心直冒汗,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两旁的水墙如果当头塌下,恐怕他和殷坚两条小命就会葬送在这里。

像是要回应何弼学的想象,两旁的水墙开始滴滴答答,何弼学啊啊的来不及惊叫,两旁不晓得几顿重的水墙就这样冲了下来,站在河中央的两人瞬间被吞没,河面的涟漪逐渐平息,一切恢复平静。

重重的撞击声不断的敲打着,强力的探照灯将占地面积广大的工地照得毫无死角,为了如期完工,即使气温降低了许多,工人们还是努力不懈的日夜赶工。

「那边的、那边的注意!」指挥着吊车将钢条送入工地里,工头高声的叫喊着,要兴建这类大型商场,地基十分重要,绝不能马虎。

地基挖得极深,钢条一捆捆的送入工地里,十几名工人正在这既大且深的工地中辛勤的工作着,其中一名经验老道的工人,正在研读着施工蓝图,指挥着吊车该将钢条往里送去。就在此时,布满风霜的脸孔突然一僵,愕然的抬起头来,神情既严肃又紧张的瞧着天空。

「怎么了?」年轻工头关心的问了一声,他很尊敬这位前辈,虽然学历不低的他笃信科学,但是这么多年在工地里打滚,这些老前辈们指导他许多,在这种地方有很多禁忌是没有道理可言,你只能抱着崇敬的心情去遵守。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浓眉紧紧皱起,长满老茧的手掐指算着,神情凝重的彷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听见什么?……没别的声音啊!怎么了?」诚实的回答着,工头有些茫然的东张西望,一切看起来正常无比,不晓得哪里出问题了。

「这么大的一个工地,而且还在施工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奇怪?」老工人一边强拉着年轻工头离开,一边高声叫唤着,要所有人放下手边工作,赶快离开这里。

让老工人这么一提醒,年轻工头脸色煞白,情况确实是如此诡异,所有大型器具正常的运作着,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原本吵杂的沉重撞击声也不见了,整个工地变得像默片一样可怕,不必其它人说明,肯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这么超乎常理的状况,还不懂得敬畏就太无知了。

「快!快离开这里!通通离开这里!」年轻工头也开始叫喊,不管怎么样,先把所有人撤离这里再说,毕竟是个正在施工中的工地,地基打得又广又深,万一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担心这些工人们会来不及逃生。

正当所有人放下手边工作,茫然的撤离工地时,四周开始微微的震动着,然后摇晃的愈来愈厉害,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呜呜声,凄厉的让人胆寒。

「地震!是地震!快点离开、快点离开!」原本消失的声音又重新出现,变得更加恐怖、更加吵杂,年轻工头拚死命的叫喊,所有工人争先恐后、慌慌张张的逃离工地。

分不清是上下跳动还是左右摇晃,也不明白究竟震荡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又好像过了好几个钟头,当一切恢复平静时,所有人一脸惊恐的互看对望着,看着工地毁坏大半,原本又广又深被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地基现在变成个不规则的大坑,H型钢禁不住强大力量的拉扯,变得扭曲、断裂,撑起的主结构儿戏的被撕开、半塌,所有人心有余悸,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捡回条命,如果不是老工人的福临心至,没头没脑的掐指一算,只怕现在有大半的工人全被埋在倒塌的土堆里。

「这……这该怎么收拾?」脸色惨白的年轻工头,看着这几乎全毁的工地,欲哭无泪的哀号着,重点是,他现在不敢再踏回工地里,有没有余震?万一再来一次,结构已经松散掉的建物是不是会垮的更厉害?一大堆问号塞满他的脑袋。

「先别回去!事情还没过去!」经验老道的工人浓眉皱紧,他不是没遇过大地震,这一次太特别了,一点都不像是自然发生,愈是如此,他愈觉得不安,天地间有太多凡人一无所知的力量在彼此抗衡着,如果刚刚的地震是因为这些力量所引发的,那么事件应该还没有结束,工人们冒冒然的回工地里善后太过危险了。

「还没过去?」有几名太过认真的工人,正想回去抢救自己惯用的工具,让这名老工人的话吓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解释,地面再一次微微震动,工人们纷纷慌张的叫唤着余震,赶忙找地方躲避。就在此时,地基最底部突然间隆起,黄泥水不断的涌出。

「不~~不~~~~怎么会这样?」盯着不断涌出的黄泥水,年轻工头快要哭了出来,如果地基完全被淹没,他还得调派大型的抽水车才能清理干净,重点是,这还得是那些泥水没有源头,要是这样不停的冒、不停的冒,这个工地算是废了。

同样盯着黄泥水的还有经验老道的工人,对他而言,这些涌出的黄泥水太不寻常,总觉得一点都不平凡,空气中飘散的气味都改变了,阴阴冷冷的还带点腐臭味。正当他这么想时,本来只是不断涌出的黄泥水,突然像是泉涌般喷发,四周好奇打量的工人们尖叫着闪躲,数丈高的黄泥水啵啵、啵啵的冒着,很快就将整个地基淹没,不仅如此,还有继续扩散的可能性。

「快退后,不要让那些泥水沾上!」在还没确定里头是不是含有细菌还是病毒什么的,年轻工头本能的要求着其它工人闪躲,他不希望灾情继续扩大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平安出来了?」终于恢复理智的年轻工人,脑袋开始运作,他得先确认没人被困在工地里,跟着再来想办法处理一片狼藉的工地。

「啊!里面有人!」不知是谁先叫喊,所有人看向那池黄泥水,真的发现当中有只手载浮载沉,先是只有指头,跟着手掌,最后是整只手臂,看上去就像个年轻男子被埋在黄泥水底。

「快!快救人啊!」年轻工头终于醒悟过来,身先士卒的跳下,吃力的走着、跃着,费尽气力的爬到那只手臂旁,用力的拽着、拉着。其余的工人也纷纷跃下来帮忙,被埋在黄泥水底的人似乎被什么重物拖住一样,众人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人拉了出来,原来他还死拚的捉着另一个人,连带的也将那名圆圆脸蛋的年轻男子救了出来。

「喂!喂喂!你们没事吧?」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抬到高处,年轻工头轻轻拍打着那名瘦瘦高高、五官英挺的男子,要不是现在一身泥水狼狈不堪,他肯定是一名十分帅气、俊朗的年轻人。

呛出一口泥水,那名年轻男子不断咳着,费了一番功夫才爬起来,同一时间,另一名圆圆脸蛋的年轻人也被救醒,两人像是掉进泥坑里一身脏乱,事实上,他们真的是从黄泥水中被捞了出来。

「阿学,你没事吧?」意识恢复后,殷坚想也不想的找寻着何弼学的身影,后者点点头,赶紧掏出被保护在怀里的豆芽菜,小心翼翼的擦拭掉沾上叶子的黄泥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明显就不是工人模样,年轻工头狐疑的质问着,总不能推说他们是从泥水里冒出来的吧?怎么有人能不声不响的潜进他的工地里?

「很难解释!说了你们也不会懂!这里是阳间吗?」看了看四周,一个半毁的工地,殷坚很冷淡的询问着,答案其实不言而喻。

「阳间?」面对太奇怪的问题,年轻工头一时半刻间反应不过来。至于那两个不速之客,显然也不太想知道答案,自顾自的站了起来,殷坚反手一劈,虚空之中突然出现道裂缝,二话不说的拉着何弼学钻了进去。

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所有人张口结舌的呆站在那里,任凭时间一分一秒的爬过……

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面上,痛得何弼学呲牙裂嘴,刚想回头咒駡殷坚,哪知道对方也不比他好上多少,平日里的帅劲全都消失殆尽。

「靠……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移动吗?再多来几次我真的会被摔得四分五裂啦!」揉着摔疼的屁股,何弼学看了看四周,老天,这是他思念了许久的客厅,还有厨房,还有卧室里的那张床,他真的回来了!历经众多波折,他终于回到他可爱的家了!

「我想洗澡……,好脏……」恶心的连打好几个冷颤,殷坚完全忍受不了自己现在这个模样,何弼学回头瞧了他一眼,跟着爆出一连串的朗笑声,再给他十几颗脑袋也想象不出殷坚现在这个德性,那个爱干净到有严重洁癖的家伙,现在却是一身黄泥水,也难怪他濒临发火界限,再一点点剌激就可以让他爆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DV呢?我的DV呢?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拍下来太可惜了,帅气天师的狼狈样,传出江湖上去可能会吓死一票人!哈哈哈哈哈~~~~。」不知死活的狂笑着,何弼学说到做到的翻着自己随身包包,真的想拿仅剩一点点电力的DV留下证据,殷坚眼捷手快的抢了过去,跟着毫不留情的扔向墙壁,最后再拎着何弼学的衣领,将人拖进浴室里。

热水不断的冲刷着,殷坚不晓得洗第几次头发了,感觉再怎么努力,身上还有那股泥味,恶心的他再一次疯狂的倒着洗发精、沐浴乳。

「坚哥……,你收敛点啦!再刷下去你会脱皮的……」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里,何弼学探出头来欣赏着殷坚的背部曲线。

「早知道会从黄泉里爬出来,我才不要用这种方式回阳间!」终于受不了似的拿起刀子削短自己的头发,殷坚恨意十足的钻进热水里泡着,没想到面对大风大浪可以谈笑自若,结果一点点脏污就完全将他打败了。

「拜托……你真的很娘耶!不过就是一点点泥水而已啊……」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何弼学心底却笑得快岔气了,殷坚自己肯定没发现,平日里老爱装酷,一旦计较起来会这么可爱。

「你找死啊?」长腿狠狠的踹了过去,殷坚跟何弼学两人分占浴池的两端,你踹我、我踢你手来脚来的玩闹着。

「喂……」嗖的一声,何弼学『滑』到殷坚身旁,手脚利落的跨骑在对方身上。

「干嘛?」虽然仍在佯装着生气,可是嘴角已经很不争气的露出笑意,殷坚捉住何弼学的颈子,深深吻了对方一口,舌头追逐、纠缠着。

「已经回到阳间了,我们要做些什么?」双唇仍未分开,可是笑声却顽皮的在呼吸间流出,何弼学的大眼睛瞇成一道弯月。

「你知道我不喜欢……」

「骑乘式嘛!这里是有多大?将就一下!」

「OK!都听你的,将就一下!」

用力的吸了一大口泡面,热腾腾的香气熏得何弼学的黑框眼镜白茫一片,手中的摇控器随意的乱转台,这种废柴似的日子他不知道想念了多久,感动的都快痛哭流涕了。

又一次的吸一大口面,何弼学撇了撇身旁的殷坚,这个神经病有面不吃,竟然拿出急救箱,翻出绵花棒,正在那里沾着温水清理着豆芽菜上的泥渍,如果不是因为拿酒精消毒可能会害死豆芽菜,这个过度保护的蠢笨可能真的会拿来喷。

「坚哥……面冷了……」好意的提醒着,何弼学可不想收尸,那个笨蛋最好有点自觉,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不吃不喝过日子的活死人了。

「你吃吧!我不饿!」小心翼翼的捏着小叶子,殷坚像擦药似的轻手轻脚,很怕一不小心就掐断豆芽菜。

「屁啦!你最好不会饿!快吃面!」抢走殷坚手中的豆芽菜,顺道再将泡面塞回去,何弼学抱着小盆栽到餐桌上浇点水,小孩子就要这样天生天养,垃圾吃垃圾大!

盯着那碗泡面,殷坚实在有点倒胃口,没想到他重返人间的第一餐竟然是泡面?再想下去就觉得自己很可悲。安顿好豆芽菜之后,何弼学又窝回殷坚身旁,透过谈话性节目底下不断闪动的跑马灯,两人很惊讶又不算太惊讶的发觉了,阳间已经静悄悄的过去了两年,没想到他们已经结结实实『失踪』了两年,再还没想好怎么跟亲人、朋友解释之前,殷坚跟何弼学决定还是先别连络他们,免得吓坏他们。

「坚哥……,你要怎么跟小姑姑他们解释你的前世是谁?」嘴里含着面条咕哝着,何弼学那双不成比例的大眼睛闪过一丝狡狯,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了不想知道、不在乎殷坚的前世是谁,但是好奇心谁没有?尤其像何弼学这么严重的人。

「干嘛解释?」吃了两口后终于忍不住的整碗倒给何弼学,殷坚认命似的晃进厨房搜索着,他不要重返阳间的第一餐这么辛酸,捡到便宜似的何弼学,开心的摇着无形的尾巴跟了进来,这么好的厨艺绝不能错过了。

「不用解释吗?至少让她知道是谁嘛!」贼兮兮的呵呵笑着,何弼学帮忙开着罐头,这神奇的小东西,竟然还没超过期限?

「是她想知道还是你想知道?」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殷坚扬高了半边眉毛,好玩又挑衅的望着何弼学,小小的厨房里挤进了两个超过一八零的高瘦男子,突然间温度似乎上升了一些。

「我才不想知道咧……」

「真的不想知道?」

「……给点提示?」

嘿嘿的贼笑着,何弼学推了推黑框眼镜,殷坚想也不想的摘掉,既然已经回到阳间了,有种东西叫做隐形眼镜,这么碍目又缺乏品味的东西别出现在他家里。

「是个男人!」

「废话!」

「这哪算废话啊?是个名人,如果你历史够好的话,肯定记得他的名字。」

「名人?很坏的名人,在历史上有名的坏人?」

陷入自己的小宇宙当中的嘀嘀咕咕,殷坚翻了翻白眼,这算哪门子的推理?他几时说过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坏人?事实上,他的前世确实杀过很多人,但他不觉得自己做坏事,那是无可避免的悲剧,历史走到那里,只能发生那么悲惨且毫无人性的事情。

「其实我是……」连哪个朝代这么重要的问题都不晓得要问,殷坚算准了何弼学那个笨蛋猜不出来,不想他再这样烦恼下去,正打算告诉他答案,谁知道那个目前失业中的男人任性起来十分固执,狠瞪了殷坚一眼后继续挠头的猜下去。

高举双手投降,殷坚对何弼学一向很没辄,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由着他这样胡乱猜下去,也算是生活情趣。

心满意足的帮忙收拾着茶几上的杯盘狼籍,真的不愧是爱计较的殷坚,就算只有橱柜中剩下的罐头,他老人家也能弄出一桌搬得上台面的料理。长长的打了个饱膈,何弼学抱着豆芽菜、摊在沙发上装死,殷坚则是认命的整理着屋子,他不记得他在『离开』前曾将客厅弄得那么乱,很想吼那个智慧退化,现在正装着娃娃腔跟豆芽菜聊天的笨蛋来帮忙,可是一想到何弼学只会愈帮愈忙,殷坚长长的叹了口气,卷起衣袖开始搬着殷家那些厚重的古籍。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平凡的温馨,何弼学与殷坚两人时不时交错的目光写满了情意,正当两人抵抗不了这股想要亲近对方的念头而愈靠愈近时,碰的一声,殷琳及吴进像阵旋风似的卷了进来。

「啊?」

「耶?」

「呃……那个……我们回来了。」尴尬的笑了笑,何弼学从沙发里爬了起来打招呼,门边的殷琳细眉轻轻的皱了皱,最后微微的扬高。

「还真是你们两个啊!坏习惯一点都没变。」哼哼两声,一点都不想多理会的走到书堆当中翻翻找找。自从殷坚跟何弼学失踪之后,殷琳就将这间公寓当成办公室使用,毕竟有很多道术不方便公开,吴进怎么说都还不算殷家的一份子,只好委屈自己万水千山的到这里施法。

「什么叫『坏习惯没变』?妳才有问题吧?哪有人进门之前不先敲一下的?门铃装在那里是摆设啊?」两人之间像是完全没有『两年时间』的落差,殷坚很快的弹了起来,尾随在殷琳身后指责着,姑侄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大吵起来。

「你们去哪了?怎么会失踪这么久?」好脾气的吴进,很兴奋的拉着何弼学追问,他肯定自己能在这名一点都没变老的年轻人身上挖掘出精彩万分的故事,后者自然没让他失望的口沫横飞起来,一边还感叹着DV让殷坚砸了,否则应该有机会左证,事实上,何弼学自己忘记了,在阴间游历的过程中,因为缺乏电力,所以他的宝贝DV根本没开过机,自然没有那些所谓的记录可以播放。

「你知道吗?坚哥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殷家人耶!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喔!」一直牢记在心里,何弼学认为该让殷琳分享这个好消息,谁知道那名保持得很好,但是依旧鬼气森森的女人又是冷冷一哼。

「废话!他不姓殷难道姓何吗?失踪了两年,变得更低能了?」明显的情绪有些激动,殷琳的刻薄话比往日更具有威力,吴进为难的无声道着歉,因为元跟女娲斗法的关系,所以引发了一场毁天灭地般的大地震,不仅元耗尽了力量牺牲了,就连红中、白板、青发那三名一模一样的可爱三胞胎也受到牵连丧命了,所以殷琳的情绪很低落,即使发生了小侄子从阴间平安回来的事情,也没让她开心多少。

自然不可能真的跟殷琳计较,殷坚理解的点点头,这是男人之间的浪漫,二话不说的义气,同时,他也很为殷琳开心,能找到吴进这个将她视若珍宝的好男人。让何弼学这么一提醒,殷琳微微的瞇起眼睛,从一进门开始,她就觉得有点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可是何弼学那句『殷坚成为真正的殷家人』让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跟殷坚之间的牵绊更深了,不再是那种多年累积起来的亲情,而是一种叫做血缘的神秘理由,在他们之间强烈的作用着,彷佛想弥补殷坚前半生失去的那些空白。

想也不想的走上前去,用力的抱了抱殷坚,就这么一个微小动作,让那个平日里总是一付冷静酷样的男人,抿了抿薄唇,强撑着不让眼眶泛红,从此刻起,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是殷家的一份子,名符其实的长子嫡孙。

「对了、对了!还有别的好事,我来跟你们介绍……」很感动的看着殷琳、殷坚的互动,何弼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冲去餐厅,将小盆栽捧了出来。

「干嘛?别告诉我,你们到阴间去,就带了一棵豆芽菜回来当纪念品,阳间是没有吗?想吃的话我可以炒出一大盘!」非常的不以为然,殷琳嫌恶的看了那两个笨蛋一眼,所谓的纪念品,不就该是一些阳间没有的东西吗?豆芽菜有什么特别的?难不成还会唱歌吗?

听见那个『吃』字,殷坚跟何弼学两人脸色同时一变,后者赶紧将盆面栽抱去藏好,殷坚则是慎重的警告着,谁敢动他的豆芽菜,他就跟谁翻脸,天皇老子来也没情讲!

经过了何弼学努力的解释,殷琳及吴进两人终于了解,那盆小小的豆芽菜是那两人的『心血结晶』。为此,吴进当然是大力的恭喜着殷坚及何弼学,这名喜爱考古的学者,跟他们相处久了,想当然尔的见怪不怪,连这么荒唐的事情都能接受的如此轻松自然。倒是身为殷家中辈份不低的小姑姑殷琳,一想到她殷家后继有人很感动,但竟然是棵豆芽菜而很无奈,最后意识到从此她就升格成为『姑婆』,脸都青了……

「小琳,别这样,这是好事啊!说不定豆芽菜能长大成人……」吴进努力的安慰着,只是话似乎愈说愈糟。

「长大成人?豆芽菜精吗?这不是更该死?连成精都这么丢人!」被烦的一个头两个大,殷琳不顾形象的咆哮着,殷家可是在玄学界的第一把交椅啊!出了个活死人殷坚已经够争议了,现在还多了棵豆芽菜精?真不晓得该怎么向江湖人士交待。

「喂!什么叫丢人?谁说他一定要成精的?」护子心切的殷坚,想也不想的跳出来与殷琳争论,虽然他自己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自己想想是一回事,别人质疑又是另一回事。

「就是啊!豆芽菜可以结果嘛!从果实中蹦出来不是很酷?」思维跳跃得无人能及的何弼学,自以为自己和殷坚同一阵线的帮腔,结果让那个发火中的天师狠瞪一记。

「你自然科学没学好吗?还有,这不是日本童话!」

「那就根茎类,像蕃薯一样?」

「你这个白痴!就算是根茎类,你就不能想象成人蔘吗?」

「人蔘会比较好喔……又不好吃……」

「何、弼、学!」

无言的看着对桌那两人围绕着一个奇怪的话题在吵架,殷琳跟吴进互看一眼笑了起来,那两个笨蛋真的回来了。

整理着超渡用的法器,殷琳接下来有好一阵子要忙,元跟女娲斗法引发的那场地震,虽然意外的让殷坚跟何弼学重返阳间,可是也有许多无辜的人连带受累。

「情况已经这么糟了?没有转圜余地?」陪着整理法器的殷坚,心情万分沉重。原本,他跟何弼学还天真的认为,也许能跟女娲谈判,就像他们在阴间时,想方设法的让女媪理解一样,谁知道回到阳间后才发现这个结早就打死了,殷琳他们等于正面跟女娲开战了。

「本来就没有所谓的谈判空间,你别天真了。」摇了摇头,殷琳交待着要吴进别乱跑,超渡法会他最好是别跟去。

「小姑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虽然不认为自己够道行,能够超渡别人,不过身为殷家的一份子,殷坚自然不能置身事外,那名鬼气森森的女子望着他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殷坚竟然会主动帮忙?不计酬劳?看来她的殷坚真的长大了。

「不必了,你耗了不少灵力才能冲破阴阳两界,还是多休息吧!你姑姑我还没那么没用,连这点小鱼小虾都摆平不了!」

虽然殷琳交待过要他们多休息,可是对殷坚及何弼学来说,所谓的休息也只是不出门而已,至于其它?再说啦……

「真的很诡异啊!打开电视,没一件好新闻,不是这里天灾、那里人祸,那些心地善良、行为正直的人到哪去了?」懒散的摊在床上不断的转换频道,何弼学心浮气躁的差点想将手中的摇控器扔出去,虽然已经跟电视台连络上,也安排好相关的职位等他回去,可是何弼学就是很不想回到那个世界,应该说,他很不想回到阳间,看到这些你争我夺的乱相,他突然有种其实阴间比较和平的感觉。

「这就是小姑姑说的,人心被影响了,有一点点恶念就会被无限放大,女娲就是靠这股力量让阳间自我毁灭的。你最好冷静一点,多几个像你一个冲动的笨蛋,只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去按下开关、发射核弹,到时阳间就真的自爆了!」体力大不如前,殷坚头埋在被窝里闷闷的回答,他开始有点想念从前那种只需要一根烟就能马上生龙活虎的日子。想到那些烟丝,殷坚强逼着自己起床去翻翻找找,看到那个熟悉的盒子,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事实上,对他而言真的是重生了一次,这一回,他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真是糟糕……,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没有!只能见招拆招,凡人不可能立刻弃恶扬善,我们只能救一个、算一个,多争取一些时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像小姑姑说的,让那个被诅咒的家伙去干掉女娲。」

「不行!这是不对的!这样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我们应该要想办法变好,而不是去干掉赏善罚恶的人!虽然她的手段极端了点……」

强拉起仍然死赖在床上的何弼学,殷坚认为自己已经休息够久了,灵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是时候帮忙处理一些事情,尤其他在吴进那里听说,殷琳为了一个女鬼索命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他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哪只女鬼这么嚣张,可以让道术一等一的殷琳疲于奔命。

「等等你要去哪?我送你。」对着全身镜打量了一会儿,重新剪短头发的两人看起来十分有精神。殷坚扬了扬手中的车钥匙,好奇的问着蹲在鞋柜前系着球鞋鞋带的何弼学,这个斜背着包包的年轻人,看起来还是那付死大学生的模样,品味一点都没有提升。

「回电视台!标哥找我制作新节目。」整理妥当,何弼学瞄了殷坚一眼,还是合身的西装、名贵的皮鞋,这家伙真的是怕人不晓得他有钱一样的铺张。

手机铃声响起,殷坚硬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毕竟,他们俩在阴间游历时,没有手机这个烦人的小东西。总算想起是自己的手机在抗议,殷坚帅气的接起,来电显示着小姑姑三个字,何弼学多事的凑近跟着听。

「走!到医院!」俊脸一沉,殷坚随手关上大门,头也不回。

「医院?干嘛?」嘴上虽然叽叽喳喳的追问,可是脚步一刻也没停歇,何弼学三两下就追上殷坚,并肩同行。

「管彤那个笨蛋让人扒了狐狸皮!」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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