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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无间V(今夜有鬼II)》第0章
方案:

 诡异的青雾弥漫天地,一沾到就寸骨不留化为血水。

 女娲灭世的步伐没有停止的迹象,

 好不容易回到阳间的殷坚与何弼学面对神的意志,

 难道只能坐困愁城?

 才怪!法律可没写明说世界末日来临时可以不改缴信用卡帐单!

 只不过,当世界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何弼学的灵异雷达就不只可以撞鬼,还可以撞到一堆活死人!

 不,活死人有什么稀奇,更稀奇的地方应该是,

 各方人马通缉的游乐琪竟然出现在他家!

 杀人狂游乐琪堵上钱鬼殷坚?

 管彤的前后任单恋对象到底谁比较恐怖?

第一话 鬼雾

 青色的怪风像是有生命似的,选择性的飘往某个方向,那些躲避不及的路人,凄厉地惨叫着,身上的肌肉、毛发被不断地侵蚀,最后连白骨都变得脆弱、碎裂,仅剩地上一滩一滩浓稠的血水……

 刺鼻的消毒气味,嘀嘀、嘀嘀、嘀嘀的心电图声响,管彤甚至不必睁开眼睛就能知道自己又躺在医院里。

 堂堂一个道行上百年的狐仙啊……管彤自嘲地轻笑几声,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闷哼。

 熟悉的脚步声焦急地接近,管彤好奇地睁开眼睛,一个有着浅灰色瞳孔、尖锐犬齿的高瘦男子,身旁跟着一句同样既高且瘦,但是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年轻男子,双双紧张关心地凑上前。

 “我在阴间?”停了好几秒,管彤才意识到他瞪着殷坚及何弼学。这两个家伙不是迷失在阴间里回不来?怎么会出现?幻觉?还是他已经死了?

 “你想得美!”一声冷哼。那种熟悉的刻薄语气,果然是殷家出品……那两个福大命大的家伙终于顺利地重返阳间了。

 “你不会相信发生什么事情……地震竟然让黄泉涌到地面吔!所以我们就回来了!”对于一切诡异奇怪的事物总是容易兴奋的何弼学,忍不住比手划脚起来。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可以将整个阴间游记说上个三天天夜。若是在以前,管彤肯定会和何弼学斗嘴,只是现在他真的好累,不论是生理或是心理都是如同槁木死灰。所以他只是安静听着,安静得殷坚及何弼学两人不由得对望一眼……这不是管彤……至少,不是他们认识的管彤。

 “嘿!这是你的新造型啊?蛮酷的!”何弼学故意揪了揪管彤的白发。虽然还是一样俊美、好看,但是总觉得好像失去了生气。何弼学挺不愿意承认,他竟然也有想念以前那个张口闭口喊他'低能儿'的公狐狸。

 “……我是白狐!差不多被打回原形了吧?”低声地苦笑着,管彤知道何弼学是想激励他,可惜他真的太累了,仿佛在短时间内活过一生的感受,该经历的他全部都经历了。

 “何同学,去替豆芽菜浇水!”呶了呶嘴,殷坚一个眼神便让何弼学明白:也许他们该给管彤时间、空间慢慢恢复生气,后者点点头号地推门离开。

 “谢谢……是你救我的?”轻轻地道了声谢,管彤心口仍然在发疼,只是他分不清楚这种痛楚是真的伤,还是错觉?好像在游乐琪刺伤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再也不完全了。

 “是小姑姑,她到的时候,你只剩半条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俊脸上罩上一层寒霜,殷坚面色一沉。

 管彤怎么都算是他们殷家的亲人,自己人被外人伤成这样,他没理由坐视不理,要是让他逮到那个凶手,还不用大日如来金轮咒将他烤成焦炭。

 “算了,一言难尽。”闭上眼睛,管彤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女娲灭世的事情已经够烦了,不必为了他再多操心一件事。

 “管彤……”

 “只能说,我来到人间做了场美梦……现在,梦得醒了。”

 不知为什么,等管彤再睁开眼睛时,殷坚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以前那个爱玩爱闹的管彤再也不存在了。现在出现在殷坚眼前的,是真正的狐仙,经历了风霜洗练后道行上百年的狐仙。

 ***

 小心翼翼地为瓷盆里的一株豆芽菜浇水,何弼学心有灵犀地回头,正好瞧见殷坚离开病房向他走来。

 “管彤怎么样了?那个伤……不严重吧?”

 “他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里?”

 “他说他到人间历练一趟,现在缘尽了,他要回去了,等到女娲再次出现,他会回来帮忙。”

 心口有些堵堵的,何弼学绷紧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虽然回到深山修行,对管彤而言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什么,何弼学总是觉得不开心。

 “好像……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啊……”低声地喃喃自语,何弼学伸手与殷坚十指紧握。

 “恩。”沉声应了一句,殷坚抬头看着天空,一股青色的风飘过……

 ***

 啪啪、啪啪!频道不断切着。不论哪一台,全部报道着这被称为“鬼雾”的青色怪风,已经有为数不少的人,惨死在那阵怪风之下。一开始威力最强大的时候,几乎被“鬼雾”刮中的人,会立即腐烂成一滩血水。

 曾有人亲眼目睹,只不过是分隔在马路的两端,青色怪风像是有生命似的,选择性的飘往某个方向,那些躲避不及的路人,凄厉的惨叫着,身上的肌肉、毛发被不断地侵蚀,最后连白骨都变得脆弱、碎裂,仅剩地上一滩一滩浓稠的血水……凡是亲眼瞧见这一幕的人,绝大多数都发疯了,只能从少数仍然保持着一丁点清醒状态的人口中了解,那阵“鬼雾”真的万分可怕。

 “真是该死!”愤恨地关掉电视,将遥控器重重摔向沙发,小鱼冲进卧室里,快速收拾着保暖的衣裤,跟着再到厨房当中扫荡干粮。

 新闻不断播放着:因为气候关系,那阵 “鬼雾”正飘向她所居住的城市,预计再过不久就会到达。

 为了生存下去,她不想像新闻中建议的死守在家中,更不想冒险去注射那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疫苗。她还年轻,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小孩,她绝不可以放弃。

 “小鱼姐,我们要离开这里,要不要一起走?”

 碰碰、碰碰的敲门声,楼下租用她房子的两个年轻男子,神情严肃但友善地邀请着,小鱼想也不想地点头,她正想叫这两个大男人帮忙。她的先生在国外工作,也许他们可以去投靠他……“鬼雾”不会飘洋过海吧?

 “恩!帮忙拎这些。你们该不会什么都没带吧?”瞄了瞄两人,发现他们手上空无一物,小鱼眉头微微一皱。

 虽然逃难似的大包小包是有些夸张,但是现在的情况也没乐观到啥都不必准备吧?她甚至已经神经质的担忧着不晓得到不到得了机场、能不能及时逃开?

 “放心,东西都搬上车了!小夏跟晴晴呢?”其中一名挂着眼镜、模样斯斯文文的男子,二话不说地走进屋里,原本躲在房门后面的小女孩扑了出来,亲昵地在他怀中咯咯直笑。

 年仅三岁的她根本不知道害怕,抱着那名年轻男子的大腿天真地玩闹着。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在场的三个大人萌生出一个念头: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将这两个无辜的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夏,先跟叔叔下楼!”小鱼命令着,匆匆忙忙冲进婴儿房,将几个月大的儿子抱了出来。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直奔停车场,轰的一声高速驶出。

 “希望来的及……”

 车子在马路上缓慢地前进着。跟他们一样想法、逃难中的人不少,喇叭声此起彼落。抱着小宝宝的小鱼,忧心忡忡地频频回头张望,仿佛凝结在空气当中的青色雾气,索命似的扑向这个城市……

 ***

 哐啷一声踢翻了吴进堆在地上的那堆布满灰尘的古籍,殷琳嘀嘀咕咕无声地咒骂着。

 若不是因为一场大地震,让N.H.Alliance总部毁去一大半,现来就是殷坚跟何弼学重返阳间拿回公寓的使用权,她也不必将一堆常用的不常用的法器搬到吴进这里来。

 这个斯斯文文、带着副眼镜、有着严重考据狂的男人,虽然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住在气派宏伟的豪宅里头,但他就是有办法在自家中堆满从墓穴中挖掘出来的“宝物”,让人找不到半点落脚的地方。

 “小琳,有没有摔伤?”原本在书房中准备着教课用的讲义,吴进一听外头的嘈杂声,担心不已地冲了出来。

 他虽然有点古板、愣头愣脑,但是意外的浪漫,天上地下只将他的宝贝女友摆在第一位,就连他那些收藏品都可以无视、不管。

 “我没事。真是该死!小侄子被叫回老家,不知道修行得怎么样?也不晓得似乎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在客厅正中央弄了个花圃种那颗豆芽菜……现在搞得像棵灌木似的,再长下去还得了?何同学那个笨蛋也不知道跑哪儿去,这么久都不整理房子,害我找个法器找了老半天……”

 BlaBla地一长串抱怨,殷琳这阵子忙得快昏头了,又是超渡又是追踪女娲,更多的时候是要应付那些不成材的殷家后辈,一个两个半吊子、半桶水;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一个让长辈召回老家——殷坚毕竟要继承殷家大统,不能再这样闲散下去,死记活背都要将那些道术学通学熟;另一个则是夸张地让白蛇拐走,殷铣这个混蛋不晓得逍遥到哪个空间去了!

 “别这样,小侄子能被真正接纳是件好事啊!那个灌木……,不是那个豆芽菜?也不是……由着他们啦!小孩子在发育中嘛,反正在变成大树之前都不会被抗议吧?至于何同学,前阵子回澳洲看他的父母亲,听说已经回来了,不过好像被电视台叫去帮忙。最近的新闻太多,如果不用点心,可能会忙不过来。”

 心地善良的吴进,语气宠溺地安慰着。他知道殷琳只是嘴上抱怨几声而已,并不是真的感到不高兴,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默默地在背后支持她。

 “最该死的是管彤!不过就是失恋嘛,有必要被打击到龟缩回山里吗?真是……还有那些警察也不晓得干什么吃的,捉不回一个病得快死的杀人犯?阳间真的是没救了!”

 一提到管彤跟游乐琪,殷琳又一次地火冒三丈。没想到她居然看走眼,那个追杀着女娲代行者的凶手就在他们身边,更要命是的竟然还能捅了管彤这只修行上百年的狐仙一刀?

 虽然在理智上她知道并不能真正地责怪游乐琪,毕竟,他几生几世下来都被诅咒得如此丧心病狂、毫无意识的冷血;可是在情感上,她很难不去憎恨他。

 他杀死的那些代行者,其实都是无辜的年轻女孩,她们唯一威胁到这个世界的地方,就是女娲会透过她们摧毁这个世界……问题是在还没发生之前,她们全都是无辜的。

 “其实,我倒不觉得管彤是感情全部都付诸流水。如果游乐琪一点不在意管彤是生是死,他根本不必打那通电话要你救他。我想,他一方面控制不了自己伤害管彤,一方面却又希望他平安,两个矛盾的情绪,说不定最痛苦的人是游乐琪。”

 事情永远往好的方向猜想,吴进认真的神情,让殷琳想泼的冷水全都咽了回去。也许,这世上多几个像吴进、何弼学这类单纯的人,女娲就不必毁灭阳间了。

 “警察最好早一步捉到游乐琪,如果落到我手里,一定海扁他一顿!”恨恨地恐吓着,殷琳凶恶的模样在吴进眼中更显可爱。

 他知道他的宝贝女友如果真的逮到游乐琪,也只会海扁他一顿,然后再努力不懈地想办法救他,助他摆脱那个可悲的命运,殷琳正是一个这么可爱的女人。

 ***

 单调得近乎寒酸的布景,长桌旁摆了四五张椅子。何弼学看着这样的摄影棚,不由得一阵鼻酸。想当年他可是王牌制作人啊!谁知道才没过多久,制作费就一砍再砍拮据成这样……套句殷坚的说法,这根本就是羞辱人的金额!那么穷酸的话就不要出来混了!

 “唉,不景气啊!将就将就。”望着何弼学毫不掩饰的嫌恶眼神,标哥只能尴尬地笑笑。人心浮躁、社会动乱,电视台拨出再多的制作费,也挽救不回一跌再跌的收视率,没有收视就没有广告,没有广告就没有制作费……可怕的恶性循环。

 “你要我来制作‘谈话性节目’?标哥,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之前是搞灵异节目的啊!”没好气地白了几眼,电视台里头像是换了一拨人,现在何弼学手下全是一些年纪非常轻的新人。

 虽然在外貌上大家相差不多,不过在本质上,何弼学觉得自己跟那些年轻人有严重的代沟,至少,他们比起他原本的制作小组,吃苦耐劳的能力都大打折扣了。

 “都一样都一样啦!反正谈没两句话,很快的又变成灵异节目了!”标哥拍了拍何弼学肩膀,用力地安慰着。

 这可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也是他独排众议、说什么也要找回何弼学来制作的主要原因。说到灵异节目,这家伙可是第一把交椅,天王级的制作人啊!

 “是吗?我怎么觉得比较像卖药的?”看了看节目流程,何弼学挑了挑半边眉毛冷哼。

 安排什么见鬼的药厂来介绍他们新发的疫苗?这种东西可以随随便便在电视台录制和播放?节目不需要审核的吗?

 “别管它是灵异节目还是卖药的……你能叫你之前的制作小组回来帮忙吗?正杰啊!正杰这家伙现在可强了!”标哥堆满笑容地怂恿着。

 何弼学又一次挑了挑半边眉毛冷哼,他当然知道张正杰厉害啊!这家伙接手他留下来的职务,搞得一个两个节目停播,最后跑到其他家电视台。靠选拔辣妹之类的节目起死回生……张正杰根本就是让标哥及电视台放弃的!现在因为节目红了才要找他回来?何弼学自问开不了口。

 “标哥,你开那点钱,要正杰制作啥啊?人家现在有机会狠赚一票就让他赚吧,别害他了!”不怕得罪上司,何弼学义气得力挺自己学弟。

 想当年他也是从节目助理慢慢熬成制作,现在张正杰能独当一面了,应该要为他感到高兴,没理由叫他回来当自己的副手。

 “好啦好啦!我只是说说而已嘛!不要用那个眼神瞪我。这次药厂介绍的新疫苗,好像是针对‘鬼雾’的,现在很受民众期待,药厂愿意给我们电视台这个机会,透过我们节目来介绍疫苗的功效,这是我们的荣幸,你可要好好的安排啊!”标哥再三提醒着。

 仁德药厂是他们的广告商,投注的资金实在惊人,属于绝对不能得罪的大客户!标哥相信何弼学的实力,一定能用最少的制作费,录完一集精彩万分的节目。

 “知道啦知道啦!你真的很烦很啰嗦吔!……小兵们,开工开工!”

 用力地叫唤着,何弼学走向摄影棚,看着那些或蹲或站、分布在摄影棚各个角落,又或者聚集成一个两个小圈圈的制作小组,不由自主地长叹口气。

 接着,像只母鸡似的,一只一只拎回那群完全不在状况内的新手小鸡,准备录制这集不知该算卖药还是灵异、暂时定名为‘欢迎来到异想世界’的谈话性节目。

 ***

 天色变得灰灰暗暗气压极低,空气中饱和的湿气让人浑身不舒坦,许多人挤入路边的咖啡厅,躲避这突如其来骤变的气温,所有人汗流浃背地猛扇凉。

 冷气运转着,送出来的凉空气也抵消不了这股闷热感,人们时不时看向窗外,好奇着这场要下不下的大雨,究竟何时才肯落地。

 柜台后的服务生贴心地转换电视频道、调整音量,咖啡厅内道的顾客,整齐划一地机械抬头看荧幕,正巧重播着昨天新登场的谈话性节目——几名看似专家学者的人激动地辩论着,为讨论“仁德药厂出产的新疫苗究竟对那道‘鬼雾’有没有功效”而争吵得面红耳赤。

 “第一代疫苗已经证实了毫无功效,仅仅只能维持寿命几秒钟而已!这能干什么?连交待遗言都不够!你凭什么认为第四代的疫苗能够抵挡得了?”一位头发花白的学者,异常气愤地指责着。

 的确,如果不是因为仁德药厂的不够谨慎,不会有大批市民自以为有了抗体、无视‘鬼雾’的危险性,最后凄惨地结束生命……正在发言的这名学者经过了无数次地反复试验,确定了前三代疫苗在动物实验阶段是极为成功的,可是一旦注射到人体后,效力大大减弱,根本抵抗不了‘鬼雾’中的类肉毒杆菌啃食人体。

 人们极有理由怀疑,第四代的疫苗,其实也只是在愚弄世人罢了。

 “我们已经修正了前三代的缺陷,这一剂疫苗完全可以抵挡得了。在这之前,我们送了一千剂作试验,效果非常的好!那些勇敢的试验人员,目前都很健康。”穿着医生白袍,仁德药厂的工作人员大力推销着他们的全新疫苗,并且出示了一长串数据佐证。

 这年头为了钱肯当白老鼠的人不少。况且,如果这个疫苗有效,等于不再害怕‘鬼雾’的侵袭……与其未来不晓得买不买的起、买不买的到,还不如拼个命到药厂做人体实验——确实有很多人是这样想的。

 “你的意思是施打过疫苗的人,已经抵御得了变种的类肉毒杆菌侵蚀了?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神奇,第四代疫苗的发明几乎可以被称作神迹,凡人证明了可以挑战自然的力量。”倒吸了好几口冷空气,白发的老学者震惊不已地瞪着药厂的研究人员。

 药厂的研究人员难掩得意神态地点点头,节目配合地制作出夸张的音效。在这一天,他们向全世界证明了,凡人自己搞出来的问题,他们也有办法收拾。

 节目播放到这里,咖啡馆开始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着,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彼此交流着对于新疫苗的看法。

 虽然前三剂证实了是失败的发明,面对第四代的疫苗,仍然可悲得燃起盲目的信心。他们不得不如此,如果不心存希望,只怕谁都抵挡不了这股绝望的气息。

 角落中,一名消瘦得惊人的年轻男子,原本疲累地趴在桌上补眠,却因为这个节目的关系,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并不是咖啡厅内突然扬起的嘈杂打扰到他,而是一些此起彼伏的思想洪流不断地涌向他脑子里,推挤着、交叠着,让他的身体本能反应地想要逃离。他不知道如何去证实、也不想去证实自己是不是能听见别人心底的秘密,在他清醒之前,他只想要片刻的安宁。

 猛力吸了口气惊醒,游乐琪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咖啡厅里的顾客,有几名好奇地打量着这名既高且瘦,苍白的像是只幽魂似的年轻男子,不过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将注意力摆在新疫苗上头继续讨论着。

 “先生,你还好吗?”也许是游乐琪的气色真的太糟,临桌的几名年轻女子关心地多问一句,从她们的装扮来看,应该是休息时间出来透气的护士,本能地察觉出游乐琪的状况不对劲。

 礼貌的微微笑、摇摇头,游乐琪拢了拢衣服缩回座位里,他其实一点都不好,只是不习惯也不想要旁人的关心。翻了翻口袋,找出仅剩的几颗阿司匹林,就着早已凉透的咖啡咽了下去。他想到一个完全没有人的地方,想要好好地透口气、睡上一觉,但是除非世界末日,否则他休想找到这份安宁。

 此起彼落的思想洪流再次涌向他,游乐琪痛苦地扶着额头皱起眉,努力地想抵抗这股力量,挣扎了好一会儿后,那些在脑海里叫嚣的声音终于转小。游乐琪长长呼出口气,吸了吸鼻子,随手一擦,纸巾上猩红不片。

 “Shit……”低声咒骂一句,游乐琪知道自己的情况越来越糟。

 不知从何时开始,仿佛一觉醒来后,他的世界就开始天翻地覆,再也阻挡不了这股力量在他体内爆炸。努力了好一会,鼻血终于停止,脑海中嘈杂的声响也转为宁静,游乐琪有些虚脱得靠向玻璃窗,茫然望着路上行人匆忙地来来去去。

 对街的3C用品店外摆设的超大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详细地描述着手段凶残的连续杀人事件,被害人的照片一张一张闪过,全部都是充满朝气、年轻漂亮的女孩。游乐琪看着新闻、看着自己被通缉的照片,心底又是一阵苦笑。

 这个城市真的冷漠得可怕!没有一个路人停下来瞧一瞧这些女孩,没有人愿意花个几秒钟同情哀悼她们,正如当初没有人发现她们失踪了、她们死亡了。游乐琪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凶杀人,全因这个城市的冷漠与视而不见——如同现在这样,连续杀人魔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却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嘿……你真的不要太常吃那些药,而且,你已经过量了。”临桌的护士们显然注意了游乐琪好一阵子。

 说实话,他对她们真的非常有吸引力:不错的五官,再加上又高又瘦的身材,越是脸色苍白、骨瘦如柴,越是能激起她们的母性及保护欲,仿佛她们就是该拯救他一般地理所当然。也难怪总是有一些好女人会爱上坏男人,因为她们总是傻气地认为自己能改变他。

 看着眼着年轻护士那有些尴尬的笑容、泛红的双颊,及僵硬的四肢,她恐怕内心交战了好一会儿才敢过来和他说话,再看看和她同桌的其他护士,又是替她紧张又是加油打气……

 幼稚无比的姐妹情深。游乐琪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冷笑,她们越是如此善良单纯,身上圣洁的光辉越是让他不自在,因为他们是如此的不一样。游乐琪身后吞食着希望的黑暗,早已超乎世人所能想象。

 “你不要对我太好……”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你不要对我太好,我会忍不住想杀你。”

 ***

 啪的一声,昏黄的灯泡亮起,上了点年纪、头发灰白的殷诚,推了推老花眼镜走下楼来。身为殷家长辈,在维护殷家的声誉上,殷诚一直是个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男人。这一次,为了让殷家的长子嫡孙殷坚能够真正继承、扛起家族责任,特意将他召了回来,并且紧迫盯人地督促他学习。

 一个天资如此之高的年轻人,怎么可以为了怠惰懒散而浪费了上天赐予他的能力?殷诚绝对不允许他这样不长进。

 “怎么不开灯?”平静地看着排放整齐的棺木,这里是殷家老宅的禁区也是圣地,每回踏进来这里,殷诚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份敬畏的心情——只有最优秀的子孙,才有资格能躺在这里,也因为躺在这里,才让人不得不惋惜,他们全部都有着惊人的能力,却通通活不过二十九岁。

 “开灯也没用。这里的古籍我不晓得看了多少遍,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可是又能如何?还是找不到任何方法阻挡那阵怪风。殷家的道术从来都是遵循自然,你怎么去阻止风不去吹、云不再飘?”

 扔了手中翻了一半的手抄本,殷坚自暴自弃地朝着那一柜又一柜的书大吼大叫,他并不想如此无礼,只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殷诚很体谅地苦笑着。‘鬼雾’杀死越多人,殷坚就越自责,因为一开始正是他阻止不了女娲重临人间,如果他们能够毁去四件玉器或是创世女神像,那么就不会有接下来这场灾难了。

 “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这是我们的天命。”殷诚平静地回答。他遵守着这条家规,就算世人并不懂得感激,他们殷家仍要一肩挑起拯救阳间的责任,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选择站在凡人这一边了。

 “怎么阻止?就算有天命又如何?还不是血肉之躯!让你知道女娲就躲在‘鬼雾’当中,有本事走进去杀她吗?”殷坚气得破口大骂。

 他已经劝了这个死脑筋的长辈不晓得多少次!他们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在找出阻止女娲跟那阵怪风的方法之前,他们殷家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存实力,而不是眼看着‘鬼雾’吹向他们了,还继续守着老宅等死!

 “她是神,她不能插手人间的事务。”

 “是的,但是我们会自己杀死自己!除非你一点恶念都没有,否则让那阵怪风刮中,你就会让自己的恶念啃食,最后化成一滩灰烬!”

 正当两人还在那里互不相让地争执时,突然一阵怪风卷了进来,殷诚本能地用身体护住殷坚,可惜仍然阻止不了‘鬼雾’啃食两人的皮肤。

 剧烈的疼痛掠夺出两人凄厉的嚎叫。殷坚最后瞧见的是怪风将灯泡刮破,摆在棺木上方的油灯一盏一盏熄灭,跟着碰的一声,棺木一具一具炸开……

 猛吸口气,殷坚愕然地望着四周,努力压抑住颤抖,让心跳恢复正常。他安安稳稳地坐在老宅的情人潭边,冰凉的潭水让殷坚慢慢地回复冷静。

 刚刚那只是恶梦而已?殷坚不知该如何应对。被逼着练习道术练习得烦了,所以跑来情人潭边打坐,结果却梦到了这个诡异的情景……

 殷坚抿了抿薄唇,他知道殷家优秀的子孙,全都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躺在地下室的棺木里,就连他的父亲也是……他该不该将这个梦境当成预言?他的父亲会清醒?

 “殷坚,你还好吧?”在老宅等了半天,殷诚终于忍不住出来找寻‘失踪’的侄子。表面上他是不苟言笑的长辈,可是实际上,他像只老母鸡似的担心着这些子侄辈。毕竟不是太平盛世,这些道术半桶水的浑小子们,若在外头惹下什么麻烦,还得替他们收拾。

 “恩,我没事,回去吧!”拍了拍衣裤,殷坚礼貌地点点头,跟着走回老宅。刚刚那些梦境还是暂时别提,免得让原本已经够麻烦的事件再增加困难。

 ***

 “有多名试验者证明,仁德药厂的第四剂疫苗确实有效,已经成功抵挡……”调整着车上的收音机频道,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子检查着纸袋中的护照及现金。

 他们被堵在车阵当中动弹不得,和他们一样想逃到外国去避难的人不少,这让他们十分担心会赶不上这班飞机。

 “你确定他们那边没事?”负责驾驶车子的另一名年轻人,不断用照后镜瞄着后座的母子三人。他是悲观主义者,一点都不觉得他们能逃过这场劫难。

 “恩,他早上拨过电话,要我们一起过去。”小鱼搂紧自己怀中丝毫不知道害怕的宝宝。他口中的‘我们’,当然只包含她们母子三人,不过她相信,她丈夫一定不会介意这两个好心的年轻人一块过去避难。

 “如果广播里的疫苗有效,也许我们就不必过去了啊!”副手席那个斯文男子燃起些微弱的希望火苗,像这种会随着风吹、气候变化而移动的怪雾,要避到哪里去?离开这里只是治标,并不能治本。

 “听说三楼的那几个大学生有去试用疫苗,看起来没什么副作用。”拥有整栋大楼收租的小鱼,平日最爱做的事便是每个楼层去闲聊,有什么八卦休想逃过她的耳目。

 “真是不知死活,万一有副作用看他们怎么办!”握紧方向盘,忍不住地猛按喇叭,像这样被困在车阵当中,他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若不是一车老弱妇孺,他真想叫他们下车用步行,也好过被困在这里。

 “穷学生啊!听说药厂出很高价请人做试验哩!”一面抱紧不断扭动着的宝宝,一面又要看牢爬上爬下的女儿,小鱼随口胡乱回答。她不清楚究竟金额是多少,不过那些大学生很爽快地付清了好几个月的房租……应该是不低吧?

 “真的希望有用,这样就不会再有人丧命了。”斯文男子悲天悯人地期待着。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城市,毕竟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家乡。

 “你可以自己问他们。”驾车的男子朝着车窗外呶了呶嘴。就看见那群大学生正被记者团团包围,又是麦克风、又是摄影机,让原本平凡的他们顿时觉得自己不平凡起来,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

 就在此时,车上的两名小孩突然间咿咿啊啊地骚动起来,口齿较为清晰的小女孩,用力地扯着小鱼的衣袖,提醒着大人们,车后头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

 “Oh……God!”回过头去,小鱼变得脸色苍白。不只是她,前座的那两名男子也跟着张口结舌,甚至车外的那些路人们开始慌慌张张地朝前奔跑,原本在采访着大学生们的记者,顾不得专业,纷纷地一退再退。

 绿色的雾气逐渐逼近,在路上的行人拔足狂奔,有些人则躲入两旁的商家,机警地关门关窗;待在车内的人也拼命地关紧门窗。虽然不清楚这样是不是可以躲过‘鬼雾’的攻击,可是下意识地就觉得这样会比较安全些。

 “快!快将门窗关好!”切换着排档,年轻男子完全不顾会撞坏车子,开始从夹缝中硬开过去,和他们有着相同念头的人不少,路上的交通更加混乱。

 “他们……他们怎么办?”看着路旁的那些大学生,‘鬼雾’似乎就是朝着他们扑去。小鱼一方面替他们担心,一方面又很庆幸怪风吹向另一方。

 “来不及了!”斯文男子一声惊叫,那几名大学生就这样让‘鬼雾’完全吞没。停了半晌,青色的雾气继续往前飘去,那些大学生愣头愣脑地呆站在路旁,刚刚那阵怪风对他们似乎没有影响。

 “我们没事!吔——!我们没……”开心不到半秒,正在兴奋尖叫的大学生,高举的手开始转黑,慢慢地剥落,变成灰烬四散……

 ***

 喀啦一声,钥匙熟练地插入孔中旋转。

 何弼学下意识将背包扔向沙发,长腿勾住铁门一踹关上,最后才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这才惊觉客厅里早就灯火通明。

 心脏冷不防地跳漏两拍,何弼学来不及感到害怕,身体已经自然反应,原本伸去按开关的手,慢慢移向鞋柜旁的高尔夫球袋。

 这组明显只是为了展现品位而从来不曾正确使用的昂贵球具,唯一的作用,就是拿它来防御兼攻击入侵者。

 厨房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何弼学咬了咬下唇,握紧手中的高尔夫球杆。他有自信长手长脚外加杀伤力不弱的武器,自己的胜算肯定不小,绝对要潜入他家翻东翻西的小偷好看。

 “找死!看招——!”有道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何弼学一冲入厨房,眼角余光瞥见人影,想都不想地立刻发动攻击。

 “喂!是我!”机警地朝旁边一闪,反手一劈,帅气地夺过高尔夫球杆,殷坚没好气地回瞪着何弼学那个呆子。又不是在拍三流武侠片,出手前还会喊一声?!何弼学这家伙难不成是看太多了,才出现这种白痴行为?重、点、是他现在不是活死人!若不是长相帅气兼身手了得,刚刚那一棍子下来,他还有命吗?

 “吔吔?你怎么回来了?”一直跳跃思考,以致情绪转变也极快,何弼学变脸似的立刻堆满笑容,冷不防地轻啄一口——谁说他反应不够快?还不是偷袭成功!

 “想回来就回来啊。”回答得理所当然。现在对殷坚而言,穿梭空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只不过突然想‘家’了,自然而然地就溜回来看看,反正在殷诚发现之前溜回去继续装认真就没事了。

 “真是好,油价变贵了,你这个功能来得及时。”呵呵笑着,何弼学心情愉快地在厨房里瞎蹭。不知道是因为有热食可吃而高兴,还是因为看见殷坚而开心。

 “我拜托你啊,拿出一家之主的样子!现在不是你一人吃饱就全家吃饱了。”看着跟以前相比有进步、但是在他标准而言还是‘乱成一片’的客厅,殷坚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果然不能信任何弼学的生存能力,放在那里不管,保证家中会有堆成山的垃圾,再来就是一柜又一柜的泡面。这家伙死后若还能腐化,那真的是奇迹了。

 “喂,我在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端着热腾腾的面窝进沙发,何弼学回答地理直气壮。

 殷坚只是扬扬俊眉、冷哼一声。凭何弼学那点微薄的薪水想养他?念在他是一片真心诚意,就不开口讥讽了。熟练地拿着喷水器浇着客厅中央的那丛小灌木,小孩子果然发育快,几天不见竟然长这么大了……

 心满意足地吃着面,时不时还拿脚轻踹正全神贯注欣赏着那丛小灌木的男人,何弼学已经养成了随时随地提醒殷坚吃饭喝水的习惯了。这个家伙还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常常要饿得胃开始痛,才惊觉自己不吃东西会死掉。

 “怎么样?最近过得好吗?”强硬地将人拉回身旁,塞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到殷坚手里,晚点浇水豆芽菜也不会枯死。何弼学认真地打量着对方,十分不满意他又掉了几公斤的身材,没有人有那癖好喜欢抱着一把骨头睡觉。

 “如果你问的是我的灵力……”同样窝在沙发上,殷坚动了动手指,茶几上的水杯顺势飞了出去,摔得粉碎。何弼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是在炫耀吗?

 “至于女娲那阵会杀人的怪风……一点办法都没有!”泄气的长长一叹。殷坚在老宅里翻遍了所有古籍,跟多位长辈研究又研究,得出的结论就是殷家的道术无法违反自然!他们根本追踪不到女娲的行踪,更别说阻止‘鬼雾’了。

 “这该怎么办?已经死很多人了吔!治安也变得越来越糟……”话题一旦打开,何弼学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极差,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殷坚理解地点点头,身手搔了搔对方乱发以示安慰。他回来看了好一会的新闻节目,不是有关‘鬼雾’杀人的报道,就是趁火打劫、抢夺杀人的新闻。看越久他越觉得:这样的阳间、这些凡人,真的值得他去救吗?还是像女娲说的那样,让他们自生自灭,死光死绝后阳间就清静了?

 “你自己要多注意安全啊!我不在你身边……”

 “我知道啦!我有那么弱吗?况且,现在的节目也没那个预算可以到处乱撞乱跑了。标哥早就下令要我们乖乖待在摄影棚里录节目,省一笔是一笔啊!”

 “我只是担心而已。”

 “知道你婆妈了……”

 “喂!”

 已经好一阵子各忙各的事情,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地腻在一起,何弼学万分想念像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拌嘴。显然的,殷坚也喜欢这种气氛,两人肩靠肩头碰有头地安静享受着这一刻。

 “我希望危机赶快过去。不是我想替凡人说话,只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很不公平!谁没有过小奸小恶的念头?按照女娲的高标准,我遇上怪风也是死定了。”

 “你给我安分点,有多远躲多远!拯救阳间这种英雄事迹跟你没相干啊!”

 “白痴!你这个钱鬼碰上了也是一滩血水啦!你就能去逞英雄啊?”

 两人互看一眼,都觉得对方说的有理,可是又不想让对方插手冒险,气氛从温馨转为凝重。面对女娲这样一个力量强大偏偏不讲道理的对手,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姑姑呢?她找到解决方法了吗?不是说有个什么狗屁联盟也在瞎忙?”哼哼两声,殷坚想起了在回老家之前,殷琳曾跟他介绍过那个N.H.alliance。

 即使吴进形容得天花乱坠,即使亲眼见到那个红头发会冒火的女人确实有两下子,殷坚还是觉得这个联盟的存在只是让女娲电好玩的。

 他才是那个跟女娲、女媪交过手的人,而他唯一的结论就是,你怎么去赢过一个连‘争胜心’都不让你燃烧起来的对手?

 “你都没办法了,他们怎么可能有进展?”三两下解决掉热腾腾的爱心面,何弼学伸腿踹了踹殷坚,后者扬了扬俊眉,不情不愿地动动手指,两罐冰凉的啤酒就这样自动自发地飘到了他们身前。

 “靠!灵力还挺好用的”

 “灵力不是拿来这样用的!”

 “不要小气嘛……”努力地挤出可爱笑脸,何弼学吃定了殷坚对小动物没招架力,大大方方地对他予取予求。

 享用完冰凉的啤酒,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饱嗝,何弼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翻着自己背包,最后放弃地将整个翻倒,跌出好几盒药剂。

 “这是啥?”好奇地研究着,殷坚狐疑地瞄了瞄何弼学。

 这个笨蛋除了瘦了点、近视严重了点,没理由买一堆成药。

 “仁德药厂开发的第四还是第五剂疫苗?可以对抗‘鬼雾’喔!他们是这样说啦……”不怎么有把握地说着,何弼学干笑两声耸耸肩。

 “做梦!凭凡人之力也想对抗女娲加持过‘鬼雾’?如果这么容易,岂不是显得我很废?”想也不想地反驳,倒不是殷坚自视过高,只是问题并不是病毒扩散之类的单纯,哪可能单凭几剂疫苗就解决了?

 冷哼几声,殷坚反手就想将那盒药剂扔进垃圾桶,何弼学眼明手快地一把捉住他,大眼睛传递着制止的讯息,前者又一次扬了扬眉,一脸狐疑。

 “别扔!这东西现在很抢手,贵吔。”

 “很贵?”

 “恩!”

 “那就网拍!”

 “……靠!你这个钱鬼真的很缺德……难怪你会发财。”

 ***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在废墟里抢救出超级电脑。大地震虽然让联盟总部毁去大半,幸运的是存储大量资料的超级电脑没什么损伤,里头还有好多讯息需要处理。

 “嘿……你们还好吧?”回到N.H.Alliance这栋‘不存在的大楼’内清理自己的私人物品,殷琳苦笑两声的和那名红发女子打着招呼。

 “不好,一点都不好。”性情中人的阮杰,眼眶有些泛红地回答。她就是做不到冷静、她就是不能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元死了、红中白板青发也死了,就在这一栋大楼、就在她眼前!她怎么可能会好过?

 “主任已经安排好新地点,这些仪器全都会搬过去,到时我们会再通知你。”一旁帮忙指挥着工作的冯健,同样也面色阴沉。他和元的感情就如同阮杰与亚丽一样,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深厚感情,失去元,让冯健硬生生地消沉了好一阵。

 “看来,主任是最快恢复正常的人。”有些佩服地看着那个男人,殷琳一直觉得主任太过机械化、少了点人味,经过了这一役,更加深了她原有的印象——那个男人始终如一、面无表情地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情。

 “主任受的正是这样的训练,联盟需要的正是他的这份‘冷静’。就算现在、立刻、马上,地球在他眼前核爆了,主任也不会有任何不适宜的反应,恐怕连心跳都不会加快一些。”不知道是赞美还是在贬抑,阮杰脸上的笑容很耐人寻味。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物品,殷琳确认了已经清理完自己的东西后,大方地提供着助力,看着这里破败的模样,只怕一时半刻间难以恢复元气。

 “不了。接下来的工作,即使是我们也使不上力”冯健摇摇头地婉拒殷琳的好意。要处理元在超级电脑中遗留下来的资料,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办到的,还是交给那些专业的电脑狂人去忙吧!

 “元在消失前,超级电脑曾经突然涌入了大量资讯,我们怀疑是他在力量燃烧到最高点时,洞察到的未来……接下来只能等他们分析出影像,我们才能继续调查下去。希望是对未来有帮助的资料啊……”长长地叹了口气。失去元、失去那同个模子刻出的三胞胎,阮杰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大部分的精力,不管进行什么事情,总觉得力不从心。

 点了点头,同意阮杰的说法,冯健也是微微地叹了口气。自从联盟总部垮了、药厂也毁了,他们追踪起女娲的下落就更加吃力了。尤其是那阵‘鬼雾’,一变再变难以捉摸,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一套系统可以有效的追踪它,现在只能期望元是不是有留下什么线索能帮助他们,继续努力着拯救阳间的计划。

 “那好吧!我回去联络我那个小侄子,看看他那里是不是有什么进展——虽然,我对那个混蛋完全不抱任何期望。”知道那些不平凡的人,绝对可以渡过这个不平凡的危机,殷琳废话不多说地马上离开。

 除了想联络联络殷坚之外,殷琳也想查查管彤是不是平安,说到底,她还是对那位修行很不到家、现在还让人捅了一刀的狐仙放心不下。

 ***

 喷了口烟,游乐琪望着黑鸦鸦的天色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到这栋高楼的天台上。为什么来这里?怎么通过警卫上来的?这一大段记忆全部空白一片。

 望着远方时聚散的青色雾气,游乐琪冷笑数声。看来不管他到哪里,总是摆脱不了那个鬼东西。

 “以一个平凡人来说,你真是见鬼的有攻击性。刚刚那个警卫实在太大意了,才会三两下就让你打趴下。”呵呵的笑声传来。

 游乐琪警觉地回头,危险地眯起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半倚在门旁那名年轻女孩。绑着马尾、穿着学生制服,如果不是脸上的笑容太过不怀好意,游乐琪会给她一个‘正妹’的评价。

 “你是谁?”冷淡地回过头去,游乐琪继续吸着烟、继续注视着远方的那股青色雾气。究竟发生多少次?每回他愕然惊醒时,总在附近发现人们口中的‘鬼雾’……既然它这么危险,为什么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他弄不懂自己与‘鬼雾’究竟是不是有关联?

 “你未来的朋友。我叫王志瑛,你可以喊我Jillion。”年轻女孩笑笑,一蹦一蹦走到游乐琪身旁,大方亲昵地挽着他,陪他站在天台边缘,丝毫不显得害怕。

 眼角余光瞄了瞄这名矮了自己一个头有余的小女孩,游乐琪俊眉微微地皱了皱,又一次喷了口烟,随后将吸了一半的雪茄扔下楼去。

 虽然身形高瘦、年纪也不算太大,不过跟身旁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女孩比起来,游乐琪心底自嘲着对方肯定将他视作‘大叔’。

 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热情大方地挨着自己,游乐琪一点也不觉得是好事。他早就过了无知、自以为有魅力的年纪了,王志瑛突然出现,又表现得如此熟稔,背后肯定有鬼。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没兴趣跟小女孩交朋友,当保姆太费精神了。”有些粗鲁无礼,游乐琪抽回让王志瑛紧紧拽住的手,后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甜美天真的背后却背点阴戾。

 “怎么啦?你害怕啦?”挑衅似的扬扬眉,王志瑛站在天台边晃了晃身体,过短的学生裙飘扬起来,露出白晰的大腿春光无限。

 “是啊!很害怕。”眼神很大方地在对方身上溜上溜下。游乐琪是名摄影师,穿得更少、身材更好的男男女女他见得太多了,王志瑛的这个程度实在有点小儿科。不过念在她够年轻,游乐琪愿意给她七八十分的评价吧!

 “那你要再害怕一些,因为我知道你干了哪些坏事。”咯咯的笑了笑,王志瑛冷不防地朝外一跨,游乐琪俊眉一挑,无动于衷地看着那名年轻女孩在他眼前‘跳楼’。眼前突然闪过许多年轻惨死的模样,空洞的大眼睛控诉着游乐琪的残忍,可是哀伤的神情却又像是不曾责怪过他。

 游乐琪用力地甩了甩头。可能因为王志瑛的‘跳楼’勾起他之前的回忆,又可能是她口中说的那些‘坏事’让他心底蒙上阴影,他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何用意?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萌生出一种念头,完全不相信王志瑛会死。

 就在这转念之间,王志瑛带着愉快清脆的笑声,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结结实实、一阶一阶地往上爬!虽然脚底下空无一物,可她却像站在什么坚硬的地面上,挂着甜美但不怀好意的笑容,好玩地瞧着游乐琪,顽皮用力踏了踏脚跟,空气中传来玩笑似的咯咯声响。

 鹰隼似的锐利,来来回回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女孩,游乐琪很确定她身上没有绑任何钢丝,见鬼了的就这样大大方方‘飘’在空中。

 一直以来很排斥这一方面的事情,不过见多了殷琳、阮杰之流,再加上活生生的狐仙管彤,游乐琪已经无法无视这些原本不该存在的事实,即使如此,他仍然不改其本性,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地回望着王志瑛。

 “你就不能表现出惊讶的模样吗?好无趣啊……”咯咯笑着,王志瑛好玩地‘走’到游乐琪身前,刻意离地好一段距离,又一次重重地踏了踏脚跟。

 “不像是飘或者飞,你是怎么办到的?”审视了好一会,游乐琪猜想她大约跟阮杰、元他们相同,都拥有着特殊的能力。这方面他的接受度就高了许多,毕竟人类对于自己的本事从来都解释不清,遇到危急时,异常发挥能力的大有人在,并不算太特别。

 “我可以任意改变三态。”歪着头,有些炫耀似的咯咯笑着。游乐琪越是表现得不在意,王志瑛越是想逗弄他。

 一直以为她是‘特别的’,每个人也都很宝贝她,游乐琪的冷淡模样反而勾起她的兴趣——当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这大概就是属于他的‘特殊能力’吧?

 “让气体变成固体?”微微地拧了拧俊眉,游乐琪仿佛看见了她脚下的空气凝结成一道一道砖块支撑着她。

 “Bingo!”开心地鼓着掌,王志瑛越来越欣赏眼前这个男人。果然是见多识广的自由撰稿人,不需要多做解释就能明白当中的奥秘。

 没有开心或者不开心,游乐琪只是对这一类的事情没多大兴趣,就算王志瑛能飞檐走壁、穿墙遁地也不关他的事。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跑到他眼前,绝不只是想炫耀而已。

 “你究竟想干嘛?”思绪又开始纷乱起来,游乐琪感到烦燥地点燃雪茄吸着。

 总觉得自己一直听见看见些什么,可是却又什么事都没发生……也许是濒临崩溃边缘了吧?

 大量的药物在他体内交叉作用着,最终的下场若不是停止呼吸,就是彻底发疯……游乐琪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起来。他竟然有些期待了。

 “你真的很讨厌呢!就不能称赞我一声吗?”妖蛮地跺了跺脚,王志瑛有些恼火地瞪着游乐琪,随后醒悟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像是小猫似的蹭回他身边,紧紧地依偎着。

 “不要跟我太接近。”

 “我知道,你杀了很多女人嘛!这不算什么新闻了。警方可能还没查仔细,但是别想瞒过我们。你啊……看不出来,真的是个坏蛋啊!”仗着自己有特别的力量,王志瑛一点也不将游乐琪放在心上。

 那个男人虽然很出乎她意料之外——犯案累累,杀了不少女人,甚至还轻松击倒了楼下的警卫,但是王志瑛压根就不认为这是游乐琪的本事,充其量不过是其他人太过轻敌了。

 看着一只瘦得只剩把骨头,脸色苍白、眼眶泛黑,活脱脱就是一只脚踩进棺材里的病鬼,谁会对他有所防范?搞不好那些爱心泛滥的笨女人,到死之前都还担心着游乐琪是不是撑得下去,更别说楼下那种人高马大的警卫了,肯定因为太过大意而栽倒在游乐琪手里。

 “你在调查我?俊眉微微靠拢,游乐琪当然不认为自己能够逃过法网,这样也太没天理了,但是他同样也不觉得现在警方有时间和精力来追捕他。光是处理‘鬼雾’闹出来的事情,就够他们瞎忙好一阵子了,所以另外有单位在注意他,这点倒让游乐琪觉得惊奇。”

 “凡是那个狗屁联盟在乎的事情,我们通通很留心。”咯咯笑着,王志瑛谈论着N.H.Alliance时的不屑神情,又是天真又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她的言行举止散发着年轻人独有的飞扬跳脱,可是超过得令人害怕,仿佛没有所谓的道德规范可以阻止她做任何事情。

 “你是仁德药厂的人?那个法玛药厂借尸还魂的鬼地方?”瞄了王志瑛挂在手上的链子一眼,游乐琪的锐利目光没有错漏任何地方,立刻理出头绪。

 王志瑛惊讶地点点头,果然不能小看这个消息灵通的自由撰稿人,“我终于相信他们为什么老说你重要了。英冢先生想要见你一面,聊聊怎么解决‘鬼雾’。”

 “我没兴趣,也没那本事!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认识那个什么英冢先生!”想也不想地拒绝,游乐琪倒不是真的完全不认识仁德药厂的老板英冢信夫,毕竟,不管有没有效果,光是那几剂疫苗就足够让他身上多出道救世主的光环。

 只是游乐琪更了解内幕。一开始,那位日本老头就在法玛药厂里主导着一系列的肉类杆菌研究,现在爆发危机了,再跳出来开间新药厂拯救世人?在游乐琪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个虚伪的混蛋,一点都不值得交往,更别说扯上关系。

 “不!你有那个本事!你自己没发觉吗?你在追着‘鬼雾’跑!其他人束手无策、根本无法追踪时,你却能精准无比地出现在‘鬼雾’四周,而且一次比一次快!还说你没本事吗?”

 王志瑛觉得游乐琪这个特殊能力,就是像被设定过的定位系统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鬼雾’会出现的地点。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但是英冢信夫说他很重要,那他便很重要。

 “找到又如何?你能阻挡得了‘鬼雾’?用你的什么三态变化的特殊力量?”嗤之以鼻地冷哼几声,游乐琪一点也不相信眼前的小女孩能拯救世界。

 果不其然,王志瑛的眼神一变,恨不得能扑上前来将他撕个粉碎。

 “我或许不行,但是有别人可以!你究竟来不来?”让人呵护惯了,王志瑛不太会处理遭人无视时的负面情绪,口气不善地质问着,丝毫不容许游乐琪拒绝。

 “找别人吧!我是个杀人犯,杀人犯是反派。反派如果去拯救世界,那正义之士要干嘛?打毛线吗?”挥了挥手,不想跟王志瑛瞎耗下去,游乐琪转身便走。

 “我没说可以,你就不准走!”娇斥一声,王志瑛凝固住游乐琪四周的空气,将他牢牢地钉在那里。

 “你除了能改变周遭环境的三态,也能改变自己吗?”游乐琪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王志瑛先是愣了愣,然后随着他的目光朝下望去——

 一柄瑞士小刀插在她的腹侧!

 连连倒吸了好几口冷空气,王志瑛尖叫地朝后跌去,原本凝结住的空气瞬间恢复,游乐琪轻松悠闲地朝她走去。

 “你……你不要过来!”惊惧地不断退后,王志瑛终于明白了游乐琪的可怕,他杀人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心跳不会加快、手心不会流汗,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这样自然而然、轻轻松松地将刀子捅进别人的身体里!更恐怖的是,他完全没有罪恶感。

 站在王志瑛身前,居高临下地瞧着,游乐琪迟疑了半天不晓得该怎么办。他跟那个年轻女孩没有半点利益冲突,他不应该杀她的,可是他对之前的那些女孩们不仅没有仇恨,甚至还有情意,也没有手下留情过……

 游乐琪已经开始混乱了,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为什么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伤害着身边的人,仿佛有股可怕的力量,不断的驱使他继续杀人、制造血腥,就好像打开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开始吞食着生命。

 “住手!”

 逃生门被震开,一个年轻男子冲到王志瑛身旁,手一挥,游乐琪不由自主地连退好几步,重心一个不稳、绊了一跤,结果翻出天台边缘摔了下去。

 “不可以!快救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口仍在冒血,王志瑛尖叫着。

 那名年轻男子想也不想地冲到天台旁,正想运用自己的力量将游乐琪拉回来,却发现底下白茫茫一片,诡异的雾气笼罩着。

 “山岚……”低沉的嗓音略带点猜忌,那名年轻男子将王志瑛小心地扶起,在都市中莫名其妙地出现这么一大片雾气,再傻的人都察觉得出诡异。

 “山岚?”用力按着伤口,不知是痛还是紧张,王志瑛细眉纠结着。

 “恩,我们先回去。”小心地扶着人转身离开,那名年轻男子不死心地回头多瞧几眼。浓雾之间隐隐约约出现人影,长发长尾一闪而过,跟着消失不见。

 ***

 热水冲刷着油腻的碗盘,殷坚盯着洗碗机勤奋地工作着,一边分心注意着何弼学在客厅中瞎忙:又是小铲子、又是一小袋不明物体……殷坚担忧豆芽菜的安危,连忙闪到客厅去关心,他一离开厨房,所有电器瞬间停止,连照明灯都自动关上。

 “你想干嘛?”看着何弼学一铲,一铲的想将那不明物体洒到‘盆栽’上,殷坚紧张的追问。

 “施肥啊!小孩子长得快嘛。”得意地回答着,何弼学炫耀似的挺了挺胸膛。这阵子要不是他这么卖力的照顾着豆芽菜,那些小家伙能长这么‘高大’吗?

 “施肥?你这个白痴,到底有没有看说明书?不要随便乱浇!死掉怎么办?”

 “呸呸呸!不要诅咒豆芽菜!照你那种只浇清水的照顾法,小家伙才会营养不良死掉的!瞧!现在长得多好?”

 “好个屁!把豆芽菜养成灌木,你也是奇葩了!”嫌恶地挥了挥手。将太富有实验精神的何弼学赶到一旁,殷坚开始详读着那袋肥料的说明书。

 老实讲,他真的不太想碰这些东西,只是何弼学神经兮兮又大而化之的,任由他胡搞,不用两下子豆芽菜就夭折了吧?他可不想上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出伦理大悲剧。

 陌生的门铃响了好一阵子,何弼学才反应过来去开门。非常惊讶地瞪着门外的殷琳,依旧鬼气森森,依旧那么目中无人,只不过在踹门之前竟然先按过门铃?!光是这一点就让屋里那两个大男人惊吓地呆愣在那里。

 “我的老天……这是什么?”指了指客厅正中央像丛小灌木似的豆芽菜,殷琳细眉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不管经过多久,她还是很难接受这棵植物未来会喊她‘姑婆’这个事实。

 “豆芽菜啊!你不记得了啊?小孩子长得快嘛!”天真地笑了笑,何弼学神经粗大堪称无人能及,这么无稽的事情他能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些骄傲。

 “快个屁!把豆芽菜种成灌木?你们俩也算是奇葩了!”相同的对白出自殷琳口中,就是比较铿锵有力,而且连殷坚都一块儿捅进去。

 “你管我怎么养?就算种成神木都不关你的事!”只要扯上何弼学或是豆芽菜,殷坚就会莫名其妙地偏心护短,丝毫忘记几分钟之前他还教训过何弼学,立刻跃了出来与殷琳互呛。

 “怎么不关我的事?谁会在客厅正中央种棵大树啊?越长越高,到时顶穿天花板、根插到楼下,我看你怎么跟邻居交代!真不知道你的风水是怎么学的?传出江湖去,我怎么见人啊?”

 “那个位置旺我,招财!”

 “财你个头,豆芽菜又不是摇钱树!你这个财迷心窍的钱鬼!混蛋!”

 夹在当中,看着不愧是殷家出品的刻薄两姑侄在吵架,何弼学一脸苦笑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插嘴只是找死,两门重炮如果转向自己,那只有脱层皮的份。

 “小、小姑姑,你有什么事吗?”怕怕地问了一声,何弼学尴尬地笑了笑。他是不担心豆芽菜变得太大丛之后会得罪邻居,但是以殷家两姑侄现在的音量,再吵下去只怕有人会报警。

 “还有什么事?你啊……要偷溜手脚也不会干净点,二叔打电话来要人了,还不赶快回去!跟何同学混久了,结果智商变低了……笨!”

 “喂!这是人身攻击,坚哥笨是他家的事,跟我无关!”

 “闭嘴!”

 殷琳当然不可能只因为殷诚的一通电话,就千里迢迢地特地跑来找人,她主要是在找寻游乐琪的下落。

 N.H.Alliance的新居点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超级电脑也开始运作起来,主任调派了一部分人手日夜不停歇地加紧分析,结果让他们找出元在完全消失之前,留在超级电脑的资料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游乐琪的讯息。

 其中有一张照片,画质虽然无法再提升,但已经可以瞧出是游乐琪及女娲,而他身后那一大片模糊的黑影不知是什么,总之绝不会是好事,因为那张照片当中看得清楚的部分,全都是断壁残垣及死尸。

 “你呢,赶快回去,至于何同学,帮忙找人!找出那个该死的游乐琪!”

 ***

 抱着晴晴,小鱼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马路上车子堵成一片,他们决定舍弃这种已经没什么作用的交通工具,利用步行的方式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去机场。

 “小鱼姐,会累吗?”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斯文男子关心地询问。他们已经随着人潮走了好一阵子,看得出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了。

 “再撑一下,前面有速食店,我们去那里休息。”抱着小夏的男子沉声回答。他是三位大人当中唯一有军事训练经验的人,有责任带领他们脱离险境。

 咬牙点点头,小鱼强打起精神,继续跟着这两名年轻男子不断地往前走。

 突然间,怀中的晴晴不安分地蠕动起来,咿咿呀呀地大叫着,前头的小夏受影响似的也尖叫起来,抱着她的那名男子回头一瞧,脸色大变。

 “快!快跑!”手抱着小夏,一手拽着小鱼,那名男子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快步地向前跑着。原本规律有秩序的人群,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地慌乱起来,当察觉到‘鬼雾’正朝着他们飘来时,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混乱。

 “快躲进店里!快!”三人及时地冲入速食店,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见原本在店中的工作人员顾客,慌乱地将玻璃门锁上,甚至连铁门都放下,几名顾客自发地捉起胶带就开始粘着,试图将所有接缝堵死。

 “不要留下缝隙!不要留下缝隙!”

 不知道是谁失控地尖叫着,小鱼紧抱着晴晴,惊恐地瞪着这一幕……

 来不及躲入店内的人群疯狂地拍打着铁门,‘鬼雾’扫过之后一片腥风血雨,店内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店外的人化成一滩又一滩的血水。所有人毫无意义的尖叫哭喊着。

第二话 恶念

 电梯内的墙面、镜子全都染满血迹!陈庆森的小组人员全倒在地上,有人脑袋裂了个大洞,有人脖子被掐得淤青一大片,甚至还有人全身扭曲,就好像让许多人联手活活砸死一样!

 “恩……是你啊。”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游乐琪冷淡地望着四周。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摔出天台的那一瞬间,跟着就让一阵白雾包围,然后在这间陌生的房子中醒来。大约是见过太多风浪了,游乐琪心情平静、面无表情,第一时间内就充分打量了这间陌生的房子。

 干净的客厅,摆设简约但是极有品位,茶几旁出现了几份相当不搭的泡面空碗及啤酒空罐。游乐琪猜想,这里的主人如果不是人格分裂,那应该还有另一名习惯其实不太好的同居者。

 目光最后回到身旁那个人。银白如雪的长发,苍白俊美的五官,还有那一双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重新紧张起来的眼睛,散发着妖异光芒的瞳孔,漂亮而且倾吐着千言万语。

 容貌能够一变再变,而且越来越美丽,几乎可以用人神共愤来形容的外貌,毫无瑕疵的过分……这世上能够有这个模样的人,不会有第二位。即使五官又有些改变了,游乐琪还是能第一眼就认出来——就像他的称号那样,他牢牢记住的不是对方的容貌,而是他的灵魂。

 “你……还好吗?”不知为什么,面对游乐琪的冷淡,管彤心情有着说不上来地五味杂陈。

 他明明已经决定放手,可是偏偏到头来,他又傻乎乎地跑了回来,本来想看最后一眼,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谁知道一见到游乐琪遇险,他又想都不想地出手搭救……救就算了,待在他身旁搞得自己心惊胆战,怕他醒不过来,又怕他清醒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连自己都弄不明白,干嘛要这么卑微?

 不过就是一个病鬼一个混蛋啊!他干嘛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连回句话都变得结结巴巴,那么的不像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被捅一刀的是你不是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游乐琪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像这样没有任何罪恶感,也许是一件好事,至少在他犯下这么多血案之后,还能吃得好,睡得好。

 不管他愿不愿意,是老天注定要让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取人性命,不管有没有意义,他只能这样踩着别人的尸骨一路往前。

 “知道你还说得那么轻松?心口被捅一刀的是我,结果看起来快死的却是你!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俊眉纠紧,管彤没好气地将游乐琪提了起来,天气越来越怪,地板上冷冷冰冰的坐久了那个骨瘦如柴的竹节虫嘴唇都泛紫了。

 “你还关心我?管彤,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我捅了你一刀,你还傻头傻脑地关心我?你是狐不是猫,没有九条命!少在那里表演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我不会颁奖给你!”太阳穴抽痛着,游乐琪情绪瞬间低落,毫不留情地一把将管彤推开。为什么这个笨蛋就是学不乖?杀他一刀了,还不晓得该躲远?忠犬也没那么听话,踢一脚就该知道要滚了。

 “对!我是笨!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这个混蛋这么好?如果我知道了,我就不必待在这里成天为你提心吊胆了!”没来由地也生起气来。管彤从前会讥讽他姐姐狐仙小芸痴情得毫无道理可言,现在轮到自己了,终于明白个中滋味。

 当初殷卫再三教诲,要小芸防守,跨过情关修成正果,结果那只道行高深的狐仙就是勘不破,更何况是自己这只不仙不妖的半调子,是劫是缘的注定栽进去,跌得浑身是伤。

 静静地看着眼前那名白肤白发的俊美青年,游乐琪头一次不张口讥讽他,只是安静地欣赏着他的漂亮。

 他承认,他很喜欢管彤。在他眼中看来,那是个充满生气、充满热情的灵魂,拥有着无可救药的美丽。两人越是相处,他越觉得温暖,对方就好像一颗能提供源源不绝热力的太阳,他很喜欢,很想占为己有,所以他必须放开手、推开他。

 “是啊……你真的是笨蛋,跟我在一起,你没有多久时间好活……”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游乐琪知道自己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总有一天会无意识间杀死管彤,而且这一回,绝对会让他死透!他阻止不了这个结局,就像他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伤害别人、无法忍受却不得不忍受每个毛孔当中渗透而出的血腥。

 “那是我的命!我高兴拿命来赌,你管不着!”冷不防地紧紧拥游乐琪,管彤倚在他颈间闷闷地说着。

 也许是动物的天性,知道危险接近、知道死亡接近,管彤可以嗅到游乐琪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除了紧紧地拥着对方之外,他不晓得还能做些什么。管彤只知道,此刻,他不想放开手。

 ***

 闷雷声由远至近轰隆轰隆地响,速食店内的众人神情恐惧不发一语,三三两两聚集在各个角落。

 经历刚刚‘鬼雾’的袭击,眼睁睁地看着无处闪躲的路人化成血水惨死,所有人的心底仍然惊吓不已,深怕下一个受害者便是自己。即使知道留在这里不是办法,但就是不够勇气推开门走出去。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紧紧抱着怀中的晴晴,小鱼脸色苍白地询问,茫然空洞的语气像是在自问自答,事实上,真的没有人能够给出个答案。

 “‘鬼雾’应该离开了吧?”陪在一旁的陌生男子机械式地答着,捉着薯条的手还在不停颤抖。他眼前的玻璃窗染上一大片血水,上头还有零零碎碎的肉块。他想,他再也吃不下任何荤腥了吧?

 “先别轻举妄动。新闻报道过,最近的风向根本无法预测。‘鬼雾’刚刚吹过,万一风向万一转变扑过来,我们冒冒然地闯出去实在太不智了。”捉紧小夏的小手,那名青年男子严肃地提醒着,速食店的众人深感同意地点点头。现在这里还有食物及水,躲个一时半刻,至少比在外头冒险理智多了。

 “快看新闻怎么说?有没有报道这里的惨案?”不知是谁嚷嚷着,速食店的员工立刻转换着频道。果然,新闻节目的跑马灯开始快报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再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不是被‘鬼雾’害死,就是让趁火打劫的人杀死。”看了一会儿新闻,全都是不好的消息,速食店内的气氛越来越低沉。天灾人祸不断发生,人心浮躁不安,社会秩序濒临崩溃,所有人忧心忡忡烦恼着未来。

 “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想办法到机场。不管怎么样,都得把小夏跟晴晴送去他们父亲那里。”一手拉着小夏,一手扶着小鱼,那名表情严肃的年轻男子领着他们到角落中小声商量着。

 一路上见过太多、太多惨事,他及另一名斯文男子开始有着最坏的打算。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也不晓得是不是能顺利到达机场,总感觉最后还是躲避不了可怕的结局……所以他们有了共识,至少要将小鱼母子三人平安送出去。小孩子是无辜的,就算世人再怎么糜烂、再怎么该死,这笔帐不可以算在他们头上。

 轰隆轰隆又是几声闷雷,斗大的雨滴霹雳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洗刷着浓稠的血迹。

 “下雨了……”小鱼无意义地喃喃自语,看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雷声越劈越近,仿佛整个天地就快要覆灭了一般。

 “雾……是不是消散了?”不知道是谁先说的,总之速食店内瞬间一片慌乱,众人蹭的蹭挤的挤,硬是挪到玻璃窗旁观望、查看着,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愕地瞪着‘鬼雾’让雨水冲刷着逐渐消失。

 大着胆子,速食店的员工打开了铁门、推开玻璃门,冰冷但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用力地吸了两口后丝毫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连血腥味都闻不到,掩不住兴奋地开心叫唤着。原本躲在速食店里的众人全都奔了出来,完全顾不得外头还下着大雨,所有人在冰冷的雨水中又叫又跳地庆祝着。

 “我们……我们躲过了这一劫了吗?”抱着扭动、不安的晴晴,小鱼望着外头的倾盆大雨。

 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浩劫过去了,相反的,她有种很不妙的预感。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将血水冲进排水沟当中,还有‘鬼雾’也随着雨水滴落……这意味着什么?小鱼不敢继续联想下去。

 “不要大意,先买些食物预备,我不觉得情况变乐观,记得,多带些水。”握紧小夏的小手,那名严肃的年轻男子紧皱眉头,另一名斯文男子理解地点点头,立刻去张罗东西。

 无言地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冰冷雨水不断倒下,未来,似乎越来越渺茫……

 ***

 唰的一声踹开大门,何弼学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小姑姑交代了找人的工作,这名外貌纯良正直,实际上一肚子诡计的高瘦年轻人,自然想到利用电视台的人脉,轻轻松松地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开什么玩笑,那个游乐琪可是个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的杀人犯哩!别说他只是个长相帅气、身手敏捷的普通人,就算是殷坚在这里,也不该冒冒失失地冲去找那个变态杀人犯——现在他可不是有神功护体杀不死的怪物了啊!

 “我的妈啊……这是什么鬼天气?”三两步地冲进厨房,何弼学边发抖、边煮着热水。

 在计程车听见广播不断地放送着新闻,‘鬼雾’袭击了他们附近的城镇,造成一整条路上的严重灾情,死伤人数近百人,跟着就下了这场毁天灭地似的大雨。

 ‘鬼雾’是让雨水冲散了,可是气温也让雨水带走了,突然间骤降了好几度,所有人没有半点防备,全都冷得直发抖。

 热水器哔哔哔哔地直响,何弼学熟练地冲着泡面,喜孜孜的端进客厅,开了电视、拿了啤酒,随后一蹦一蹦地晃进卧房里。室温实在降得太低了,在殷坚衣柜里翻几件名贵上衣出来保暖,那个小心眼的男人应该不会太介意。

 “啊啊——我的妈啊!你想吓谁啊?”

 还没走到门边,就让一闪而出的管彤吓个正着,何弼学夸张的捂着心口喘气。这只公狐狸不晓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很恐怖吗?白肤白发白到会反光了,一点都不自然嘛!

 “有什么好怕的?殷坚在屋子内外布了这么多结界,难不成还会有鬼吗?”

 没好气地睨了何弼学一眼,管彤捉住对方手臂,硬是将人拽回客厅。这个动作不做还好,一做出来那个必要时可以比鬼还精的何弼学立刻灵光一闪,贼头贼脑地频频瞄向卧房,头顶冒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鬼没有,妖孽倒有一只。”

 “你骂谁妖孽?”

 “谁搭腔就骂谁……拜托,这么无聊的文字游戏你也玩啊?”

 “是你先开始的,低能儿!”

 嘴里虽然还是像从前那样,互不相让地你一言我一句,可是何弼学及管彤两人各怀鬼胎,一个是拚了命地想知道对方在卧室里搞什么花样,另一个则是卯足了劲儿地就是不让对方发现,两人就这样言不及义地在卧室门口拉拉扯扯好一会儿。最后是何弼学先放弃,终于抵挡不了泡面的香气败下阵来。

 “你还是那么肮脏邋遢,等殷坚回来,肯定会收拾你!”嫌恶地哼了两声,管彤晃进厨房,顺手倒了两杯热茶,随后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递给何弼学一杯,另一杯动也不动地捧在手里,半天也不见他喝一口。

 “这句原封不动地还你。等坚哥回来,发现你在他房间里胡搞瞎搞,绝对上演极度凶残、儿童不宜的血腥片,徒手剥狐、狸、皮!”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何弼学天真稚气的脸庞写满了邪恶狡狯,原本圆脸大眼构成的纯良模样,瞬间让坏心眼、奸诈取代,突然有种另类的吸引力。

 “谁说我在他房里胡搞瞎搞?”扬高半边俊眉,管彤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可惜对上了个一遇上他就能力破表的何弼学,完全不买帐。

 “喔?是吗?”嘿嘿两声,何弼学扔下那碗美味的泡面不管,冷不防地冲到卧室前踹门而入。

 “喂!何弼学——”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管彤来不及制止那个手长腿长的伪正直青年,只能揪住他衣领,瞧着他那双不成比例的大眼睛,紧盯着床的方向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么?”

 因为太过震惊了,何弼学不由自主地结结巴巴。床上那个……正在毯子底下时蠕动着的……是人吧?

 “人啊,不然还会是什么?”撇撇嘴,管彤莫名其妙地脸红,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明明就衣冠完整啥都没有,偏偏就像是奸情被撞破般的尴尬。

 “我知道是人!还是个男人!重点是……他是谁啊?”揪住管彤的衣领,何弼学危险地眯起眼睛。

 这下换他有种火冒三丈的感受,好像自己地盘被入侵一般的不爽感,终于了解殷坚那个家伙变态的偏执,有些底线真的不容侵犯,一踩就爆炸了。

 “……游乐琪。”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光是吐出这三个字,就花去了管彤不少力气。

 “谁?”

 “游乐琪……”

 “你说谁?”

 “游乐琪啦!你这个低能儿,未老先衰重听了喔?”

 被撩拨起怒意的拔高音量,管彤忽然意识到这会惊醒卧房里的人,连忙伸手捂住何弼学的嘴,改采用眼神你来我往地互砍。谁知道仍然晚了一步,那个骨瘦如柴活像只放大版竹节虫的高瘦男子,早就被吵醒了,如今很感兴趣地半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对活宝进行着低次元骂战。

 “你……你醒啦?”尴尬地笑了笑,同样是凡人,管彤可以轻易地对何弼学大呼小叫,偏偏面对游乐琪,音量稍微放大都觉得害怕。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的无奈。

 “是啊,这里很安静,可以睡的很香甜啊!”明显在说反话,游乐琪冷冷地笑了笑,顺手点燃雪茄吸了起来。原本不关他事的何弼学,突然觉得被惹毛似的抢走他的雪茄,泄恨般地用力踩熄。

 “这、里、禁、烟!”身高一点也不输人,重点是,跟游乐琪一比,何弼学简直健康到爆炸,态度强硬地提醒着。

 “禁烟?这屋子里到处都有烟灰缸,摆给鬼抽的吗?”

 “我高兴摆给鬼抽,关你屁事?”

 一瞬间,屋子内气温骤降。管彤惊愕地瞪着眼前的两个‘平凡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两人之间擦出龙争虎斗的火花。

 游乐琪个性一向这么恶劣,这点管彤十分习惯了,没想到何弼学会如此不友善,这倒是很新鲜。

 “何同学,你在干嘛啊?”拉了拉何弼学衣袖,管彤突然觉得很头大,万一两个一言不和大打出手,他应该帮谁?

 “我在帮你啊!这家伙捅了你一刀不是吗?你居然还对他这么好!你壳里装什么啊?”一向对自己人十分讲义气的何弼学,当然不能任由外人欺负朋友。

 “你说得对,我也很想知道他脑袋里装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捅他一刀了还不晓得要清醒。”

 摇了摇头,游乐琪很同意何弼学的看法,而那个思绪一向很跳跃的男人,这一回果不其然地立刻转向,想也不想地站在他这一方,一双明亮的大眼、一双鹰隼似的利目,瞬也不瞬地打量着管彤,惹得后者真的有种死了算了的自暴自弃念头。

 他招谁惹谁了?老天要这样惩罚他?

 ***

 等待着香醇咖啡一滴一滴流入杯中,管彤呆站在厨房里,心神不知飘到哪儿去地望着窗外。

 毁天灭地似的倾盆大雨仍然不断落下,黑鸦鸦的天空伴随时不时出现的雷鸣。修行多年的管彤不想认清却不得不认清,如此异象,正是阳间逐渐毁灭的事实。

 “咖啡好了,要不要糖跟奶精?”端着咖啡走回客厅,有一瞬间,管彤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景象,只是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太难捕捉,所以他没有看清,可是心底却隐隐约约泛出凉意。

 那个一闪而过的景象正是阳间的未来,而他颈子上微微站起的寒毛则是动物性本能警兆,未来,并不乐观。

 “公狐狸,你傻在那里干嘛”很意外的,何弼学竟然跟游乐琪有说有笑地聊起相机品牌,仿佛刚刚两人的针锋相对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只有何弼学那种人来疯、自来熟的个性,三两下就跟游乐琪这种冷得不能再冷个性的人交上朋友。

 除去对方真的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之外,何弼学承认,在摄影专业技术上,游乐琪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天才。

 “没事。饿了吗?我正在煎着牛排。”干笑两声,管彤有些逃避似的将咖啡放下后,立刻转身缩回厨房。

 每回视线和游乐琪对上,他就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跳加快,最后开始疼痛起来。已经不想去弄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么反常,管彤相信自己肯定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不能放着游乐琪不管。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何弼学那个八卦又长舌的家伙发现,他还不想一世英名全败在这一役上头。

 “喂,公狐狸,你怎么了呀?我记得你以前没那么爱窝在厨房里啊!”

 虽然有的吃很赞,但是何弼学还是不太习惯管彤的转变,不是外形上,而是行为上。把他跟管彤摆在同一个空间里,不用几秒钟肯定能吵翻天,现在那个家伙竟然真的乖得像只小宠物?何弼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种变化相当可怕啊!

 不发一语吸着雪茄,游乐琪微拧着俊眉,冷着一张脸看了看何弼学,再看了看管彤。原本应该不关他的事,偏偏又莫名地不太愉快。

 管彤跟何弼学拌嘴的方式,足证明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交情,否则这样东一句‘低能儿’西一句‘公狐狸’,正常人早翻脸了,可是那两人却像是十分习惯……游乐琪不清楚为什么,但他就是不喜欢,尤其是那句‘公狐狸’,听起来就是分外刺耳。

 “你……你怎么了?完全不想理会那个貌似纯良的年轻人,管彤注意到游乐琪苍白到泛青的脸色。”

 “没事,我只是不喜欢他喊你‘公狐狸’,有名有姓的为什么要这么喊?”明明就是杀了对方一刀的凶手,偏偏又表现出如此不合时宜的在意,游乐琪的矛盾个性连带让管彤不知该如何反应。

 两人就冻结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老半天,何弼学插在两人中央夸张地挥手都没有人理会。

 “喂!你们两个在干嘛?”被无视得一把火起,何弼学大吼一声惊醒眼神还在那里纠纠缠缠的两人。实在有够恶心的,又不是什么三流言情小说的剧情,有必要那么缠绵吗?况且,那两人的关系,正确来说应该是凶手跟被害人啊!

 “吃你的东西啦,低能儿!”明显被打扰地心有不甘,管彤愤恨地端了盘牛排扔到何弼学身前。

 从刚刚交会的眼神当中,管彤可以明显感受到游乐琪对他不是全然没有感情。即使被杀了一刀,还是无法将感情放下,因为放不下,干脆豁出去这一把……一旦动了这个念头,管彤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最糟不过就是如此,他不会再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愕然地望着管彤,游乐琪很惊讶地察觉到对方如此明显的变化,前一秒还死气沉沉,可是后一秒又像复活般地生气勃勃。

 虽然不太明白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人生当中仅剩管彤算得上是朋友,再加上先前杀了他的那一刀,在心底其实没留下什么罪恶感,所以看见对方变得轻松开心,游乐琪也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心口微微泛疼,管彤用力地按着伤口喘息。这一次真的元气大伤,差一点就被打回原形,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怨恨游乐琪、放心不下游乐琪。

 在刀子刺入他胸膛的那一瞬间,他在意地是对方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复杂眼神,就好像现在这样——那双鹰隼似的瞳孔中,明明写满了关心、无声地询问着他的状况,可是游乐琪的神情却又冷淡地仿佛灵魂根本不在此处。

 不管他们之间是缘还是劫,管彤决定好好为自己争取一次,既然来到尘世历炼,就算会遍体鳞伤,甚至是灰飞烟灭,他都要轰轰烈烈地燃烧一回。

 ***

 看着那两个关系很诡异的家伙,又一次陷入两人世界中无言地对望着……何弼学五官逐渐扭曲,被无视到最后,只能认命地端着他的牛排、啤酒闪躲到客厅去,没想到他也有这一天。

 “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气色真的很差。”看着游乐琪干咽了好几颗药丸,管彤忍不住催促他去休息,被杀的人明明是他,也现出了一半的原形,哪知道看起来快死掉的是游乐琪。才多少天没见,这家伙居然可以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管彤,你……”习惯地抗拒旁人好意,游乐琪才想反驳的话,全让管彤瞪了回去。大概是豁出去了吧?这名有百年道行的狐仙开始展露他强势的一面。

 耸了耸肩,游乐琪不再争执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他只不过是想提醒一声:这里不是他家,也不是管彤的豪宅,如果管彤有把握主人不会翻脸的话,游乐琪自然不会介意将这里当饭店。

 看着游乐琪闪进卧房的背景,管彤不由自主地长长呼出口气。理智上,他认为自己可以处理这复杂的情感了,可是实际上,他跟游乐琪之间的关系还是很诡异,并没有更进一步,可是又不像啥都没发生过,只能用混乱二字形容。

 “喂,公狐狸,你要把一个杀人犯窝藏在这里啊?”赖在沙发上,何弼学好奇地询问着。

 他是一点都不担心,游乐琪名义上是杀人犯,可是看上去一点战力都没有,瘦得跟个会走跟的骷髅人一样,何弼学怀疑自己可以轻易地把他掰成两段;倒是表情阴晴不定的管彤,这家伙还比较令人担心,瞎子都看得出来那只有法力、活了几百年的公狐狸让个凡人克得死死的。

 “我不知道能把他藏到哪里,他的公寓是回不去了,我那里又有太多狗仔队,只好先借住这里。你放心,阿琪他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气力用尽般地瘫在沙发上,管彤其实是在强撑。从那两名陌生人手下救走游乐琪,着实耗去他不少力量,若不是真元护体,只怕他真的会现出白狐原形。

 “他不是坏人?喂,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来龙去脉啊!警方若不把那些女孩的命案算在他头上,他顶多从连续杀人魔降级成为杀人犯!他还捅了你一刀哩!这样居然‘不是坏人’?你也太盲目了吧!别告诉我你没瞧见他周围的黑气,怨气冲天吔……”

 “那不是他愿意的!他是被诅咒成如此,杀死女娲的代行者,是残忍的釜底抽薪之计啊!”

 “那你呢?你又不是代行者,那一刀是捅辛酸的吗?”

 “他……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我知道……我知道他其实不想伤害我。”

 “……我知道恋爱使人智商降低,但是我没想到会降得这么低,负值了啊!”

 “何同学!”

 “行了!我也不是要赶他走。看那个死样子,推出门去恐怕没两下就断气了,我像是那么冷血的人吗?我只是要提醒你:那是殷坚的卧房、殷坚的床,你还让他穿殷坚的新衬衫……两、百、美、金!”

 “呃?”

 愕然地望着何弼学。那个貌似纯良的年轻人脸上写满了‘我等着看好戏’,管彤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他满脑子只注意该如何安顿游乐琪,居然忽略了最棘手最恐怖的麻烦。

 “惨了……”

 “念在朋友一场,我会替你收尸的!”幸灾乐祸的笑着,何弼学好玩地瞧着管彤脸上忽阴忽晴的变化。他们曾是情敌啊!当然逮到机会就用力欺负对方,他还算仁慈哩!等到殷坚那个有严重洁癖外加小心眼的男人回来,管彤就知道死活了。

 “喂!你要去哪儿?”很快就回过神来,管彤也不是省油的灯,好歹也是只修行上百年的狐仙,这点小事还吓不倒他。要在殷坚回来之前将一切‘恢复原状’会有多难?

 “去通知小姑姑,不必找人了!游乐琪就在我们家啊!”背起包包,何弼学边回答边向大门走去。他还得赚钱养家活口,不然豆芽菜的……饲料?肥料?随便啥鬼都好——从哪里来?法律可没写明说世界末日来临时可以不必缴信用卡帐单。

 “打电话就好了啊!还要亲自去?你是信鸽啊?”

 “拜托!你们两个动不动就上演浓意蜜意相看两不厌,留在这里等着让你们闪瞎我的眼睛吗?”

 “你……你误会了!我们……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的,不管是性别还是物种,我都不会歧视的!加油!”

 “何弼学,你……”

 “ByeBye啦!”

 用力拉上大门,跟着爆出连串的朗笑声,完全不在意管彤在门后气急败坏的咒骂,何弼学得意地晃进电梯里。就算阳间在下一秒就毁灭了,也不能阻止他将那只公狐狸一军。

 ***

 仔细地擦拭着棺木,在每一盏油灯上添上新油,这是每一个殷家子孙都要负的责任,殷坚既然已经回到老家,自然由这名长子嫡孙担起。

 忙了好一会儿,终于将这些例行工作处理完毕,殷坚背靠棺木坐下,好奇地注视着这间说起来有些阴森的地下室。

 这里躺着的全是殷家优秀的长子嫡孙,包括他的父亲殷卫。从小就在长辈那里听来,这些长子嫡孙全都活不过二十九岁,可是这个诅咒却在殷坚身上被化解了,因为他到阴间游历了一趟以阳间的历法算,他跨过了这个被诅咒的年纪,表面上他都一点都没有经历过那两年,阴错阳差地避过了这个劫数。套句殷诚的话,也许殷家的运势就从这刻起有所改变了。

 “在发什么呆?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严肃地质问着,殷诚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来。

 殷坚就是太过散漫。面对神人之战,绝不可能倚靠天分就能打倒女娲,他必须在大战之前训练好殷坚。

 “我只是好奇:这些被‘保留’下来的长子嫡孙真的会复活参战吗?万一……万一神人之战不打了,那我父亲还会苏醒吗?”微微地拧起俊眉,殷坚好奇着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从没有见过他,只在殷琳那里听说过,殷卫是个优秀善良到不可思议的人物,而且他的道术是殷家第一人。

 殷坚不知道自己该崇拜还该感到不服气。他从没真正拥有过父亲母亲,万一对方真的苏醒了,他不晓得该怎么相处。

 “大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情愿一辈子不醒,永远躺在那里,也不想神人之战真正发生。”语带崇敬地回答,殷诚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久久不语。

 棺木前的油灯忽明忽灭,殷坚再次皱紧俊眉地掐指算了算,虽然不敢说一定百分之百的准确,可是回到老家让叔父督促着练习了无数次后,殷坚已经能大略的卜算出一些事情了。

 “下雨了?”没头没脑地说着,殷坚背脊突然泛起一阵寒意。这场雨,下得极不寻常。

 “已经下了好一会儿。如果再不停,只怕会酿成灾祸。”点了点头,殷诚神情严肃地回答。虽然说女娲不会以天灾的方式来催毁阳间,可是这些全都是古籍上的记载,谁都无法证实是不是真的这样:万一实情并非如此,女娲一个弹指,连串的灾祸可以轻易地毁天灭地。

 “不!已经造成灾祸了!”俊脸铁青,殷坚反手一劈,片刻不停地跨入虚空的裂缝当中。

 ***

 推车内装满简易的干粮及清水,小鱼抱着几个月大的晴晴,跟在那两名年轻男子身后。天真的小夏欣喜地跑前跑后,搬着爱吃的零食,丝毫不觉得危险逼近。

 “其他人都在传说危机已经过去,‘鬼雾’似乎完全消失了,我们还要这样囤积食物吗?”斯文男子低声问着,顺手将胡乱奔跑的小夏揪了回来。

 这场倾盆大雨将大量人潮带入卖场,人挤人蹭的他担心小孩子会不小心走散。

 “你以为‘鬼雾’真的会消失?若是没有,如果让雨水冲入下水道、渗入地里,如果‘鬼雾’当中会伤害人体的成份不会分解掉,我们还有干净的水源可以使用吗?”另一名男子一脸严肃地沉声回答。

 他担心的还不只这些,万一雨水本身就带有毒性,那么,淋到雨水的那些人,是不是正带着致使的毒素不断地迁移、扩散?这不是危言耸听,他对未来是真的不乐观。

 原本安静的跟在他们身后的小鱼,好奇地东张西望,目光最后停留在一个陌生女子身上。

 那个正在挑选着零食的年轻女子,突然间脸色由白转黑,跟着夸张地颤抖起来,全身的骨头咯咯作响。

 “小姐,你、你还好吧?”同情心大起的小鱼担忧地想走近,那名严肃的年轻男子先一步拦下,这样一惊动,四周的顾客纷纷打量着那个不断颤抖的女子,情况越来越严重,她的身体开始抽搐、扭曲起来。

 “小姐!快!快叫救护车!”终于看不下去,人群中钻出一名中年男子呼叫着。那名年轻女子口中不断发出咯咯声,最后倒在地面像只离水的鱼般地跳动着,全身泛黑的面积不断地扩散,整个人变得像黑暗的影子。

 “怎、怎么会这样?”张口结舌,小鱼害怕地退了好几步,不只是她,围在周遭的人全都退开,只剩下那名年轻女子和那位好心的中年人。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那名女子紧捉着那个中年人,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硬是将也想退开的男人扯了回来,冷不防地呕出一口黑色秽气,诡异的是随着她呕出那口气,她身后黑影似乎退了一些。

 “啊……啊啊……放开我!快放开我!”意识到自己吸入了黑色秽气,那名中年男子害怕得想扯开那个年轻女孩,更令他慌乱的是,他的双手也开始泛黑,并且慢慢往上延伸。

 “我不想死——!”尖叫出最后一声,那名年轻女子再次被黑影笼罩,跟着整个人化成黑灰,噗的一声四散。

 “救、救我……”眼睁睁地看着年轻女子惨死,那个中年人伸长着双手,开始试图捉住离他最近的人,挽救自己的生命。

 “啊、啊——”挤出肺叶中的所有空气,小鱼失控地尖叫起来。

 卖场瞬间陷入一片亡命的混乱。

 ***

 身手敏捷地跃下计程车,何弼学动作迅速地奔进电视台里。

 原来就已经够混乱的街道,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变得更加恶化,所有车子全塞在马路上动弹不得。何弼学能够平安到达电视台,只能说驾车的那位司机先生本事相当可怕,像是只要有点小缝,他老人家就能让车子钻过去。

 “喂?我到了我到了!不要再催了,我要进电梯了!上去再说!”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挂上电话,何弼学礼貌的朝警卫点点头。

 本来打算去找殷琳,跟那位鬼气森森的女王报告一下,不必再找游乐琪了,那个瘦得像只放大版竹节虫的男人,现在正安安稳稳地等在殷坚的公寓里。谁知道他联络到一半,还没找到殷琳,电视台标哥的夺命连环Call就一通接一通,最后只好大略地通知吴进,让他明白现在的情况,然后火速地赶回电视台。

 “等等!等等!”

 电梯门关上前,何弼学身形一窜,安全地钻入。他这种急惊风似的行为,电视台内部的工作人员已经见怪不怪。那些刚出完外景、一身湿淋淋赶回电视台剪辑的新闻部员工,礼貌地跟何弼学打着招呼,在等待的时间内,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听说你们的新节目收视不错?老何你真是挺有两下子,连谈话性节目也能搞得有声有色。”领着四五人的新闻小组,陈庆森难掩得意的神情,听不出真心还假意地向何弼学道喜,后者机械式地漾开笑脸,他早已习惯电视台的生活圈,不用猜测就能推敲出对方八成抢到了一个天大的独家,才会出现这种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

 “没什么啦!就是让几个所谓的专家,在节目上鬼话连篇胡扯六十分钟。要不是那个什么鬼疫苗抢手、应该也没那么高的收视率。”耸耸肩,呵呵地笑了笑。若在以前,何弼学肯定会不甘示弱地回呛个几句,就算不为自己,也该替辛勤的工作小组争取他们应得的荣誉,只不过从阴间游历了一番后,真的觉得阳间这些争名夺利全部都是浮云啊!

 “可惜,你的那些疫苗没有话题性了。”即使是惋惜,陈庆森还是将话说得十分幸灾乐祸。

 何弼学微微地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很在意对方的态度,只是如果像他说的,疫苗失去话题性,那他今晚的Live转播又得想新的题材了。

 “疫苗不是刚出?怎么没有话题性了?我还想用它炒个两三集哩!”感到十分为难,何弼学脑袋开始运转。

 他得在节目开播之前设定好新题材,然后还得安排相关人员上直播节目……每件事都得抢时间做,接下来肯定会乱成一片,难怪标哥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拼命的Call他了。

 “就是这场雨啊!你还不晓得啊?这场雨让‘鬼雾’消散了:没有‘鬼雾’,那疫苗就无用武之地了嘛!”即使浑身淋得湿漉漉,还是难掩陈庆森的好心情。

 他们在第一线抢拍回来的画面,如无意外,绝对会为他带来一座奖项。

 “我们刚刚在抢拍‘鬼雾’的最后袭击画面,真的很像人间炼狱,之后就下了这场大雨,将‘鬼雾’全打散了。”跟随在陈庆森身后的男子,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他的脑海中不断重播着那条路上悲惨景象。

 当时扛着摄影机的他,安全地躲在建筑物内侧拍,其实有些良心不安,如果他放下手中的摄影机,多拉几个人进入建筑物内躲避,也许不会有那么多人惨死。除了陈庆森之外,其余的工作人员,大多像这名男子一样脸色苍白,他们全都心中有鬼。

 为了抢拍画面、为了争取自己存活机会,他们在路人来不及进入建筑物之前关上了大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死、然后拍下画面……也许,这则新闻可以为他们带来名利,只是这个阴影,将永远跟着他们,如影随形。

 “如果‘鬼雾’真的消散了,那确实是好事啊!至于最后的袭击画面,太血腥的话,还是不要播出、或者马赛克比较好。”陪着笑脸,何弼学表面上道了几场恭喜,能抢到新闻独家确实不容易,可是心底却打了大大的问号。

 女娲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手,他担忧接下来的麻烦才更加棘手,‘鬼雾’至少还看得见那团青色的雾气,现在消散了,他们反而摸不着头绪将要面对什么危机。

 电梯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的沉默,想找话题聊,偏偏又没有什么交集,就在此时,一同去采访新闻的某位工作人员,开始咳了起来,脸色泛黑的颤抖着。

 “喂!你不要紧吧?”下意识退了几步,隔着几个人,何弼学探头探脑地询问。

 “不……我不知道……”那名工作人员继续咳着,仿佛要将整个肺部都呕出来般吃力,其他几名工作人员则凑了过去关心,拍背的拍背,扇风的扇风;何弼学则是狂按着楼层钮,还是先离开电梯再说,毕竟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更难呼吸到新鲜空气。

 叮的一声,电梯门嗖的一声滑开,新闻部的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将那名咳得昏天暗地的人扶了出去,陈庆森则像个老大哥似的指挥着这儿指挥着那儿,同个楼层的其余员工好奇地交头接耳,几位秘书模样的年轻女性则忙联络着医护室的人上来帮忙。

 “他的情况不太对劲……”还站在电梯门旁的何弼学皱了皱眉头提醒着。那名工作人员已经咳得整张脸发黑,不,该说他整个人都泛黑,诡异的像是让阴影完全笼罩住一般。

 这不像是一股的疾病,何弼学猜想着会不会和突然下起的倾盆大雨有关。不只他这么想,几个反应较快、前去采访的工作人员,包括陈庆森都跟着变了脸色连退数步,陈庆森更是一把将何弼学推进电梯里,用力地挤了进来,扔下自己的小组成员不管。

 “别、别扔下我!我不……我不想死……”倒在地上的那名工作人员,察觉了陈庆森的意图,挣扎着爬向电梯。

 “不要拉着我的脚!放手——!”来不及拉住陈庆森,那名工作人员情急地捉住离他最近的人,而那名摄影师惊恐地拼命挣扎,想向电梯内的同事救援,谁知道陈庆森竟然冷血地将他推了出去。

 “喂!你在干嘛?”让陈庆森的反应吓了好大一跳,何弼学还想阻止电梯门关上,顺便将那名摄影师拉回来,谁知陈庆森霸道地瞪了他一眼,硬是将何弼学拦在电梯的角落里,任电梯门无情地关上。

 愕然地看着电梯内的其余人,何弼学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瞧见了外头发生的事情:全身泛黑的工作人员依旧咳个不停,黑气不断自他身上渗出,他的情况乍看之下似乎有些好转,可是围在他身旁的人,却像是吸入了那些黑气,身上开始变得阴暗起来,尖叫声此起彼落。在电梯门完全关上时,何弼学仍然能听见那些咒骂叫喊。

 “你们……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冒出一身冷汗,何弼学惊讶地瞪着电梯内的众人。从他们的神情看来,陈庆森他们早就清楚那个黑气会散播,所以他才冷血地拒绝那名工作人员,以及让他捉住的摄影师进来。

 “这,这是为了大局着想。总得有人提醒市民,黑气是会传染的。”咽了咽口水,陈庆森心虚地反驳着。

 他们虽然还没弄清楚传染途径是什么,却已经知道身上开始泛黑的人,如果不想办法将黑气自体排出,后面整个人都会变成灰烬飞散了。

 “放屁!你只是想逃避而已!你将他们两人留在那里,不就意谓着其他人会受到感染?万一是经由空气散播,漫延得会更加快速!”尖锐地指责着,何弼学还没考虑到自己也有被感染的风险,但他做不到见死不救。那个楼层的其余人是无辜的,他们甚至没有半点心里准备。

 “如果没有吸入那些黑气,就不会有事!可是……可是一旦吸入,累积一定量不排出,你就会全身泛黑,像被烈焰烧成的灰烬般消散死去……”害怕地缩在角落里,小组内的其中一名成员颤抖着解释。他们在外头采访‘鬼雾’的新闻,最后亲眼目睹了这可怕的‘病发’过程。

 “如果排出了呢?”突然觉得了阵严寒,何弼学面色铁青地追问。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如果这是女娲的灭世计划,那他会说这个让世人自相残杀的手段太过残忍。

 “减少身上的黑气,可以延续生命——至少,不会马上死亡。”另一名工作人员接口。他不确定能够延续多久,但猜想如果持续不断地减少黑气量,应该能一直存活着。

 “那就一直呼出不就行了?紧张什么?”

 “好像没那么简单,似乎……得由另外的人吸入才能消减。”

 听到这里,才刚想松口气的何弼学,又一次面色铁青。减少体内黑气的方式,竟然得靠牺牲另一个人?

 何弼学不敢想像接下来的情况,更不敢面对这样散播速度会有多快——因为这意谓着凡人有多自私,为了生存下去有多么的不择手段。

 “他们……他们两人知不知道这个延续生命的方式?”颤抖着语音询问,何弼学背靠着墙,戒备地盯着电梯内的其余人。

 人现在最大的疑问是: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另一名‘带原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他无处可逃。

 “知道。”冷着一张脸,陈庆森吐出这个让人心寒的答案。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让那两人进入电梯内的原因。他不相信那名工作人员愿意牺牲自己不感染他们。在还没找出抑制黑气漫延的方法之前,远离那些人才是最明确的自保方法。

 “那你还将他们留在那里?他们、他们……”心脏硬是跳漏了一两拍,何弼学惊恐地瞪着陈庆森。

 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即使无法解救部属,他至少得告诉其他人危险的存在。现在电梯门这么一关,岂不是意谓着那个楼层的员工,全都有感染的风险?重点是,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延续自己的生命,只能悲惨地等待着发病、死亡。

 “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岂不是让事件越演越烈?”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陈庆森理直气壮地回答。他认为只要让受到感染的那些人死光了,这个黑气的传染病就会自动消失。

 正当何弼学跟陈庆森两人仍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时,突然有名工作人员颤抖了两下、轻咳了几声。

 一瞬间,电梯内气氛变得异常沉默,所有人互看了几眼后,目光全都投向那名咳嗽的工作人员,再不就是瞄着电梯的指示灯,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感冒而已……”那名工作人员害怕地尖叫着。电梯内的众人目露凶光的越逼越近……

 ***

 随意地转换着电视频道,游乐琪捻熄了仅吸了两口的雪茄神情冷淡地看着新闻主播慢条斯理地报导着灾情。

 千篇一律的‘鬼雾’事件、哪里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疫苗被证实无效……看多了新闻,游乐琪都觉得麻木不堪。反正灾难如果没有延烧到自己周围,大家的日子依旧这样过着,新闻就只是新闻,用不着特别反应。

 窗外的大雨不断下着,下得游乐琪有点心烦意乱,搞不清楚是因为大雨的关系,还是他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反正不管是哪样,游乐琪已经下意识地干咽了几颗药丸止疼。

 正想为自己倒杯冰凉的啤酒解渴,嗖的一声,一名外形高瘦俊秀,灰色瞳孔隐约泛着红光的男子,突然间出现在客厅里。

 游乐琪面无表情,冷淡地望着‘不速之客’,而那名英挺清瘦的男子微微拧了拧俊眉,狐疑的目光不甘示弱地回瞪着。

 “何同学呢?”口气不善,但是嗓音低沉好听,那名俊秀的‘不速之客’扫视了四周一眼,确定了那名有着圆脸大眼的年轻人不在后,明显地有些不开心。

 “你是说那个高高瘦瘦、脸上有酒窝、行为很幼稚的那个人?出去了!”耸了耸肩,游乐琪无礼那人的目光,自顾自地点起雪茄吸着。

 那名俊秀男子冲上前来,一把抢走雪茄捻熄,跟着灰色瞳孔中的红光大盛,无声但用力地警告着。

 “禁烟!谁敢在豆芽菜面前吞云吐雾,我就赏他一记天打雷劈!”

 “豆芽菜?那棵是豆芽菜?明明是灌木吧?你们真是有趣。”

 “关你屁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满的怒气越升越高,那名俊秀男子好看的五官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从他的口气当中,可以听出许多的不高兴,就好像任何一种领域性强烈的生物那样,用着自己的方式警告着入侵者。

 “管彤带我来的,他叫我留在这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也不太在乎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游乐琪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继续地胡乱转换频道,注意力让不断闪动的跑马灯吸引。

 政府竟然发出公告,要市民留在家中别乱走动,如果身体出现不适,请先自行隔离。游乐琪心底冷笑了好几声,这不是意味着有种不知名的传染病在城市中漫延开来?原来已经够恐慌了,现在只怕雪上加霜,离完全失序仅差一步了。

 “管彤他人呢?”

 “在书房打坐。他说他需要休息,不可以被打扰。”

 俊眉再次皱了皱,那名俊秀男子像在盘算什么,犬齿下意识地摩擦着薄唇。游乐琪早就猜到眼前男子的身份。

 偷偷打量了对方好几眼,正如管彤的描述,是个俊美到无以复加的男人,难怪那只道行上百年的狐仙会对他如此迷惑,每回提起这位青梅竹马,语气总是特别的不一样。

 只是游乐琪很不明白,他完全看不出自己跟眼前的男人有哪点想像,为什么管彤会放弃这么俊秀的人,转而喜欢他?只能说,恋爱真的会使人盲目!管彤肯定被鬼遮眼,瞎的太彻底了。

 “知道自己身受重伤,真的需要静养修炼,结果还留在阳间瞎搞?这只畜生是皮在痒还是以为自己是猫有九条命?”嘀嘀咕咕,那名俊秀男子即使开心,张口仍是改不了刻薄。

 “他有名有姓,不要畜生畜生的喊他!”太阳穴微微抽动两下,游乐琪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你是谁?”除了鬼气森森的殷琳之外,头一次有人敢这样呛他,那名俊秀男子眉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

 “我叫游乐琪。”

 “我是……”

 “我知道,殷坚。”

 ***

 细指不耐烦地敲着窗口,殷琳秀气的细眉纠结了许久,始终无法舒展开来。神情严肃地盯着外头铺天盖地地倾倒的大雨。黑鸦鸦的天空隐隐透着诡异的青光……

 不管她有没有灵力,如此明显的天有异象,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新闻虽然一再报道‘鬼雾’消散了,可是殷琳却有更不安的感受。这样的天色气候,是不是意味着女娲已经定位,准备最后一击了?

 “很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这里还有些凌乱,请多担待。”抱了一大箱公文,主任礼貌地和殷琳打着招呼,端正的脸也依旧面无表情。

 漾开一抹理解的笑容,殷琳一点也不介意这一时半刻的等待。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到一栋商业大楼暂时充当N.H.Alliance的总部,大半的食品、超级电脑又在第一时间内让他运过来,甚至已经组装好开始运作,即使身为堂堂的主任,现在只能狼狈的在小会议室里办公,殷琳仍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十分了不起。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搬搬抬抬这个粗重活就不必找我了!!”直接切入正题后仍然不忘开玩笑,殷琳很想知道那个严肃冷静,脸上始终没有多余表情的男人到底会不会笑。可惜她失望了,主任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她的玩笑话,随即选了一份文件给她。

 “你应该认识英冢信夫吧?”主任一边解释,一边按下投影仪。以前还有三胞胎帮忙,现在得一切依靠自己。

 “恩,仁德药厂的老板,这阵子很出风头,一堆人把他当神一样拜。”冷哼数声,殷琳嫌恶的瞄了瞄投影画面。

 画面上的老家伙干瘪吓人,花白的头发几乎快掉光了,脸上手上全是斑,缩在轮椅上还有一大半的空间,活脱脱就是一名半躺进棺材里的老头!偏偏他十分高调,几次新闻采访时,眼神流露出不可一世的光芒,巴不得世人朝他膜拜的神情,让殷琳极度不舒服。

 “他派人追踪游乐琪,时机点太过敏感。为免发生意外,我希望你跟阮杰能多留意些。”

 “追踪游乐琪?那老头没事盯着一个杀人犯干吗?嫌命长?”

 面对殷琳理所当然的质问,主任又抽出了另一份文件给她,殷琳快速翻阅一下,很惊讶当中记载的资料。

 英冢信夫曾经任职法玛药厂,主导一系列药品开发,原本与联盟的关系十分良好,是一名值得依赖的学者型人物,但不知是何原因,英冢信夫的研究计划越来越偏激,不顾其他研究人员的反对,强硬地进行了一连串未经许可的人体实验,结果造成了元及亚丽等人这样悲惨的状态,因此被赶出联盟,最后成立了仁德药厂,继续着他违反自然的研究。

 “他想透过药剂让人体的潜能发挥到极限?”嗤之以鼻地又是数声冷哼,像这类科幻片的剧情,只有何弼学那种脑袋才会接受,殷家姑姪俩一向很鄙视这些情节。

 “事实上,他几乎成功了。你不可否认,元的力量很强大。”即使不认同对方的手段,主任仍然很敬佩英冢信夫的坚持。

 一提起元这名为了对抗女娲而牺牲的年轻人,殷琳忍不住地心情一阵低落。她知道元一点也不希望自己拥有那些力量,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应该是一名很天真快乐的少年……所以罪魁祸首是那名老头。

 细眉微微地皱了皱。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死老头’这几个字,殷琳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身影,同样也疯疯癫癫,同样也做着不切实际的梦,重点是他还会不断地更换着身份,像恶梦般如影随形甩都甩不开!幸亏已经让他的宝贝小侄子KO了,否则还不晓得得跟那个老不死的死鬼纠缠到何时。

 “其实,我们之前的合作很愉快,不知从何时起,英冢信夫才变得偏激起来。成立仁德药厂之后,继续开发那些被法玛药厂停止的研究药品。两个制药厂为了研究问题,互相利用商业间谍探查彼此的研究计划。法玛药厂财务出现问题后,这方面的资料便流入我们手里,我才意外发现:原来英冢信夫在调查游乐琪的背景。”

 一边听着主任的解说,殷琳翻动着手中的资料。

 英冢信夫在法玛药厂时,主导的研究计划十分大胆,像这一次爆发‘鬼雾’的类肉毒杆菌,就是延续他的研究计划。而他开始‘变了个人似’的时间点,不知为什么,在殷琳眼中看来有些熟悉……

 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但她可以肯定,英冢信夫突然转变的原因应该不简单,否则主任不会特意请她帮忙。

 “你找我来,是因为你怀疑英冢信夫‘鬼上身?’”皱了皱细眉,殷琳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也不无可能。

 一个死板的学者突然研究方向大逆转,确实极为不可思议,再加上要自己出马,肯定牵扯这类怪力乱神的事情。

 “这只是个‘保险’,如果调查结果很平常,那么阮杰就能处理,若是超乎想像……这就需要借助殷小姐的专业了。”皮笑肉不笑地勾动嘴角,主任也许是在开着玩笑,只是殷琳严重的认为,这个男人非常不适宜。

 两个人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毕竟,他们最重要的目标还是得将游乐琪找出来,他是一连串问题的关键点,就算不是,光是一个‘杀人犯’的身份,就不容放他在外头逍遥。

 正当这个时候,殷琳的手机响起诡异的铃声。这名鬼气森森的美女,尴尬地笑了笑。瞧见是吴进打来的,顾不得还在和主任开着会,想也不想地接听。

 “有急事?”开始批阅着公文,主任关心地询问。对于交付给殷琳的任务,他很有信心那名辈分极高、善于统筹事务的女子能够处理得很好。

 “世界真是要命的小!不必费心去找游乐琪了,那个混蛋安安稳稳地待在小侄子家里。我跟阮杰一块儿过去‘接’他。”

 ***

 费了好一番功夫,大楼维护人员终于将卡在楼层间的电梯门拉开。不晓得是谁按到紧急按钮,电梯就这样应声停住,不上不下地刚好卡在两楼之间,警卫室呼叫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最后担忧地派维护人员上来,利用人力的方式将电梯门拉开。

 “喂,你们不要紧吧?”

 才刚探头询问,维护人员便将电梯内的景象吓得呆立当场——电梯内的墙面、镜子全都染满血迹!

 陈庆森的小组人员全倒在地上,有人脑袋裂了个大洞,有人脖子被掐得瘀青一大片,甚至还有全身扭曲,就好像让好几个人联手活活砸死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第一个瞧见这个惨况的维护人员,除了尖叫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快!报警!叫救护车!”随后发现电梯内惨况的维修部经理,强自镇定地指挥着。今天真不晓得走了什么霉运,底下几层楼爆发了莫名其妙的感染,救护车都还没走远哩!这里又发生意外。他担心自己的职位快要保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的事业迟早完蛋。

 “怎么会这样?都……都死了吗?”不敢跨入电梯内,维修部经理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

 他当然知道不会有答案,这么该死就这部电梯内的监视器坏了来不及维修……他担忧着该怎么回答警方的盘问。刚出这么大的事来,而他却一点都解释不出。他的事业真的要完蛋了。

 “他们……他们……发疯似的在……自相残杀……”虚弱的嗓音自电梯顶部传出,几名维护人员大着胆子跨进去,七手八脚将同样脸色惨白的何弼学救了下来。

 维修部的经理像是捉到救命稻草般紧抓着何弼学的手不放,他竟然聪明地躲到了电梯上方,透过风扇的空隙,肯定将底下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他……一开始是他在咳嗽,然后……然后其他人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咳,结果他用力挣扎,其他人就疯狂地揍他……他咳出来的血溅到其中一人身上,然后……然后……”

 连连打了好几个冷颤,何弼学惨白的脸色说明了他有多害怕。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连阴间都游历了两回,可是在亲眼见到凡人用着最简单的拳脚自相残杀时,他恶心得就连胃液胆汁都快全吐出来。

 凭着本能躲过无数次劫难,这一回也不例外,何弼学在第一时间内就察觉了不对劲,陈庆森等人冲上前去阻止那人继续咳嗽时,他就快速地拆下风扇钻了上去。

 这是他多年累积下来的逃生经验。虽然在过程中他也残忍地踹下了某人——他至今不晓得那人是谁,而且自责愧疚不已,但何弼学正是凭着这份果决的判断死里逃生。

 “这些人都怎么了?”看着一地的血迹,维修部的经理又一次喃喃自语。这一回,同样也没有人答得出来。

 ***

 银蓝色的珠子在青色的烟雾中滚动着,银光越来越强烈,最后亮得像颗小太阳似的让人睁不开眼,随后又恢复清清冷冷的银蓝色光芒,继续躲在青色的烟雾中:最后,管彤张口将珠子吞了下去。

 长长地呼了口气,管彤的气色恢复许多。其实只要修行的真元没受到伤害,再严重的外伤都不会危及他的性命,身为狐仙,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阿琪……游乐琪!”

 喊了半天没人回应,管彤担忧地冲到客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游乐琪竟然安安稳稳地倒在沙发上睡得极为香甜。

 轻手轻脚走近,管彤随手捉了件外套替他盖上,跟着再小心翼翼地抽出他手中握着的遥控器,关上那个报道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新闻频道。

 “用得着这么小心吗?怕他醒过来就一口烟把他喷晕啊!被刀子捅傻了,忘了自己是狐狸精呀?”

 扬了扬俊眉,殷坚没好气地瞪着僵直在客厅里的管彤。他收拾了一个下午,床单、床罩、枕头罩,能换的他全都换下来清洗了,就算是生活习惯超级差的何弼学,还不曾这么麻烦他!最该死的就是这只见色忘友的公狐狸,明知道他有一点点的洁癖的毛病,竟然还将陌生人往他家里塞。

 “殷……殷坚!你、你回来啦?”三魂被吓掉了七魄,管彤飚出一身冷汗地瞪着半倚着卧房门的高瘦男子。

 殷坚其实很不喜欢打扫房子,吸尘器、拖把这类产品实在太损他形象,问题是他真的没办法忍受脏乱!真不晓得其他人哪来的忍耐力,尤其是何弼学,这家伙就算活在猪窝里,一样可以开心得打滚。

 “结巴什么?我会吃人吗?”

 哼哼两声,殷坚自顾自地走到沙发旁,冷不防地踹了两脚,毫不留情的将游乐琪拎了起来扔给管彤。太好了,雪茄的烟灰掉在夹缝里,他有种想徒手摔断那个嗑药嗑过头的病鬼颈子的冲动。

 “我睡了一个下午,你就扫了一个下午……你真很爱做家事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游乐琪睡眼惺忪地说着。挺意外的在这房子里,那些恼人的头疼、恶梦似乎减轻了不少,他难得睡了场好觉,补足了不少精神。

 “喂,你别说了!”连忙捂住游乐琪的嘴,使劲的将人拽到餐厅里,管彤担心原本就在不爽的殷坚,被刺激过头后就来招天打雷劈!

 游乐琪是凡人,自然不必担心会被劈死,给殷坚向天借胆他也不敢这么做,殷家的家规就是这么严,但这不保证那个混蛋不会一个‘不小心’劈歪了,然后自己外焦里嫩的去见阎王。

 “放心!这笔帐我会记着,等解决掉女娲后跟你慢慢算!”哼哼地笑了几声,殷坚嘴角扯了扯,一脸让人胆寒的邪气。

 “解决女娲?我以为你们是正义的一方哩!”心情不晓得为什么那么好,游乐琪不怕死地继续开着殷坚的玩笑,后者俊眉又一次地扬了扬,夹在当中的管彤突然很想逃离现场……

 不必卜算,他都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十分凄惨,不管是对上殷坚还是对上游乐琪,他都像让人掐中死穴般动弹不得,心底只有不断地咒骂着何弼学,这么要命的时刻,那个混蛋跑哪儿去逍遥了?

 “不必得意,等解决掉女娲灭世的问题之后,你会有蹲不完的牢!”毫不客气地给了游乐琪一记重击,要比恶毒,殷坚如果认了第二,谁还敢认第一?当然,殷琳不算!这个家伙可别忘了自己是通缉中的逃犯,没有什么嚣张的本钱。

 “如果我还有命的话!欢迎!”大方地摊了摊手,游乐琪早就认清了自己罪该万死,一点也不在意地耸耸肩。

 气氛陷入一种奇妙的尴尬。

 殷坚低头收拾着客厅,管彤瞧了瞧客厅里的那个男人,再看了看悠哉悠哉坐在餐桌旁的那个男人,最后选择放弃都不搭腔;至于游乐琪,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一面嘀嘀咕咕、一面清理着沙发的殷坚。

 这个男人真的很特别,难怪管彤会这么迷恋他,不过最令他觉得好玩的是,听说他跟何弼学两人是情侣?天差地别的一对为什么会走到一块儿?可能是本世纪最大的一个谜。

 ***

 “喂!你要去哪儿?”眼角余光瞄到游乐琪走到大门边,殷坚手不停歇地喝止他。这个麻烦的家伙还想跑去哪儿?

 “你们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可是我会饿!管彤,你想吃什么?”理直气壮的回话,末了不忘顺口问了一句。游乐琪仅剩管彤这么一位朋友了,虽然他不久前还捅了对方一刀,但是他相信,管彤一定不会介意。

 “呃……啊?我、我没意见,你拿主意吧!殷坚,你要吃什么?”先是一愣,随后因为被重视而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管彤没有意识到他的白肤让泛红的双颊异常明显。

 嫌恶似的转过头去,殷坚一点也不想看见那只公狐狸发情。在他的公寓里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当他是空气吗?尤其是管彤,有没有那么没人格……错!没兽格!游乐琪又不是驯兽师,犯得着像被喂食般心花怒放吗?

 知道殷坚一定扔下一句‘随便’,游乐琪也懒得多问地打开门准备离开,就在此时,殷坚心底突然闪过一丝警兆,符纸想也不想地扔出。

 “别开门!”

 游乐琪才刚跨出门,殷坚的语音还没消散,虚空之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冷不防地将脱出结界的游乐琪拽了进去。

 符纸化成五只冒着金光的火龙朝着门外扑去!

 轻柔的嬉笑声骤然传出,一名穿着高中制服的清秀女子站在走廊上。殷坚心一惊,奋力想将火龙召回,火龙硬是往那名年轻女子冲去,眼看就要烧着她时,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声,像是让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堵在女孩身前乱窜;再加上殷坚强行召回的道术,五只火龙竟然回身朝着殷坚扑来。

 “殷坚,危险!”想也不想地冲到殷坚身旁布起结界,管彤让这股强大的力量震得吐血。

 两股力量不断地撞击着,跟着引发连串的爆炸,长廊这里顿时陷入一片火海,隐隐约约仍能瞧见翻腾的火龙不断乱窜……

第三话 支配

 这场火真的太过诡异,就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窜烧着,不论他们怎么努力,烈焰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死灰复燃。围观的群众尖叫不已,有些人还发现了火焰当中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

 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一边东张西望地闲逛,天大的紧急事件,一但遇上了百货公司周年庆,也无法吸引女人的注意力。

 挑靴子挑得十分开心,殷琳一点都不感到着急,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称得上安全,殷坚的地盘绝对可以算上一处。

 游乐琪呆在那个布满结界的地方,再厉害的妖魔鬼怪都无法靠近;况且,从吴进那里听来,陪着游乐琪的还有管彤那只痴情到愚蠢的笨狐狸,怎么样也有上百年的道行,这样还会发生意外,那将游乐琪摆到哪边去都平安不了。

 “不是呼呈市民尽量不要到公共场合吗?怎么这里还人挤人碰的?”陪着殷琳硬是蹭过一堆婆婆妈妈,周年庆打折后的名牌服饰、鞋子以及化妆品,对阮杰而言依旧没有什么吸引力,久而久之也就脱离了这类抢购的风潮了。

 “因为人总是自私的嘛!‘不一定被感染’跟‘一定抢不到好康’,想当然尔是后者事态严重啊!所以冒着生命危险都要来这里捡便宜。”瞄了瞄头顶不断放送着新闻的液晶电视,殷琳冷笑地看了看四周茫然无知、只知道抢购名牌的群众。

 “又多了几起意外了……应该不算意外,这些命案都还没被证实与‘鬼雾’有关,被害者都遭人活活打死,这简直、这简直……”气愤得找不到话语形容,一直关注着新闻报导的阮杰,面色铁青地说着,红色长发像火焰般闪耀着异常的光芒。

 “这就是女娲的目的吧?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让世人自相残杀。如果这个未经证实的病毒漫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的话,难保其他地方的人不会对这里进行封锁,让受感染的人自生自灭。”

 “真会如此吗?”

 “为什么不?如果再极端一点,干脆动手消灭掉这些受感染的人不是更快?只是我担心根本是白忙一场,病毒早就扩散开来了。”神经质地放下正在鉴赏中的靴子,殷琳嫌恶地搓了搓双手。和阮杰谈论着由类肉毒杆菌引发,一而再再而三变种的感染风暴,很难不去联想她刚刚看中的靴子,已经让多少人触摸过了;而那些人当中,是不是有人遭到感染了?

 虽然对殷琳的小侄子——那个名叫殷坚的年轻人认识不深,只不过对于殷家的道术,阮杰倒是十分敬佩;再加上对方是继承者,还有殷琳拍胸脯的品质保证,阮杰自然也认同游乐琪待在那里,理论上很安全,所以也不急着赶过去;只是她对这类奢侈品也没有太大的需求,在等待的过程中,无聊的抬头看着重复播放的新闻来打发时间。

 “殷琳……你说你小侄子住哪儿?”细眉微微皱起,阮杰脸庞罩起一层忧心,跑马灯不断冷却地火灾新闻,那个地址看起来分外眼熟。

 “怎么了?”意识到阮杰的不对劲,殷琳也跟着抬头看,没过几秒,已经不够阳光、生气的清秀脸孔,顿时间乌云蔽日般阴森起来。

 “该死!出事了!”

 ***

 瘫在计程车后座,何弼学觉得浑身骨头快散掉般地频频叹气。电视台接连发生事故,有意外、有人为,闹得他被警方带回去盘查了好久,光是笔录就写了老半天;总算忙完了回家,又遇上大塞车,运气背到都想自暴自弃,干脆找地方跟殷坚两人隐居算了!真的像殷琳讥讽的那样,被衰神附身了?走到哪儿霉到哪儿。

 “先生,你要不要在这个路口下车?前面好像有火警,没办法开过去。”计程车司机好心地提醒着。只剩一个路口,长手长脚的年轻人,多走两步就到家了。

 看着外头没日没夜疯狂下着的大雨,一想到要在湿湿冷冷的情况下跑回家,何弼学其实很想继续赖在计程车上。塞就让它继续塞,反正迟早会开到家门口。

 “恩……多少钱?”想归想,行动力一向强到破表的何弼学,不自觉地翻出钱包,问清楚价格后,三两步地跃下车快跑着。

 大雨浇得他浑身冰冷。越是接近大楼,何弼学的脸色越凝重……好几辆大小不一的消防车瘫痪了这条路,水柱全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楼层喷洒。即使倾盆大雨仍然不停地下着,还是阻挡不了不断冒出的猛烈火光。

 “我、我的妈啊!这是在干嘛?”惊愕地瞪着让大火蚕食的楼层,随着不断喷出的火花、爆炸声,何弼学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地颤抖着。

 “先生、先生!不要靠近,太危险了!”努力灌救的消防员,气急败坏地将何弼学挡开,天候相当不好,雨势这么大,可是浓烟火花却没有减弱的趋势,这场火灾烧得离奇。

 “有、有人!还有人在里面!”终于回过神来,何弼学随手扯住一名忙着指挥交通的警察。他想起了离家之前,管彤在书房里打坐疗伤,而游乐琪则在沙发上休息。前者可能不会有危险,可是后者跟他一样,只是个平凡人……烧得如此猛烈的大火他担心管彤来不及救游乐琪。

 “什么?还有人在里面?!快!还有人在里面!”大雨让视线听觉全都模糊不已,不过那名警察还是明白了何弼学在叫嚷着什么,紧张万分地通知着其他人,而在抢救中的消防员却纷纷露出无能为力的神情。

 这场火真的太过诡异,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地不断窜烧着。不论他们怎么努力,烈焰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死灰复燃。

 碰碰!碰碰!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周围的群众尖叫不已,有些人还发现了火焰当中出现奇怪的景象。何弼学呆愣在当场。如果他的视力没让大雨冲刷得变成不可信任的话,刚刚那道窜出窗外的火光,分明是殷坚惯用的道术火龙。

 “何同学!你又惹了什么麻烦?”一声冷喝,殷琳及阮杰两人急匆匆奔了过来,何弼学无辜地猛摇头,燃烧中的楼层再一次地发生剧烈爆炸。

 “小姑姑,他们都还在里面!”警笛声呼喊声此起彼落,何弼学扯着嗓门通知殷琳,后者脸色一沉,反手一射,符纸化成一只白鸽飞过人群,振翅间挥舞出强大的力量,众人不由自主地退开,趁着这个空档,殷琳三人嗖的一声地窜进大楼里。

 ***

 消防员们来来去去地忙着灌救、疏散居民,浓烟弥漫视线极差。何弼学凭着对这里的熟悉感带头往前冲,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殷坚的公寓在哪儿,殷琳及阮杰两人紧跟在他身后,三人半曲着身体跑近,高温浓烟划下了界线,无法再往前一步。

 “小姑姑!那是殷坚的护身火龙!”何弼学无济于事地用手阻挡着高温,扯着嗓子通知身后的殷琳,一旁的消防员拼命地将他们往后赶。何弼学太清楚他们会有怎样的下场——普通的水柱怎么有办法浇熄火龙制造出来的烈焰?更何况这还是殷坚这个灵力高深的家伙搞出来的麻烦。

 “我有眼睛!真是该死,混蛋!”道术再高深还是凡人,殷琳无法靠近火场,半眯着眼睛咒骂,嘀嘀咕咕地翻出随身化妆镜,沉吟了一会儿又咒骂得更厉害。

 “小姑姑啊,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快把火龙收回来啊!再烧下去整栋楼会垮的!”让火舌、高温一步一步地逼退,何弼学痛恨着此时的无能为力。如果殷坚的火龙在这里,放出火龙却无法收回,是不是代表遇到了危险?他不再是‘活死人’了,万一……何弼学不敢接着往下想。

 “不行!小侄子力量比我强,我没办法控制那条火龙……阮杰,我记得你能控制火焰,帮我!帮我引导它!”扯着嗓子,殷琳不得不承认,如今殷坚的道术远胜过她,或许他还不够熟练,但是单就力量而言,恐怕阳间再也没有人能比拼得过。

 点点头,虽然不很明白道术怎么召唤出那尾帅气、勇猛的火龙,不过既然牵扯到‘火’,阮杰有把握能控制得了。

 场面仍是一片混乱,消防员不断指挥、灌救,早已无暇顾及躲在角落里的何弼学三人。就在此时,那名红发女子张开双掌,火焰般的头发不断翻飞,大楼内的火苗开始向两方散去,有秩序地朝她缓慢滚动。

 原本疯狂喷洒水柱的消防员,全都张口结舌地盯着这一幕——烈焰像是有生命似的朝着那名红发女子流去,乖巧像只小宠物般在她腿边打转!

 震惊还没消退,灰烬当中窜出了一只冒着金光的火龙,利爪抓在墙上,张大着口发出啸声。

 正当那些消防员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名黑衣、黑裤、黑长发,一脸妆容即使身处火场还是令人发凉的女子,对着掌中的小巧妆盒念念有词,跟着那条火龙不情不愿地绕着众人飞了一个圈后,嗖的一声消失在镜子里。

 哼哼两声,殷琳不顾那些消防员惊愕的眼神,甩动长发自顾自走进被烧得几乎全毁的废墟里。

 尴尬的笑了笑,何弼学与阮杰互看了一眼后,连忙地追了过去。至于剩余的火苗,既然做怪的火龙被收拾了,那些尽职的打火兄弟们自然能处理地妥妥当当。

 ***

 “你们两个混蛋怎么没被烧死?”踹开不知是被烧毁的书柜还是沙发,殷琳一瞧见互相扶持、脸色苍白外加嘴角带血的殷坚及管彤,丝毫不管两人伤势如何,劈头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幸亏这栋十分高档的大楼,原本的住户人数就不多,消防员在第一时间内就全部疏散完毕,若是有人因为殷坚道术使用不慎而受伤,就算他是殷家继承人,就算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一样得受到家规严厉的处罚。

 “真的……真的没料到道术会被反弹……对手、对手很清楚殷家的……”噗的一声,殷坚还来不及说完话,一口血就这样呕了出来,何弼学心慌失措地冲到他身旁扶住人。

 殷坚还算幸运,道术反弹后,管彤张开结界护住他,大半的力道全反弹到这位原本就重伤未愈的狐仙身上,所以他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惨白得泛青的脸色,说明了他现在得多努力,才能不露出狐狸尾巴。

 “反弹?反弹个屁!有谁像你这样倾全力地攻击别人,一点都不懂得保留?”听见殷坚还算中气十足地顶嘴反驳,殷琳知道他死不了,忍不住继续教训,一边仔细地检查着管彤的伤势,细眉始终不曾松开。

 “你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啊……”颇为赞同殷琳的说法,何弼学摇了摇头,随后紧张的找寻着豆芽菜。这小家伙果然不简单!整层楼几乎全烧毁了,就他那里一点屁事都没有,一小丛灌木像是在炫耀般地在那里摇啊摇。

 狠瞪了何弼学一眼,殷坚已经伤得说不出话来,何弼学竟然还有心情数落他?前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小姑姑一点都没说错,这笨蛋就是欠骂!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了,还敢这样玩?

 “还瞪?我说错了吗?释武尊说过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你啊……你啊!”

 “释武尊?他谁啊?”

 “你别管!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以后做事保留一些啊!要是万一、万一……”

 原本也想像殷琳那样气势惊人地教训着殷坚,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哽在喉咙里,何弼学微微发着颤。今天若不是管彤恰巧在,又或者伤势太重帮不了殷坚,那他岂不是命丧于自己的道术之下,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天人永隔?喔,也不至于,他们都生死与共了,自己只会被那个笨蛋连累,就这样不明不白魂归离恨天。

 “好了!别再说了,等一会儿消防员们肯定会进来这里,我们还是先将他们送离开吧!”一直不发一语的阮杰,在看见管彤的银白色长尾后,心惊胆跳地提醒。

 ***

 细针小心、缓慢地戳进苍白泛着青筋的手臂里,王志瑛微愣地打量着游乐琪,那个曾捅她一刀的男人如今睡得很沉,她差不多快记不清两人之间的仇恨。现在,她只看得见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的游乐琪,其实非常吸引人。

 “Jillion,你再瞪下去,他也不会喜欢你,而且,他是英冢先生要的人,你还是少打他的主意。”

 虚空之中突然传出声响,一名男子就这样凭空出现。王志瑛连头都懒得转过,只是冷冷地哼了数声,她的能力是改变周围的三态,再这样不打招呼地神出鬼没,哪天她就冻住对方打算跨越的空间,让他永远被困在裂缝里。

 “既然英冢先生要他,为什么还不断地替他注射这些药?元已经牺牲了,难道先生他还要制造出第二个元?”细眉纠结不已,王志瑛 一向很崇拜英冢信夫,惟独在这件事情上,她有不同的看法。

 施打药剂,开发自己的潜藏力量,这是她自愿的,所以很感激英冢信夫;可是元跟游乐琪却不同,他们全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被改变,王志瑛已经能预想游乐琪的未来,也许会变得跟元一样,再也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那不一样,元已经失败了,会牺牲是正常的,英冢先生已经针对药做了修正。未来,这个男人只会像神一样。”说这些话时,那男子像是让某种宗教信仰洗脑似的深信不疑。

 王志瑛神情复杂地回望着他。小庄跟着英冢先生的日子最久,就连他穿越空间的招术都学会了,也难怪小庄会将英冢先生奉若神明,如果没有那个充满理想的男子,只怕她跟小庄现在什么都不是。

 “别再理会这些了,他还要好几天后才会醒来,让他多睡一会吧!药剂会慢慢地改变他!走吧,去吃点东西!”

 小庄拉着王志瑛离开,他知道她不太能认同这种做法,不过他相信英冢先生的决定。这个世界确实需要‘神’来重新恢复美好的秩序。

 等两人走远,游乐琪慢慢地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抗药性的关系,他老早就清醒了,只不过身体太疲累,所以不想动弹,只是安静地听着两人交谈。

 轻轻地叹了口气,艰辛地爬了起来,游乐琪苦笑不已地看着手臂上的针孔——没想到他也有真的变成‘毒虫’的一天啊!

 强忍着头晕,用清水泼着脸,游乐琪发现镜中的自己虽然依旧苍白,可是看起来不那么‘离死不远’了。他猜想也许是因为药物让他这几日睡得极沉,不再头疼、没有噩梦的关系。

 “你果然很特别。还有四剂的疗程,你竟然提前清醒了。”冷不防地传出干哑破碎的嗓音。游乐琪吃惊地回头,一名老得像具标本,缩在轮椅上的男子,面带微笑地等在门边。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这间药厂的负责人,英冢信夫。”

 ***

 辛苦地将一箱一箱的杂物搬下货车,何弼学灰头土脸地把东西推入豪华别墅里。虽然那场火把大半的家具烧个精光,不过殷坚这个家伙实在藏太多东西!抢救回来的书籍、衣物还有道术法器,也够让何弼学忙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呼……真是要命,不整理不知道,那家伙也实在太会堆东西了。”一面嘀嘀咕咕抱怨,一面又认分认命地处理着‘平凡人’帮得上忙的事情,何弼学礼貌地向警卫老伯打着招呼。

 这栋房子是吴进那个有钱到不像话的二世祖,一听说他们的公寓被烧掉后,二话不说不收分文地出借。何弼学只能说,殷琳真的替自己找了个好到过分的长期饭票啊!最好就是她嫁入豪门后,这栋房子干脆无条件送给他们算了。

 “你是吴先生的好朋友啊?很少看他过来这里哩!要不是帮你们搬家,已经很久没见到吴进先生了啊!”好心的警卫老伯帮着何弼学将厚重的纸箱抬上推车。这附近是鼎鼎有名的高级住宅区,住的人非富即贵,是高级得不能再高级的那一类,所以很少看见像何弼学打扮如此‘朴素’的人,亲切得让警卫老伯忍不住和他多聊两句。

 “是啊!他是小姑姑的未婚夫,人好到我都为他担心,婚后他会不会被欺负得很惨啊?”呵呵地朗声笑着,何弼学到哪儿都能快速地与人混熟,没两下就摸清了警卫老伯的祖宗十八代,也打听了附近邻居的八卦。

 这个高级住宅区的实际户数并不多,每栋别墅离得又远,想跟邻居碰头联络感情的机会少得可怜。

 努力地将推车送入差不多可以跑马的庭院里,看见里头的假山假水、亭台楼阁,何弼学的心底不知是羡慕还是想诅咒——为什么这些会看风水,卜算的人,个个都有钱得不像话?

 吴进的爷爷,人称‘神算无遗’的吴移老先生,靠着卜算这个厉害本事,就能留下万贯家产给吴进这个不知长进、只知道研究人骨头的败家子挥霍;就连其实很半桶水,但靠长相足以弥补掉这个缺点的殷坚,帐户里头的数字也让何弼学感到很辛酸……这年头像他这样本本分分、脚踏实地的年轻人,基本上都穷个半死啊!

 “啊!怎么不叫我帮忙?东西很重吧?”正在客厅中央慢条斯理砌着红砖,吴进很感兴趣地移植着豆芽菜。

 他恐怕是所有人当中,最好奇豆芽菜将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基本上会期待一颗豆芽菜‘长大成人’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吴进其实已经完全脱离‘正常人’的范围了。

 “你由着殷坚把豆芽菜‘种’在客厅中央啊?小姑姑发过好多次飚了呀!”

 “殷坚很强调这个位置是财位啊!豆芽菜是他的福星、摇钱树哩!”

 “你听他在放屁啦!财迷心窍的钱鬼说的话能信,鬼都会造桥铺路了!再说,小姑姑也讲啦,阳间都要毁灭了,他赚那么多钱是要去哪里花啊?”

 “你真是有趣!我以为你一定是站在小侄子那一边的哩!”

 “不合理嘛!哪有人把植物种在家里面的?这样怎么行光合作用?那个白痴自然科学肯定不及格!”

 听着何弼学张口闭口损着殷坚,吴进觉得好玩地呵呵直笑。这一阵子不幸的事情一件又一件不停地发生,难得有这么愉快的气氛,真的就像殷坚说的,有何弼学在的地方就有欢笑啊!那家伙不是普通的乐观兼跳Tone呀!

 “其他人呢?”忙了一阵子,何弼学豪迈地掀起上衣擦汗,探头探脑地找了好一会儿,只剩吴进一人陪着他整理,感觉怪孤寂的。

 看来,他已经太习惯身边有殷坚的存在了。两人才不过分开没多久,他就开始感到不自在了。

 “管彤在房间里静坐,这一次才是真的伤及真元,小琳叫我们不要去打扰。至于小琳跟小侄子,他们在书房施法,你知道的嘛!殷家道术有些禁忌,同样也不准我们接近。”

 仔仔细细地报告着,吴进已经太习惯他的生活完全绕着殷琳打转,这一阵子,就连他最爱的考古工作都跟着放下,学校也不太回去了,只能说,他对殷琳的爱,早就超过他自己的认知,骨子里只想跟那个在他眼中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女人厮守。

 “还在施法?他们忙这个忙多久啦?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公寓烧掉了,接下来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保险、理赔BlaBla,全都等着殷坚签字,这可不是我想帮就能帮得上忙的啊!”没好气地摇摇头,何弼学知道殷坚懒得处理这些琐事,可是在名义上,他不是殷坚的‘谁’,不能代表他跑完所有流程。

 “应该快有结果了吧?”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不切实际地安慰着,吴进苦笑地望着何弼学。

 所有人大概太习惯那两人形影不离、心灵相通了,所以才会忽略在阳间的法令中,这两个人其实还是‘两个个体’,不能互相代表的。

 “说起这把火,真是因祸得福哩!”顺手替豆芽菜浇了点水,何弼学露出一深一浅的酒窝,天真稚气地傻笑着。

 “喔?又有什么八卦?”习惯待在墓穴里跟死人打交道,吴进很佩服何弼学这种跟任何人都能混得极熟的本领。

 “原来我们那栋大楼里,有人也出现了全身泛黑的症状,如果不是那场大火,让住户不得不离开,搞不好只要一个晚上,所有人都中招被感染了。”啧啧两声,何弼学神秘兮兮地说。

 “连你们那里也有?灾情这么惨重了?”忧心忡忡地询问,吴进眉头紧皱,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继承衣钵,如果学会了他爷爷神算的本事,用不着精通,只消几成功力,就知道有什么办法、该往哪个方向消灾解厄了。

 摇了摇头,何弼学一脸认真地解释,自电视台那里听来的消息:几乎有四分之三个城市沦陷了,现在政府正将未出现感染症状的居民撤往他们这里,虽然只是个文教区,可是大批的军队跟警力驻守,俨然像座铜墙铁壁般的城池。

 “撤到这里?那……那其余人呢?如果来不及躲到这里来怎么办?还有,他们怎么分辨哪些人被感染、哪些人平安无事?”认为事情有些不合理,女娲制造出来的灾祸,哪有这么简单就被阻拦?吴进觉得很不以为然,尤其像这些将人‘分类’的手段,很快又会沦为权力斗争的凶器。

 “又是那个仁德药厂干出来的好事啊!听说他们‘又’发明了不晓得什么狗屁试纸,可以呼一口气后就判断出来有没有被感染,辨认力高达百分之七十喔!上面那句是他们的广告词。”夸张地比划着,何弼学用着卖膏药似的口吻解释。

 吴进苦笑两声。他也听说不少关于仁德药厂的事迹,包括第五、第六代的疫苗,只是他真的很怀疑,这些药物除了延迟病发死亡的时间之外,基本上,对于真正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

 “偷偷告诉你,他们新推出的疫苗,已经被证实了会损害智力,长期施打会让人性逐渐失去,如果不注射,又会立刻病发死亡……真的是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可惜忠言逆耳,那些疫苗的销售量吓死人的好。”

 回一趟电视台,就收集到如此多的最新资料,即使标哥告诉何弼学,他的新节目恐怕保不住了,这个一向热爱自己职业的年轻人,还是动不动跑回去‘帮忙’。

 碰的一声,书房里头传出巨响,吴进惊慌失措地冲去关心,何弼学则老神在在,先是在厨房里抄出颗苹果啃了啃,跟着再悠闲地晃回客厅,刚刚好看见怒气不息正在那里发火的殷家两姑侄。

 “找不到人?”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火上浇油,何弼学漾着张诚恳的笑脸,将手中啃了大半颗的苹果塞到殷坚嘴里。这个笨蛋为了施法,八成忘了他的早餐中餐等等等等。

 “他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别说冯健他们找不到,就连殷家的道术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实在太诡异了!”气得差点掀翻茶几,殷琳高跟鞋在客厅里跺来跺去,好几次差点踩断其实还算挺矮小的豆芽菜。

 “殷家的道术已经可以追踪到活人了?这么厉害?”跟殷琳混久了,吴进对殷家道术都小有了解。研究古籍的学者,恐怕比殷坚还熟悉那些满是灰尘的手抄本。

 “当然不行!不过他穿的是我的衬衫,要找自己的东西很难吗?”冷哼几声,殷坚的俊眉挑了挑,这也是一开始他不发火的缘故,总觉得牺牲一件白衬衫可以看牢那只竹节虫很划算,谁知道老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谁来赔给他那两百美金?

 “哇——!又懂得阻挡你殷家的道术,又会‘反手一劈’这一招,真是越听越像某人,幸好那个死老鬼已经被KO掉……”摇了摇头,何弼学啧啧有声。殷坚及殷琳两人互看一眼、脸色一变。

 “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就怕你这么说,通常你说什么就中什么……”

 ***

 数了数日子,从他清醒之后,又经过了一个星期,在这个星期当中,平均每天都会有人来替他注射一针药剂。算不上随遇而安,只是游乐琪的个性也不像积极反抗的人;更重要的是,自从施打那些药剂之后,他的健康状况反而变得比较好一些,至少恼人的声音、幻觉,还有噩梦通通消失了。

 “还差几次疗程,你就会完全康复喔!”陪着游乐琪有一台没一台地乱转频道,王志瑛晃着白皙修长的腿,亲昵地坐在他病床上。游乐琪并不怎么感兴趣,他杀过的女人都这样,似乎都不在意他的那一刀是捅在她们身上——好吧,连男人都这样,管彤不也完全不在意?

 “是完全康复还是彻底变成怪物?”嘴角勾起些微弧度,看上去有些邪气,游乐琪并不是天真的小孩,真的会相信这种屁话。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的……好的坏的,全都是目的,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如此之好,就算是爱情,那也是一种目的。

 “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像的那么糟?英冢先生说了,到时,你会变像神一般的存在,可以拯救全人类……这样不好吗?”王志瑛深信不疑地回答,神情崇敬得游乐琪都不忍心泼她冷水了。

 “我像是会拯救世界的那种人吗?”终于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游乐琪不晓得是讥讽还是自嘲地低声笑了笑。

 王志瑛脸色一变。其实,她心底也有这个疑问。就算潜在的能力再强,游乐琪也不像个好的人选,在此之前,他甚至满手血腥。

 “世人需要明灯,你正是他们的希望,至于拯救世界,还得靠其他人努力。”吃力地推着轮椅进来,英冢信夫温柔地笑着。

 王志瑛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将时间空间留给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安静地关上房门后离开。

 静静地望了英冢信夫半天,游乐琪微微拧起俊眉。他承认,他不喜欢那个男人,从他的眼神中,仿佛看不见灵魂,他整个人就像一团如墨汁般深沉的黑雾,又好像累生累世的怨念,正等待着时机冲到人间做恶肆虐。

 “你不相信Jillion的说法?”咳了两声,英冢信夫觉得很有趣地反问游乐琪。他从没见过哪个人能拥有像他一样锐利的眼神,仿佛能洞悉所有真相,反应出你最真实的模样。

 “相信!我怎么会不相信?就好像我相信你制造出那些疫苗,是真的为了全人类着想一样。”冷笑数声,游乐琪鹰隼似的眼神更胜从前。

 新闻不断地播放着,仁德药厂的疫苗出现了可怕的后遗症,那些智力、人性退化到极致的人们,开始出场了狂燥的暴力倾向,变得纯靠动物本能地攻击、掠夺;如果开始攻击旁人,他们身上的黑气会趁机扩散到被害者身上,而时间久了,被害者又成为下一个加害者,恶性循环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

 “你很聪明,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目标就是让那些人被感染、被疫苗奴役。兽性大发的人越多,受到攻击、压迫的人自然也越多,最后他们只能祈求‘神’来拯救他们;而你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你能想像当全世界的人全都在你脚下膜拜时的样子吗?”

 英冢信夫说到最后忍不住地狂笑起来,情绪太过激动,身体负荷不了,吃力地咳着,不得不伸手拿取氧气吸了几口。有那么一瞬间,游乐琪想要抢过他的呼吸器——反正他不是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老头缺氧而死了,而最后没出手,是因为他知道有个叫做小庄的男子,如影随形地贴身保护英冢信夫。游乐琪还没无聊到去挑战那些非人的变态本领。

 “我很开心你做那么一个高球让我杀。只是我不明白,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当神让人拜的是我不是你,为人做嫁衣不像是你的处世风格。”平静地反问着,游乐琪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英冢信夫绝对是个不下于自己的杀人魔,这算是另类的惺惺相惜,他可以嗅出对方身上熟悉的血腥味。

 “我自然有办法接收属于你的荣耀。既然我到达不了西方极乐,那就创造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西方极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串,英冢信夫的思绪明显地飘向远方,仿佛在仇视着、怀念着什么。

 “容许我提醒你,我的一个好朋友……算是吧……他曾经说过女娲正在毁灭这个世界,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救了,你想当神也爽不了几日的。”习惯性想翻口袋,赫然想起现在穿的是白色的T恤、运动裤,再也找不到惯抽的小雪茄,游乐琪有些无奈地挥挥手,戒烟也许不痛苦,不过被迫戒烟就真的很要命。

 “女娲啊……我当然清楚她的来历,这也是我为什么执意要找到你的缘故。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能阻止她,那个人就是你。”听着手冢信夫夹杂着喘息的笑声,游乐琪开始怀疑眼前的老人并不是单纯的狂人、疯子了。

 一个毕生致力于医药研究的人,照理来说应该笃信科学吧?结果英冢信夫却能毫不保留地接受女娲灭世的说法,甚至,在他的口中听来更有可信度。

 游乐琪危险地眯起眼睛,他被挑起兴趣了。他倒是很想看看,英冢信夫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他捧成‘神’之后,再夺走属于他的名誉地位。

 ***

 将一瓶一瓶的矿泉水扫入推车中,看了看已经空了一大半的货架,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整个卖场可以吃可以喝的几乎被清光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支持不了多久的。

 “嘿,别发呆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同样也推着推车,另一个长得有些矮胖的中年人无奈地呼唤着。他们全都是被困在卖场中的,互不相识,可是在危难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团结起来,一直支撑到现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水和可吃的粮食越来越少,困在这里的多是老弱妇孺,小鱼姐的儿子还要喝奶,我们不能不预先计划。她们只能依靠我们了。”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沉声说着。其余正在搬着粮食的男人们,全都静默下来。这是他们不愿去想,却不得不去思考的残酷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全是在卖场浩劫当中幸存下来的人。一开始爆发黑气夺命感染时,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当机立断地护着小鱼及她的儿女躲藏到离他们最近的货物区里,所以卖场里头发生了些什么,他们其实并不清楚,只能片面地从其他人口中拼凑出当时混乱又残忍的状况。

 总之,为了不让黑气的‘带原者’继续感染其他人,他们选择了最无奈最没有人性的做法,为了自保不得不联手起来,杀死他们。

 一开始以为危机过去了,杀人者背负着自责,打算去警局自首,谁知道第二波灾难又来,这一回攻击他们的居然是好手好脚、身体健康的普通人!他们为了抢夺干净的水及粮食,全都发了疯似的搬着卖场中的贩售物。

 身为卖场员工的几名年轻男子想制止,反而被打伤。这时,在卖场当中经历了第一波危机的人们,意识到外头的情况不对了,产生了微妙的斯德哥尔摩症状,团结起来对抗冲入卖场中行抢的那些人。

 人性,在这过程当中受到极大的考验。明明居住在同一个城市,有的人甚至是邻居朋友,可是在这场关于食物关于生存的争夺战中,人们舍弃仅剩的理智,卖场的血腥争斗不断,所有人陷入疯狂,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攻击旁人,不知是谁轻易地将他们划分为两派,没有人性就像畜牲般互相嘶咬。

 等他们顺利地击退‘敌人’,成功地关上卖场铁门、将自己困守在里头之时,已经制造出不少伤亡,而可用的清水、粮食也少掉一大半。

 “如果……如果我们将水跟粮食带走,是不是能撑到北区那里?新闻跟广播一直报导,呼吁未受感染的民众到那里寻求庇护,听说不仅有干净的水源跟新鲜蔬果,军警全都在那里集结了……”

 其中一名男子心虚地插口。其实这是不少人的心底话,不只这个城市沦陷了,就连其他国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航空海运全都停摆,就因为一个药厂研发的病菌变种了,结果酿成世界末日似的灾情,在还没找出解决方法之前,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生存下去。当可用的资源越来越少时,人性受到的挑战越严苛。

 “你要把女人小孩留在这里等死?”那名矮胖的中年人气愤不已,双目泛红、激动地揪住那人的衣领咆哮,其余人连忙将他们拉开,多少明白他难过的理由。在卖场的第一波危机发生时,他的老婆小孩全部吸入了黑气,为了不连累他,他的老婆小孩将自己锁在厕格里,紧紧拥抱着化成灰烬,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连渣都不剩地消失,他心底的痛楚没人能了解。

 “不!这是最终的目的!只不过,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其实,通讯这方面并没有中断,电力也没有停止供应,可见得真实的情况应该还在掌控中。我试着联络在北区的朋友,他前一阵子忙着搬家,不过最近联络上了,他答应替我们去联络警方,请他们前来这里接应。”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答。

 从来都没有想过,连打电话报警这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都会变得如此迂回艰难。听着不断占线中的嘟嘟声,都快要将人逼疯了,所幸,最后让他联络上原本就住在北区、目前很平安的老友。

 一开始他不想在事情还没定案前,随随便便给其他人一个空泛的希望,可是他知道,这些人被困得太久、太恐慌了,如果再不给他们一个努力的目标,他担心另一波的惨案就快要发生。现在只能祈求警方能平安到达这里,外头的混乱情形,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清楚,同时也希望,他们这里的人,能够支撑到获救的那一刻。

 “这样很好……这样很好。如果有军方的力量保护,我们应该能平安抵达北区。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厉害的人,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名矮胖的中年人欣慰地回答,让他揪住衣领的男子同样也松了口气。

 虽然嘴上说着抛下那些女人小孩逃命,可是实际上,他狠不下心肠,现在知道只要再支撑一阵子就能获救,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恩恩,不是有报导说,那个什么药厂,又推出新的疫苗了吗?这一次……应该有用了吧?”

 “希望有用。”

 ***

 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啃着白土司,何弼学豪迈地灌下浓醇的黑咖啡,苦得自己揪紧一张圆脸,活像一颗干瘪的包子。

 一旁整理着笔记、新闻稿,等待着工作人员准备采访工具的卢晓惠,瞧了那名圆圆脸大大眼的年轻人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原本低迷阴霾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就连一旁的工作人员也跟着笑个不停,倒是那个当事人一头雾水、茫然地回望着众人,毫不明白自己真实不做作的反应,是让大家暂时抛去沉重情绪的主因。

 “学姐,有什么事那么开心?说出来跟其他同学分享一下啊!”将黑眶眼镜推到脑后,顺手揉了揉发酸、泛红的双眼,何弼学已经连续二十多个钟头没回家睡觉了,不只他,该说所有留守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全都如此超时超量的努力着。为了能在第一时间里报导新闻,好几批新闻小组轮番上战场,准备跟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浩劫继续搏斗下去。

 “你啊……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光喝黑咖啡是醒不了脑子的。”有些宠溺似的敲了敲何弼学脑袋,原本跟他势同水火,制作节目理念相差天南地北的卢晓惠,最近开始跟这位小老弟越走越近。

 何弼学其实可以不淌这浑水,他根本就是其他单位的人马,只是新闻的折损率太高,一直在第一线冲锋陷阵的卢晓惠手中快要无兵将可用。何弼学带着他那票很菜但是很年轻,冲劲十足的制作小组,宛如天降甘霖般地加入,跟着就是这样没日没夜地追着新闻到处跑,只求能在第一时间内将最新消息传播到所有人手里,知道该怎么避免受到伤害、知道该如何生存下去。

 “哇!那怎么行?我怎么样都是堂堂男子汉,连学姐都还撑得住,我如果回去睡了,传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人笑话?”立刻反射似的瞪大眼睛佯装精神,何弼学再怎么抬头挺胸,气势还是不如卢晓惠一个锐利目光来得杀。

 “知道你行了!等一会儿的追踪报导,你们小组的人负责侧拍,记得要保持距离。那些人早就失去理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攻击人,你们尽量小心。”

 “知道了!学姐你自己也要小心!”

 ***

 采访车缓缓驶入灾情最惨重的西区,原本就是龙蛇杂处的地方,先是‘鬼雾’肆虐过好几回,大雨之后,变相地传染病大爆发,后来第一批实验疫苗投放这里,结果让这座城市变得你死城、废墟般可怕。可是何弼学他们知道,这是大屠杀之后的景象,空气中仍然残留的血腥味,说明了这附近曾经发生过多么可怕的拼杀。为了生存,所有人都扬弃了人性,只剩最原始的攻击本能。

 “太诡异了……这里以前很热闹的。”驾着车子的文华惊恐地握紧方向盘,深怕角落里会冲出些什么。他们一直听说那些失去理性的人变得十分可怕,可是实际上却没有人亲眼见过,所以他们才要深入调查。

 依照卢晓惠的说法,那些服用过疫苗的人,同样是人,不应该被放弃,如果还有一丝挽救的余地,他们就该将这个讯息传达出去。毕竟,这些人曾经也是我们的朋友亲戚。

 “最诡异的是,这些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不是说,不继续接受那些疫苗的治疗,他们就会病发死亡吗?都已经失去人性了,还懂得去找疫苗?”准备好DV,何弼学开始拍摄着窗外的断壁残垣。他真的无法想像,才短短几日,就可以将原本十分先进的城市破坏成如此。

 “Miss Lu之前有报导过,那些人原本是不懂的,所以病发死亡了一大批,后来不晓得是从谁开始,知道要抢疫苗延续生命,然后就演变成这样,灾情很快就扩散开来。”衣着打扮几乎是另一个何弼学的年轻男子,扛起摄影机的跟着拍摄。

 他们谨记着前一组人马的教训,绝对不能下车,遇到不明状况必须立刻掉头离开,否则就会整组牺牲,只剩下仪器将讯息传播出去。

 “嘘嘘……安静!”眼角余光似乎瞄到什么,何弼学警觉性极高地让所有人禁声,文华神经质地连忙停止引擎运转,大气不敢多喘一声地盯着前方。

 三三两两像幽魂似的人走在街上,有男有女都衣不蔽体地慢慢晃啊晃。

 采访车上的众人紧张地着着那些人。何弼学咬着下唇,叮嘱自己不可以发抖,专业地继续拍摄着DV。

 那些人与其说像失去人性的野兽,倒不如说他们像失去生命的游魂,只能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就在此时,不知道是谁打了个该死的喷嚏,何弼学的三魂七魄全让那个喷嚏吓跑掉。

 “快!快发动车子!快跑!”狠狠刮了文华脑袋一记,何弼学高声吼叫,终于将那个惊呆了的笨蛋喊回神,扭动钥匙、踩下油门,采访车轰的一声飚了出去。

 “快!快!快!”不断地催促着,何弼学冒了一身冷汗,从照后镜可以清楚看见那几个‘人’正快速地追了上来。真他妈的该死!不管是撞鬼还是遇到怪物,他们追车的速度怎么都这样要命的快。

 “啊啊——啊啊啊——!刹车、刹车!”采访车就在众人的尖叫声当中惊险地刹住,而在他们眼前的则是一个广场,上头站了一大群、一大群衣不蔽体,正张大口茫然望着天空的‘人’。

 “让开!”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菜鸟们,早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为老大哥又火里来水里去的何弼学,想也不想地推开文华,帅气地打了R挡、油门一踩,不管是不是会撞到后方追上来的‘人’,发狠地让采访车冲了出去。

 ***

 将空针筒摆回铁盘里,王志瑛很喜欢游乐琪这样乖巧、配合的神情。这个男人只怕自己从没发觉,他其实长得很吸引人。大约是气色变好了,不再那么像一只脚踩进棺材里的死人样,再加上那种‘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特殊气质,随随便便一个小动作,都能让王志瑛脸红心跳。

 “还剩最后一剂了。等过了明天,你就会跟我们一样了。”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开心,王志瑛亲昵地挽着游乐琪的手臂。

 她明明记得那一刀的痛楚,几乎每夜都在相同的恶梦中醒来,理论上应该要很气游乐琪,可是实际看见他时,却一点恨意都没有,相反的,她还会觉得那个男人很可怜,需要她的帮助。王志瑛自嘲着,或许这就是那些女人们傻乎乎地死在游乐琪手中的主因了,而自己明知危险还是不可自拔地靠近,一样也蠢得无可救药。

 “这是什么?”好奇地盯着王志瑛胸前的银色小笛,游乐琪的注意力完全让这个小东西吸引,而那个年轻女孩却误会地双颊再次绯红,有些害羞有些欣喜地横了那个男人一眼。

 “我问这个!”微微拧起俊眉,游乐琪再次强调地指了指她胸前的银色小笛。他可不希望被误会了。比王志瑛更优秀更漂亮的女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光是杀就让他杀了好几个,他才不会把时间精力摆在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孩身上!更重要的是,在被误会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很急地想解释,只因为脑海中闪过一抹既非男亦非女的身影。

 “喔!这个?这个小玩意儿很有趣喔!对于英冢先生未来的计划占有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得意地扬了扬那支银色小笛,王志瑛开着玩笑地摆在唇边用力地吹了口气。游乐琪原本以为会听见尖锐的笛声,谁知道见鬼了的啥都没发生。

 “这个频率人类的耳朵是听不见的,至少……普通人类是听不见的。”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王志瑛很喜欢看游乐琪认真思考的神情。

 “普通人类听不见?你可以?”很感兴趣地凑近王志瑛,游乐琪危险地眯起眼睛,跟着深深地嗅了嗅她的发香,惹得这名年轻女孩心跳加速、呼吸急迫起来。

 “你、你!我先出去了……”脑袋中一片空白,王志瑛扔下游乐琪逃了出去。她本来也不是那么纯情的小姑娘,只是对上游乐琪之后,她就开始不能控制自己的一片混乱。

 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志瑛慌慌张张逃离,等了一会儿之后,游乐琪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手中把玩着王志瑛头上偷来的黑色发夹。

 “真是嫩的可以。”

 冷笑数声,游乐琪悠闲地解开锁、打开房门溜了出去。是时候好好地参观参观这座药厂了。

 没走几步,冷不防听见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游乐琪机警的找个房间闪了进去。毕竟是药厂的关系,十间有八间是像这样的独立实验室,游乐琪随手在门边的置物柜当中搜了件白袍披上,跟着晃进实验室里,好奇地打量着里头的瓶瓶罐罐,最后注意力被解剖台上的一整排闪耀着迷人光芒的手术刀吸引。

 “喂,你是谁?”突然有个同样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走入,神情不悦地低喝一声,十分在意游乐琪如此接近他的实验结果。

 轻轻地抽出把手术刀,跟着背在身后,游乐琪漾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一步一步地走近……

 ***

 金钱在罗盘上快速滚动着。俊眉微拧、双目紧闭,高挺的鼻尖渗出细汗,殷坚为了追踪游乐琪的下落,努力了一个上午,好几次明明就快有头绪了,金钱却像碰上隐形的墙被挡了回来,跟着又开始在罗盘上乱撞。不只他,连一向对这门道术十分熟稔的殷琳都无能为力。

 原本想放弃,反正殷坚不认为阻止女娲这件事应该交给那个杀人犯,只是看见管彤那个焦急求助的眼神,殷坚又不忍让他明明重伤未愈还要强撑着找人,先不说管彤就是为了救他才弄得自己伤上加伤,光是两人十岁二十年的交情,殷坚就无法视而不见。

 啪的一声,金钱飞离罗盘上方,重重地砸在地面裂成两半。

 殷坚面色凝重地盯住那枚金钱,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能滴水不漏地阻挡掉殷家道术,在阳间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人。除了女娲之外,再来就是那个同样也熟悉殷家道术的混帐。

 “是殷司?真的是他?”刚巧走进书房,殷琳拾起地上那枚金钱,这名鬼气森森的女人一脸肃杀,姑侄俩的神情意外相似。

 “在阳间灵力要胜过我的,不是死了就是还没出生,能够摆出阻挡我们两人联手追踪的阵法,除非那人相当熟悉我们会使用哪些招式。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烦人?”接过殷琳递来的金钱,殷坚紧紧握着沉吟了好一会儿。

 殷司那个死老鬼还在阳间作威作福这一点,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讨人厌的事实,反正一开始,殷坚就不大相信这么轻易就能灭掉那个横行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老鬼。

 只是他不明白,都失去固伦和静公主了,殷司究竟还有挣扎什么?

 抓走游乐琪那个杀人犯又能如何?就算拿他去祭旗好了,鬼格格灰飞烟灭就是灰飞烟灭了,鬼死当然不能复生。殷坚真的完全不能理解,那只死老鬼忙这些是想捞到什么好处?

 “有没有搞错啊!他不是跟鬼格格一样灰飞烟灭了吗?为什么还在?”同样也有一肚子疑问,殷琳气愤难平。

 有没有这么不公平?学会了走舍这一招之后,就能一直换身体换身体做恶下去吗?

 “殷司的本质就是恶念、怨气,除非阳间的人全都一心向善,否则很难将他完全消灭。”真正跟殷司交过手,甚至吃过亏的殷坚,反而不如那名鬼气森森的女子暴跳如雷,心平气和地望着罗盘沉思,有意无意地随手拨动着。

 与其浪费时间在那里臆测、气愤,还不如花心思去想办法破解。经过了重返阳间那段漫长的旅程磨练,殷坚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毛毛躁躁的年轻人,如今再跟殷司碰头,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之数哩!

 “我比较不明白的是,他跟游乐琪有什么关联?大费周章地把人弄走?别告诉我那是杀人魔之间的惺惺相惜。”一个女娲就摆不平了,现在还多冒出个殷司?

 殷琳面色铁青地直抱怨,尤其听过殷坚及管彤的叙述之后,知道又多出两个像阮杰一样拥有特殊力量的陌生人,而他们明显地不站在他们这一方,殷琳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为了这件事,N.H.Alliance又得消耗不少人力去调查。

 “这些先别管,等找到人再说。何同学呢?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人?”摇了摇头,殷坚领着殷琳离开书房。他还是很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尤其是这么大的别墅。重点是,吴进那个考据狂收藏的骨董古文物多的惊人,自己家里摆不下就塞到这里来……为了要不要整理打扫这件事,殷坚挣扎了好久。

 “回电视台跑新闻,已经忙了好几天没回来了。刚刚还打电话回来说,今天也不回来过夜了。”不以为意地回答,殷琳已经很习惯房子大唱空城计的日子。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那个明显伪装自己很平凡的‘平凡人’,何弼学这家伙的生存能力恐怕比殷坚还高,世界末日来临了,这只人形蟑螂还是会开开心心地继续游玩着。

 “不是已经戒严了?他还到处乱跑?”嘴里虽然这么抱怨着,殷坚同样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两人共同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他如果再怀疑对方的实力、生命值,就是太不懂得尊重何弼学的应变能力了。那个仍然稚气未脱的年轻人能够活到今日,可不是浪得虚名。

 “他领有采访证,可以出入那些灾区,何同学还说了,他们的重点就是调查仁德药厂的弊案。这一回事情越闹越大,跟那个药厂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恩,那小子的直觉一向很准,我也怀疑那天那两个拥有特殊力量的人,也是来自仁德药厂。你不是说,联盟也在进行调查?结果如何?”

 千丝万缕全都搅和在一起,殷坚觉得很头痛,他开始有种不妙的感觉。万一事情的发展真是如此,那么他将要面对的,不是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就是失去理性、暴力无比的‘人’……不论是哪个,他们殷家道术全都无用武之地,至少,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胆子敢完全无视家规。

 “主任让冯健、阮杰各带一批人去调查了。仁德药厂肯定有鬼,狡兔三窟都没它那么夸张!”心不在焉,殷琳疯狂地拨打着手机。何弼学丢了她无所谓,可是连吴进都半天不见人影,她就不由得担心起来。

 诡异的手机铃声越来越接近,吴进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殷琳凶狠地睨了他一眼,知道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不要在这么麻烦的时候随便乱跑了。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只是老朋友打电话来求救,所以我去拜托驻守的警察去接应他们。”

 陪着笑脸解释,吴进拉着殷琳的手嘀嘀咕咕,他也知道在这个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让这么情绪已经不太稳定的美女神经紧张。

 正想嘲笑吴进‘气管炎’,殷坚突然心生警兆,原本摆在上衣口袋里的符纸自动飞了出来,在空中化成一团火光,跟着那只护身式神鹫尖啸几声之后冲出窗外。

 “怎么回事?”愕然地望着一地的玻璃碎片,殷琳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理论上,不管灵力有多强大,护身式神都不该自己跑出来。

 “何同学出事了。”

 冷着一张俊脸,殷坚扔下这句话后,追着鹫消失不见。

 ***

 轻手轻脚地走着,游乐琪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一间独立的实验室,他不懂、也没兴趣这间药厂正在研究什么,只是本能地往前走着,似乎有所感应般地溜进其中一个房间,冰冷刺骨的低温说明这里正储藏大量的药剂。

 游乐琪其实不明白自己想找什么,可是当他看见一排熟悉的药物时,心底开始隐隐约约浮现真相——他在找‘最后一块拼图’。虽然不见得是对这管药剂上瘾,但是游乐琪却有点想知道,一旦注射了最后一剂,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太专注于手中的针筒,游乐琪没有注意到另外有人待在这个房间当中,等到那人扬声之时,游乐琪快速地藏起针筒,跟着不动声色的走近那人。

 “我是新来的,可是我回不到自己的实验室。这里的走道都长成同一个样子”脸上堆满廉价的诚意,游乐琪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谎,那名埋头工作着的男子显然不太懂得处理人际关系,有些慌了手脚,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打电话找警卫,还是该亲自送游乐琪回去,才算表现出友善。

 “我来的时候有经过一个广场,我的实验室在另一端。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到那个广场,我就能自己走回去。”

 原本已经滑至掌中的手术刀,冰冷的感受让游乐琪突然清醒,看了看眼前那个松了口气,慌慌张张指着路的男人,明明无怨无仇,甚至于还善良好心,而自己却差点在无意识间杀了对方……游乐琪虽然不至于内疚万分,不过却吓出身冷汗。他的毛病真的越来越严重,再找不出病因。他很担心有天一觉醒来,全世界仅剩他一人。

 和那个好心人道了声谢,游乐琪轻手轻脚地晃回广场旁。

 原本他第一次经过时,这里空无一人。可是这一回,广场上却站满了奇怪的男男女女,茫然的神情、无法停止摇摆的动作,游乐琪在他们空洞的眼神中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人性。

 “虽然目前没办法百分之百地控制他们,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确实可以接受银笛的指挥。即使是‘野生’的,银笛对他们仍有作用,所以小庄可以利用银笛集结他们,然后在期限内替他们施打疫苗。”

 听见熟悉的嗓音,游乐琪机警地闪躲到角落里,就看见王志瑛一边吹着银色小笛,一边向英冢信夫报告着。

 检视了一下控制成果,英冢信夫正想夸奖几句,突然间头顶上的警铃响了起来,一时之间广场上的那些失去人性的‘人’乱成一团,尖叫、撕咬,凡是在眼前的一律疯狂地攻击着。几名闪避不及的研究员当场惨死,而王志瑛则机警地与几名保镖护着英冢信夫离开。

 原本打算趁乱逃跑的游乐琪,突然觉得背脊发寒,来不及转身,便让一名疯狂中的高壮男子扑倒,本能反应地将掌中手术刀往前一割,那名男子捂着脖子唔唔咽咽,鲜血不断涌出。

 嗅着这个气味,原本毫无秩序可言的那些‘人’,突然定格似的静了下来,神情贪婪兴奋地盯着那名不断冒着血的男子,然后疯狂扑了上去抢食着他的血肉。

 即使杀过许多人,对血腥味已经很习惯了,可是在这么近距离看见如此残暴的景象,游乐琪仍感到胃液一阵翻滚。原来他还保有一点点人性,于是下意识的一退再退。

 但不管再怎么低调、挪动的步伐再怎么微小,游乐琪衣襟上沾染到的大量血迹一样逃不过那群疯了的‘人’……又是那种贪婪兴奋的神情,游乐琪锐利的目光微微眯起,握紧掌中的手术刀,这会是一场很有趣的战役。

 当第一个‘人’扑向游乐琪时,王志瑛运用她的力量将空气完全凝固住,一点也不在乎是不是会让那些‘试验品’全部窒息死亡,反正‘试验品’的数量正以不可思议的数量持续增加中。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杀了白博士?”王志瑛焦急地将游乐琪扯到一旁,怒气不息地质问着。

 随着那个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变得万分阴冷,她突然有种像是猎物让猎人盯上的恐怖感。

 就在此刻,游乐琪的嘴角勾起抹迷人的笑容。为什么这些女人就是学不乖呢?她的优秀、强悍与不设防,正是她的致命伤。

 冰冷的刀锋不知何时割过王志瑛细白的脖子。那个年轻女孩惊愕地捂着伤口,游乐琪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声“Sorry, I can't help it”,跟着将王志瑛推出去。

 随着她的尖叫、随着她的鲜血飞溅、随着她的力量忽然消失,那群失控的‘人’疯狂的扑了上去。

 把玩着手中的银笛,游乐琪面无表情地走出广场,末了还很有心地开着那道门,然后一路胡乱吹奏着银笛,心情莫名愉快地漫步离开。

 ***

 “不必要的东西就不要带了!不过饮用水别忘了,还有,多拿几件衣服!”

 一边发号施令,一面替小夏穿着防寒外套,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看了另一头的斯文男子及小鱼,那两人一个收拾着简单的干粮及水,另一名则用毛毯一层一层地将晴晴裹紧。

 他们等在广场里好久了。

 从拨完那通求救电话之后,又过了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不禁开始担心,也许不会有人来拯救他们了?于是所有人投票表决,在粮食、饮用水完全消耗殆尽之前,他们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到北区救援。

 “尽量别发出声音。小鱼姐,你能照顾好晴晴吗?”挂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体贴地替小夏戴上口罩,一方面是御寒,一方面是希望这名天真、爱说话的小女孩能闭上嘴巴。

 目前他们最大的隐忧是更年幼的晴晴,一旦哭闹起来,宏亮的声音只怕会将牛鬼蛇神全部吸引过来。

 “可以的!”熟练地抱紧自己的心肝宝贝,小鱼认真地点点头。

 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深吸了口气,于卖场的工作人员拉开铁门,他们的逃亡旅程就要开始了。

 一路上所有人安静地往前走。看着原本繁华的街道变得荒凉冷清,阵阵寒风吹过,刮起一地的垃圾杂物……实在无法想像,这里曾是他们熟悉、居住的城镇。

 细细碎碎的声响传来,在空荡的街口意外的响亮。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立刻停下,比着手势要所有人找地方躲藏。

 一辆被烧得半毁的警车停在路中央,两辆军车翻倒,一名军人模样的男子蹲在车旁啃食着一只断手,细细碎碎地声响继续回荡、回荡。

 更多名军人茫然、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其中一个逐渐接近他们藏身处。

 咬了咬牙,看了看那名挂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两人无声的交谈着,必要时,得牺牲一人引开那些兽性大发的‘人’。

 就在此时,一辆采访车横冲直撞过来,刹车不及地碾过一名军人,碎肉血块全打在挡风玻璃上。

 “啊——我、我撞到人了、我撞到人了!”采访车的驾驶,一名带着黑框眼镜,圆脸蛋、圆圆眼镜的年轻人,害怕地尖叫着。

 “他……他早就不是人了!你们快逃!快!”担心采访车上的人会错估情势,神情严肃的男子高声叫喊,疯狂地比着手势,提醒车上的众人,他们身后还有另一群虎视眈眈的‘军人’。

 采访车驾驶感激地朝他摆摆手,跟着排挡一换、油门一踩,车子原地打个圈。碎肉血块飞溅,腥甜的气味强烈地吸引着那些‘人’全都跟着那辆采访车跑远。

 “我们……我们得救了吗?强忍着恶心,肥胖的中年人脸色发白地询问。”

 他并不是认为可以得到解答,只是众人期盼着一个希望,即使只是假象也好。

 “继续走吧!”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别过头。

 他做不出任何虚假的承诺,因为刚刚在一个回身之间,他看见了一大群衣不蔽体折‘人’向这里靠近;而那辆采访车引着那些‘军人’一路向北,他们现在陷入绝境,进不得退不得的绝境。

 看着烧毁的警车、翻倒的军人,还有前来救援却失去人性的‘警察’、‘军人’,他开始怀疑自己拨打那通求救电话的决定,究竟是错还是对了。

第四话 覆灭

 白色的瞳孔空洞地瞪着女娲,女娲则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游乐琪,夹在当中的何弼学即使想放手,也无法置身事外,他现在只要一松手,就是被吸入裂口当中,光是用看的就知道那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滚动的珠子在泛着青蓝色光芒的雾气中忽隐忽现。

 管彤皱紧了俊眉,高挺的鼻尖不断渗出冷汗,他虽然在自行疗伤,可是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每回真元即将突破关卡时,便被忽然窜出的身影干扰,施法的过程当中凶险异常。

 知道自己仍然无法闯过这一关,管彤放弃似的呼出口气,跟着吞回真气。脑海中不断翻转、出现的人影越来越清楚,这个劫难若渡不过,他这辈子休想修成正果了,只是,有些事情你越是想放下,你就越是放不下。

 雾气逐渐转淡,管彤睁开眼睛,愕然地看着眼见那个高瘦得像只竹节虫、神情冷淡、脸色苍白的男人。没想到他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竟然变得如此真实?

 “这里是哪里?”那个男人茫然地询问着,低沉的嗓音让管彤又是一惊。

 这不是幻觉。已经失踪好一阵子的游乐琪,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出现……

 在他的房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失踪了吗?”惊愕地语无伦次,管彤担心自己是不是因为练功不慎,结果走火入魔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好想到你,结果就出现在这儿了。”耸了耸肩,游乐琪平静地回答。

 他是不太想接受这类怪力乱神的事情,只不过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眼前还有一只活生生的狐仙,所以也就无所谓接不接受了。不过,习惯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倒不见得一定要喳喳呼呼地很兴奋,所以游乐琪依旧不改他冷淡、不以为意的作风。

 “你、你在想我?”思考能力像是让何弼学感染般也开始跳跃起来,管彤完全忽略了游乐琪是如何到达这里的部分,直接切入‘思念’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

 “我没别人可想。”实话实说,虽然游乐琪身旁还是有朋友,只是临到头来,第一个在他脑中浮现的,却是这名白发白肤,俊美得像个假人般的管彤。

 “这样啊……”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自己复杂的情绪,管彤陷入思考中。房间里的气氛和谐安静,看了看对方,游乐琪很自然地与管彤并肩坐下,背倚着墙闭上眼睛休息。

 他本不是那种会自寻烦恼的人,所以也不去追究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前一秒,他还在仁德药厂当中捣乱,后一秒,悠闲地坐在管彤身旁。反正这个世界已经太过混乱,不在乎多添一笔诡异的事迹。

 “你的脸色还是很糟……被我刺一刀真的这么伤?”侧着头,游光琪好奇地打量着管彤。真的非常难想像,眼前这个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男人,其实是一只狐狸?

 这个世界是不是还存在着其他妖怪?不过好奇归好奇,以游乐琪的个性,他实在很难提起劲去追根究底。

 “不是的。那天被捉走,殷坚想救你,使出的道术反而被弹出来,我去阻挡,结果……”

 “结果伤上加伤?笨蛋。”

 “喂!话不是这么说啊!殷坚是为了救你呀!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因为道术反弹而受伤吗?”

 “所以你就为了他身受重伤?”

 “不是!你、你……你在吃醋吗?”

 “……”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游乐琪微微拧起俊眉。在他的认知当中,他的世界没有‘吃醋’两个字,根本而言,他的人生就不是由感情组合而构成。

 一直以来,他会在乎管彤,只不过是因为他的生命当中,也没几个其他人可以在乎了,独剩那个笨蛋前前后后地紧跟着,现在突然冒出’吃醋‘这个不明指控,游乐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你是不是要继续疗伤?我不打扰你了。”面对这个无解的尴尬状况,游乐琪采取逃避原则,想也不想地转移话题,甚至打算离开现场。

 “等等!如果我说,你可以帮我,你会留下来吗?”反应极快地揪住游乐琪衣袖,管彤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再犹豫。

 他要终结这种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像跳舞似的无聊游戏,最重要的是,他要知道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努力,究竟有没有意义。管彤打死不相信,游乐琪的血真的是冰的。

 “我要怎么帮?”侧着头,回答得有些迟疑。游乐琪倒不是不想帮忙,他只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毕竟他可不是其他几个像小说还是电影中走出来的角色,他仍然是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就算有机会展现他的‘不凡’,游乐琪那个能力继续躺在他的外套口袋里。

 “吻我,你敢吗?”一抹妖异的光芒自眼中一闪而过,管彤等待游乐琪宣判。

 气氛又一次地凝结。只是这一回仅仅迟疑了半秒,游乐琪的薄唇不偏不倚印了上去,仿佛担忧对方感受不到似的,伸手捉住管彤的白发,吻,一次又一次地加深。

 “这样,伤……好了吗?”舔了舔薄唇,游乐琪似笑非笑地盯着管彤,两人的身份好像对调了一般,管彤才是那个手足无措的凡人,而游乐琪则像活了上千岁的妖孽。

 “太、太快了,我来不及反应……”愣愣地回答,管彤的白肤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霞。

 “呵呵!狐狸精都像你一样,这么蹩脚吗?”止不住笑意,游乐琪心情莫名,愉快地越靠越近……

 ***

 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万分紧张地慢步往前,牵紧了小夏的手,谨慎小心地领着众人向着北方前进。

 整座城市乍看之下空荡荡的像鬼域般冷清,可是实际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隐匿。他知道后方有大批‘人’尾随,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追赶上他们,只能不断安慰自己:也许那些‘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也希望能在到达北区之前,一路平安。

 “哥哥,我好饿……”小手用力地扯了扯,小夏揪紧一张小脸。毕竟年纪小体力弱,跟着众人这样马上停息地不断赶路,终于支撑不住了。

 “小夏,乖!”连忙递一块饼干给她,挂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温柔地安慰小女孩

 一直绷紧神经地赶路,想利用交通工具,可是马路上东横一辆、西横一辆的车子阻碍着,所有人的体力同样也到达极限。那个肥胖的中年人冲上前去,和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商量几句后,大家决定暂时休息一会儿。

 其实,他们仅仅前进了几个路口,理论上体力不该消耗得如此迅速,只不过所有人的情绪太紧绷了,才会造成这种莫名的疲累感。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背脊直挺着不敢松懈,东张西地继续守卫着,随时注意周遭有什么风吹草动,必要时得提醒众人逃命。

 “救、救救我们!我们好几天没东西吃了……”突然间,屋檐下冲出一男一女。休息的众人被吓了好大一跳,可是瞧见那一男一女模样很可怜,又不忍心真的拒绝他们。

 在第一时间内没有防备,那个好心的中年人,正想拿点干粮给冲上前来的一男一女时,那两人却双双扑向他,黑气自他们的口鼻流出,不声不响地窜入他身上,这样还不够,他们甚至想将魔掌伸向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夏!小女孩惊吓得只知道放声大哭,眼看着就要遭到毒手时,小鱼将晴晴塞到那名斯文男子手中,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谁都不可以伤害她的小孩。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把孩子抱走——!”黑气渗入体内,小鱼自知没有存活机会,和肥胖的中年人合力,死命地拽住那一男一女,发疯似的扯住他们的头发住地面砸……又是石头又是砖块,她能想到的东西全抄起来攻击。此刻她什么也没想,只是不希望再有另一人受害。

 仿佛感应到妈妈有危险,小夏跟晴晴同时放声大哭。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用力地捉紧小女孩,深怕她太激动会冲到母亲身边,结果以外的被黑气入侵,那小鱼跟肥胖中年人的苦心就白费了。

 “你们……走吧。”制伏了那一男一女,沾染了一身血迹,肥胖中年人无奈地笑了笑。他跟小鱼已经不能再靠近他们了。黑气的感染途径究竟是什么还弄不清楚,只知道‘距离’是他们目前唯一确定的防御。

 两个小孩哭得凄惨,小夏更是不停地挣扎着,只想到妈妈身旁,惹得一旁的大人们又一阵鼻酸。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像野兽般此起彼落的吼叫声,所有人精神紧绷,脸色发白地互相对望。这里原本就是一座居民数量庞大的城市,现在如同一座空城。没有人会傻乎乎地相信市民们全死光了,感染了病毒而迷失理性的‘人’,肯定隐匿在城市的暗处,现在正以可怕的数量、可怕的速度接近他们。

 “你们快走,我……我们留下来抵挡。”本来想说得豪气,可是见到逐渐逼近的‘人’影,肥胖中年人不由得有些胆寒,虽然知道自己存活不了多久,可是也没想过那么早死。

 “答应我!你们会好好照顾他们两姐弟!”拼尽力气地嘶吼,小鱼再怎么舍不得,也不敢再靠近自己的子女半步。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以及那名挂着眼镜的斯文男子,各自抱紧手中的孩子,用力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们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那两个小孩。

 未受感染的众人,难过地跟小鱼、肥胖中年人道别后,继续他们的逃亡之旅,只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那群‘人’就以无法想像的速度追了上来,小鱼跟肥胖中年人即使有心想阻拦也无能为力。

 ***

 哒哒、哒哒的弹壳弹出声,好几辆军用悍马车子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车上那些穿着迷彩服的男子,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些‘人’被射中后倒在地上,一时半刻间没有能力再爬起来。

 “你们!还不快上来?”跟在悍马车后的是一辆军车,一名红发女子掀开帆布咆哮。他们已经在城市当中救起不少人,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有了悍马跟机枪的掩护,翻得翻、爬得爬,众人争先恐后挤上军车。晴晴跟小夏仍然不停放声大哭,因为小鱼及那名肥胖中年人认命地退了一步,他们最多只能走到这儿。接下来的旅程,他们没办法再参与了。

 “喂,你们两个!”原本在悍马车上指挥作战的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扯着嗓门呐喊,他们阻挡不了多久,就这类‘人’会让血腥吸引,橡胶子弹并不能保证不让‘他们’流血,如果有什么意外,只怕会引来更大群、更强烈的攻击。

 “你们走吧!我们吸入了黑气……”无奈地笑了笑,小鱼含着眼泪向小夏、晴晴挥手。她舍不得,可是却不得不向她的宝贝说再见了。

 “该死!”吼了一声,那名高壮男子将悍马车的驾驶赶到另一辆去,跟着油门刹车同时一踩,整辆车甩到小鱼、肥胖中年人身前。

 “上车!”下定决定地大吼一声,那名高壮男子头也不回地等在驾驶座上。他不放弃任何一个人,同时坚定着信念,一定有办法化解危机,他一直如此坚信着。

 抹了抹眼泪,小鱼跟肥胖中年人爬上捍马车座,那名高壮男子透过无线电指挥着,军卡,捍马车同时发动,全往北方呼啸而去。

 ***

 油门狂踩,何弼学心情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采访车挡风玻璃、车窗上都还留有肉屑血迹,就是这个气味不断吸引着那些‘人’。车子冲过街道后,引出了更多疯狂的追击。

 “危险!危险——!”坐在副手席的文华尖叫着。

 不叫还好,一叫反而让握着方向盘的何弼学慌了手脚。为了闪避突然从骑楼冲出的‘人’,后者用力地转动车身,结果一个不稳失去控制,整辆采访车侧向甩了出去,翻滚好几圈。

 哀叫声不断,车内的采访小组幸运的逃过死劫,可是浑身大伤小伤布满,一时之间血腥味大盛。

 “快、快爬出来!留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太习惯面对这类极为不利的场面,何弼学强忍着痛楚,吃力地爬出车子顺便鼓励、帮忙采访小组的成员,这些菜鸟们全吓得脸色发白。

 “怎么办?怎么办!”不知是谁语带哭腔的叫喊。他们只是血气方刚、个性比较冲动的年轻人,一开始答应加入采访团时,多多少少还存有点英雄式的幻想,可是真实面对这些危机时,所有伪装全在一瞬间崩溃了。

 “不要哭,不会有事的。跟着我!”用力甩了那人一巴掌,大吼一声,何弼学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拉起摔得浑身是伤的文华,那张稚气的圆圆脸蛋上写满了认真。

 遇到这种时刻,何弼学变得万分不靠起来。

 知道那些‘军人’越追越近,何弼学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一刻不停歇地要采访小组继续向北方前进。他们离目的地越近,存活的机率便越大。

 就在此时,殷坚的护身式神尖啸、俯冲,夸张地挥动巨大翅膀,啪啪、啪啪地在何弼学身旁飞上了一圈,扬起阵阵旋风后再才冲上天际,仿佛在通知着谁,有个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喂!喂——!”我在这里!你、你飞去哪儿啊?爱炫耀的家伙……跟你主人一个样。见鹫如见人般地兴奋,可是何弼学开心不到两秒,那张阳光的笑脸立即垮了下来。他原以为鹫是殷坚派来保护他的,谁知道那只老爱耍帅的大鸟竟然飞走了?

 “谁跟谁一个样爱炫耀了?”冷冷的嗓音突然传来,殷坚扬高半边俊眉。

 何弼学先是一愣,随后不顾其他采访小组异样的眼光扑上前去紧拥着。他就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让他失望,比招呼兽还要可靠啊!

 “不要挂在我身上,人很重啊!”想继续装酷,可惜最后还是笑了出来,殷坚无奈地将何弼学扯开,他当然知道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替那具笨蛋收拾残局已经比家常便饭还要家常便饭了。

 看见殷坚掏出符纸,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何弼学连忙拽住对方。他自己认得符纸上写的咒语。以殷坚今时今日的灵力,随便劈一道天雷下来,那些‘人’还有活路吗?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杀气了?

 “喂……你干嘛?”

 “帮你收拾残局啊,不然咧?”

 “用这张符?用这个道术?你们殷家什么时候允许你用道术伤害普通人啦?”

 “普通人?”

 “喂!你不会以为那些‘人’就不是人了吧?”

 四目对望了一会儿后,何弼学微微叹了口气,长话短说地跟殷坚好好解释一番:那些‘人’其实比较接近于‘生病’。如果找到特效药解决他们身上的问题,他们全部有机会恢复正常的,可是让殷坚一记天打雷劈,那他们就真的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该死……”同意何弼学的说法,殷坚收起了符纸,他确实没有把握不雷焦那些‘人’。他的道术修为目前易放难收,可是如果不能用攻击性的道术,防御型道术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殷家的道术全向自然借法,这样一座人工得厉害的城市,上哪儿去追求‘自然’?

 “哎……还是让哥哥来教一教你吧!大绝招,跑啊——!”夸张地朝着空气虚砍几刀,何弼学不相信殷坚不了解他的暗示。果然,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境界了,殷坚扯起嘴角自信地笑了笑,灰色瞳孔闪过一抹红光,反手一记狠劈,虚空之中蹦出道裂口。

 “还看?没见过瞬间转移吗?俗!”用力一踹,何弼学将他那些石化在现场的采访小组,一个一个地踢进裂口当中,最后两人潇洒地手牵手跨了进去。

 ***

 冷风吹过,发丝、衣带翻飞,女娲站在高楼顶端的尖塔上,安静沉默地俯视着底下的城市。黑气忽左忽右地盘旋,经过之处火光四起、断壁残垣,建筑物腐朽毁坏,倾倒之后重新长出新鲜植物。这座城市就以如此惊人的速度恢复生气,一片绿意盎然。

 冰冷平静的目光突然回望,女娲张开口仿佛诉说什么,随后漾开一抹慈悲温柔的笑容,跟着,游乐琪一身冷汗地自诡异的梦境中惊醒。

 ***

 对照着笔记型电脑中的资料,翻了翻手边的古籍印证着,吴进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由自主地摘下眼镜揉着鼻梁。

 他为N.H.Alliance进行关于‘神人大战’的研究,得出的结论令他忧心不已,看来这场瘟疫般的传染病根本无药可解。女娲利用的是凡人的恶念,越是心存恶念的人,越容易被感染,越容易变成灰烬,唯一能减缓发病速度的就是心存善念。

 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是异常艰难,现在更多添变异,原本女娲操控的只是人性的善跟恶,如今那个什么仁德药厂又来添乱,传染病这下子变成真的传染病,吴进根本找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急促的脚步声走近,吴进终于舍得自书堆中抬起头来,就瞧见殷琳拖了只皮箱,东抓一点、西塞一点地收拾着行李。

 “小琳,你来的正好,我刚研究出一点头绪。关于这场瘟疫,N.H.Alliance一点胜算也没有!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传染病了,扯上凡人的善、恶问题,哪里生得出特效药来控制疫情……你、你怎么啦?”不知是兴奋还是焦忧,吴进急得跟殷琳分享他的研究心得,哗啦哗啦说了一长串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宝贝女友情况不对劲。

 “主任刚刚传来消息,除了我们这里之外,其他地方都沦陷了,凭健跟阮杰他们徹夜不眠地想办法救助、疏散还没被感染的人群。可是那些‘人’的增生速度太快,联盟决定弃守,主任也建议我们先离开这里,到乡下去避难。”强打起精神,殷琳硬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敷衍着男友。她一直都是独立自主、掌控欲望强烈的现代女性,绝不能让人察觉出她内心的动摇及软弱。

 “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心疼地搂了搂殷琳,顺手接过沉甸甸的行李。在吴进眼中,那个纤瘦清秀的女人永远该被保护、该被疼惜。在他面前,她永远不需要武装自己,完全可以卸下那份多余的坚强。

 “是的,所以我替你整理好行李了。等小侄子接到何同学回来后,你们就回殷家老住宅避一避。”

 “我们?你不一起来吗?”

 听出殷琳话语中分离的口气,吴进心中警铃大响地紧张万分,顾不得平日斯文形象,激动地追问着。

 “我答应主任,要替他们找出那个该死的游乐琪,我不能言而无信。而且……殷家在‘神人大战’中早已选择了站在凡人这一方,身为长辈,我自然要扛下这个责任。小侄子还年轻、还有大好人生,请你替我照顾他。”

 “不要!永远不要说出这种话!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一点忙都帮不上,但这不能阻止我陪在你身旁。我们说好了,就算世界末日也不分开……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种浪漫,不是吗?”

 激动地说出这一长串,吴进紧紧拥着殷琳。或许在这一群人当中,他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这不意谓着他不想保护殷琳、不想保护自己女友。打从两人相恋开始,他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当他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时,他会选择带着笑意,陪着殷琳牺牲。

 “我真是感动地不能自己啊……两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这种遍洒狗血不要钱的对白,说出来还是一样好恶心。”

 冷着一张俊脸,眼神中写满了嫌恶跟鄙夷,殷坚受不了似的冷嘲热讽。原本还在上演生离死别情感大戏的吴进及殷琳,双双尴尬得脸颊火烫,不情不愿又不舍地分开。

 “不要理他!小姑姑本来就是他的,现在变成吴进的,这个死小鬼吃醋了!不要理他!幼稚!”瞪了殷坚一眼,何弼学狠戳了对方一剑。

 他大概比殷坚还要了解殷坚自己。从小跟着殷琳长大,不管他承不承认,那个鬼气森森的女人在殷坚心目中占去了很重要的地位,即使两人像母子、像姐弟般时常斗嘴,但这无损两人之间的深厚感情。

 “你、你们怎么回来了?这些闲人是哪儿来的?”前一秒还为了儿女情长而害羞,后一秒恢复刻薄本性,殷琳挑高半边细眉,瞪着何弼学的采访小组。那群年轻人还停留在跨越空间的震憾当中,久久无法言语。

 “他们是我的采访小组。现在外头乱成一片啊!我看派再多警力、军力都没用,不是被哗的一声分尸,就是三两下变成他们的‘人’,这仗根本打不赢嘛!”

 夸张地比手画脚外加叹气,何弼学戏剧性十足地解说着,过程中还得不断闪躲着殷坚的攻击。

 看来刚刚那句‘小鬼’、‘幼稚’确实有杀伤力。

 “你收拾东西干嘛?”身边明显还是占优势,殷坚将何弼学拽回身旁,又是敲头又是勒脖子,打闹一阵后才察觉吴进手中拖着的皮箱。他很难不记得这个皮箱,里头曾经装过不少冤魂厉鬼哩!

 “你们也说外头的情况不乐观,先回老家避一避,那里至少人烟较少,宅院附近又都都是树林、潭水,怎么说也比这里更安全。”

 早已下定决心要保护这几个男人安危,殷琳不由分说地推着他们出去。趁着那些‘人’还没攻入北区,还有联外道路可以使用,早点离开这里,早些脱离险境。

 “你不一起来?”连新的跟班们都不忍心撇下,何弼学意识到殷琳不打算离开的决定,固执地停下脚步。不只他,殷坚同样也不会放任小姑姑做傻事。他是个男人,也是殷家的继承人,没理由让小姑姑去冒险。

 “我答应过主任,替他们找出游乐琪!我殷琳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那你更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了。”

 “啊?”

 “你身后那两个白痴是谁?”冷冷地挑了挑俊眉,殷坚指了指那两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完全不在状况内的男人。

 管彤跟游乐琪原本好好睡着午觉,谁知道这些人在外头大呼小叫吵个没完,只能不情不愿地出来关心、关心。

 “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你!”一见到游乐琪,何弼学的火力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第一,他始终都站在管彤这边,老觉得这个瘦得像只竹节虫的男人欺人太甚;其二,虽然见面总是没有好话,但总是热血过头的何弼学,自然而然地将游乐琪视作朋友;朋友失踪了好一阵子,心里难免焦急,表现出来的不是难过就是生气。

 身为男子汉的何弼学,不可能娘娘腔地掉泪,只好用火冒三丈表达关心。

 “不知道。”诚实冷淡地耸了耸肩,游乐琪不是那么容易称兄道弟的人。

 这样直接的一桶冷水,浇得何弼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直冷眼旁观的殷坚,眉尾微微地抽动两下,见不得自己人吃亏,将何弼学拉回身后。

 他对游乐琪本来就没啥好印象,而对方总是有办法一再挑战他的容忍极限。

 “他怎么回来的?”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殷坚直接质问管彤,相信这只公狐狸还没那个胆量敢隐瞒。

 “不知道。”干笑两声,管彤知道这个答案绝对引起公愤。果不其然,殷坚跟何弼学两人默契十足地射了一记杀人目光过来。

 “不知道?你敢回答不知道?!躲在房间里干嘛啊!我们在外头吵了一个下午,你们居然能不声不响地躲在房间里?想干嘛、想干嘛!伤风败俗、道德沦丧,龌龊、无耻、下流!”遇上管彤,战阗力就会莫明其妙破表,何弼学伶牙俐齿地BlaBla一长串,殷坚一边强忍笑意,一边拦住这个激动小子,喊着要他冷静点。

 “你的脑细胞真是挺特别,想的尽是这些?喔……你不只是想想,还很认真的身体力行。”

 本来就容易受到何弼学挑拨,管彤正想跳下战场,谁知道游乐琪反应比他更快,而且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蛮不在乎,不管做什么事始终冷冷淡淡的人,一旦恶毒起来,战斗力也不可小看。

 听到这席话,原本还笑着拦阻何弼学的殷坚,脸色突然一变,他不掩饰自己跟何弼学的关系,却不表示别人可以拿这个话题来攻击。狠瞪了管彤一眼——再不管好自己的东西,就别怪他不客气!

 谁知道游乐琪冷笑数声地斜斜一站,不偏不倚地阻挡掉殷坚的视线,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这回换何弼学拼命地将殷坚拽住往身后要他冷静点。他跟游乐琪两人凑在一起,活像是终极战士对上异形,结果倒霉的是误入战场的人类……

 “够了!你们这几个,都什么时候了?快滚!都给我滚回老家去!”

 “小姑姑,你也不必生离死别了,一起走吧!还以为自己是言情剧的女主角啊?你哭起来好难看。”

***

 突然涌入一堆相干的不相干的人,让原本与世无争的殷家老宅,变得热闹万分。老一辈的叔伯们嫌吵,临时被召回老宅的子侄辈,反而觉得好玩。

 已经来过殷家老宅几趟的何弼学,熟门熟地跟殷坚的堂兄弟们有说有笑,还能‘略尽地主之谊’地带着他那帮采访小组到处闲逛;至于殷坚,这个坐实了继承人名号的年轻人,有份参与会议,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商量’、‘研究’,他就跑不掉一定在场。

 身份很关键但明显是客人的游乐琪及管彤,反倒落得一身轻松,前者有旧地重游的愉快感,可是后者过分冷淡的天性实在是提不起劲听他细诉当年。

 “怎么了?不舒服吗?”知道游乐琪在仁德药厂那里被注射了不少药剂,虽然表面上一点事都没有,甚至气色更加健康,但管彤仍然放心不下。

 经过游乐琪及殷家姑侄的描述,交叉比对一番后,管彤强烈怀疑英冢信夫根本是故人旧识——那个难缠又死不掉的死老鬼殷司。

 “不,那些药并没有副作用,如果真要说的话,副作用是让我减少了幻听、幻觉的困扰。只是这一阵子我又开始做起奇怪的梦……严格说起来,就是来到这里之后开始频繁起来。”微微拧起俊眉,游乐琪不怎么了解梦境里空间有什么意思。

 他只是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女娲毁灭这个世界……梦境越来越清楚,清楚得仿佛他伸手就能触摸到对方一样,不过那只是梦而已,每当他脑袋闪过这个念头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清醒。

 “你是……来到这里,才开始做这个奇怪的梦?”俊脸变得严肃紧崩,管彤漂亮的瞳孔瞬也不瞬地盯紧游乐琪。那个男子个性薄凉,还不至于无聊到说这种谎,如果是真的,那肯定不是巧合。

 “怎么了?”

 “坚哥前几天在抱怨:何同学老是做梦,梦话吵得他睡不着……你们俩该不会互相影响吧?”

 “就算互相影响,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好梦不一定,但是恶梦就肯定会发生!何同学这家伙绝对超乎你想像的衰运、倒霉……”

 ***

 “按照游乐琪提供的线索。N.H.Alliance派遣人员过去查探,人去楼空了,里头的食品设备被毁去一大半。”关上厚重的木雕大门,殷琳神情严肃地说着。

 通讯线路越来越弱,迟早会跟外头断绝连系,若不是殷家,联盟里头能人辈出,恐怕真的要飞鸽传书才能互通消息了。

 “那个叫游乐琪的年轻人不简单。”停了半晌,实质上掌管着殷家的殷诚,缓慢地说着。

 常言道‘相由心生’。第一眼见到游乐琪,殷诚就知道那个年轻人绝非等闲,能拥有如此锐利、看空真相的双眼,还有浑身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沭的气息,容貌虽然端正斯文,但殷诚相信他骨子里绝对比刀子更加锋利。

 “没想到仁德药厂竟然还想偷偷地操控那些‘人’……若不是技术还不到位,哪儿会让游乐琪一个人搅和得鸡飞狗跳?当然,就算完全控制得住,那家伙还是能搞得他们鸡飞狗跳。”

 苦笑地摇摇头,算起来跟游乐琪接触最久,殷琳是他们当中最了解游乐琪的人。

 比起他的小侄子殷坚刀子嘴豆腐心,游乐琪这家伙可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狂,他们俩真要是扛起来,殷琳会多为殷坚捏一把冷汗!

 这个半调子天师表面上能力比较强,但败就败在禁忌太多,而且又容易心软,临到头来可能会下不了手;不过游乐琪可就不同了,那个瘦得跟枝柴差不多的病鬼,是百分之百的丧心病狂,他可以面无表情地捅两刀后,再一脸无辜地擦血迹。

 “依照这种感染速度,他们再配合施打那个所谓的‘疫苗’,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拥有一批数量庞大的军队,最后甚至能控制整个世界。”冷着一张俊脸,殷坚当然知道殷司的难缠,只是这家伙也太夸张了,这样都消灭不掉?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将这个混蛋打得连渣渣都不剩?

 “不过,他为什么要捉游乐琪,还说什么让他当‘神’?这实在不大像殷司的行事法则。就算他嫌英冢信夫的身体太老了,要换也不该挑游乐琪吧?怎么看……殷坚都是首选。”意外被归类为‘长辈’,吴进也有份参与这个会议,提出了这个殷坚死也不愿再想起的回忆。

 其余几名九家长辈频频点头。殷司这个叛徒的种种事迹历历在目,很难想像那个狂妄傲慢的男人,会舍弃殷坚而选择游乐琪。

 “很简单,你们全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殷司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女娲。干了这么多坏事、一肚子邪念的混蛋,女娲怎么可能由着他胡作非为?殷司想统治阳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女娲。”细指轻敲着桌面,殷琳冷笑地分析着,末了还多呸了几声,十分不齿地殷司的行为。

 “难怪他将目标摆到游乐琪身上,因为他一世又一世的被诅咒得猎杀创世女神。殷司这个算盘打得真阴险,这让我们很为难啊!到底该插手还是不该插手?”

 “当然不该!我等着看他因为大意而让游乐琪那个变态捅成蜂窝!”

 ***

 车队翻山越岭地驶进临时营区,小鱼及肥胖中年人立刻被隔离起来。原来像他们一样症状的人还不少,每个人身或多或少都有某个部分转黑,因为没有任何特效药,所以只能留在这里等待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

 “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如果……你想要尝试,其实我们这里也有仁德药厂的疫苗。”

 隔着玻璃窗,阮杰关心地询问着。女人总是容易心软,一路上她跟小夏、晴晴的多有互动,忍不住地替两个小孩着急,害怕他们俩个这么小的年纪里失去自己的母亲。

 “不!我不想失去人性,现在这样已经非常好了。”双眼没有一分一秒离开小夏跟晴晴,小鱼心满意足地看着窗外的两个小不点,能够这样继续看着他们,不必马上分开,对小鱼而言已经十分足够了。

 “别灰心,一定会有特效药的!”陪着小女孩玩耍的冯健突然答腔,末了向阮杰使了使眼色,他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能再耗在这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临时营区里来来往往着军人及警察,除此之外,还有N.H.Alliance的人化整为零地混入,如果不是主任的介入与帮忙,这些人不可能集结得这么快、这么有效率。

 “主任来过消息,我们必须不断地转移阵地。‘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庞大了!而且似乎有组织、有人在操控,如果发动攻击,主任担心我们的实力不够……”不断地比着手势,冯健将自己的特种部队一一召回。他们得做好随时被攻击的准备,马虎不得。

 “殷琳说,是英冢信夫在背后搞的鬼……我怎么记得他以前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学者,什么时候像变了个人似的净发这种疯?”阮杰同样地回报着讯息,顺便通知冯健他们不必继续寻找游乐琪了。

 那男人竟然有办法大闹一场后自己回来,许多消息还是他提供的,阮杰越来越相信他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姑且不论游乐琪的手段是好是坏,几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儿。

 然而多年特种部队的野战生涯,让冯健有着类似野兽般的高度警觉,颈子上的寒毛竖立,他立即弹开冲锋的保险,用眼神示警有危险靠近;阮杰的一头红头像火焰般明亮飞扬、随时准备将入侵者烧个半死。

 “出来!我知道你在!”冯健大吼一声,其余的特种部队立刻拔枪警戒,整个营区像冻结住般所有人不敢动弹。

 碰的一声,摆放在悍马车旁的汽油桶突然倒地。

 一名男子冲了出来。阮杰在紧要关头总算忍住,没朝着汽油桶扔枚火球过去。不过这样一迟疑,就眼睁睁地瞧着那名男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从容不迫地朝后一跨,整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

 “该死……你猜那家伙是什么人?”

 “十成十是英冢信夫的鹰犬!混帐!”

 “通知主任跟殷琳,他可能偷听见太多消息,请他们多留心。”

 ***

 至今还没从跨越空间这股震撼中恢复,来到殷家老宅后,遇到的怪事更多……何弼学那群菜鸟探访小组,这几日下来不断地石化、恢复、石化、恢复,而何弼学则像是放牛吃草,又或者像老狮子将小狮子推下山坡的奇怪心态,耐心等待着这些小伙子们适应。挺过了这一切,未来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怪力乱神又如何?不过就是收视率的保证而已。

 “喂!你真的不管那些人啊?我怕他们迟早让小姑姑吓死。”放出式神打算召回殷家散布在外的后辈子孙,殷坚那没什么准度的卜算又来了。

 大战即将开打,他必须集结一切可能的力量来保卫这个家。虽然可以用‘自然’来形成结界,不过这类道术需要极为强大的力量,殷坚虽然有本事驱动咒语,却不够力量维持。

 “小孩子适应力强,别管他们!倒是你,失踪一个早上在干嘛?”趴在餐桌前,何弼学的大眼睛始终盯紧遥远那头的管彤及游乐琪。

 反正他这个普通人,在这种时候不出包就算帮忙,所以自动自发为找点事忙,专心在做‘观察日记’。

 “我把殷家在外头的旁系子孙也召回来帮忙。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太不利,天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结果自己人反而变成他们的‘人’,所以只能集结力量防守,而不能冒然进攻。”一边解释着,一边好奇何弼学在观察什么,殷坚也拉了把椅子坐下陪着观察。

 “恩,做得好!我还担心你会硬拼。有长进、有长进。”

 “看那一对啊!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什么时候了还敢这么闪?无耻——!”突然拔高音量,何弼学几乎是咆哮似的大吼着,不过内文跟殷坚眼见的有着不小的差距。管彤及游乐琪两人只是在聊天、讨论着什么事情,彼此之间的距离还远不如殷坚跟何弼学来得亲密。

 所以三人狐疑地同时盯着何弼学。他的眼镜度数不够了吗?还是体质已经灵异到视力可以突起到别个世界去了?

 “终于注意到我了啊?公狐狸你很没种吔!明明在发情,硬撑什么?长命百岁,游乐琪可没那个本钱,还是你要等他死掉之后再来奸尸?”

 观察了一个上午,何弼学百分之百地肯定,那两人之间绝对有鬼!可是龟毛、别扭的程度已经让他这个旁观者忍无可忍了。

 一直以来,何弼学对于感情的事情就算不是超级主动,也绝不能被归类为被动,至少,他强烈的主张爱上了就要努力追求,只在原地打转,幸福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对话实在太过直接,管彤傻在那里,游乐琪俊眉微微一皱,而殷坚更是差点打翻手中的那杯热茶,当事人则是完全没有自觉。

 可能是何弼学的生命中充斥了太多鬼怪跟尸体,谈话间如果没扯上一些些,他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混蛋!你口无遮拦也要有点分寸,在殷家这么神圣的地方,说这什么屁话啊?”才刚跨进餐厅,就听见这么劲爆的言论,殷琳差点没昏过去,反手就是一掌刮过去。再不出手教训教训,真以为家里没大人吗?

 “喂!是何同学说的,不是我!”揉着后脑袋,殷坚狠瞪那个鬼森森的女人一眼抱怨着。

 “顺手!谁叫你坐在这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殷琳居高临下地晲着这两个不正经的男人,顺便又是一巴掌刮向幸灾乐祸得东倒西歪的何弼学。这两个混蛋真的什么都不欠,就是欠揍!

 一点也不觉得被忽视有什么不好,游乐琪乐得轻松,‘欣赏’着这群人有趣的一举一动。

 他察觉到,只要不是太过靠近何弼学,他就不会出现之前那些不舒服、又是幻听又是幻觉的症状,而且他也注意到,那个圆脸大眼的年轻人同样也是下意识地避着他。可能真像管彤猜测的,两人的磁场加乘,导致一些不该被引发的能力全都被诱发了。

 “我们到别的地方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凑到游乐琪的耳边低声说着。

 管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认识何弼学八成是他一生中最凄惨的事情了,可是他又很不争气地觉得开心。那个大眼睛的平凡人真是很不平凡啊!

 “去哪儿?上床吗?”语气平淡、理所当然地反问,游乐琪好玩地等着管彤的反应,果然就见到那只意外纯情的狐仙,手脚慌乱地想捂住他的嘴,急忙将他架走。

 “你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吗?”冷不防补上一剑,何弼学佯装无奈地猛摇头,惹得管彤想发火反而又担心对号入座。

 “不必觉得不好意思。用下半身思考很平常的,我们理解。”恶质地一搭一唱,殷坚跟何弼学俩就差没击掌叫好了。

 “走啦走啦!不要理那两个恬不知耻的混蛋!”气急败坏地将游乐琪拽开,管彤真的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堂堂的狐仙居然被几个‘凡人’联手欺负。

 “喂!你们别走远,阮杰通知说英冢信夫那里有动作,要我们小心点!”殷琳连忙提醒,管彤摆摆手表示理解,却片刻都不停留,离那两人越远越好。

 “逃什么咧?我们又不会吃人。”扮了个鬼脸,何弼学得逞似的大笑起来,如果能够因为这样让管彤游乐琪再进一步,他会为自己感到骄傲的。

 “你们俩还有脸说别人?龌龊、无耻、下流!”

 ***

 慢步走到附近的情人潭旁,望着倾泄而下的飞瀑,心情不由自主地放松许多。游乐琪深深地吸了口气。殷家真的地灵人杰,让这些竹林流水包围,确实不容易心生恶念。

 “别太靠近水潭!”

 瞧见游乐琪失神地走到潭边,管彤情急地将人捉回来,力道过猛地让彼此靠得极近,气息交织得让他白肤泛红、体温窜升。

 “潭里有冤魂,对吧?”

 “你感觉得到?你不是说,自从注射了那些药剂之后,反而压制住了这方面的力量?”

 “一开始的确是。不过跟何弼学走太近后,症状又开始了。我猜想……我跟何弼学是一体两面吧?你们不是说他有追踪灵魂的力量……或许,我们真的是一体两面,他极善、我极恶。”

 “什么极善极恶?那个浑身缺点的笨蛋哪里善了?”听见游乐琪习惯性贬抑自己的言论,管彤想也不想地反驳。

 他知道游乐琪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命运,一世又一世地被诅咒着猎杀创世女神、杀害她的代行者,他完全阻止不了自己不去伤害别人,这已经无关善恶,谁都控制不了这样的人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意识间沾染了满手血腥。

 “有缺点跟心地善良又不冲突。”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游乐琪望了望眼前的湖光山色,突然想要留下些什么。他总在隐隐约约间感觉到,即将有个了结,他和女娲之间,只会留下一人。不管是哪个,游乐琪欢迎结局的到来。

 “你……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神情一变,管彤害怕地捉紧游乐琪手腕,深怕眼前这个男人会突然消失。

 反客为主,游乐琪拉过管彤深深一吻,跟着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他不能给对方任何承诺,但是很幸运的是,管彤不需要他的任何承诺。

 “游乐琪……”愕然地望着游乐琪,管彤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仿佛在交代什么。

 “回去吧。”并没有多做解释,游乐琪耸耸肩,潇洒地往回走。

 ***

 随着外头成家立业的殷家子孙一个个回来,老宅变得热闹万分,如果不是因为外头宛如世界末日般的凄凉萧瑟,老宅这里的气氛仿佛像过年过节般的温馨。为了喂饱这么多张嘴,厨房里从没停工过。

 “我以为殷家已经人丁凋零,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后辈子孙。”帮忙传递着热菜,吴进感到相当惊奇。

 原来餐厅里这张大长桌,真的有发挥作用的一天——殷家子孙人数多得根本坐不下来,辈份较小的还没资格上桌哩!

 几个年轻人正好玩地围攻着豆芽品头论足,对这个‘小堂弟’还是‘小堂妹’感到很好奇。

 “旁系开枝散叶得厉害,可是嫡系都一脉单传,我印象中都只有一儿一女,像我跟大哥这样。可惜啊……到了殷坚这一辈就断子绝孙了!”

 “喂!豆芽菜也姓殷!”

 “他就算姓‘阳’也是棵植物!”

 “小姑姑,这是人身攻击!”

 吴进苦笑地连忙劝架。他知道殷琳没有恶意,只不过她太重视伦理,总认为没能替殷家培养出下一代的继承人是她的责任。说到底,她也没办法想像未来一棵巨大豆芽菜……呃,照目前情况,有可能发展成神——来号令整个殷家甚至整个玄术界的模样。

 “人多不是重点。这些后生小辈的灵力、道术修为都不够,与其说要他们回来帮忙,倒不如说是希望保护他们,免得在外头发生什么麻烦。”冷哼数声,殷琳毫不留情地批评着。道术修为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就连殷坚也是这几年让人逼着迫着才变得这么强,一点都不像她大哥、甚至往前几代的先祖,一个两个全都优秀得不像话。

 “殷铣那家伙倒是帮得上忙。可是这混蛋不知道躲去哪儿?完全找不到他,有可能根本上不在阳间!”

 “算啦!老爷子已经默许了。不在阳间更好,如果我们都逃不过这一劫,留下殷铣这根血脉也不错啊!”

 丝毫插不上话,何弼学跟他那票探访小组只顾低头猛吃,大约年纪相近,他们殷家的后辈子孙都处得极好,三两下就打成一片。

 就在此时,殷坚及殷诚、殷琳那些叔伯辈的全都脸色一变,随后就是这些小辈也跟随着停下手。老宅附近布满结界,虽然有心人还是能轻易闯过,但至少可以起到警示作用。

 “何同学!”俊眉微微一皱,殷坚看了何弼学一眼,随后领着一帮兄弟窜了出去,像演武侠片那里,唰的一声纷纷抽出藏在袖中的金钱剑。

 “喂!看什么?拿着食物,跟我走!”

 喝了一声,何弼学吓醒那些又傻掉的探访小组,七手八脚地端着盘盘碗碗,跟在何弼学身后溜到地下室去。

 殷琳没好气地摇摇头,转头示意要吴进也跟下楼去,随后抽出自己的护身配剑,也追了出去。

 ***

 看见地下室里摆放的一排棺木,探访小组全吓白了脸色,倒是何弼学非常自在得找了个位置,背倚着殷卫的棺木继续吃着喝着,他相信殷伯伯是绝对不会跟他计较的。

 “这位……就是小琳的大哥?殷坚的父亲?”心情莫名地紧张起来。总感觉像见女方家长般的拘谨,吴进知道殷琳非常敬爱自己的大哥,兄妹俩的感情十分好,这么近距离地‘接近’对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恩!坚哥说这里是殷家灵力最强的地方,待在这里最安全,不过别乱动任何东西,尤其是油灯,灭了就糟了!”认真严肃地提醒,何弼学警告着采访小组,别因为太害怕而做出什么傻事来。

 “阿琪,你也待在这里,离低能儿远一点就没事!”

 跟着下楼的还有管彤和游乐琪。不放心外头战况,管彤打算出去察看,前脚刚离开,何弼学及游乐琪背脊立即起了一阵恶寒,两人互看了一眼,脸色同样惨白。

 虚空之中冷不防地出现道裂口,一辆轮椅缓慢地滚了出来——小庄推着英冢信夫,不费吹灰之力地闯过重重关卡。

 “殷家道术最大的破绽就是对人没辙。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威力再怎么强大又如何?不能对‘人’施展不就一点作用都没有?难怪会没落了。”一面摇头一面讥讽着,英冢信夫望了望地下室的棺木,眼神中流露出仇恨、感慨的复杂情绪。

 “你想怎样?”地下室当中的全都是普通人,何弼学牙一咬挺身而出,他必须保护这些人、保护殷家的祖先们。

 “带走游乐琪。其余的……”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英冢信夫冷笑数声。

 何弼学还来不及反应,便让小庄震飞老远,重重撞在墙上,吴进跟采访小组想救他,又让小庄弹开,撞墙的撞墙、撞天花板的撞天花板。

 巨大的力量挤压着身体,何弼学趴在地上痛苦呻吟。他不知道对方怎么办到的,若不快点解除这股压力,他担心自己及其他人会被压得粉碎成为一滩肉泥。

 “你倒是很冷静。”十分欣赏地看着游乐琪,英冢信夫越来越相信自己的选择,这个男人不仅不心慌,甚至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受难也无动于衷。

 微微地颤抖着,游乐琪努力地呼吸着,冷汗一阵一阵的狂冒,原本消失不见的幻听、幻觉,各式各样的嘈杂声响再次地涌入他脑海中。

 从英冢信夫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自己也不怎么明白的决定——最后一剂药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扎入大腿里。

 “你……你打了最后一针?”脸色一变,英冢信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啊——啊啊啊啊——!”原本压抑在体内的力量瞬间爆发,游乐琪放肆地吼叫着,一股气劲自他体内激射而出,英冢信夫及小庄被暴风扫到一旁。

 压力一解除,何弼学连忙爬了起来,五脏六腑传来一阵剧痛,忍受不住地咳出一大口血。

 “何……何同学,灯……”情况同样十分糟糕的吴进,惊吓地指着殷卫棺木前的油灯。因为受到这来来回回的力量冲击,外加何弼学那口血,微弱的火光逐渐转熄,一盏熄,盏盏熄。

 “啊……灯……”愕然地看着熄灭的油灯,何弼学张口结舌。

 棺木微微地动了动,跟着棺材盖被推开,一名拥有刀削似俊秀五官的青年,神色自若地坐了起来,一个、两个……原本躺在棺木中的‘青年’全都醒了过来。

 “尸……尸变?”

 ***

 狼狈地节节败退,以殷家的实力及种种顾忌,他们无法真正地阻挡,充其量不过稍微减缓那些‘人’挺进的速度;若不想被感染,殷坚只能不断地指挥着,要他的弟兄退回到安全的地方。

 俊眉始终不曾放松过,依照这种情况来看,他们很快就得完全放弃老宅,总的来说,他们真的退无可退了。

 “坚、坚哥——!”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何弼学慌慌张张地跑到殷坚身旁,后者俊脸绷紧,他不是要这个笨蛋等在安全的地方吗?跑出来找死啊!

 “他、他们……”

 不等殷坚开口骂人,何弼学扯着他的衣袖,硬是将人转个方向,正好看见几名衣着古怪,眉清目秀的高挺青年,步伐轻盈地离开老宅。为首那位穿着纯白唐装的年轻人,五官几乎和殷坚一模一样,只是他看人的眼神诚恳温和,整个人像阵徐风般让人感到舒服。

 “大哥?大哥——!”先是一愣,认清了站在门边的年轻男子是何人之后,殷琳顾不得形象,哇的一声哭着扑上前去,而那名俊秀青年,温柔地搂住人,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着。

 “大……大哥?”

 “什么大哥?那是你爸!没大没小的……”

 虽然一直都知道‘神人大战’之时,地下室那些殷家前辈们便会清醒,只是从没想过真见面时会这样。

 殷坚愣愣地瞪着那名搂着殷琳、神情柔和的白衣男子,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有着天差地别的神情,更要命的是:对方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殷坚突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他还没做好准备!没人告诉他,殷卫看上去会这么年轻、跟他长得这么像啊!

 接受力高过殷坚许多,况且那个家伙又不是他爸,用不着挣扎,何弼觉得很有趣地看了看殷卫、再看了看殷坚,这对父子真是有够像的!可是气质却相差个十万八千里。原来‘温柔的殷坚’长成这个模样啊!

 十几年来累积了千言万语想诉苦,殷琳像个小女孩般捉紧殷卫的衣袖,在他大哥面前,平日里威风惯的殷琳,突然又变回当年跟在殷卫身旁打转的小女孩。

 眼带温柔笑意地抬了抬手制止,殷卫向其余清醒过来的殷家前辈点头示意,默契十足地依着五行八卦方位散开,直接冲入对方的阵营里。

 “危险!”

 殷卫身形一动,速度极快地窜入那些‘人’当中,殷坚及殷琳同时惊叫,担忧那个才刚复生的男人遇上什么麻烦。

 战情突然来个大逆转。苏醒、复活的殷家前辈,果然不同于那些后生小辈,一个个全是道术惊人、灵力满档的高手,随便一张符纸就能让地上长出荆棘,一道咒语就能让大地裂开个洞,轻而易举地困住那些‘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全都不算是‘活人’,自然不怕被黑气侵袭,又或者是被病毒感染。

 跟在殷卫身后,看着他优雅的身段挥舞着金钱剑,原本扑上来攻击的‘人’,全让他的咒语定在当场,所到之处行云流水摧枯拉朽,三两下就将包围老宅的‘人’清理得一干二净。

 不止如此,掐指算了算后,殷家的先祖,又按着五行八卦的方位四散。他们的任务正是阻止女娲来世,第一要件,自然得先找到女娲。

 “靠……有没有那么强?”有一点点不是滋味,殷坚心里五味杂陈地看着这一地的‘人’。如果他没有到阴间游历一趟、如果他没有真真正正的变成活人,今天自然也能这么威。

 “有!大哥才是殷家道术第一人,你这个死小鬼学着点!”自从殷卫清醒后,殷琳二话不说倒向那一方。

 不只是殷琳,就连一向死板的殷诚,看着那位停留在记忆当中,永远温和美好的大哥,眼神有着数不尽的敬爱。

 “算了啦!跟自己老爸吃醋,你不是真这么幼稚吧?人家确实很威啊!长得又帅!”很用力地安慰着殷坚,何弼学用着哄小孩的语气哄着对方。有时候那个家伙真的就这么幼稚,习惯了当资优生,突然来了个更强的,难免不能适应。

 “帅你的头啦!根本就是同一张脸!这点让人更不舒服!”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殷卫,只是因为对方看上去实在太过年轻,本来就父母缘份薄弱的殷坚,一时半刻间没办法转换心情。

 “喂,这张脸是他生的,就你最没资格抱怨!”

 “你干嘛挑这种时候跟我吵架?”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且,伯父看起来人很好,说不定会被你欺负。我一向都是站在弱者那一方的!”

 “弱者?他刚刚那样像是弱者吗?”

 “呃……好吧!那我站在你这方!”

 “何弼学!等等,怎么只有你们?游乐琪呢?”

 危机被解决得太快太轻松,害得殷坚他们的警觉性都降低了不少,有闲功夫在这里拌嘴吵架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少了个人。

 管彤紧张地冲回老宅地下室,当然找不到游乐琪的踪影,急冲冲地赶回到殷坚身旁,正巧听见何弼学跟吴进七嘴八舌地叙述着事情发生经过。

 “你是说……游乐琪已经注射了最后一剂药,能力大爆发?”完全无法想像那只骨瘦如柴的竹节虫‘能力大爆发’,殷琳无意识地复述一遍。

 “是啊!不然你以为殷家祖先们是怎么醒过来的?”何弼学还算诚实地回答着,只是刻意隐瞒了他吐的那口血,省得神经紧张的殷坚又开始大惊小怪起来。

 “他人呢?”管彤捉紧何弼学手臂猛摇,仿佛如此能将答案摇晃出来,吴进及殷坚两人急忙地将他架开。

 “让英冢信夫……不对,该说是殷司捉走了。我猜想,他是打算走舍到游乐琪身上。”

 一边劝着管彤冷静,一边却给他更跳脚的答案,殷坚很无奈地望着这只感情一点都不冷淡的狐仙。今日如果是何弼学发生危险,殷坚自问自己同样也冷静不了。

 “走舍?该死、该死、该死!快去救他啊!”激动地直发颤,管彤不敢想象若是让殷司阴谋得逞后,游乐琪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初,殷坚吃了大亏,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夺回自己身体,有了一次经验之后,殷司怎么可能不防备?再说……普通人一旦让殷司走舍成功后,哪儿有那个能力再将身体夺回来?

 “他们究竟跑去哪儿了?”掩饰不住气馁,面对一个精通殷家道术的家伙,殷坚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式神、罗盘所有能用来搜索的方法都用过,偏偏全让殷司那个死老鬼挡了回来。

 “呃……那个……可能不是重点,呃……那个……麻烦来了!”紧张得结结巴巴,何弼学伸手指了指天空,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一望——

 长发、衣带翻飞,创世女神居高临下地俯看着这个世界,神情慈悲宁静地俯看着众人。女娲异光流转的瞳孔后,读不出任何情感,即使是一动也不动地飘在天空中,也够让底下的殷坚等人吓出一身冷汗。

 “完了完了……她来干嘛啊?”咽了咽口水,何弼学慌乱地东张西望。虽然他们美其名说要阻止女娲来世,但是真正碰上后,除了逃命之外,真是没什么办法可用。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多,完全是场不公平的战争。

 “看来,我爸他们真的妨碍到她的灭世计划了。”看了看四周僵直不动的‘人’,殷坚明白前辈们所使用的咒语,需要极强大的精神力来完全冻结住时间又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这样的道术难度虽高,殷坚自问也能办到,可是要像殷卫那样优雅潇洒,宛如反掌折枝般轻松地‘处理’,殷坚恐怕还得再多练几年。

 “死了死了……你说……女娲会不会恼羞成怒对付我们?”

 “会!不过那不叫恼羞成怒,那叫天谴!”

 话才刚说完,高高在上的女娲便抬起手,一股一股黑气自那些‘人’身上抽出,渐渐地凝结成一大朵黑云笼罩在殷坚等人头上,所有的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加速,傻子都明白那朵黑云代表什么!

 不管它是自己降下,或者化成雨水滴落,被沾染到的人通通躲不过被恶念入侵的结果,那时,又会让自己的恶念完全侵食,最后化成灰烬飞散。

 “何同学,带其他人躲进屋里!”俊眉纠成死结,殷坚紧盯着黑云面积越来越大,几乎笼罩了整个天际。

 阳间的恶念全让女娲集中到这里,她是打算给他们最后一击了。

 “躲?有用吗?我才不要自己逃命,要死就死在一起!”知道根本没有生机,何弼学反而豁出去地不再害怕,握紧殷坚的手,共同面对死亡。

 不只他,殷琳及吴进,同样也十指交握。当黑云降下之时,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何必躲藏多支持那一秒半秒?

 黑云像加了铅块似的突然砸下,众人来不及惊叫,纷纷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谁知道一秒钟两秒钟的过去,空气依然那么清闲、心跳依然那么稳定,啥事都没发生。

 “啊!是大日如来金轮咒!”睁开眼后,就瞧见自己被金光交织出来的光网包围,何弼学及殷坚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叫。

 “是大哥!大哥就是这么值得信赖!”兴奋得又叫又跳,殷琳拼命招手,向远处施咒的殷卫打招呼,后者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闭上双眼继续专注地对抗着女娲。

 他们跟殷坚施展的那种无差别爆发的大日如金轮咒不同,殷家的先祖能将力量完全集中成丝、成线,互相交织成网保护他们。只不过,抵御的是女娲的攻击,能支撑多久全看天意了。

 “想办法,带他们离开。”

 温和平静的嗓音钻入脑中,殷坚微微一愣地瞪着自己的父亲,回头看了看殷琳,脸色同样混杂着疑惑与不舍,他们都听见了殷卫的指示,也明白即使是殷家前辈,一样不可能抵挡得了女娲。

 “我们该怎么办?”忧心不已地环伺四周,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金光,殷琳知道根本没有所谓‘安全的地方’,他们现在就连离开这里都成问题。女娲的黑云像股沉重的压力笼罩着,相比之下,大日如来金轮咒变得渺小,勉强。

 “我能划开一道缺口让你们离开,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看了看现场人数,殷坚不怎么有信心的回答。

 “我来帮忙!”管彤想也不想地走到殷坚身旁。

 虽然忧心着游乐琪的安危,但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在这里的其他人也是朋友,他同样关心。

 正当殷坚准备划开缺口,让普通人有机会活命时,何弼学突然脸色大变地跪了下去,吓得殷坚及管彤一边一个地连忙扯住人。

 “头……好痛……”太阳穴鼓涨得厉害,耳朵里各式各样的声响此起彼落,何弼学张着泛白的瞳孔吼叫着。

 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陌生的空地、半毁的大楼,还有缩在轮椅上的英冢信夫及站在他身后的小庄……

 更重要的是,还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游乐琪。

 “阿琪!”

 同样也看见这个景象,管彤情急地叫唤一声,跟着好像背景遭人抽换一下,下一秒钟,他们就来到这里——陌生的空地、半毁的大楼,还有惊愕的英冢信夫。

 ***

 “小侄子!”惊吓不已地尖叫起来,前一秒钟他跟管彤急忙地去扶何弼学,谁知道下一秒,三人就在殷琳的眼前消失不见。

 计划全盘被打乱,原本想利用殷坚的能力离开这里,哪知道他会突然间消失?

 更糟的还不止如此。其中一名殷家前辈,在耗尽力量之后,化成点点金光飞散,黑云突破力量似的重重压下,殷琳又一次地失声尖叫。

 “小琳,别心慌,那是兵解!我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次任务完成后,就能得到解脱,永不受轮回之苦。所以不要害怕。如果我也消失了,记住,别哭!”

 温柔地嗓音又一次地在殷琳脑海中回响,殷卫低声地安慰着:他们的道术修为全都到达了极限,仍然徘徊在阳间无法离开,只为了这一刻,直到兵解的那一刻,他们才算真正的修成正果、真正的解脱了。

 眼泪哗啦哗啦地直冒,不说还好,一说殷琳哭得更厉害,她才刚跟殷卫相认,结果他却说他马上就要离开、解脱了,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说,她大哥却又要扔下她不管了,怎么可能不难过?

 瞧见殷琳哭的眼线全花了,吴进只能搂着人拼命安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果殷卫兵解了,那他们其他人也没多久时间可以活了,大不了在阴间重聚吧!

 难过地缩在吴进怀里,殷琳眼睁睁地瞧着又一名前辈化成金光飞散,支撑住的金网又薄弱了几分,黑云越压越低……

 ***

 也许就像当初元的力量完全释放时,影响到亚凡及游乐琪那样,现在游乐琪的能力爆发,体质诡异的何弼学不多不少也被牵连了。只是现在气氛不恰当,没时间研究原因了,殷坚及管彤连忙将何弼学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紧英冢信夫;那个干瘪的老头同样也紧张万分,不顾形象地摔下轮椅,挣扎着爬向倒在一旁的游乐琪。

 “别碰他!”管彤激动地想冲上前去救人,殷坚眼明手快地将他拽回。

 看英冢信夫那个死样子,身体八成承受不住了,如果那人真的是殷司,他百分之百要走舍了;管彤这样心神大乱、毫无防备地冲上去岂不是找死?

 “含着这个,别乱跑!”知道何弼学仍被影响的十分不舒服,殷坚轻轻地吻了他一记,将一枚施过法的铜钱塞进他嘴里。这阵子的书不是白念的,再加上殷司让他婊了一记之后大损元气,应该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走舍了。

 枯瘦的像爪子般地手捉紧同样像根柴似的手腕,英冢信夫奸笑地念念有辞,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脸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吃惊不已地瞪着游乐琪,那个男人早就清醒了,鹰隼似的目光冷酷地回望着他。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头一次生出恐惧的心情,英冢信夫连退了数步,捂住自己的腹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的伤口,几乎让他肠穿肚烂。

 真正让英冢信夫感到害怕的,并不是因为游乐琪冷不防地捅他一刀,而是他背后的真实面目。如果殷司是阳间累世的恶念所组成,那游乐琪比他更黑暗、更绝望的无底深渊!他根本不敢走舍,害怕夺取了游乐琪的身体之后,反而让那股深沉、绝望的黑暗完全吞没。

 “好样的,我就知道你是值得依赖的杀人魔!其实你的特殊能力是可以随便变出刀子来吧?游乐琪GOGOGO!”一见到英冢信夫因为大意让游乐琪杀了一刀,何弼学兴奋地跳了起来。战力最高的果然是那个死变态。

 “GO你的头啦!小心把铜钱吞进去!”回头狠瞪何弼学一眼,殷坚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低能儿果然是低能儿,如果英冢信夫没办法走舍到游乐琪身上,那下一个倒霉蛋会是谁?

 “英冢先生!”一旁的小庄见到英冢信夫让游乐琪杀了一刀,想也不想地冲到他身旁。

 殷坚跟管彤同声警告,可惜迟了一步,那个高壮的男子哀号了一会儿之后,神情变得阴险狡猾,推开英冢信夫干瘪的尸体,奸笑数声地爬了起来。

 “无耻、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呸了一声,殷坚骂归骂,仍不敢掉以轻心。小庄的能力不弱,还能自在地穿越空间,恐怕比英冢信夫更加难缠。

 正当殷坚、管彤两人全神贯注地防备小庄时,游乐琪的情况变得更糟,不由自主地疯狂发颤,何弼学急忙地跑到他身旁,还没来得及扶稳对方,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背脊连连发寒。

 何弼学害怕地瞪着游乐琪,后者瞳孔发白地伸手一掐,掐的不是何弼学,而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女娲。

 “不要!不要这样!”本能地阻止游乐琪杀人,何弼学揪住他的手臂,想将女娲拉开。

 “阿学,危险!快离开!”当真是祸不单行,这么要命的时候,游乐琪竟然‘发作’了,而这回要杀害的对象竟然是女娲本人!不过创世女神的表情冷静、平淡依旧,殷坚反而更害怕:万一她突然反击,何弼学肯定躲不过被波及的命运。

 趁殷坚及管彤两人分神,小庄冷笑一声反手一劈!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犯不着在这个时候逞强。让殷坚他们去对付女娲,到时他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虚空之中裂口越变越大,殷司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时,整个人被吸入,惨叫声不断,强大的力量不断拉扯着,离得较近的殷坚也差点被拖入,千钧一发之际,管彤拽紧他惊险地逃离。

 虚空之中的裂口不断不断地扩大,情况跟以前不同,殷司似乎在无意之间连接了奇怪的地方,除了强大的吸力之外,裂口之中不断传出哀号、嘶吼的可怕声响。望着裂口,仿佛望着永无止境的绝望深渊,管彤与殷坚一退再退,冒出一身冷汗。

 “唔……游乐琪!游乐琪你快点清醒!”

 注意到殷坚跟管彤脱离险境,何弼学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随后又紧张起来,因为他们首当其冲地朝着裂口滑去!游乐琪掐紧女娲的细颈,而他又捉住游乐琪的手臂,三个人被裂口的吸力牵引,迟早会被裂口吞食进去。

 白色的瞳孔空洞地瞪着女娲,女娲则是面无表情地回望着游乐琪;夹在当中的何弼学即使想放手,也无法置身事外,他现在只要一松手,就会被吸入裂口当中,不必提醒,光是用看的就知道那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天地间大量的黑气不断地被吸入,裂口当中更加深沉、黑暗。

 “快!快想办法封上那道裂口,不然他们全都会被吸进去!”耳旁呼呼、呼呼的嚎叫着,管彤扯着嗓子要殷坚帮忙。只是他们俩不管施展什么道术、法力,全都让裂口吸进去,无能为力地看着它变大变大再变大,再游乐琪他们则是一退再退得越来越接近。

 “游乐琪——你快醒醒!难道你希望又这样无意识的杀人?”情急地吼叫着,呼呼,呼呼的嘶吼声几乎盖过何弼学的嗓音。

 最危急的关头,游乐琪原本泛白的瞳孔恢复了清澈正常。

 “何弼学,请你替我向管彤说一声……”

 “什么?什么——我听不见——!”

 “告诉管彤……”

 “我听不见——!”

 呼呼、呼呼的咆哮声盖过两人的音量,何弼学急得直跳脚,从游乐琪严肃认真的神情来看,他知道对方想跟管彤说一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偏偏他没一句听得清楚,忽然意识到游乐琪想做什么,何弼学反客为主死命拽紧对方。

 “不要!不要做傻事!不要松手——!”

 “希望下一世,我能单纯的认识你们,而不再有这样的命运……”

 平静的微微笑,游乐琪有种完全解脱的轻松感。用力地扯开何弼学的手,整个人让身后的裂口吸入。

 “游乐琪!”

 何弼学不死心地向前捉去,眼看会跟着跌入裂口,另一股力量将他扯了回来,随后一抹白色的人影掠过他扑进裂口当中。

 呼呼、呼呼的吼叫声大作,整个天地似乎全在摇晃,何弼学只能抱住自己的脑袋躲避。一股坚强的力量完全覆盖住他,密不透风地保护着。

 嗖的一声,所有声响全都消失,包括那股强烈的吸力、裂口消失了,连带的游乐琪及管彤也消失了。

 “坚……坚哥……”

 “我在这里。”

 两人互相扶持地站了起来,茫然望着空荡荡的空地,还有身后恢复成玉雕的创世女神像……危机,似乎渡过了。

 “坚哥?”

 “天地间的恶念……消失了……”

 ***

 原本以为死定了,谁知道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力量,将女娲的黑云吸得一干二净,不只如此,就连那些‘人’身上的恶念也被拔除了。

 所有人茫然的互相对望。殷家前辈牺牲到仅剩殷卫一人,殷琳哇的一声放肆的痛哭,扑进自己大哥的怀里。

 危机渡过了,而她不会再失去他了。

 ***

 几个星期过去,阳间的秩序慢慢恢复,这场死了将近三分之一人口的浩劫,让幸存下来的人们懂得反省,没有恶念的干扰,人心变得单纯善良。

 “你怎么没消失啊?”殷坚忙着善后,为了处理掉创世女神像,烦得是一个头两个大,理论上应该扛下这个责任的殷卫,以一句‘他不在三界五行之内’推得一干二净,让顶着继承人头衔,偏偏不太想管这类琐事的殷坚更加冒火。

 “有人这样对父亲说话吗?不肖子!”刮了殷坚脑袋一记,殷琳是百分之一千地站在她大哥那一方。

 “尘缘未了。”温和地笑了笑,一点也不介意殷坚的无礼,殷卫又开始他的例行工作,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到处云游、闲逛了。

 “尘缘未了?要搪塞也拜托找个好点的理由!真想赏他一记天打雷劈……”揉着自己后脑嘀嘀咕咕地抱怨,殷坚盯着眼前摆放四件玉器的木盒,又开始哀声叹气起来。

 就算沉进海沟、扔到别的空间,也不能保证女娲不会再次清醒灭世呀!这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不可阻挡啊!

 “赏谁天打雷劈?卫官吗?想被他秒杀?我可没空收尸喔!”一样忙翻天的何弼学,终于逮到空闲溜回殷家老宅休息,虽然说秩序正在慢慢恢复中,但还是只有‘乱’一个字可以形容。唯一庆幸的是,恶念消失了,所以即使混乱,阳间仍然一片祥和。

 “白痴!我们同生共死,我被秒掉,你也一样进棺材!”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我是来问,有公狐狸的消息吗?”

 “没有!不过我相信他们一定还活着。连你都能从阴间爬回来,就不必为那两个家伙太担心了。不管掉到哪个世界里,谁能伤害得了他们?”

 “我是为‘那个世界’担心!杀人魔走到哪儿都是杀人魔啊!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地诵念一句,跟着两人相视一笑。像这样轻松、平静的日子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都有点不像真实了。

 “坚哥,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不过……努力吧!维持地越久越好!”

 “恩,越久越好!”

 《今夜有鬼 第二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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