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第2006章 畫舫
李子玉其實對這群粉黛並不關心,只將目光投向了「琵琶仔」。訪春院是個大行院,常年蓄養的「琵琶仔」有六七個之多,大得有十一二歲,小的還在總角之間。大得已經習得一身的風流嫵媚之態,小的卻還懵懂之間。
然而內中並無明女的身影。李子玉有些著急,高重九的消息一般是很可靠,如果說明女不在這裡,說明韓喬姐一定是把她藏了起來。
「玉爺,這是全院的花名冊,請您老過目。」黃相已經端著一疊賬冊過來了。按照新得管理條例的執行細則,各家妓院都要「台賬健全」,以備治安科隨時查驗。
太複雜全面的台賬,對行院來說也的確有點為難,所以目前只推行兩種,一種是花名冊,行院裡的從業人員,上到老鴇,下到掃地打水的粗使媽姐,有一個算一個,都要登記造冊。另一種便是按照客棧慣例,推行訪客登記,只要在妓院過夜的,都要做登記。
李子玉翻開花名冊,慢慢的從第一頁翻起,其實他並不細看,直到翻到登記「琵琶仔」的那一頁上才仔細看去:上面一共登記了七個名字,即有入院之後的「花名」,後面還有本名──這都是條例規定的。訪春院做得還算挺規範。
可是這七個名字裡不論花名本名都沒有明女的名字,他想到既然曹黃氏是在娘家把她給賣了的,很可能會冒姓黃,然而這幾個女孩子裡沒有一個姓黃。他又仔細看了一遍琵琶仔們,人數也對:七個。
李子玉放下花名冊,問道:「院中人都到了?!」
韓喬姐忙道:「都到了!都到了!」黃相使了個眼色,韓喬姐趕緊又道:「有位月婉姑娘,原是我們行院中的,不過她已被梁家大公子梳攏了去,如今算是梁公子的外室,雖還住在院裡,卻是不接客,亦不歸院裡管……」
「這個我知道。」李子玉點頭。上次他跟隨練霓裳來「調查」的時候就知道了。這種情況在行院裡很常見,「我是說,還有沒有不在冊上的人了?」
韓喬姐心裡一驚,心想莫非這個警察知道了什麼風聲?她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方老頭,滿面堆笑道:「哪裡,哪裡,奴婢怎麼敢壞了您的規矩!確實都在冊子上了,要說有,也就是月婉姑娘院裡幾個丫鬟媽姐──可她們都是梁府上的人,和奴婢這裡不相干呀。」
她的這個微小舉動讓李子玉看在眼裡,知道里面必有蹊蹺,心裡頓時有了底。當下合上本子,和顏悅色道:「韓大娘你說得話我信得過!這名也不用點了。不過如今條例上有放火防盜的治安規定,不知道你們都落實了沒有?」
韓喬姐趕緊道:「玉爺,這些事既是您老吩咐下來的,咱們怎麼敢不落實?上次關照預備的水桶、防火的沙子什麼的,都預備好了。你要不信呀,奴婢這就帶您過去瞧瞧。」
李子玉哈哈一笑:「好,好,我也有心要去檢查一番。既然如此,就請你派個人帶路,我要在行院裡檢查一下。」他不等韓喬姐開口,又道,「至於諸位就先請大家在這裡稍候片刻了,等我檢查完了還要宣講條例。不可散開。」他對阿貴道:「你帶著弟兄們在這裡維持秩序,莫要驚擾了大家。也莫要走散了,我一會就回來。」
趙貴趕緊應道:「是!」
不讓眾人散開,行院裡無人走動,他要找起人來便簡單了許多,也省得他們尋機將人轉移。
韓喬姐又是一驚,這李子玉來得果然蹊蹺!警察臨檢,她是沒權利回絕的,何況李子玉臨檢的理由不但光明正大,自己剛才還親自邀請他「不信去瞧瞧」!這原是一句嘴上打滾的話,沒想到居然給他立刻接了過去。
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著了你這個孺口小兒的道!韓喬姐心中暗罵。面上卻依舊滿臉笑容,道:「好好好,容奴婢在前引路……」
「這怎麼可以,」李子玉微微一笑,「大娘您是這一院之主,不敢勞煩。我看就這位姚嫂子帶路吧。」
韓喬姐還要再說話,見他的面色毫無商量餘地,只好道:「是,是。」轉頭對姚嫂道:「姚嫂子,你去給玉爺帶路,要伺候好了!」說罷使了個眼色。
雖說有些擔心,不過韓喬姐也不是完全心裡沒底。因為最近警察時常來樂坊街隨機檢查、宣講,所以她也預做了些準備工作。
姚嫂趕緊福了一福道:「奴婢知道!」
李子玉點了幾個精幹的國民軍士兵跟著他一起進去,一進一進的院子察看。
這訪春院子面積甚大,重重建築迴廊院落兜轉曲折,繡闥雕甍,不但讓出身貧寒的國民軍士兵嘖嘖稱奇,即使有點見識的李子玉也覺得大開眼界。
因為人員已經在前院被集中起來,各院都是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姚嫂子帶著李子玉一行人,按照李子玉的要求,一個個的院落走過來。眼瞅著已經到了後院,依舊沒有明女的蹤影,他不由得有些焦急。
他原懷疑明女被藏在哪一間屋子裡,然而一路上他要進哪個院子就進哪個院子,要進房姚嫂子也不攔著,擺明了理直氣壯沒有人的意思。他心想莫非高重九的消息是錯的?然而他想起剛才和韓喬姐說話提到有無不在冊的人,韓喬姐對方老頭的詢問的眼色──這裡面必然有貓膩。
人,一定還在院裡,多半是藏在什麼地方。李子玉暗想,看著姚嫂胸有成竹的模樣,他想,今天非得把你這個窯子翻個底朝天不可!
從後院出來,姚嫂子顯然是鬆了口氣,道:「玉爺!這訪春院上上下下的屋子,可都給你瞧到了。您老還有什麼吩咐?」
她看得出李子玉心中焦灼,然而還是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心中暗暗得意:任你有官身,還不一樣喝老娘的洗腳水!這才當了幾天差!
李子玉站住腳步,平穩了下呼吸,想到在萬壽宮培訓的時候,老師說過,要從細微中尋找線索。那麼剛才自己走過的地方有什麼被忽略的麼?
他這樣想著,忽然看到後院的牆上有個小門,用手一指道:「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也不是,外面是河埠頭。」姚嫂子陪笑道,「出去就是駁岸。」
「打開!」
「這個,」姚嫂子沒料到他要開這道門,不由得一愣,嚅嚅道,「玉爺,這門外就是江邊,跨過去便是院外了……」
「我叫你打開就打開。」李子玉冷著臉,「你說是駁岸就是駁岸了?」
姚嫂這下抓瞎了,她遲疑道:「這個,奴婢沒這後門上的鑰匙……」
李子玉看她臉色徬徨,知道這門後必有蹊蹺,忽然喊了一聲:「來人!」
身後幾個士兵應聲踏上幾步。李子玉道:「給我把門砸開!」
士兵們立刻應了,舉起步槍就要砸。這下姚嫂慌了,趕緊道:「莫砸,莫砸,奴婢這就去取鑰匙。」
「你跟著她去。」李子玉關照一個士兵。
姚嫂無奈,只得取了鑰匙,將門打開。
門外,果然就是白鵝潭。石頭的駁岸上修有台階。台階下,正繫著一條畫舫。
李子玉眼睛一亮,問道:「這是你家的畫舫吧?」
樂坊街上的各家行院,多有自己的畫舫,用來做水上冶遊之用。平日裡多系泊在後門的河埠頭上。
這艘畫舫上懸的是「傍寒」牌匾,正是訪春院是畫舫──李子玉來訪春院檢查之前,已經學著高重九等人的做法,事先做了一番功課,對訪春院的情況大致瞭解了些。。
姚嫂的臉色大變,強作鎮定道:「這畫舫不是奴婢院中的,大約是誰家一時找不到靠泊的地方,借了這裡停泊……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李子玉「呵呵」了兩聲,心裡頓時有了底。
何曉月此刻正被關在畫舫的艙房裡,這些天妓院裡的手段讓她飽受折磨,早已將誓死守貞的念頭拋開,有了委曲求全的念頭。姚嫂見火候差不多,改用懷柔手段,讓人把鎖住她的手銬腳鐐解開,又給她取了幾帖棒瘡藥敷上。廚房每日送來得飯菜亦是有葷有素的精緻小菜,昨晚上的飯菜,居然還有一小瓶蘇州花露酒──她已經多年不聞酒味了。
這樣的糖衣炮彈攻打之下,何曉月意志漸漸消磨,心理防線也漸漸崩塌。姚嫂時不時來再來勸說幾句,已然是放棄抵抗了,前幾日慕雲過來教她彈琵琶,何曉月如何不知這是為賣笑作得預備,卻也不敢不想再說個「不」字,半推半就的學了起來。
雖說是已經人了命,然而想到自己下半生就要淪為倚門賣笑的娼妓,何曉月在夜深人靜之時也會不由自主的感到絕望,默默的以淚洗面,甚至起了一死了之的念頭。
然而自古艱難唯一死,何曉月雖然屢屢想到要「死」,最終還是下不了這樣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