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FIVE_Over。

　　Modelcase_RAILGUN。

　　擁有這個編制名稱的驅動鎧甲，飛過遭到毀壞的回廊，緩緩降落在三樓。由於威力過高的格林電磁炮會嚴重破壞地形，所以這種飛行機能原本是為了讓機體本身，通過那些凹凸不平的地面而準備的。不管是狹窄複雜的屋內，還是遭到強度可匹敵颶風的強風大肆破壞的室外，它都能像站在透明的地面上一樣靜止在空中。

　　AI已經以感應器將整座大樓來回掃描了五次，已經確認無法得到目標芙蕾梅亞•塞維倫的反應。

　　這幢大樓裡感應器掃描不到的地方很少，其中目標能躲藏的地方更少。

　　最應該優先確認的，是三樓銀行的大金庫。

　　無論芙蕾梅亞是否在那裡都沒關係。

　　如果不在，也只是少了一個候補地點。只要將所有可隱藏的點搜索過一次，總會遇到目標的。

　　假設對方受到驚嚇，試圖從一個點跑向另一個點，她的行動也會被定期的「全體掃描」捕捉到。

　　也就是說這不是徒勞無功，只要能維持以相同方式持續搜索作業，最後總能抵達目標。

　　電腦程式特有的「從頭開始照順序毀滅」做法，雖不適合解決以複雜條件堆積起來的敏感事件，但在單純明快的殲滅戰卻能立下大功。

　　FIVE_Over沿著通道在三樓推進。由於唯一值得擔心的事項只有「子彈使用過度」，因此AI模式已經設定為盡可能走現在這條路。如果沒有這個項目，它現在應該已經「破壞所有牆壁和障礙物」，選擇最短的路線前進。

　　但是，那裡出現了妨礙。

　　更準確的說法是，以數分鐘為單位的「全體掃描」中，捕捉到了躲藏在通道角落裡的身影。

　　數量有兩個。

　　其中一個帶著反戰車用的長射程步槍。

　　彈出風險判定結果為「擊破」的AI，和靠著牆壁隱藏身體的半藏與小郭，幾乎是同時開始發動攻擊。

　　雖說如此，半藏並沒有勉強自己連續射擊。

　　他從通道死角伸出槍管，進行最低限度的射擊後，再次躲進角落。過分靠近牆壁恐怕會是使槍身撞上牆而限制行動，但他完全沒出現那種失誤。即使以不自然的姿勢射擊，但Metal Eater M5驚人的後座力也沒有弄傷他的身體。

　　那是看到的人都會驚歎的技術，但是AI並沒有那種高度機能。

　　它只能判斷狀況。

　　節省子彈用量、盡可能走現在這條路前進，考慮到這些條件之後——

　　得到了「二話不說直接打穿牆壁」的結論。

　　目標似乎也發現到螳螂的鐮刀，轉向了不自然的方向。

　　牆壁另一邊的影子連忙趴下身子，同時格林電磁炮開始掃射。——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伴著超越聲音領域的衝擊波，脆弱的遮蔽物整個塌陷。

　　雖然沒有成功使目標無力化，但AI還是繼續作業。

　　沒了遮蔽物，要瞄準目標也就簡單多了。

　　因此並無必要變更作業任務。

　　永遠重複著「單調行動的結果，總能抵達目標」的AI。FIVE_Over繼續前進。它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像人類，能自行思考的最新武器，更像是機能多元發展的飛彈。

　　最適化所造成的冷酷。

　　不惜排除變通性、經過特化的思考方式，讓人可以看出那些運用FIVE_Over的人內心的理想。

　　面對企圖逃跑的兩人組，FIVE_Over則以格林電磁炮回應。

　　它並沒有直接瞄準目標。

　　它搜尋出目標逃走時可能經過的路線，直接將通道地板和牆壁整個轟掉。由於通道坍塌，使得二人組失去退路。想純粹靠身體性能躲避格林電磁炮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

　　下一次掃射就能決定結果。

　　到達了「單純行動的結果，總能抵達目標」的終點。

　　螳螂右邊的鐮刀，準確無比地瞄準目標。

　　就在此時。

　　每隔幾分鐘就反復進行的定期「全體掃描」，捕捉到其它反應。在正後方。數十公尺前方有人。那人雙手用力推著有輪子的手推車，接著放開手，讓推車滾向這邊。以將近自行車的速度逐漸靠近的手推車上，堆疊著兩個大小可以環抱起來的瓦楞紙箱。

　　內裝爆炸物的可能性。

　　進行風險判定的AI，迅速將FIVE_Over反轉。在手推車尚未到達它跟前時，格林電磁炮早已將可疑物品炸了。雖然那是純粹的金屬子彈，但「爆炸」卻是最適當的形容方式。

　　瓦楞紙箱裡裝的是水果。

　　蘋果和橘子之類的圓形水果，將近半數被炸得粉碎，剩下的滾出紙箱散落一地。因為擔心是爆炸物，所以故意沒瞄準，稍微偏離準星，先將裡面的東西打出來。

　　FIVE_Over繼續進行風險判定。

　　從紙箱中滾出來的水果，每顆都從正中央切成兩半，呈半球狀，看在人類眼中或許非常不可思議，但那不過只是程式依風險判定所做出的回饋。

　　除此之外，還有其它「奇怪的事」，但風險判定認定為用途不明。

　　FIVE_Over將炮身從手推車殘骸，轉向推車過來的人身上。

　　濱面仕上。

　　AI直線式的思考，無法判斷那瞬間他露出笑容的理由。但是AI掌握了別的事。他雙手抱著的東西。AI幾乎準確地判斷出，那條一百伏特直流家用電源線連接的東西究竟為何。

　　是個金屬塊。

　　將平面照明層層迭迭，由上萬顆LED組合而成的一個團塊。

　　更精確地說，那是收集了主要樓層的照明燈具，並從中得到的大量零件。

　　電磁波照射裝置。

　　將組合鐵板成喇叭狀，覆蓋著整個裝置。那形狀成功模擬出能讓光線強力照往前方的功能。

　　結果。

　　然而。

　　風險判定的結果如下。強力的電磁波會對電子機器造成不良影響，但是數萬顆LED，這種程度對於施加過專門對策的FIVE_Over各部分機構而言，並不會造成致命損傷。更何況「以強力電磁炮當作武器」的FIVE_Over本身，原本就是會大量四散磁性和電磁波的機型。

　　一個個消滅。

　　AI的判定，終究是「單純行動的結果，總能抵達目標」。徹底執行AI下達的指示，才賦予了FIVE_Over這種武器的特性。

　　正因如此。

　　FIVE_Over的AI無法判定。

　　追根究柢而論——

　　AI無法得知心懷恐懼和盤算的人類，會想正面對抗格林電磁炮這種活像開玩笑的武器，到底是因為怎樣的心境才能產生這種想法？

　　也就是說，對方確信能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否則不可能有人會特地站到怪物面前。

　　FIVE_Over不久前才破壞了一個紙箱。裡面裝著大量從正中剖成兩半，呈半球狀的水果。然後發生了「奇怪的事」。就在此時，用於反戰車步槍Metal Eater M5的巨大子彈，就直向突刺過來。

　　程式的風險判定錯過這次攻擊，是因為沒有任何因數顯示對方有可能開炮。

　　超過半數的水果雖然被粉碎，但是剩下的仍然散落四處。

　　當然，FIVE_Over的懷中和軀體下方也有。

　　而特意插進水果裡的東西，是為了讓穩定的平面和地板接觸「使彈頭可以永遠朝向上方」而改造過的。

　　半藏說道。

　　想要以Metal Eater M5貫穿FIVE_Over，就只能在極近距離下射擊。

　　但是，就算讓子彈靠得再近，少了發射裝置也沒意義。

　　順帶一提。

　　提到引爆火藥的方法，最容易想到的就是「點火」

　　但是方法不止如此。

　　比如——

　　強力電磁波能引爆反應過度靈敏的炸藥。

　　比FIVE_Over揮動鐮刀的速度還快。比格林電磁炮將濱面的身體，連同建材一起轟成碎片的反應還要迅速。

　　爆炸聲傳出。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震動空氣的巨大聲響，不僅震撼了人在遠處的濱面耳朵，也撼動了他的體內。

　　他們在對切的水果中央塞入子彈，讓子彈穿出半球狀頂點。自然大部分的子彈都是朝上。

　　不過近半數的水果都被格林電磁炮破壞，因此子彈也朝著其它方向四處發射。

　　從FIVE_Over的正下方，朝四面八方發射。

　　這就像一場巨大的爆炸，破壞的暴風朝四面八方噴灑出去。

　　「可惡！」

　　拿著電磁炮照射裝置準備攻擊的「目標」，連忙趴下身子。

　　但是他卻來不及追擊FIVE_Over。

　　裝甲上橘色的火花四散。

　　風險判定在工作完成之前就中斷了，資料也已損壞。

　　沒有槍身來調整火藥的爆發力，子彈的威力當然跟著削弱不少，但是距離影響甚巨。接近零射擊距離的狀況，產生了相應的破壞力。

　　裝甲表面出現巨大裂痕，它仍吱嘎作響地移動雙腳試圖掙扎，就在此時，天花板突然落下大量建材。因為沒擊中FIVE_Over的那些子彈，對天花板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損傷。

　　這次，

　　FIVE_Over終於停了下來。

　　據說在規格上，超越第三名的驅動鎧甲停止了。

　　在停止之前，AI過度直線性的思考，捕捉到它無法判定的聲音。

　　也就是——

　　帶有感情的人類聲音。

　　「……我所認識的第四名，比你可怕多啦。」

　　5

　　絹旗最愛倒掛在辦公大樓的屋頂上。

　　似乎因為鋼鐵製成的水塔內側破損，屋頂上形成了一整面廣大的水窪。她穿的針織洋裝一部分，鉤住了水箱的尖銳殘骸。

　　即使是她的「氮氣裝甲」，也無法讓傷害化為無效。她感覺就像腹部受了幾拳重擊，衝擊直達體內，使她完全失去活力。但這已經算好的結果了，如果沒有能力保護，她恐怕早已變成絞肉。

　　（……雖然大樓裡的人沒上來真是超僥倖，但是這的確跟「高層」有關吧。）

　　然而事與願違。

　　連接屋頂與屋內的電梯門打開了。

　　出現不是在大樓裡工作的上班族，也不是管理公司的工作人員。

　　如果是工作人員，那麼他年紀太輕，而且表情也太過兇惡。

　　「……你是…第一名……？」

　　那是拄著現代感設計的拐杖，白髮紅眼的等級5超能力者。一方通行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仰望著掛在水塔上的絹旗。

　　「我的同伴竊聽到『新生』正在拼命阻止警衛介入這場騷動。黑夜海鳥，或是銀色十字•阿爾法。跟他們其中之一有關吧？」

　　「你的重點是？」

　　「那群人的去向。那群叫『新生』的，盯上了一個叫芙蕾梅亞•塞維倫的小鬼。我想在她被殺之前先下手為強。」

　　「塞維倫……？可惡，那個超愛哭鬼會做出這些跟他格格不入的事，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啊？」

　　「你知道他們可能去哪裡嗎？」

　　「既然你都能竊聽『新生』手下的通話內容，不是應該超知道他們的去向？」

　　「他們大概是根據戰略，設定了機密層級，不管做什麼都得花錢。如果有關組織的所有通訊，都歸類為最高層級的安全措施，那可得花錢如流水了……更重要的是，『新生』似乎並沒有完全得到『高層』的支持啊。」

　　「超原來如此。」

　　「那你知道嗎？」

　　「應該知道。」

　　絹旗倒吊著聳了聳肩。

　　「應該離這裡不是很遠。」

　　6

　　「濱面！」

　　半藏從通道的對面探出頭來。

　　「喂，成功了！我們真的打倒FIVE_Over了！……欸，照現在這樣，我接近你沒問題吧？不會再繼續爆炸吧？」

　　「你放心，已經一個不剩地全發射完了。」

　　濱面丟下收集了大量LED照明才得到的電磁波照射裝置，跑過通道，靠近半藏他們。

　　「動作快！子彈回退剩幾發？Metal Eater M5的子彈！」

　　「你在說什麼啊，濱面？電動螳螂已經……」

　　「你忘了？」

　　濱面抓住半藏的兩邊肩膀用力搖晃，說道：

　　「來到這裡的驅動鎧甲不只FIVE_Over，雖然有幾架捲入剛才的掃射，可是還剩下好幾架啊！」

　　而且全都具備了沒有Metal Eater M5的火力，就無法應戰的強度。

　　那些驅動鎧甲的性能，的確都比不上FIVE_Over。

　　但是，如果那些驅動鎧甲集中發動攻擊，或許它們能成為比一架FIVE_Over更恐怖的戰力。

　　更何況。

　　不管是怎樣的機種、型號，即使只有一架，驅動鎧甲也是他們必須全力應對的戰力。

　　半藏慌張地確認子彈數量，說道：

　　「……還剩七發。但是無法保證可以全部擊中，而且根據對方的強度，可能得打好幾發。要用這些對付剩下的驅動鎧甲太困難了！」

　　「但是除此之外，我們也沒有能讓無人驅動鎧甲失去力量的火力。」

　　這個藏身處裡還放了什麼？主人小郭應該最清楚。

　　「用衝鋒槍和突擊步槍，不管打多少發也只會被彈開。」

　　「怎麼辦，濱面！你覺得射擊跟剛才的陷阱，能確實幹掉它們嗎？」

　　「我有個想法。」

　　喀鏘喀鏘喀鏘喀鏘。從好幾個方向同時傳來懸吊裝置重壓的聲音。

　　敵人打算包圍他們。

　　沒時間了。

　　唯一能救他們的，只有濱面現在穿在身上的「規格」了？

　　7

　　啪喀啪喀啪喀啪喀啪喀！黑夜海鳥聽著連續傳出的爆炸聲響。廢棄大樓好幾扇窗戶噴出粉塵，外牆龜裂，建築物本身開始微微傾斜。

　　和絹旗最愛打鬧多少害她花了點功夫，但是就這情況看來，銀色十字的收藏品似乎已經有效地發揮機能。都已經沖進去幾十分鐘，應該把內部破壞殆盡了吧？

　　「……時間差不多了喵？」

　　她喃喃自語。她腦中想像的畫面，是耕種人肉的巨大農作機械。即使人類感到麻煩的重勞動，機械也能全部仔細完成。唯一的缺點，就是對生死判定有些不清不楚。為了「得切實確認對方死亡」，乾脆就讓它們將肉體壓成肉醬。

　　（……現在這時代，吸塵器都不需要人類來操作，為什麼那些鳥差事不全部交給機械處理？）

　　銀色十字和黑夜，對「人類」和「機械」的差別其實都分不清楚，但是她卻沒有發現這件諷刺的事。

　　雖說如此，如果繼續置之不理，人肉可能真的會完全被壓成肉醬。趁他們的身體還保持在「肉眼看得出來的程度」，先進去裡面確認比較好。

　　雖然闖入無人機的作戰行動中，很可能會因為誤射與誤判而遭到襲擊。

　　「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黑夜輕輕撫摸著重新吹好氣的備用塑膠海豚玩偶，說道：

　　「……區區的機械玩具，只要我願意，十秒鐘就能讓它變成廢鐵。」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黑夜悠閒的步伐背後，響起了某種不明的聲音。

　　補強她的東西。

　　改造人。

　　大量的嬰兒小手，如巨大的斗篷跟隨其後，彷佛過境的蝗蟲靠著數量帶給人壓迫感般，追隨著黑夜海鳥。

　　那些全都是黑夜能力的發射器，也是她的炮臺。

　　數量成百上千的「發射地點」，不單只能放射出「氮氣爆槍」，也是一個能對「一定範圍內的氣體流動」造成干擾的群體。能產生一把巨大的氮氣長槍，反過來也能製造出一個沒有氮氣的空間，她可以藉此隨心所欲地，造成其它氧氣或氫氣失去平衡，然後引起爆炸。

　　那種力量，已經不是等級4大能力者的範疇。

　　而黑夜本身對於那種陳腐的排名也沒興趣。

　　「……我知道大家都說我做事下手過重，而且敵我不分。這次的情況可能得花很多錢來換那幾條人命，到底怎樣會讓上頭大發雷霆？」

　　年幼的女王為了讓戰局更加混亂，朝著廢棄大樓走近。

　　此時她突然停下腳步。

　　臉上浮現嘲笑般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過，如果你要出場，這裡應該最適合吧？」

　　拄著現代化設計的拐杖，白色人影就站在前方。

　　一方通行。

　　學園都市的第一名。從正統排名算來，他立於僅有七名的等級5超能力者頂點。

　　黑夜不懷好意地笑道：

　　「不過呢，你比我原本想像中還要謹慎啊。還是經歷戰爭之後，你的人格改變了？竟然為了保留電池的電力，而按兵不動收集情報，我總覺得你那麼做，跟我所知的思路好像有點不一樣呢。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四處亂跑，然後無意義地消耗力量……不過托你的福，我好像來不及。」

　　明顯的挑釁。

　　「你想保護的是芙蕾梅亞？還是濱面？不過無論是哪個，我可以『確定』他們已經都死在裡面。包括死去的濱面在內，『你們』只是一群叛亂分子。就算殺掉你們所有人，『高層』也不會生氣。」

　　但是一方通行著眼的不是她的話，而是黑夜本身。

　　「……勉強長期補充不足的力量，最後就是這種下場？」

　　黑夜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第一名那句咒駡般的低語。

　　「雖然每次的時機都不是很好，但現在總算湊齊條件啦。」

　　兩個同樣擁有強大能力的人。

　　讓黑夜前進，就確定等級0無能力者將會死亡；只要攔住她，他就有生存的可能性。

　　「話是這麼說，但是就算我放著不管，他們也已經在裡面被打成肉醬。哈哈，還是你想畫個線看看他是否還保持人形？反正塞進墳墓底下就都一樣啊。」

　　「……好玩嗎？」

　　「啊？」

　　「一直待在那種地方，就這麼好玩？」

　　那種地方。

　　壞蛋的領域。

　　或許某個等級0無能力者，一直都是那樣看著自己吧？一方通行心想。

　　當然，黑夜並沒有發現他的想法。

　　面對一方通行的詢問，她的反應很簡單。

　　她的語氣變了。

　　「還用問嗎。當然好玩，實在太好玩了！這裡是世界的頂點耶。我所追求的全部都在這塊極惡之地裡！為了殺戮，不管花多少錢都願意。我用下巴就能指使的人員，數量也不是開玩笑的，還有這樣的改造人。我的肉體，我的生存之道，比學園都市的任何人都與眾不同！這怎麼可能不好玩啊！」

　　「……」

　　黑夜體內植入了一方通行的部分思考，特別是攻擊性，都是出自學園都巿高層的低劣趣味安排並實現的，因此她所說出的話，也接近於他和自己的對話。

　　他對她的厭惡，其實就等於對自己的厭惡。

　　「難道你因為自己是第一名的等級5超能力者，所以就覺得以力量決勝，你一定不會輸？」

　　她的冷嘲熱諷依然繼續。

　　塑膠海豚玩偶，開始從內側變形。

　　「不行啦。不是那樣啦！我身後『這些傢伙』的本質，既不是物資也不是破壞力，而是改造人哦！」

　　黑夜將破裂塑膠玩偶中冒出的數十隻手臂，接在右半身上。

　　那是早已超越「以人工物質補強身體行動」的武器團塊。

　　這個生命體不僅罔顧於人體形狀，甚至它會將人體這個框架膨脹到什麼程度都不得而知。

　　「雖然你是學園都市的第一名，但你過去也嘗過很多次敗北滋味。比如木原數多。只要反過來利用你可以『反射』一切攻擊的特性，故意將拳頭引到眼前，然後就能讓『反射』的拳頭打向你的身體。」

　　一方通行明白她想說什麼。

　　黑夜背後，大量的手臂如波浪般蠢動著。

　　「不過，我的『手臂』是改造人，是機械。是可以透過數位化數值完全控制的人工產物！只要我輸入木原數多的參數，不用說，就能直接連上對付你的策略了！」

　　讓他面對過去威脅的東西。

　　她的語氣和思考，都是最適合消滅一方通行的對手。

　　「那麼第一名，你打算怎麼辦？木原數多的攻擊，畢竟只是活人的拳頭，換成我的『長槍』，只要一擊你就出局了。不想死就使盡全力放馬過來吧，然後我會讓你身首異處。」

　　喀嚓喀嚓喀嚓！數千隻「手臂」一齊擺好架勢。

　　那些手臂全都能隨心所欲產生「氮氣爆槍」，並能結合為群體，完全掌控周圍的氣流。

　　攻擊模式有數十萬種。只要將一方通行最棘手的「木原數多的能量方向」輸入其中，就能透過絕對的「反射」，確實對他造成傷害。

　　來自四面八方，一二百六十度的突刺亂舞。

　　無論他躲到哪裡，即使飛向空中也沒有安全地帶。即使單純的「氮氣爆槍」本身打不中他，但是透過群體控制氣流，還是能影響到上空。

　　不可能防禦也不可能閃避。

　　這麼一來，就可以確定一方通行的末路。

　　然而學園都市第一名的怪物，反應卻是——

　　「……哼。」

　　他輕輕地嗤之以鼻，接著就像讓路般朝旁邊移動一步。

　　那一瞬間，黑夜海鳥無法理解他行動的真正涵義。正因為她體內植入了他一部分的思考模式，所以無法消去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這種局面……不，不管在什麼狀況下，那個怪物都絕對不可能「退讓」。他的行動背後一定有原因，但是到底是出自什麼原因，才會出現這種狀況？她完全想不出任何例子。

　　抑或是——

　　那正是繼續留在邪惡之路的黑夜，和拋棄這條路的一方通行彼此之間的差異？

　　「怎麼了？為什麼……」

　　正因如此，黑夜才提出疑問。

　　然而一方通行面不改色地低聲說道：

　　「你搞錯了。」

　　「……？」

　　「機械武器最大的特徵，並非完全以數值就能操控。單純的武器是不會有思想或主張的。那一切全是由運用武器的人所決定。給廢物來用，就只能產生沒用的結果；給一個不錯的人來用，或許就會出現不錯的結果……不過一旦開始『運用武器』，就已經和完全的善相去甚遠。」

　　「你的意思是，我無法操控這種尺寸的改造人？」

　　「所以，我才會讓開。」

　　一方通行沒回答問題，他以漫不在乎又不耐煩的口氣繼續說道：

　　「我話先跟你說在前頭，這不是針對你。」

　　鏗鏘！就在此時，他們聽見了聲響。

　　廢棄大樓的三層窗戶飛出了某種物體。落到地面上後又反彈了幾次，最後滾到黑夜的腳邊的，是被炸得稀爛的銀色十字收藏品之一……也就是驅動鎧甲。

　　槍聲中斷。

　　而且窗戶邊露出了看起來很昂貴的……

　　（FIVE_Over……？）

　　槍聲停止，代表著內部的鎮壓結束了？

　　黑夜想著這件事，接著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那具裝甲上出現了巨大的裂痕。

　　保護駕駛座的前方艙門扭曲，一部分甚至出現縫隙。

　　簡直就像是被人勉強撬開。

　　她想到它們攻入內部之前，濱面仕上身上的「龍騎士」車服，也是學園都市製造的。這表示它的操作體系和FIVE_Over是相同規格。

　　這麼說來——

　　（不會吧……？）

　　當她感到不寒而慄，為時已晚。

　　黑夜即將「親身體驗」，知道一方通行為何退後的理由。

　　壓倒性的掃射朝著黑夜海鳥而來。

　　一發炮彈就能超越第三名的電磁炮，以每分鐘四千發的氣勢連續掃射。

　　電動螳螂左右雨邊的格林電磁炮，一開始就將黑一夥背後大量的「手臂」一口氣橫掃一空。那是召喚死亡的巨大鐮刀。光是揮動，就能如同收割麥子般將置入超能力的武器群全數消滅。

　　炮彈形成的長帶，分別從左右兩邊一口氣逼近黑夜。

　　狹窄的間隔，足堪匹敵斷頭臺的鍘刀。

　　「可……惡，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是在萬全的情況下，就算FIVE_Over正面來襲，黑夜獲應該可以靠蠻力取勝，但她來不及出手。僅僅數秒的差距，大量耗損了使她顯得特別的「手臂」。

　　即使如此，面對兩條逼近的子彈鐮刀，黑夜還是立刻作出了反應。

　　她動員剩下的數百隻「手臂」，產生出大量「氮氣爆槍」。透過控制大氣所產生的暴風，扭曲子彈的軌道，大量長槍和擁有驚人破壞力的電磁炮子彈激烈衝突，不斷產生爆風。她還考慮到氣體無法對應，於是直接用大量「手臂」展開在面前，當作擋箭牌。

　　（行得通。）

　　在這場攻防戰中，黑夜反復思考著反擊對策。

　　全是攻擊性的做法。

　　（消耗大量電力的格林電磁炮，同時也會產生龐大熱能。它無法永遠連續射擊。安全裝置必定會停下一段時間冷卻，只要看準時機反擊，要破壞FIVE_Over也不是很困難……）

　　「你選錯了。」

　　像是要打斷黑夜的思考似地，一方通行若無其事地低聲說道。

　　是她體內植入的思考模式源頭。

　　最擅長運用那種能力的人，所發出的聲音。

　　「要打防守戰，首先考慮的應該是『反射』。那種將力量集中到一個小地方的能量方向操作，不適合大範圍連擊。那東西可是丟棄盾牌，也能用槍阻擋彈雨的怪物。」

　　「……？」

　　重點並非攻擊性，而是防禦性。

　　不是黑夜海鳥，而是絹旗最愛。

　　「如果你的能力是強化在攻擊方面，那就老實地徹底殲滅它就夠了。如果你的能力如此足以令你自傲，那你就該發動快攻讓對方停止掃射，才是最快的做法。」

　　無法貫徹攻擊所產生的弊害。

　　結果使得她的生存之道也產生動搖。

　　生物本能，面對格林電磁炮這種破壞的化身時，瞬間選擇了防禦行動。

　　一方通行以一副不耐煩的口氣，批評這一連串的行動。

　　「你真是暴殄天物啊，改造人。」

　　大量的「手臂」粉碎，機械零件爆炸。

　　黑夜海鳥被碎片之雨擊中，倒臥在地。

　　勝敗已然確定。

　　8

　　濱面仕上乘坐在FIVE_Over之中，直接走出廢棄大樓。他原本可以使用翅膀從空中移動，但他不想使用未知技術。他穿過建築物走到一樓，老實地從正面出口走出大樓。

　　走到一方通行面附近的驅動鎧甲，正面艙門打開，濱面從裡面露出了臉。

　　「結束了？」

　　「眼神兇惡的複製人正在收拾他們剩下的黨羽。不過，主要的那兩人是你打敗的，所以結束也只是時間問題。你能用那東西，表示原本的駕駛已經被你拖出來了吧？」

　　「對啊。現在小郭……那個沉迷忍者的女孩正在幫忙處理傷勢。」

　　一方通行看了看驅動鎧甲的內部。

　　穿著特殊服裝的濱面與內部空間之間，接著電纜線。恐怕是先破壞掉FIVE_Over的系統，然後以電纜連線自己這身服裝的控制裝置，以再度進行對自己有利的演算。

　　正因為是相同規格，所以才能在這樣的緊急時刻，重新開機系統。

　　「你居然有情報處理的技術？」

　　「有心嘗試和列出具體步驟，你覺得哪邊更聰明？順便告訴你，後者全是機械包辦。」

　　「……如果讓一個用電鍋做出所有菜肴的女人穿上它，她就會將所有家常菜都做出來？」

　　濱面沒理會一方通行的挖苦言辭，將視線移向下方。

　　黑夜海鳥倒在地上。

　　她被相當數目的「碎片」刺中，出血量雖然不少，但四肢都還健在。受到那種程度的掃射，但實際上卻沒有被任何一發子彈直接命中。果然是學園都市製造的高水準能力者，不是一般常識行得通的對手。

　　「這麼一來，『新生』的騷動也告一段落了吧？」

　　「那個叫芙蕾梅亞•塞維倫的小鬼呢？」

　　「在大金庫裡。因為有時限控制，所以還要半天才能打開。」

　　「……真麻煩耶，用我的力量直接撬開好了。」

　　「我也得行動了。如果不在警衛來之前先把武器移到別處，說不定會給小郭造成麻煩。」

　　兩人交談結束後，立刻將注意力從黑夜海鳥身上移到旁邊。

　　眼前是一場災難。

　　他們仍然掌握不住自己戰鬥的對手究竟為何。

　　改造人。

　　機械。

　　因為格林機槍的掃射，那些幾乎全成了碎片。但舉例來說，機械所需的ABC零件中，只要缺了一個，機械就會停下動作。那樣的情況，從「1號手」「2號手」「3號手」中分別取出ABC三個零件接在一起，就能再做出「4號手」了。

　　也就是說——

　　即使那些機器都成了廢鐵，也不一定就能將那些「手臂」無力化。

　　「……哈。」

　　他們聽見了吐氣的聲音。

　　濱面確實看到了，倒臥在地的黑夜向前伸出小小右手的景象。

　　同時。

　　勉強互補機能的一百多條「手臂」團塊，一起動了起來。

　　目標不是濱面仕上，也不是一方通行。

　　是芙蕾梅亞•塞維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傳出氣體爆炸聲。

　　大量奔流四竄的氣體混合，化為一把尺寸數百公尺的巨大長槍。長槍的準星並沒有瞄準。芙蕾梅亞所在的金庫明明在三樓，但是黑夜的長槍卻瞄準地上部分……彷佛瞄準著一樓的高度，角度偏離了不少。

　　但是那樣就夠了。

　　她只要從左向右揮動一下這把出現的長槍，就能使廢棄大樓一刀兩斷。大金庫不能保證承受得住大樓完全倒塌的衝擊，再者只要她繼續揮動長槍，也將輕而易舉地撕裂大金庫的牆壁。

　　這就是學園都市製造的力量。

　　雖然屬於科學的範疇，卻又顛覆了常識。

　　「最後的希望去死吧！這就是……這片漆黑的黑暗就是……學園都市的『黑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迸出了巨響。

　　她揮動長槍。

　　那一瞬間。

　　濱面仕上後悔了。他後悔自以為勝負已定，就離開驅動鎧甲。他後悔看到黑夜海鳥的模樣，就猶豫著是否要給予稚齡少女致命一擊。他後悔明明有很多不用殺人就能解決事態的辦法，自己卻選了最半吊子的狀況。他後悔這種選擇不是讓自己，而是讓深信自己的芙蕾梅亞有生命危險。

　　一方通行憤怒不已。他憤怒自己在決勝前，嘲笑黑夜搖擺不定的生存之道。那些多餘的對話，再次喚醒她的本質。在這種局面，已經分出勝負的狀況下，還給了她選擇「攻擊性」的契機，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憤怒。

　　他們兩人都一樣。

　　最後的選擇，做得不夠徹底。

　　（……可惡……）

　　濱面咬緊牙關，打算阻止黑夜，但已經太慢了。更何況就算穿著特殊服裝，但沒有FIVE_Over的濱面，也無法以自己為護盾擋住她。

　　（……果然光靠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配角，是當不了英雄的！）

　　「長槍」為了破壞一切而行動。

　　濱面無計可施，只能望著前方。

　　暴風肆虐大地。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前方，連最後的掙扎都無從容許。暴風的餘波吹過他的臉，他不由得閉上雙眼。

　　眼前染上一片絕望的色彩。

　　他深深感受到先前所做的一切，都被這一擊全數否定掉。

　　芙蕾梅亞•塞維倫沒救了。

　　他選錯了勝敗的條件。

　　擊敗銀色十字和黑夜並不算勝利。

　　保護芙蕾梅亞的性命和笑容，才是真正的勝利，而他竟然搞錯了這麼簡單的事。只能說他因為打敗FIVE_Over和黑夜，而高興到得意忘形。

　　他以為他能保護她。

　　確信自己打倒強敵時，他以為芙蕾梅亞已經安全了。

　　但結果卻是……

　　「可惡————————————————————————————————————！」

　　濱面吶喊、絕望，但此時他發現了。

　　的確有揮動長槍的聲音。

　　但沒有後續的聲響。

　　他聽不見廢棄舊大樓倒塌的聲音。

　　（怎麼了……？）

　　他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

　　眼前是片奇怪的景象。

　　「長槍」原本的確存在。全長數百公尺，以不自然的扭曲氣體製造出來的暴力團塊。長槍蘊含了能鏟平整座大樓的力量，那是無庸置疑的。

　　但是，

　　實際上，芙蕾梅亞躲藏的大樓卻毫髮無傷。

　　大樓還屹立著。

　　有什麼東西阻礙了長槍的破壞。阻擋住黑夜海鳥用盡最後力氣釋放出來，充滿執著的一擊。

　　是一名少年。

　　說得更精確一點，是少年的右手。

　　上條當麻。

　　右手隱含著幻想殺手的少年，擋住了「氮氣爆槍」。

　　結果顯而易見。

　　首先，強大的氮氣長槍整個被吹散。看見這結局的黑夜，或許是連最後的「負面希望」都已失去，這次真的陷入昏迷了。

　　完全的寂靜。

　　除去了危險性的世界。

　　他輕輕揮動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右手，對濱面仕上和一方通行若無其事地說道：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