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你在感懷什麼?樣子真可憐呢。」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F悚然回頭,空蕩蕩的樓層裡只有他與身後那個人,那人金發碧眼,相貌英俊而邪性。
「被心愛的戀人遺棄了嗎?我們兩個的命運倒有出奇的相似之處呢。」
F對這個人可沒有半點耐心:「你這個死變態,限你一分鐘離開這棟大樓,以後都不准出現在我們面前。否則,我上次沒掐死你,這次就不敢保證了!」
「這樣暴躁可不好,」約修亞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走上前細細地看著F,看了一會兒就笑了:「即使這麼近,仍舊看不出來任何瑕疵呢,要不是親眼所見,真想不到你會是個沒生命的人造物品。」
說著他握住F一隻手,感覺著那正常的溫度,觀察著皮膚和指甲,嘖嘖稱奇:「太精緻了,真是很難想像你怎麼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若不是之前那一次,親眼看到他皮膚之下的電路……才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存在。
「用這個來威脅我?」F冷笑:「如果你不怕死,出去說也行。反正嚴格意義上又沒有法律禁止我的存在,我亦不怕其他人用別樣的眼光看我。」
約修亞抓了抓頭髮,就沒有接他的話,卻轉而問道:「你是尹夜凝的什麼,僕人?性玩具?你很喜歡他?嗯,你當然喜歡他——看你的樣子也能大概猜出來你是怎麼來的,照著程扉做的,對不對?
「早知道這麼方便,我也做一個和程扉一模一樣的放身邊好了,。只可惜啊——程扉眼裡的光芒、程扉的氣質、程扉的笑容,你學得來半點嗎?尹夜凝到頭來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F不客氣地問。
「嗯,我只是來找我的程扉回家的。不過見了你,就想順便勸你管好你的尹夜凝,他以後最好離我的程扉遠一點,否則——」約修亞說著,手指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又露出一抹帶著不怎麼正常的邪性的笑。
「笑話,」F針鋒相對道:「還是你管好程扉在先吧,一次又一次,可都是他主動來找夜的,我可沒看出夜對他有什麼留戀!」
「沒有留戀嗎?當年那兩個人可是很相愛的啊。」
「你說什麼?」
據F所知,據他一直的認知,程扉似乎並不喜歡男人。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直很吃醋很不爽,卻還是一再讓步的重要原因——因為尹夜凝和程扉是不可能的。
然而約修亞為什麼說……他為什麼會說……
相愛?
「尹夜凝暗戀程扉啊,這個你應該最清楚。他要不是那麼喜歡他,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一個你了。至於程扉呢,你知道為什麼他當年選擇遠赴美國嗎?呵呵,因為我說要是他敢再和尹夜凝一起,我就殺了那小子——他是為了保護尹夜凝,才離開英國的呢。」
他看著F吃驚的樣子,又淡淡笑了:「怎麼樣?很吃驚吧。尹夜凝要是知道了,你覺得他還能再看你一眼?要知道,他喜歡的本尊程扉,其實一直那麼那麼的在替他著想呢。」
F埋下心裡中的紛亂情緒,生硬地吼道:「我、我和程扉是不同的!夜他知道,他知道得很清楚!」
「哼,你要是真這麼有自信的話,為什麼要衝我吼?」約修亞捂上耳朵,指了指辦公樓的方向:「我勸你還是早點回去吧,回去得晚了,說不定你的尹夜凝就要被程扉帶走了。」
F後退了兩步,直覺想要對著那可惡的金發男人再說些什麼,可是情緒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轉頭,朝著他出來的方向飛奔過去。
夜,夜,夜……
他現在只想見到他,只有立刻見到他才能安心。今天之後,程扉就走了,他們之間的羈絆就結束了,從今往後,夜就只是他的了。
他所在的這座樓與尹夜凝所在的辦公樓之間層層都有聯絡橋,加之整座樓有很多地方都是透明玻璃,F遠遠就先看到了程扉,他要說的應該都說完了,現在正一個人順著樓梯往下走著。
於是F調轉了方向,從最近的聯絡橋往程扉那邊跑。他想要攔住他,和他單獨談談,告訴他無論他與尹夜凝之間有什麼樣的曾經,都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因為尹夜凝現在是我的了。
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搶回去。
「程扉!」
他從後面衝上來,而這時程扉被他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一回頭,就看見F正站在他身後,向他伸出手。
也許F只是想要拉住程扉而已,或者是想要順手揪住他的衣領,他自己也想不起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碰到程扉,確實是沒有碰到——可是那個人的身子卻突然往前一傾,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飛速往下墜了下去。
程扉站的地方是樓梯的頂端。F想要拉住他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滾下樓梯。
一切就這麼快,就區區幾秒鐘的時間,程扉已經躺在樓梯最下面,閉著眼睛,鮮紅的血液從後腦滲了出來。
F站在樓梯頂端,愣愣望著下面。
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趕緊快離開。
是逃走,而不是下去查看他死活。因為他的死活和自己沒關係,而且假如夜看到了,假如夜知道了……
他不敢想會變成怎樣。
噩夢通常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這個時候F還不知道,然後下一秒鐘,他就萬劫不復了。
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他回過頭,尹夜凝也看見了他,歪了歪頭,還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F恍惚看著他走過來,一步一步。
平日裡他走向自己的時候,是多麼令人雀躍的事情。
可是如今,他走近一步,他就離地獄近一點。
尹夜凝笑著站在他面前,前一刻還看著他,可是目光一轉,轉到了樓梯下面。
F的思維一片空白,他看到尹夜凝的臉色變得震驚、變得慘白。
「程扉!」
程扉程扉,他討厭那個名字。
程扉程扉,程扉永遠是重中之重。
尹夜凝跑下樓梯,想要把程扉抱起來卻又不敢亂動,F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緊張。他的夜在發抖,手足無措了幾秒之後,終於想起來掏出手機找救護車,平時那麼伶牙俐齒的他,現在也變得顛三倒四語無倫次。
F慢慢從樓梯走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有權利走下去,走到他身邊。因為無論這個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怎麼的一種情況,他什麼也沒做,他其實什麼也沒做。他很清白。
「……夜……」
「你別過來!」尹夜凝猛地站了起來,擋在程扉前面,含著赤裸裸的憤怒與威脅:「你竟然敢對他做這樣的事,你竟然敢?」
「……我沒有。」他望著尹夜凝,緩緩搖頭,認認真真搖頭。
因為他確實什麼也沒做。
對於這種傲慢的態度,這種事不關己而無辜的表情,尹夜凝的響應是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他真的氣胡塗了,F就笑,因為反正不會疼,所以以往他從來不屑去打自己的。
可是這一抹苦笑,在尹夜凝看來,就更是一種別的意思了。
「你笑什麼?」
還沒反應過來,尹夜凝已經再度抓起了他,這一次不再費力去打了,而是直接將他用力地往牆上撞。一下一下,鈍金屬敲擊牆壁的聲音在F整個大腦中裡迴響,讓他產生了強烈的頭暈目眩。
「你笑什麼!終於得意了對不對?你知道程扉對我多重要嗎?居然做出來這樣的事情!」
滿腦子都是尹夜凝急速的喘息聲和嘶吼聲,F忘記了反抗,被狠狠地摔了十幾下之後,他順著牆角滑坐在地上,腦子裡響徹嗡鳴。
在剛剛的一瞬間,他就彷彿被千刀萬剮了一樣難過,他慢慢舉起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卻不知道自己這麼做了。
就是這樣了?
原來……這就是尹夜凝的真心。
還問他,知道程扉多重要嗎?
他知道啊,一直知道,總是被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想忘記都難。只是沒想到,程扉重要到尹夜凝……居然連個解釋都不聽就斷定了他是壞人。
他不得不苦笑,一直堅持相信的,一直努力維護的,一直岌岌可危的世界,陡然崩潰。
F不大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
救護車趕來,程扉被抬上去,尹夜凝跟了上去,然後救護車絕塵而去,這一切在他的記憶中,只有一幅幅圖畫,沒有聲音,沒有動作。
上車前,尹夜凝似乎對他吼了什麼,他一樣沒有具體的記憶,只是一個不信任的眼神,就足夠他死上一萬次,其他很多東西,就沒有在記住的意義。
這都算什麼啊……他一直咧著嘴,卻聽不到自己的笑聲。
根本沒多久之前,尹夜凝還對他那麼好,不是嗎?
那麼好……讓他一度以為他所期望的、所祈求的,終於近在咫尺了。
可是,程扉還是出現了。從天而降,奪走他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
他卻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
「您……您說什麼?」尹夜凝站在醫院走廊中,手裡的單據被捏出了幾條深深的褶子。
「十分抱歉,但是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之後就只能看病人自己……」
他在病房外的長凳上,緩緩坐了下來,雙手摀住眼睛。
腦部瘀血壓迫神經,然而瘀血的位置又不適合開刀,所以……現在只能讓他這麼躺著。
醫生說如果運氣好,瘀血會自行消退,那樣他就能醒過來,然而如果運氣不好……
如果運氣不好,可能會死。
為什麼……為什麼是程扉?他還沒有受罪夠嗎……
夜幕很快降臨,他從醫院出來,準備回家拿些東西。小雨淅淅瀝瀝下著,彷彿全世界就這樣被沉暗籠罩著,而他就在這一片沉暗中,不知道要走向一個什麼樣的盡頭。
很多事情很亂。F也不知道在哪兒……
尹夜凝想著,那樣遷怒他是不是過分了。
那時候,F的表情悲哀得讓人心疼。
他其實是知道的,F根本沒有……
前方,有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尹夜凝緩緩抬頭。他以為他會看見那對純淨的黑瞳,他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和F說,他覺得自己應該會道歉——他願意相信那一切不是F的錯。
雖然把所有怨氣都撒在那個人身上,就算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可是尹夜凝心裡很清楚,不會是他,F妒忌心是很重,但是歸根結柢,F很善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可以這麼過分,他想著自己離開的時候,那個人暗淡的、傷心欲絕的眼神。
可是那人並不是F,那抹金黃耀眼的頭髮令尹夜凝停下腳步,他倒也沒覺得被他攔住是意料之外。
他覺得這次十有八九自己要被約修亞?洛南當街殺掉拆骨分屍,按照這個執拗的外國人的思維,他現在肯定是罪大惡極,把程扉弄成那個樣子天理難容。
「他呢?」那人站在他面前,藍色琉璃般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他?」尹夜凝直覺覺得這個「他」指的不是程扉。
約修亞看他裝傻,眼中燃起了狂躁的怒意,一把拽住尹夜凝的領子,扼得他幾乎不能呼吸。
「就是那個!你那個把程扉推下樓梯的機器人!」
「推……下去?」尹夜凝愣了愣,一把揮開約修亞:「程扉是自己不小心!不是F把他推下去的!」
那個外國人冷笑了一聲:「他說的?你連這都相信?」
「為什麼不相信,」尹夜凝負手而立,一字一句沒有絲毫猶豫:「我並沒有看到事情的經過,但我相信F是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你沒有看到事情的經過,但是我看到了啊!我親眼看見的——你的那個機器人,他把程扉從樓梯上推下去。」
尹夜凝搖搖頭:「不可能。」
領子一下就被揪起來了,約修亞比他高許很多,這一拽,他的腳幾乎離開了地面。
「不可能?不可能?你有什麼權利說不可能?」約修亞的臉幾乎貼到尹夜凝臉上,燃燒著的憤怒令他暗暗心驚:「他說沒有你就相信了?尹夜凝你真可笑!我告訴你,我那時候過來就站在另一邊的聯絡橋,發生了什麼我看得一清二楚!你給我聽好了,是、他、推、他、下、去、的!」
尹夜凝腦海一片空白,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那隻手掐上了他的脖子,用的力道幾乎能夠把骨頭擰碎。可是那樣的力道持續了沒有多久,忽然被放開了,在瀟然細雨中,約修亞金色的頭髮貼在頸上,垂著手站著,只有胸膛急速地起伏。
他在喘息,似乎什麼東西正帶走他身體中所有的氧氣,令他不能呼吸一般。
過了一會兒,他微微抬起了頭,尹夜凝才知道這個一直強勢一直極端的男人,原來也可以帶著這樣難過的表情,用全身力氣克制著怒火在保持最後一絲理智。
「程扉變成那樣,你相信或不相信,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了,」約修亞輕聲說:「我會找到那傢伙的,不管你將他藏在哪裡,我都會找到那傢伙,然後把他毀掉。」
他的表情、他的神態,讓尹夜凝在這冰冷的雨水裡恍惚著暈眩著。
他告訴自己,別相信他。
約修亞‧洛南一直就是個騙子、是個惡棍,程扉也這麼說過,可是,可是……
「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還是這麼問,這麼去求證了。
「你親眼看見他將程扉推下去?你沒有騙我?我敢用自己的生命——你敢用程扉的生命起誓你沒有騙我?!」
「我有什麼理由要騙你?!尹夜凝,枉費程扉當年為了保護你做出那麼大的犧牲,你竟然包庇傷害他的凶手,我真為他不值,我真的……」
「什麼……什麼犧牲?」
「你不知道……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那個金發男人這麼喃喃說著,突然哭了。
「你知道嗎?程扉和我睡過,高中畢業的時候,因為我說我要殺了你,他求我手下留情!為了保護你,他遠渡重洋,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生活著……你知道嗎,我多恨你,尹夜凝,因為他可以那麼愛你……」
這一切,尹夜凝當然都不知道。
他咀嚼著約修亞的用詞,覺得很像在聽天方夜譚。
「……愛?」
程扉對他……愛?
「是啊!那不是愛嗎?如果他不愛你,他會為你和我這種他厭惡到恨不得死的人睡?程扉從來不承認,因為他已經認定了那條道路——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結婚生子,裝成普通人一樣過一輩子,他也許永遠都不會承認,如果不是因為你……如果不是因為你,也許我早就放棄了。」
約修亞靠著牆角,從口袋裡取出早已經濕透的煙,無論如何也點不著,卻還是機械性地點著:「可是他明明可以喜歡男人的……他明明可以愛你!所以我不甘心,我一直沒辦法甘心,我放不開他,我放不開我自己……我、我……」
他的呼吸又急促起來,擦了一把臉,整個人就順著牆角滑下去。
「可是……可是如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他抱著膝,蜷縮起來。「我只是……太喜歡他了,無法自拔……」
雨水傾盆落在他身上,讓那個金發男人看起來只有小小的一團,他喃喃低語,瘋瘋癲癲,彷彿雨水融化了堅硬的保護殼,於是再也無處容身。
可真正在朦朧中被溶解掉的,其實是站著的那一個的世界。
◇
F在細雨之中回到了小島上的洋房。
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裡可以去,城市裡的家他不敢回,他想自己如果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慢慢等,也許可以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
雨水就彷彿誰的淚水一般不曾停歇,一真直持續到深夜。
他在等著,期待著尹夜凝能夠回來,告訴他他願意相信他。
又或者,就讓雨這樣下下去,像他永遠銘記的那一夜一樣,大海上漲,淹沒這一切。他也會在那一片混沌中,消失掉。
這樣的存活太悲哀了,他明白。他根本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生命,他存活的意義只是尹夜凝。
失去了他,就相當於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存活的意義,一切變得很痛苦。
他走到樓下,走到雨中,等他。
像每一次等待一樣,倔強地相信只要這樣一直等,一直等下去,他就會出現。
雨水傾盆,他不在意。如果一直這樣下著,他覺得自己會杵在這裡,直到天荒地老。等到這個世界不再存在,或者自己不再存在。
忽然,一陣劇痛襲來,讓他抱著頭跪了下來。
「呃啊——」
這種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痛,不是第一次了。如同上次一樣,腦海裡一下一下的痛楚越為劇烈。
沒事的,沒事的,他告訴自己,上次……很快就過去了。
可是這次的疼痛卻沒有那麼仁慈。
他在雨中,在泥濘裡輾轉掙紮著,劇痛幾乎逼得他發狂,周圍卻沒有人,什麼依靠也沒有。
夜……
我很害怕,他這麼想著。
很害怕,會不會就這樣壞掉了,會不會就這樣消失了。
還沒有能夠再見到你,還沒有能夠澄清你對我的誤會,就這麼消失了。
我好疼。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那樣。
F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昏過去的。也許用「昏過去」這樣的詞彙很可笑,應該說,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短路了。
幸而,終究還是自己醒了過來。
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回屋子裡,才發現竟然已經過了十多天。十多天,尹夜凝沒有回來,而他在大雨那天弄的一身的泥濘和塵土,早就風乾在了身上。
他斜靠在洗手台旁,看著鏡子裡自己,慢慢洗去一臉的污跡。那張被反映出來的逐漸清晰的臉龐,卻恰恰是他最不希望見到的人樣子。
複製品……自己只是那個人的複製品而已……他望著自己的倒影,漆黑的眼睛裡閃現出了一抹瘋狂的厭惡,他突然伸出手,猛地砸碎了鏡子,然後又雙手用力把鏡子的碎片一點點砸成顆粒,研磨成粉。
無法忍受……這副樣子的自己,這一切,都讓心好痛。
痛得想要殺了自己。
如果一切都可以就這樣湮滅,如果自己可以就這樣消失……
可是他又突然自問,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我那麼愛那個人,為什麼我要消失?
我那麼痛苦地愛著,那麼努力地活著,那麼悲哀地守護著一切。該消失的人,應該不是我吧?
該消失的……不是那個人才對嗎?
◇
該消失的……是誰……
這個念頭莫名其妙地閃過,後來的事情F很多都不記得了,他好像在路上走著,好像經過了什麼風景,可是那一切都那麼朦朧。終於回過神的時候,他的思維還停留在之前的「究竟誰應該消失」的延續中。
……我怎麼會有那麼可怕的想法?他打了個寒戰,搖搖頭。
不可以那樣想啊。
不可以的。
不管再怎麼妒忌,原則上程扉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就算真的把尹夜凝從他身邊搶走了,他又能說什麼呢?
這些,他其實都明白的。只是……只是……
然後,他才開始注意自己的周圍。眼前是雪白的牆壁,消毒水的味道,他有些疑惑。
這是……醫院嗎?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什麼時候過來的,完全沒印象了……
手裡好像捏著什麼,是什麼呢?
他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隻氧氣罩。
這是……什麼東西呀?
視線順著看過去,氧氣的管子連著床……對,那裡有張病床,從床沿還垂下來一隻膚色蒼白的男人的手……
耳邊有什麼東西在滴答作響,越來越緩慢,越來越緩慢……突然,四周響起了蜂鳴,F一個激靈,突然就好像從夢遊中驚醒一樣,終於看清了病床上躺著的男人的模樣。
他閉著眼晴,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映出一片陰翳,棱角分明的臉龐,和自己有六七分的相似……
……程扉。
F的手突然一抖,手裡的氧氣罩掉在了地上。
我在幹什麼?
我在哪裡,我在幹什麼呀?!他問自己。
這是夢嗎?如果是夢,為什麼有這樣的真實感?可要是不是夢,我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誰來告訴我?
身後的門被撞開,衝進來一群人,他被推到一邊,還那樣傻傻地站著。
繼而,彷彿是什麼吸引一般,他的視線轉向了門口。
尹夜凝正站在門口,盯著F。
他看他的眼神,他看他的眼神……
F瞳孔深黑,勾起嘴角,笑了。
他覺得就算被千刀萬剮,也不會這麼讓人疼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唯一可以做出來的表情,卻是笑著的。
我是真的錯亂了吧,他想。
尹夜凝把他從病房拉出去,拖到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裡很陰涼,沒有人,空蕩蕩的。他被尹夜凝扯到牆邊,一陣凶惡的拳打腳踢,他不敢掙扎,怕不小心傷了夜。
在被打的時候,他想著別的事情,想得心頭髮堵,想得很想大聲哭出來。
他以為,他不會對程扉做出任何不應該做的事情的。他以為,自己所有的邪念都只不過潛藏在心底,絕對不可能付諸行動的。
可是,在他自己並沒有意識的時候,他的身體竟然會不經過任何思考去做那些事情!
他沒辦法解釋,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他。
「我……我壞掉了,夜……」
他輕聲喃喃說著,卻不敢看他最愛的那雙黑水晶般迷魅的眼睛。
「我壞掉了……我不知道我幹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你、你帶我去方基禮那裡好嗎?我壞掉了,他……他會告訴你,這不是我的錯……」
也許……也許方基禮能證明這一切,他能證明自己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本意。
「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縱然我妒忌程扉,妒忌得要死,我也不會故意傷害他,因為我不想傷害你啊。
「你不是故意的?」尹夜凝覺得這樣的開脫很荒謬:「把人推下樓,去拔他的氧氣罩,你還有臉說你不是故意的?」
他的蔑視,他的冷笑,讓F感覺覺得一顆心都好像被冰封了一般。
「上車,」尹夜凝拽起他:「這是命令。」
命令……命令早已經失效了啊,F苦笑。
我是真的……是真的壞掉了,可是,沒有人相信我……
車開的方向是方基禮的實驗室,這讓F抱存著一線希望,只要方基禮作證是他確實是哪裡壞掉了,那麼夜……也許還可以原諒他。
自己確實是壞掉了……
從那天被約修亞打到了頭,他就漸漸出現一些不對勁的狀況——劇烈的頭痛、失靈的命令服從系統,以及短暫的失憶和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都逐漸越演越烈。
……沒關係,方基禮可以替他作證,可以修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