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連數天的陰雨,今天終於放晴。
早上六點多的時候,室外雖然算不上寒風凜冽,卻也絕對不會讓人覺得溫暖,而剛剛透出雲層的陽光並沒有帶來多少暖意。
年代有些久遠的社區裡,趕早起來鍛鍊身體的居民眾集在社區的小型廣場上。除了一小部份的人在使用鍛鍊器材外,大部份的人都排著整齊的隊伍,隨著緩慢悠揚的音樂,進行一項能夠強身健體的道統武術項目──太極拳。
不過,明明是以中老年人為主的隊伍,但在最前方帶著大家打拳的,卻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男人有著一副適中的身材,不算太高,但是比例很不錯,不過他到底幾歲,光看外表還很難猜。因為他穿得實在是──土氣了點。
深藍色的運動服,是好幾年前流行的樣式,現下要買到已經很難了,應該是男人學生時代穿的,雖然有些舊,但是還沒破。腳上是雙普通的白色布鞋,雖然還算新,但現下的年輕人絕對不會穿。
這一身打扮,給人好像回到八○年代學校辦運動會時的感覺。
而男人戴著一副看起來既老氣又笨重的黑框大眼鏡,那幾乎遮掉了他大半張臉,若再加上額前的劉海,除了嘴巴和鼻子,根本就看不清楚他長啥模樣,整身型式讓他散發著「樸實」的氣息。
但是如果靠近點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男人有雙非常漂亮的眼睛,不過很可惜,能發現這點的人並不多。
男人跟隨著音樂緩慢比劃著,太極拳看似簡單,一招一式像是電影裡的慢動作一樣,但真正能打得好看的卻不多。
不過這點男人顯然做到了,雖然「其貌不揚」,但那熟練得堪稱精湛的拳法,讓人不禁眼前一亮,彷彿是在看一場作秀,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不尋常的美感,向人們展示了所謂的柔中帶剛。
最後一招打完,饒宗義緩緩收勢,閉上眼輕輕吐了一口氣才轉過身。
「今天,就到這裡。大家辛苦了。」一字一句緩緩道來,說話時特有的慢節奏幾乎成了他的正字標記。
「饒醫生你也辛苦了﹗」
他微微一點頭,走到旁邊拿起一件黑色的舊外套,穿上之後,本就有些不太適宜的打扮變得更加不倫不類,不過他本人沒有在意,又朝眾人點點頭,轉身緩緩離開。
饒家三兄弟中,饒宗義排行第二,身為中醫的他算是三兄弟中最特立獨行的,並不是他的性格有多怪異,而是他的性子「異常」的慢。
對中醫養生頗有研究的他一直秉持著「心浮氣躁乃養生大忌」的理論,所以再天大的事也不會讓他表現出火燒眉毛的緊急感。除此之外,他的個性也很中庸,所以只要不是太麻煩的事,他都不會拒絕的。
今天,饒宗義的生活也和平時一樣,細嚼慢咽地吃完早飯,他拿著報紙夾在腋下,鎖上家門之後,慢吞吞地往上班的醫院方向走。
他工作的中醫院頂多算是中小型,但在附近小有名氣。
走進年代有些久遠的木造建築,感覺不像醫院,反倒更像是座古色古香的宅院。
饒宗義會選擇這間醫院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這棟建築。深紅色的油漆有些斑駁,保留了一股道統的氣息,而空氣中彌漫著的淡淡中藥味,讓人感覺很安心。
穿過警衛室,順著長長的走廊走到辦公室,路上碰到幾個護士向他打招呼,他只是輕輕點頭示意,一如既往的冷漠,卻又不失禮。
他的辦公室不算大,除了基本的辦公設備之外,幾棵植物讓整個房間顯得綠意盎然。中醫診所不會有急診病患,氣氛安安靜靜,十分輕鬆。
上班時間還沒到,饒宗義先打開飲水機,然後慢慢換上白袍,一身白衣再加上稍亂的頭髮和粗框眼鏡,讓他整個人頓時變得更加老氣橫秋。
趁飲水機加熱的時間,他打開窗戶流通空氣,再幫植物澆水,然後拿出杯子泡茶,接著便埋首桌前看報紙,像是工作了十幾年的上班族大叔。
上午看診的人並不多,一連幾個都是老年人,切過脈,又問了幾個問題,確定病患情況後,饒宗義便開出方子讓病患去抓藥,整個看診過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剛送走一個病患,護士就站在門口問︰「醫生,可以叫下一位進來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向表情冷漠的護士今天似乎格外開心,臉頰上淡淡的紅暈彷彿懷春少女──雖然她已經快四十歲了。
饒宗義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趁病患還沒來之前起身去倒茶。
剛把茶杯裝滿,門就開了,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和門外的人對個正著。
當醫生這么久,像這樣的病患,並不常見。
門口的男人穿著黑色西裝外套、白襯衫和深色牛仔褲,身材高碩勻稱,看骨架似乎不是純正的亞洲人,更別說那混血味十足的立體五官。身上的立領白襯衫,就算此刻天氣寒冷,領口仍微微敞開,腳上是一雙深咖啡色短靴,一頭故意撥亂的深褐色頭髮自然地垂在額前,更襯出來者深邃的眼神。
饒宗義打量男人的同時,對方也在看他,幾秒鐘之後,微微皺起眉。
並不想深究他的表情和眼神是什麼意思,饒宗義大略觀察對方的氣色後,發現除了肝火過旺和臉色不太好之外,來人並沒有什麼致命症狀的徵兆。
拿著杯子坐回原位,他對門口的人點了一下頭。
「請進。」
挑了一下眉,官駿揚現下考慮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要進去。這個像「植物園」的診療室,還有眼前這個男人,跟他想像中的醫生有段差距──不,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官駿揚是個導演,雖然年輕,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國際知名的導演。三十二歲的他,五年前憑著一部一開始並不被看好的暗黑系電影一戰成名,當年那部片的票房和所贏得的各種獎項,讓他幾乎成了傳奇,而如今,這個傳奇更是向著神話的方向發展。
近幾年,官駿揚拍的幾部電影都被評為游走於尺度邊緣,可即使如此也沒有影響電影上映之後的票房和口碑。對官駿揚來說,把色情拍成情色才是真正的藝術,如果只是赤裸裸的性愛,那他不如直接去拍A片,而連續幾部題材敏感的作品票房皆是大賣,又讓他的導演生涯邁向一個新的境界。
但比起導演,官駿揚給人的第一印象更像個演員,只是作為導演,那挑剔到近乎苛刻的眼光卻是從來沒有改變過的。
趁饒宗義坐回位子上,官駿揚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蓬亂的頭髮,又土又笨重的眼鏡,還有白袍下顏色過時的襯衫,明明沒打領帶,卻連最上面一顆鈕扣也扣上,再加上手裡捧著個保溫杯的樣子,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
雖然以貌取人並不應該,但他的頭班病就是以貌取人。就像第一輪面試的人,外表通常是給人的第一印象一樣,而饒宗義給他的第一印象,很差。
官駿揚從來沒有接觸過中醫,對中醫的印象也不過是診脈、針灸、拔罐和一些民俗偏方等等。他不太能理解那種在人身上扎針,還在針上點火的治療方法,但是不用開刀動手術,看起來似乎是個頗為輕鬆的頭班。
今天會來看中醫,完全是因為他的製片人兼好友的提議。他最近身體狀況的確不太好,所以,當友人說他並不需要太過大費周章的治療,而是一次沒有痛苦的延醫和沒有副作用的好藥,他立刻接受了這個說法,並抽空來到這家中醫院,找朋友推薦的醫生。
但是中醫不都應該是那種白發蒼蒼、渾身散發著仙人氣息的古稀老人嗎?官駿揚慢慢走進診間自問著。
饒宗義推了推鼻梁上看起來笨重的眼鏡,抬起頭看著他。
「你是醫生?」因為實在太懷疑,官駿揚忍不住出聲確認。
翻開病歷,饒宗義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
「坐。」
官駿揚猶豫了一下,雖然已經興致缺缺,還是坐下了。
饒宗義先看了一眼病歷上的名字和年齡,然後開始在上面寫下自己目測的情況。
官駿揚不懂自己一個字都還沒說,為何對方就寫個不停,便看了一眼,雖然醫生寫的東西一般人是看不懂的,但是他發現男人的字非常漂亮。
「那裡不舒服?」饒宗義邊寫邊問,頭也不抬。
「經常失眠,有時候身上會很疼,最近精神也不太好。」雖然說的是實話,但是也有幾分敷衍的意思。看著感覺有點呆的土包子醫生,他盯著病歷的樣子除了能證明他是個近視眼之外,一點也看不出醫術高超的樣子。
「食慾如何?」終於寫完了,饒宗義抬起頭看著他問。
官駿揚輕輕挑了一下眉,「普通。」
「眼睛看得清楚嗎?有沒有經常,覺得視線模糊?」
到目前為止這是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也讓官駿揚發現他的語速比常人慢一些。想了想,他點點頭,「累的時候會。」
饒宗義點頭,記下來之後放下筆。
「把手放上來。」
官駿揚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小枕頭,吊兒郎當的撩起袖子把手腕放上去。
饒宗義把手指搭到他的手腕,雙眼看著前方,聚精會神地開始診脈。
官駿揚覺得無聊,眼睛隨處亂看,突然注意到這個醫生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散發著健康紅潤的光澤,牽起來一定很舒服──
「你緊張什麼?」這時饒宗義突然別過頭看了他一眼。
緊張?官駿揚收回胡思亂想,面露不解。
「我沒有緊張。」
「你心跳加快了。」慢吞吞地說了一句,饒宗義放開了手。
官駿揚頓時一愕。
「把舌頭伸出來。」饒宗義突然又要求。
「啊?」叫一個紳士當著別人的面伸舌頭,這是個很失禮的要求。
「怎么了?」饒宗義不能理解他一臉的不情願是為什麼。
「你要干什麼?」
干什麼?「看病啊。」雖然他也開始懷疑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來看病的。
「你剛才不是把過脈了嗎?」大概一開始印象就不好,官駿揚拍電影時的耐心在饒宗義面前完全無法發揮。
而作為醫生來說,這種在看診中根本不應該提出的問題也會讓人耐心耗盡,不過饒宗義顯然是個例外。
「那只是其中一個步驟,我並不是神仙,一下就能知道你的身體情況。如果你想知道你的身體是否有問題,麻煩配合我。」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如果是普通人,被這樣質疑就算不發火也會生氣,但這不表示饒宗義的脾氣有多好,只不過他比較淡然,覺得多解釋一遍也無關痛痒。
他這副敬業的樣子倒讓官駿揚無法反駁了,最後只好有點不情願地張開嘴,把舌頭伸了出來。
「再伸出來點。」饒宗義面無表情地說︰「像小狗一樣。」
「唔﹗」官駿揚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這是什麼比喻?是一個醫生應該說的話嗎?
瞪著眼前的男人,他有種這個人就是會用偏方治小孩尿床的庸醫的感覺。
「嗯──舌尖有點紅。」饒宗義重新提起筆,在病歷上寫了幾行字之後,才放下,接著以非常鄭重的表情看著官駿揚。
「官先生,大致上來說,你除了肝火旺和疲勞過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毛病;但是你的身體很虛,生活不規律,壓力太大導致失眠,精氣不足導致夜間盜汗。還有,你的煙抽得太凶了,而且,有點太放縱自己──」
一連串的中醫術語讓官駿揚聽得有點迷糊,但也不是一點都聽不懂,至少他的症狀饒宗義說得還是挺準的,只是他不明白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太放縱自己』?」皺了皺眉,他問。
饒宗義伸出手緩緩摘下眼鏡,拿出眼鏡布擦了擦。前額的頭髮有點長,因這個動作而垂下來擋在眼前,讓人根本看不清鼻子以上的部份。幾秒鐘之後,他擦完了眼鏡重新戴上,這才抬頭看著已經明顯不耐煩的人。
「房事過度,淫欲太過,讓人體虛、氣虛、無精打采──」
「等一下﹗」官駿揚抬起手打斷他,以一種完全不能理解的表情和語氣問︰「你說的房事過度難道是指──」
他從來不否認自己風流,甚至有點濫交,身在娛樂圈,有些東西就像娛樂一樣,你情我愿,有些人想靠他得到主角的位置,有些人則是看中他的樣貌和金錢,所以他的床上從來不會缺人。
別人說他風流也好,下流也罷,反正他付出的和他得到的成正比,從來沒強迫過誰,活得自在,這樣就夠了。
只是此時自己的「你情我愿」被眼前人說成「房事過度」,豈不是指他那方面不行了?﹗
饒宗義點頭。如果是別的醫生,可能會微笑著安慰病患,但是他的風格並不是如此,比起安慰,他認為自己應該做的是說出事實。
「你再這樣下去有腎虧的可能。」反正也不是什麼絕症,嚇不死人。
不過很顯然,官駿揚還是被嚇得不輕。
腎虧這兩個字,對男人來說簡直猶如死刑一般,尤其是他這樣的男人,說他腎虧,無疑就像是在他的生涯中添了一筆污點。
不過饒宗義並不明白他的想法。
「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是,之後希望你能收斂一點。」拿出開藥方的單子,饒宗義開始動筆。
「照著這個單子抓藥,一副藥煎兩次,三碗水熬成一碗,一天喝兩回。這期間要忌口,不要喝酒,不要吃──」
「等一下﹗」一直沈默的官駿揚終於出聲。
饒宗義停下筆,抬起頭看他。
「我說,你是不是那裡搞錯了?」官駿揚的口氣幾乎算是惡劣了。
「什麼?」
「你說我縱欲過度?」
饒宗義點頭,表情甚至有一絲茫然,不知道自己那裡說錯了。
「醫、生﹗」官駿揚咬了切牙,「我這一個月才幾次性生活,那裡來的『縱欲過度』?﹗」
「並不是做得多才是縱欲,你身體很虛,以你現下的狀況,根本不宜行房事。」
聞言,官駿揚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你是說我不行?」
「也可以這么說……」饒宗義就事論事道,「你最近一次性生活感覺如何?高潮持續多久?最多射精幾次?有早泄嗎?」一連串的尖銳問題加上毫無表情的面孔,問得官駿揚英俊的臉都扭曲了。
身為一個男人,被人說那方面不行已經是一種恥辱,偏偏這個人還一臉漠然,直接問他一個晚上射幾次﹗難道他不知道同一種話換個說法,比較不刺耳嗎?
他咬著牙問︰「你覺得我看起來會是早泄的樣子嗎?」
饒宗義一推眼鏡,鏡片反著光,讓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睛,更顯得高深莫測。
「這種事,光靠表面是不行的,有很多男人,看起來──很強,但其實那方面並不盡如人意。」
聽見依然是毫無起伏的冷靜回答,官駿揚閉上眼,抿緊嘴唇後重重嘆了一口氣。
跟一個完全引不起他一點興趣和「性趣」的男人大談房事,這簡直是他做過最無聊的事﹗
「有些男人,四十歲以前都沒有什麼不正常的表現,但是,一過了四十,就開始有很多──」
「夠了﹗」低喝一聲,他再也受不了聽這個土包子一板一眼地分析男人的隱疾了。
他錯了,他應該在看到這個男人的瞬間就轉身離開的,他一定是昏頭了才會來這個彌漫中藥味的地方,現下他寧可去別間醫院聞消毒水的味道,哪怕再打一針也行,至少那裡可能會有漂亮性感的護士,而不是說他腎虧的老土男﹗
「怎么了?」饒宗義仍然是一副木然的樣子,只是臉上多了一絲不解,疑惑的看著眼前突然變臉的男人。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能治好我的失眠,可你卻分析起我的性能力,你不覺得這不是一個醫生應該做的事嗎?」官駿揚的手放在桌上,手指因為用力按著而指尖泛白,那是他不悅時特有的動作。
饒宗義眨了兩下眼,雖然官駿揚語氣不善,不過,他仍然沒有生氣的意思。放下筆,他扶了扶眼鏡,慢條斯理地說︰「作為醫生,我想我有責任和義務告訴病患,除了他本身感覺的不適之外,還有更多、更重要的問題需要──治療。」
比平常人稍慢一些的說話語氣,聽起來就像是淡淡的警告。
官駿揚皺眉,「你覺得我需要治療的是性能力?」
「如果你現下不治療,下一次可能就是要治療那個了。」稍微斟酌之後,饒宗義點點頭,一派篤定的樣子讓官駿揚更加不爽。
然而沒等他開口,饒宗義又慢吞吞地說下去。「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悲傷肺、恐傷腎,你的脾氣太躁急,長久下去,就算是著急上火也能引發病症。」
他說的話對官駿揚來說完全像古文一樣難以理解,而那種不慍不火的態度更像是挑釁和不屑。
「喂﹗」眉一擰,他瞪著眼前的男人,「你們中醫都是這樣替人看病的?﹗」
也不是每個來看病的都是你這個樣子啊──饒宗義好修養地朝他一笑。
「官先生,你現下這個臉色,用不了多久,只要蒙上一層布,你家人就可以跪在旁邊哭了。」作為一個醫生,有必要讓病患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
官駿揚一開始還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幾秒鐘後才回應過來,對方是說他的臉色像死人──這該死的四眼男說話竟然這么毒﹗
他切牙切齒地看著饒宗義捧著杯子走到飲水機前加水,慢條斯理的樣子看了就讓人敗胃,如果不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他還真想沖上去掐著這個人的脖子。
忍耐已經到達極限的他深吸兩口氣,伸出手指按了按額頭,益發後悔來這家破醫院看病,他覺得自己的病非但沒好,反而更重了。
「好吧﹗我承認我的身體的確不是百分之百健康,但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破敗,你不覺得你應該再婉轉一點嗎?」
倒完水的饒宗義慢慢走回座位上,冒著熱氣的茶香氣撲鼻,有點檸檬味,又好像是什麼草藥味,獨特的香味引人好奇。
「醫生只有在病患得了絕症的時候,才會婉轉。」
這一句,又差點讓官駿揚火冒三丈。
不再理會他,饒宗義拿起筆繼續剛才還未寫完的方子。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筆尖在紙上滑過的聲音一時間清晰起來。官駿揚調整著情緒,看著眼前的男人,上下打量。
「你還不到三十吧?」他突然問。
身為導演,他有雙看人很準的眼睛。第一眼看到饒宗義,就知道這個男人不會超過三十歲,但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都四十歲了。
一個三十歲都不到的男人,卻像個中年大叔,實在也健康不到那裡去。
「二十幾歲的人,這身打扮會讓人覺得你四十幾歲的。」
抬起頭,饒宗義微微揚起嘴角,大大的眼鏡擋住了他眼中大部份的笑意,他伸手把方子遞給官駿揚。
「醫生的好壞與長相無關,請去抓藥吧。還有病患等著我。」
以兩根手指夾住那張紙,官駿揚掃了一眼,藥方上的字龍飛鳳舞,依稀能看出夏枯草、桑葉什麼的,但想要完全看懂是不可能的。
「這些東西能治什麼?」語氣中的懷疑毫不掩飾。
饒宗義只答了一句,「你的病。」
「這些東西就是我需要的?類似野草一樣的植物?﹗」本來他對中醫並沒有什麼不敬的意思,但是對上這個怪醫生他就是客氣不起來。
愛屋及烏,反之,也是成立的。
饒宗義這次沈默得稍微久了點,隨後微微偏頭看著他。「既然你懷疑的話,為什麼還要來看中醫?」
這句話問得很好,官駿揚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說自己一時興起也不對,更不能說是因為有點好奇,想見見「年輕又醫術高超的饒醫生」。
所以他沒回答,只是站起身,有點粗魯地拿著藥方,感覺他出門之後就會把那張紙扔到垃圾筒裡。
「看來我必定要失望了。」說完,轉身就要走。
饒宗義這時突然叫了他一聲,官駿揚不耐的回頭,只見坐在視窗的人背對著陽光,身上蒙了一層光暈,除卻其他原素,畫面倒是有幾分唯美。
「只要按時吃藥,就不會讓你失望。」饒宗義平靜地說。
把視線從整體畫面上移開,官駿揚看著饒宗義的臉,突然覺得好笑。
長相氣質什麼的暫且不論,這個男人的器量倒是意外的好,還是說中醫都這樣,溫和謙遜?
想了想,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方子,他問︰「如果我吃了這些仍然沒有好呢?」
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饒宗義又推了一下眼鏡。
「那便是我這個醫生的失職,你可以來──投訴我。」
投訴什麼的,官駿揚不感興趣,但是看到對方一本正經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就忍不住想和他玩玩。
笑了兩聲之後,他抬起手,把方子放在唇邊,「這是你說的,醫生,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好了,如果結果不是我想要的,我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哦﹗」說著,臨走前還朝饒宗義眨了一下眼,看見後者怔怔地盯著他失神,一副天然呆的樣子,他就覺得好笑。
有點呆呆地看著朝他笑得自負的男人離開,饒宗義只是在心裡想︰這個人,也許應該先開點補腦子的藥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