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
「好了,汗已經擦掉了。」黃藥師若無其事地收好手帕,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歐陽克漲紅了臉,對方的態度讓他不可避免地有怒意,但是,滿腔的情緒翻滾卻說不出什麼,指責還是質問?那反倒會顯得他心虛了。
陶華活了那麼多年,但是他的一生卻是單調的,一開始就是無盡的學習,他不需要操心別的東西,只要學習就行,直到大學,他甚至連一個真正的好朋友都沒有,不是他不好相處,而是,很多時候,他可以和別人聊得很開心但是又肯定對方不曾進過自己的心,就像只要轉身,便能忘掉。
後來踏上社會,在醫院裡,他的生活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區別。交際,對於擅長的人來說,在哪裡都是可以的,對於不擅長的人來說也一樣。
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的陶華很容易會讓人遺忘,他不是主動的人,而到了最後,即使有什麼活動,有什麼安排,人們也不會告訴他了,他們都覺得,他不會去參加的。
正如大學的時候那些同學去酒吧「體驗人生」,他總是在第二天、在別人要他幫忙請假的時候才知道,其實他也想去看看,但是,別人覺得他不會去……
陶華的人緣不是不好,相反,不管是同齡人還是長輩都能和他聊幾句並且聊得愉快,但是,他卻是那種你不找他說話他不會找你的人,而且,有時候,他或許過於認真了。
正如有一次同事起鬨說要到他家去,他認真地想著該如何招待,卻一直沒在那天等到對方,原來,只是一句玩笑話……
他們的嬉笑怒罵,連自己也沒放在心上的東西,陶華卻很容易當真,不管是一句恭維還是一句抱怨。
曾經有人這樣和他說過:「不想和你說什麼,你怎麼這麼容易當真,開個玩笑也不行嗎?」
歐陽克可以感覺到,黃藥師對他的若有若無的曖昧,但是,會不會是自己自作多情?會不會,是自己當真了?
他不曾有過真正的戀情,有時候,他甚至弄不明白,怎麼樣的,算是愛情?
在剛才,他的心跳的很快,黃藥師的動作太過親密,何況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對對方的好感,可是自己是歐陽克,對方是黃藥師!
即使是在千年後,禁忌的愛情依然不是能放在陽光下的,或者說,即使有這個膽子,也害怕責任。
每個人從出生起就背負各種各樣的責任,沒有誰可以任性地扔下一切,家庭、社會、朋友……
何況即使是東邪,也不能無視一切吧?龍陽之好,說起的時候是讓人唾棄的,而兩者之間呢?傳下來的典故,都免不了有豢養、孌童這樣的說法,便知道,沒有公平可言。
儒家的種種教條之下,他們又能如何?還有歐陽鋒,歐陽克很清楚,歐陽鋒還是想要抱孫子的,只是因為出於愧疚,歐陽鋒從來都不會要求他什麼而已。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黃藥師又是怎麼想的?
歐陽克知道自己不是聰明人,他讀的是死書,他會的是熟能生巧,就像習武時他永遠不會舉一反三一樣……而猜測人心,是聰明人才做得了的事情。
黃藥師的心,他猜不到,或者說不是猜不到,即使感受到那些隱隱約約的情,即使察覺出黃藥師對他的與眾不同,依然會懷疑。
不想要,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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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黃兄了。」歐陽克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你們兩個,竟然點一個小孩子的穴道,難道不知道這樣對孩子不好嗎?還有,小傢伙不要告訴我你抱著的是趙王府的王妃!」洪七公的話打破了那原本有些尷尬的氣氛。
歐陽克繞過黃藥師,向著那個已經解開了楊康的穴道的穿著破爛的人笑笑:「她曾經確實是王妃。」
「小傢伙,你年紀還小,有些東西沉迷了不好……女色害人啊——」洪七公一臉嚴肅、語重心長地建議。
嘴角抽搐,歐陽克無奈了:「七公,我再怎麼說,也不會去搶個王妃吧?」
「東邪的朋友……」洪七公上下打量了歐陽克一番:「他的胡作非為,我可是深有感觸的,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很可惜,陶華兄和我是完全不同的。」黃藥師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彷彿只是在陳述事實,但是他真的感到挫敗,明明只是一個孩子,即使看起來很早熟,那也只是一個孩子,可是很多做法,分明又不是一個孩子……
剛才的舉動,只是因為他覺得對方懷裡的人過於礙眼罷了,於是原本單純的擦汗變成了帶點試探的動作,然後,只得到一句「有勞」?
「不會是更加……」洪七公看看懷裡被對方搶回來的小王爺,又看看對方懷裡的女子,對於黃藥師的話感到懷疑。
只是,這時那個剛剛被他解開了穴道的楊康卻醒了,這回,他大哭起來——這孩子,來來回回地顛簸,幾個男人還都不是會抱孩子的,而最重要的是,他餓了。
或許是母子連心吧,包惜弱也終於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個男人懷裡,慌忙下地,嬌嬌弱弱地倒在了可以稱之為骯髒的地上,卻沒有什麼厭惡的表情,她抱過楊康,輕哄幾句,楊康便不再哭了。
歐陽克見包惜弱並沒有覺得這裡的環境和她不相配,便笑道:「楊夫人,我現在清晰地看到,鮮花在牛糞上。」他須要轉移注意力。
「我原本就不是大戶出生的人……」包惜弱這時的臉,給人的便是淒美的感覺。
確實,包惜弱不是一個看重富貴的人,她願意把牛家村原本她住的房子搬到王府一住十多年,她願意吃齋唸佛,便知道,她原本也不是貪戀富貴的人,她渴求的只是一份平凡的幸福,她愛的是那個雖是武人但是會細心照料她的楊鐵心,所以,她半生悶悶不樂,所以,她最後寧願死。
其實,毀了她的一生的,就是完顏洪烈,以愛為名,最終卻是傷害。
眾人不再多話,找來東西吃了。
然後包惜弱再次說了一遍當初楊家和郭家的事情,洪七公感慨一番,然後便聽到包惜弱的懇求:「黃大俠,我知道,你便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是我遠遠比不上的,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自己死了不要緊,還能早點見到鐵哥……但是康兒……他是楊家唯一的後人,我不能讓楊家沒了香火,可是偏偏,我連他的溫飽都不能保證,我是個沒用的人……」包惜弱的眼淚再度流下,歐陽克掏出一塊手帕來給她——行走江湖之後,身邊便總是帶著這樣的東西了,說是手帕,用處卻多,除了平時洗臉擦手之外,還是能包紮傷口或者包些東西的,這會兒還沒有塑料袋呢。
「幾位大俠,康兒也是命苦的人,出生就沒了父親……我便是希望他一生幸福,可是……我也知道,我沒什麼立場,但是……當初,也是趙王爺,我才能生下康兒,我便是欠了他天大的恩情了,這恩情,指不定便要來世才能相報,而現在……原本我是想著回牛家村的,但是趙王爺也知道那裡,既然已經離開,我也不想與他再有糾葛,以免越欠越多……我……」
包惜弱的話有些條理不清了,但是大致卻是能明白的,黃藥師打斷對方的話:「楊夫人,既然我們已經插手,這事,必然會幫你處理好,你回牛家村也不是現實的事,我幫你把過脈,你受不了舟車勞頓,我們自會找個地方安頓你。」黃藥師對包惜弱沒有什麼好感,而包惜弱的身子,先天條件比馮蘅好多了,只是她自己的緣故才變得這般,是心病,黃藥師便也沒有多說。
「多謝大俠。」包惜弱一臉的感激,懷裡是對這一切茫然無知的楊康。
「楊夫人也不必稱呼我們為大俠了,他是黃藥師,想必你已經知道了,而這位是洪七公。我叫陶華。」歐陽克開口介紹。
「民婦見過黃先生、洪先生、陶先生。」對於洪七公的形象,包惜弱毫不在意,她原本,見到小貓小狗都會撿回家,平日裡即使沒錢,也會給路過的乞丐一碗飯食,自不會有什麼偏見。
「老叫化想起來了,這裡不遠倒是有個庵堂,我們幾個大男人怎麼照顧孤兒寡母?何況天色將黑。」洪七公突然一拍雙腿,從地上站了起來,猛然開口,他對於這對母子倒是極為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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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收拾了東西,歐陽克還獨自去京城一趟買了不少用得上的物件——這也是他想一個人靜一靜,只是,有些心神不寧的歐陽克,卻是沒發現有人跟上了他。
歐陽克帶著一大包東西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站在破廟門口的黃藥師,對方的臉上有些無奈的神情:「你的江湖經驗,果然還是太少。」
沒有諷刺或者其他,還有濃濃的關心,歐陽克竟有些無措。
「跟來的朋友,出來吧。」黃藥師瀟灑上前,將歐陽克攔在身後,朗聲開口。
確實是有人跟著的,歐陽克也立刻察覺到了,對方的功力遠遠在他之下,但是隔著幾百步跟著,他竟然一無所覺。
「我們王爺,很快就到。」出來的幾人躬身行禮,竟然說不出的恭敬,而且大大方方,倒是讓原本想要好好教訓對方一頓順便出出心頭的悶氣的黃藥師不能下手了。
「惜弱……」完顏洪烈確實很快就到了,看著包惜弱神情痛苦。
「黃先生,我們能單獨說一會兒話嗎?」包惜弱開口。
「可以。」黃藥師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