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九）

林南離開之後，空蕩蕩的訓練室裡就只剩下已經從K201機甲駕駛艙裡走出來的蕭默和依舊悠閒地握著咖啡杯的費南迪

。

蕭默彎下腰，從場邊的座位裡拿起剛才被扔在一邊的筆挺軍裝，反手披在了身上，然後一顆一顆鈕子地繫了起來。

「覺得怎麼樣？」費南迪意味深長地抬起頭問了一句。

蕭默琥珀色的瞳仁裡閃過沈思的光芒，過了片刻，低聲道：「我跟林南在戰鬥的時候，有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

」

費南迪來了興致，把咖啡杯放到了一邊，示意蕭默坐下來繼續講。

「我們都知道，天絕體是一種人類想要追求的、基本上最完美的體質，爆發力、耐力都能達到最完美的比例，讓人潛

力無限。」蕭默修長的十指交疊在桌上，似乎在斟酌著措辭：「而最強體質……卻並不一定就等於是最強戰士。」

「的確。天絕體只是意味著體質上無限接近完美，對經驗、頭腦可並沒有任何幫助。」費南迪點了點頭，海藍色的雙

目裡隨即閃過了一絲複雜而敏銳的光芒：「怎麼了？林南有什麼不一樣麼？」

蕭默若有所思地沈默著，似乎是在反覆地思考著什麼，過了良久才緩慢而謹慎地開口：「你知道……就目前來說，我

完全可以對他戰鬥時候的節奏進行絕對的掌控。可以說，他的每一次變頻、動作，我都能感知到。雖然擊敗他是一件

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因為我想要對他的實力進行更準確地評估……所以我一直在暗中觀察。」

「你發現了什麼？」費南迪的眼神銳利，很快就捕捉到了蕭默話裡的重點。

「他的進步太快了。」蕭默深沈的琥珀色眼眸微微抬起，與費南迪對視著輕聲說：「不知為什麼，這種進步的速度讓

我感到很不安。」

費南迪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等待著蕭默繼續。

「我可以坦白地說，即使是我在狀態最好最巔峰的時候，我的進步速度也遠遠不如他的神速。」

蕭默英俊的輪廓在燈光的照耀下越發深邃，他的語調帶著種獨特的磁性，緩緩地說：「我不知道應該怎樣來描述比較

妥當……但是林南，在整個戰鬥過程中，很多技巧、招式還有節奏，他吸收的速度非常可怕，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而這種迅速……甚至讓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其實並不是嶄新的。」

蕭默說到這裡，微微頓了頓，似乎是平緩了一下情緒才繼續道：「對，感覺上，很多東西好像本身就在他腦子裡，那

些對峙的技巧和過程，似乎都已經被他反覆思考了無數遍。所以我們之間的戰鬥……對他來說，其實並不是一次嶄新

的教學，而是腦中的記憶和知識的一次演練。」

「可是在來到瓦瑞爾之前，林南並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接觸到真正的機甲，不是嗎？」費南迪的語氣也帶上了絲疑惑，

海藍色的雙眸看向監控屏幕上那靜止不動的、K201和ZZ4對峙的畫面：「那麼他腦中，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熟稔的記憶？

」

「這麼說起來或許有些可笑……」蕭默面上露出一絲困惑的笑容：「但是在軍部，我曾經在技術研究部見過一個這樣

的人。他因為身體的緣故，只能進行技術工作，不能真正地駕駛機甲。

可是他對機甲戰鬥的迷戀已經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所有軍部的對戰資料、所有機甲的資料、所有軍部攻擊術的資料

，都鮮活地活在他的腦子裡。可以說，在他的腦子裡，他已經進行了數億萬次的戰鬥……所以在理論和對戰鬥的理解

上，即使是我，都沒有他千分之一的透徹。」

「你覺得林南很像他？」費南迪抬起頭看向蕭默。

蕭默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人是鑽研機甲科技已經二十年，才能達到這樣的程度。」

費南迪忍不住也無奈地苦笑了：「林南……他才十七歲。」

兩個人在寂靜的訓練場裡毫無頭緒地對視了良久，最終還是蕭默有些疲倦地站了起來，微微一笑：「無論如何，我想

……林南是毫無以為可以入選瓦瑞爾參賽人選了。這怎麼也該說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不是嗎？」

9.2

五月二十一日。

距離FSCT大賽還有整整一個月又零一個星期。

校際大聯賽的主辦方再次扔出了爆炸性的消息──各校最終五位參賽人選，將於五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正好距離

FSCT一個月的時候公佈！

雖然規定了五校統一的公佈時間，可是主辦方對於各校究竟如何裁決出最終人選並不限制，採取了放任自由的態度。

暫且不提其他四大A級軍校的評定製度，瓦瑞爾軍校在主辦方頒佈規定之後，當晚就迅速地跟著公佈了瓦瑞爾內部定下

來的評選規則。

接下來的七天裡，每一天蕭默少校都會和七位候選人中的一位進行機甲戰。

然後由校方挑選出來的評審團統一根據人選的戰鬥表現打分，前五名自然就會成為最後出賽的最終人選。

而戰鬥的過程，將會實況在瓦瑞爾軍校的大禮堂播映──這樣也就確保了所有的瓦瑞爾學生都能在這個過程參與其中

。

一時之間，瓦瑞爾的學校論壇上彷彿燃起了一把叫做FSCT人選的火。

每一個熱點的話題都跟FSCT、跟最終人選有所相關，而其中一個把討論樓蓋得最高的帖子卻是關於蕭默的。

【八卦】大家覺得蕭默少校這樣一天打一場，連著七場下來他體力搞得定嗎？

帖子裡面的討論非常熱烈。

主流的論調是：校方既然這麼安排，顯然是對蕭默少校絕對地信任。再說蕭默號稱軍部最出色年輕的少校，能飆升到

417的最高手速，足以讓他成為絕對的王牌機甲戰士。所以別說是七天打七場，說不定一天車輪七戰他都能搞得定呢。

有支持蕭默的，當然也是有反對的。

反對派們的看法倒也不無道理：蕭默雖然強，但也不過是未到三十歲的一個年輕少校，所以也絕對不會強到逆天。這

次的參賽人選裡面，可也有白澤和慕容非這種實力派的白金太子黨。這樣的話，如果連續遇到非常強的選手，那麼就

有可能會被影響到狀態，從而無法起到一個持續的、穩定的衡量指標的作用。

因為雙方都說得有點兒激動，這個討論的帖子一下子就刷出了幾百的回覆量。

而很巧的是，一向不怎麼關心這些事情的林南，今天還真的就因為FSCT賽事的緣故在瀏覽瓦瑞爾的討論版。

看到了這個非常熱門的、關於蕭默的討論帖，林南也順手點進去看了一下，看著裡面亂七八糟的爭論，想著反正也沒

什麼事情，在網路上隨便搜索了兩個鏈接，分別是蕭默完成軍部魔鬼試煉得到王牌機甲終結者ZZ4的新聞和他在軍部常

年晚會上的一段機甲演武視頻。

林南把這兩條鏈接貼在上面，卻只是回覆了一句無比簡潔的話。

Victoire：你們太低估蕭默的實力，就如同你們太高估自己的。

這樣無比囂張冷厲的話語，自然是激怒了討論版上的瓦瑞爾高材生們。

之前即使很多人支持蕭默，但也沒有人如此明顯地去抨擊學生們、七大人選的實力──以此來證明他們完全沒有能力

去影響到蕭默的狀態

於是火力開始集中炮轟Victoire的發言，當然，本來就對八卦不感興趣的林南此時早就下了線去洗澡了。

而在這個時候，跟林南同一寢室的慕容非卻有些怔愣地凝視著討論版上那個黑體的ID。

Victoire。

古地球法語勝利的意思。

曾經在Atlantis讓他受挫數次的ID！

──這、這只是個巧合嗎？

9.3

不過無論討論版上面的情形到底如何，蕭默都完全不知情。

而校方自然也不可能去在乎，因為這就像林南所說的──蕭默的強大，根本遠遠超出於這幫學生仔的想像，而瓦瑞爾

和軍校的高層都對這一點是再清楚不過。

所以在這個週末之後，整個瓦瑞爾A級軍校就即將迎來本年度第一次超級盛典──FSCT最終參賽人選車輪大賽！

每一個來到瓦瑞爾求學的年輕少年，他們的心底都有著同樣的一份對熱血戰鬥的嚮往，即使前一天在討論版上吵得翻

天覆地，也沒有一個人會放棄這樣觀摩學習的機會，這就是軍校生獨特的熱忱和激情。

在週日的凌晨十二點，一份機器抽取的戰表已經無聲無息地上載到了瓦瑞爾的官方網站。

下一週，從週一到週日七位人選已經依次排好了順序。

慕容非、蘇慕白、里納多、白澤、薩特拉爾、蘇洛特、林南。

校方特地為全校師生撥出的，專門觀看參與這場盛事的時段是每天早上的八點到九點鐘，而之後的課程將會依次推遲

。

極具人性化的安排，當然得到全校上下一致的熱烈擁護。

在五月的最後這一週，整個瓦瑞爾軍校進入了絕對的亢奮狀態，不僅是七位選手們已經摩拳擦掌地準備一放異彩，就

連所有的學生們都如火如荼地在討論版上、廣播站裡面開始了聲勢浩大的宣傳。

五月23日，星期一，早七點30。

401號寢室裡，慕容非剛剛從浴室裡走了出來，上身赤裸，僅僅只是穿了條緊身的牛仔褲靠在窗旁，沈默地望著外面已

經開始有些嘈雜起來的宿舍。

作為或許不幸、又或許幸運地被機器抽中第一天進行對戰的人選，慕容非卻感到自己的內心十分的煩亂，久久無法平

靜。

Victoire這個簡簡單單的ID，已經反覆地在他腦中劃過了無數遍。

近乎是一種莫名的直覺告訴慕容非──這個出現在瓦瑞爾的熟悉ID，跟那個在Atlantis冷漠傲然地橫掃榜單的

Victoire，他們就是一個人！

那樣鋒利而直指中心的說話方式，那樣冷漠而滿不在乎的態度。

這種獨特到了極點的特質，怎麼可能同時被兩個人、而且還是同樣ID的兩個人擁有？

而假如他們、他們真的是一個人的話，就會得出一個更讓慕容非感到難以相信的答案。

Victoire是瓦瑞爾的學生。

跟他同樣在一個學校、很可能就曾經多次地擦身而過的同校同學！

慕容非承認，在這一刻他真的感到一陣簡直無法克制的衝動──他非常、非常想要知道Victoire是誰，迫切到甚至想

要運用慕容家的特權來得到Victoire的端口地址。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慕容非忽然感覺眼前的景物晃動了一下。

他有些驚訝地轉過頭，卻看到剛剛跑步回來的林南正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著，擺著那張很穩定平板的面孔說：「七點

四十，該出發了。」

慕容非下意識地露出了一個微笑，只能強行從之前那種有些焦慮的心情抽離了出來，背轉過身子從衣櫃裡拿出套淺灰

色的棉質罩衫就要套在上身。

想了想，卻又頓住動作，從櫃子上拿起用慣了的古龍水噴了一點，這才把罩衫穿好。

林南就站在慕容非身旁，身上還帶著一絲剛剛運動後的汗水味道。

他想了想，卻忽然伸出手按在了背對著他的慕容非肩膀上。

這個比以往都要親切許多的動作雖然林南做起來還是非常生硬，可是從他口中吐出的那兩個字，卻也是出奇的堅定：

「加油。」

慕容非幾乎是有些發愣地轉過頭，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

早上的那縷晨光帶著獨特的純淨和煦氣息，從窗口照耀進了只有林南和慕容非兩個人的屋子裡，彷彿為他們的輪廓都

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有種……暖洋洋的味道。

其實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之間，開始漸漸建立起一種獨特的默契。

每一天訂一樣號碼的訓練室，在同一秒鐘一起放出機甲，然後是熱烈而激昂的戰鬥。

既然在那樣緊張而火熱的戰鬥中都能保持莫名的同步，那麼一起吃飯、一起去上課，似乎也就成了一種理所當然。

慕容非幾乎是有些驚愕地意識到，或許……或許在別人的眼中，如今的他和林南早就已經是好友、死黨了。

也就是那個瞬間，心中猛地升騰起了什麼微妙而溫暖的情緒。

9.4

慕容非忽然轉過身，認真地看著林南的雙眼：「你……你覺得，我……」

說到這裡，少年英俊而優雅的眉眼間卻隱隱浮起了一絲隱隱的尷尬和猶豫，語句忽然卡住了。

慕容非的骨子裡有著執著的、驕傲的一部分，所以對於白澤來說完全是輕而易舉的小手段，他卻需要用盡全力去說服

自己來使用。而Victoire的事情對別人來說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卻他驕傲的背脊上一根突兀的刺。

他並不是討厭或者痛恨Victoire，他只是接收到了Victoire強大而有力的訊號。

就像是一隻年輕而精力充沛的豹子，慕容非想要的，只不過是光明正大地一分高下。

可是Victoire是第一個把他的邀戰看作一堆垃圾的人。

這樣的回應，無疑是深深地打擊到了慕容非。

因為對於他來說，這就意味著他沒有散發出足夠強大的氣息，來吸引這樣出色的對手。

赤裸裸、毫無掩飾的否定和拒絕，絕對比直接正面擊敗慕容非還要傷人。

雖然說這樣顯得有些莫名的軟弱，可是慕容非卻不得不承認，在這一刻，他真的、真的非常需要一個人的肯定。

這麼多繁雜的思緒在慕容非腦中劃過，沒有任何人可能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就像莫宇天之前所想的，平時看起來似乎是具有情感表述障礙的林南，有些時候卻就是有著一種近乎可怕的敏銳

感知。

「你非常出色。」林南的手依舊按在慕容非的肩膀，他深黑色的眼眸在日光的渲染下，竟然也難得的減弱了一絲冷漠

，反而泛起了淺淺的柔和色澤：「比其他人想像中的……還要出色。」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那個瞬間……完全不同於以往在戰鬥中激烈如同火花燃燒般的眼神。

他們面對面地注視著彼此，如同兩隻在無盡的爭鬥中，終於承認了彼此的強大的年輕野獸！

是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南的心裡是絕對認真的。

慕容非，這個年輕而驕傲的白金太子黨的確比他想像中要出色得多。

在一次又一次的機甲對戰中，林南已經從他無可挑剔、接近完美的機甲操作中學到了太多太多。

而自然而然地走得近了之後，才發現這個出身豪門的白金太子黨，雖然有著驕傲的性格，卻也同時有著毫不驕縱的品

性。

於是漸漸的也習慣了一起上課下課的步調，習慣了他身上慵懶而貴氣的香水味，久而久之在心裡對他的評價也在節節

升高，從普通的室友、到陪練、到同伴、再到如今的……朋友。

按在慕容非肩膀的那隻手之上，忽然覆上了另一隻修長的、微涼的手掌。

少年抬起頭，那雙黑中帶藍的深邃瞳仁望著林南。此時此刻，眉宇間那絲遲疑和不確定，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吧。」慕容非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輕聲說：「是該出發了。」

簡潔的話語，筆挺的身姿，還有毫無瑕疵的俊美微笑。──在那一瞬間，他已經恢復了那個挺拔而完美的白金太子黨

，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情，都是實力和自信的交融！

慕容非想：是的，他或許已經找到了自己要的那個答案。

Victoire是誰，有多強，在這一刻已經再也不重要。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外，每一步、每一步，都是在為了自己而堅定地前進。

──這，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