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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第81章
八十:南風吹落三春淚

元狩二年四月,漢軍剛剛出樂長安城不久,王太后的病就開始隱隱復發,只是這次,不僅是長樂宮近身內侍宮女,就連王太后本人都沒有太過在意。只吩咐道,按著蕭先生之前開的藥方繼續服用就是,數日下來,頭痛雖漸漸緩了,到底沒有完全恢復。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陳阿嬌正吩咐撤下般若殿裡一應地龍供暖,卻緩緩顰了眉,問道,「太后發病的時候,是劇烈的頭痛,還是和緩的?」

綠衣亦慎重起來,「聽長樂宮的人說,這次發病沒有以前劇烈,連以前常發生的目不能試也沒有,所以,侍候的人都很樂觀,說不日就能好呢。」

陳阿嬌的面色便慢慢沉下來,「他們知道什麼?」她緩緩道,「所謂病不懼猛,而懼覆。我聽太后的病況,竟是極險的了。」

她便吩咐道,「準備一下,隨我去長樂宮。」

然而陳阿嬌的車馬還沒有到長樂宮,王太后就再次發病,這一次發病卻極是凶險,連人都陷入昏迷,不能醒轉,驚動了劉徹,拋下宣室殿裡所有的政務,伺候在王太后病榻前。

太醫會診後,俱皆搖頭,不敢稟告,劉徹便怒斥,群沒用的廢物,朕養你們太醫署做什麼?」唬的一群太醫盡皆跪在階下,連連磕頭,道,「臣無能,臣無能。」好在劉徹本就沒有太指望他們,看著心煩,道,「都下去吧。」吩咐楊得意道,「速請蕭先生進宮。」

衛子夫便上前。溫言勸道,「蕭先生醫術高明,太后又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劉徹閉了目,緩緩壓抑下心中的淡淡惶恐。道,「也許吧。」

西北有戰報傳來,劉徹無奈,起身吩咐道,「待會蕭先生來為母后診治。子夫為朕問問母后病況。」

衛子夫攏袖應道,「是,皇上。」

不一會兒,明達引了蕭方進來,向衛子夫行過禮,便坐在太后床前,為王太后聽了一回脈,面色沉重,寫下一幅藥方。道,「按此方,每隔兩個時辰服用。」又取出針灸。在王太後面上人中,晴明等穴各紮了一針。便見王太后悶哼一聲。悠悠醒轉過來。

衛子夫便鬆了一口氣,跟著蕭方出來。問道,「太后既然已醒,是否已無大礙?」

蕭方淡淡的看著面前溫婉美麗的女子,慢慢想起年前上元夜詭譎地晚上,「皇后娘娘,」他面上平淡,緩緩道,「方不妨稟告實情,太后娘娘實已油盡燈枯,再也無法可設。」

這樣慘烈的四個字,輕輕的說出口來,連衛子夫也承受不住,退後了一步,無法置信,「先生說地可是實情?」

「方一生行醫,雖不敢稱杏林高手,但若還有絲毫辦法,又如何敢拿太后娘娘的性命開玩笑?」

衛子夫霍然回頭,揚聲吩咐道,「來人,去宣室殿請陛下前來。」

采青站地遠遠的,看二人面無表情,心下便知情況必是極險的,躬身道,「是。」連忙去了。

劉徹匆匆趕回的時候,心中已有淡淡的不祥預感,待見了蕭方神色,便知無幸,只是不由問道,「真地不能用藥了麼?」「太后一輩子耽思竭慮,其實身子衰敗,早有顯現。,臣調養了這麼久,終究到了這個地步,束手無策。」

蕭方想了想,道,「每日用針灸扎穴,可以緩解。只是到了最後,只能用人參來吊命了。」

蕭方的醫術人品,劉徹素來知曉,也就不再強求,蕭瑟道,「有勞蕭先生了。」

長樂宮裡頻繁送上來的藥,讓王太后隱隱瞭解到一絲實情,而自己身子越來越沉重,自己又如何不知曉。這一日,蕭方為她施完針,她展眉,緩緩問道,「蕭先生不妨實話相告,哀家還能支撐多久?」

身後站著的內侍明達便泣不成聲。

蕭方緩緩斟酌了一下,道,「臣盡力施為,可保娘娘大半個月無虞,剩下的日子,便只能依靠補品了。」

王太后便點點頭,生命慢慢看到重點,心中竟無一絲哀婉之意,反而看到更清明。那一年,她從娘家出嫁,嫁入金家,夫妻和順,育有長女,曾經以為,她的一生,就是這個樣子了。卻不料,母親因了一個卦象,將她從夫家生生搶回,送入了太子府邸。

有時候想想,徹兒雖然一生未見母親的面,骨子裡的果決,竟和母親一模一樣。

果然是極貴之命,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到最後,入主長樂宮。可是到了生命終結之時,唸著這些,便有些穿鑿了。到了此刻,最牽掛的,還是自己地兒女。

她的四女一子,除了曇兒,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都很幸福了。只是,生為母親,她卻為他們心疼,心疼他們所謂幸福裡的荒蕪。

修成早年喪夫,牽扯著一雙子女,在皇族裡尷尬地生存。

平陽亦成孤寡,執著於權利,只怕早晚,會觸到徹兒的逆鱗,到時候,她若不在,平陽怎麼辦?

隆慮少年放蕩,到了她這個年紀,可會後悔?

還有曇兒,此生,辜負最深地,便是曇兒。為了她和徹兒地前程,親自送她上和親的險途,縱然眼裡沁出血來,也沒有哭。

所有地兒女裡,如果說,她最對不起的是曇兒,那麼,她最牽掛的,是徹兒。

這麼多年來,看著他在一代帝王的路上越走越遠,雖然欣慰,卻也憂慮,憂慮他遺忘了最初的本心,日漸狠絕。哪怕親手傷害最愛的人,也不知道後悔。

到了最後,站在世界的最高處。孤獨一人。回過頭來,若是連母親都不在了。還有人可以相依偎?

時間如水,緩緩流逝,哪怕是帝王,也留不住母親日益消逝地生命。只好召回了所有的姐姐,守在母親身邊。

到了半個月後。王太后一度病危。

右北平送來了柳裔的戰報,劉徹無心去看,守在母后身邊半日,終於回到宣室殿。卻被戰報裡地消息所震驚。

「母后,」劉徹含笑道,眸底有著深深的悲涼,「前方來了戰報,說長信候柳裔長途奔襲匈奴王庭,解救回了南宮皇姐。皇姐正在趕回地路途中呢。」

病塌上。王太后眸子便亮了亮,隨即黯淡下去,「徹兒。」她悠悠笑道,「你不必拿這樣的話哄母后了。」

「母后。是真的。」劉婧亦在病榻前。含笑道,「婧兒亦看了戰報。你就算是為了曇妹,亦要多撐著些。」

劉徹派往接劉曇的侍從在朔方城遇見了柳裔的大

劉曇隨侍從飛奔回京。

「長公主,」侍從看著劉曇身上迸裂地傷口,不忍道,「我們歇一歇再走吧。」

劉曇在奔馳的馬上回過頭來,冷冷道,「什麼叫事有輕重緩急,你可知道?」

母親躺在病榻上,苦苦等候她的歸來。這個時候,她如何能歇?

元狩二年五月初六

王太后的面上泛起了一陣殷紅,精神亦慢慢好轉,劉徹看在眼裡,心下慘然,便知這是母親最後的時刻了。徹兒,」王太后柔和的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低聲道,「母后求你些事情,可好?」

劉徹心下劇痛,強笑道,「母后想要朕做什麼,但凡朕能做到的,無不應允。」

王太后便緩緩看過在身前落淚的修成君,平陽長公主,隆慮長公主,道,「若我不在,你要答應我,善待阿青,子仲和娥

劉徹點首,「朕必能做到。」

「平陽和隆慮,縱然有不是,看在一母同胞地份上,也要好好相待。」

「好。」

平陽,隆慮與修成,皆失聲痛哭。

劉徹親自伺候王太后喝了參湯。王太后悠悠嘆了一聲,道,「徹兒,替我將阿嬌喚來,可好?」

劉徹便放下湯碗,應道,「母后稍候。」陳阿嬌來到長樂宮,在殿門前,與劉徹擦身而過。

看見病榻上王太后熟悉憔悴的容顏,阿嬌心下悲涼,參拜道,「太后安好。」

王太后便微笑道,「只怕再也無法安好了。」

「阿嬌,」她牽著她的手,緩緩道,「你知道麼?有一段時間,我很羨慕你。」

「在這座未央宮裡,無論是哀家,還是哀家地子女,都無法活的如同你那樣地單純直接。可惜,後來,竟然是徹兒毀了你地這份單純。對不住。」

阿嬌便垂下臉來,任由光陰在自己睫上投下一層陰影,當時明明可以阻止,如今卻來說對不起,還有什麼用呢?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亦不願意違逆將死之人。

「你回宮之後,哀家冷眼旁觀,徹兒竟是重頭在乎你。其實,身為母親,在有些時候,哀家也許比徹兒更瞭解他自己。他一直都很愛你,以前愛,現在更愛。只不過,從前的愛漸漸地淹沒在權勢裡。他對你的狠絕,你可以恨,可以怨,但是,請不要怨恨太久。因為哀家身為母親,捨不得自己的孩子不幸福。你若舒不過這口氣,哀家替他道歉便是。」

阿嬌便覺得淚水緩緩流出眼眶,「你不要這麼說。」她怕她承受不住,「我亦不能答應你。」

王太后緩緩微笑,「阿嬌,回到皇宮裡,你還未喚過我一聲母后。」

不願意承認和劉徹之間的牽扯,自然不肯喚他的母親母后。

她回過頭去,默不作聲。

王太后便嘆息,輕聲道,「你替哀家叫徹兒進來。」

阿嬌點點頭,欲起身,王太后卻不曾放開的手,不忍掙脫,揚聲喚道,「皇上。」

劉徹進殿的時候,便看見母后慈祥不捨的溫柔雙眸。

就是在這雙眸子的注視下,他漸漸成長,一步一步成為帝王。

「徹兒,」王太后將他的手覆在阿嬌的手上,「哀家希望看著你們日後和美恩愛,不再相負。」

劉徹感覺的到掌下阿嬌的手一顫,卻沒有推開。

他心中傷悲,道,「母后,徹兒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王太后閉了眼,嘆息道,「可惜,還是不能等到曇兒。」

陳阿嬌便落淚,「不會的,曇姐一定很快就到了。太后娘娘若是不等她,她會很傷心難過的。」

千里奔赴,卻趕不及見親人最後一面。

這樣的痛苦,劉曇怎堪承受?

「皇上,太后,」楊得意在廊上飛奔,喜道,「南宮長公主趕回來了。」

劉曇一路策馬未歇,終於在正午之前趕回了長安。未央宮宮門大開,讓她一路策馬得過,不曾受到阻礙。

最終來到王太后塌前的時候,王太后已經陷入了昏迷。

劉曇便覺得如入冰窖,喊了一聲「娘親,」淚水涔涔而下,滴在王太後面上,溫暖妥貼,王太后用盡全力,清醒過來,只看了一眼,面上便帶了笑容。

「皇上,公主,陳娘娘,」明達輕輕上前,落淚道,「太后娘娘去了。」

劉曇只覺得力竭脫力,俯在王太后身前,緩緩睡去。

劉徹緩緩道,「讓南宮長公主再這歇一會,待會再召太醫,為她看看。」

他回過頭來,看了阿嬌一眼,眸光徹如冰雪。緩緩回身,步出殿去。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繼續走傷感路線,不過往前望,已經望的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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